我没有料到潘潘这一次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我知道宠物对于主人都有一些微妙的占有欲。但是潘潘显然有些过头了。尤其它说的那句话:“这么虚假的感情你也要?”

这句话和它毫不掩饰的轻蔑象一支利箭一样射中了我的心,我到现在也不能相信那会是一只鸟说的话。它只是一只鸟而已,它怎么可以那么犀利的看透我呢?这让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不可遏制的愤怒起来。

它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它有什么权利把我的内心刨开来,再把那埋藏在最深处的东西拿出来逼着我看?!

我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若不是门铃声适时的响了起来。我想我真的会掐死它。

它走了。

秦凯薇也走了。

还没有去潘潘的小窝里找那张光盘,我心里就已经可以肯定它说的都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了。也许我心里也对她有过疑虑,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二天的一早,她还象平时一样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一夜无眠,但是她的眼圈有些发青却是很明显的事。我让她上了车,一整夜都想的是跟她问清楚她这么做的目的,可是真的见到她,忽然又不想问了。这个合作计划会危害到那些人的利益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一定要从她的嘴里证实呢。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想她心里也是明白的。临到下车的时候她低着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她的话让我觉得有点疲倦,玛丹当年就是这样的,低着头,语音颤微微的说了同样的三个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的这三个字。

我不想去公司,哪里我也不想去,但我还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直到把过去半年的所有项目资料都整理了一遍。我阴沉着脸跟谁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味道,包括那个说我徒有其表的毛头小子。可是很快,我又开始忍受不了他们揣摩我的心思时,那种眉来眼去的劲头,我让许云找了各种借口把这帮家伙都打发了出去。许云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安总,你很少这么暴躁。”话音未落,她也在我阴沉沉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是啊,我暴躁,我烦躁。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可是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是为了秦凯薇吗?有一点,但是不全是。为了有人要对付我吗?也不是,毕竟商场如战场,这种事也算是家常便饭,更何况还没有得逞。

那么是为了…它吗?

它不过是只鹦鹉而已。我反复的对自己说:它不过是只鹦鹉。

可是心里分明有一团乱麻一样的东西是我不能去面对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家里忽然就显得空荡荡的,格外的冷清。

终于忍不住打了安心的电话,可是家里没有人接电话。再打安心的手机,她果然又去酒吧了。而且她还带着潘潘,而且潘潘还喝醉了。

久久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口,可是我刚吼了两句她竟然就挂了。我听出她也有些不高兴。可是潘潘竟然喝醉了…

它是借酒浇愁吧?我立刻否决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它只是一只鸟而已。可是…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它在借酒浇愁呢?

我想我真要疯了。我对自己的状态怒不可遏。

它不过是一只鸟罢了。

我这是怎么了?!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等着我。

转天,也就是潘潘被接走的第五天,冰箱里弹尽粮绝了。我换好衣服打算出去买点东西,谁知道刚下楼,几个正在一边玩的半大孩子就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一把拉住我说:“安叔叔,你来帮我作证,他们都说我骗人呢。”

我皱着眉头看他,这个孩子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机灵的。我也只是眼熟而已,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安叔叔,你跟他们说,”男孩子热切的望着我:“你告诉他们你养的鹦鹉会说话,会听你的命令飞出去,再飞回来。还会去诊所帮你开药。”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跟什么啊?

男孩子看我不出声,目光转向了他的小伙伴,声调立刻扬了起来:“真的,那天中午我在诊所正要打针呢。鹦鹉就跟着护士进来了,装钱的塑料袋就绑在腿上,它还告诉鲁大夫安叔叔没有咳嗽,光是发烧…”

我的脑子“轰”的一响,他接下来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是它,竟然是它?

怎么是它?

怎么会是它?

我木然的离开那帮孩子,坐在车里心乱如麻。潘潘懒洋洋坐在车座上唱歌的样子从眼前一闪而过。我的眼睛忽然之间就有点发热。

我忘记了我本来要去哪里,我坐在车里一直往前开,一直往前开,一直开到了安心的流云轩。

我知道安心一定在里面,她虽然嘴硬,但是每次挨了我的骂,都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表现乖巧。那么,它也一定在吧?

隔着明晃晃的玻璃,商店里面的摆设都影影绰绰的,我看不出来它在哪里,有的时候会突然之间觉得那橱窗玻璃上闪过彩色的影子是它,可是细究起来,似乎都不是。

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想做。

就这样盯着那橱窗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嘴里和脑子里满是苦涩涩的麻木。

二十五

外面已经黑透了,因为店里太亮,所以从橱窗的玻璃上只能看到安心和小米小嘉爬上爬下的身影。快要到圣诞节了,她们进了很多新货,橱窗当然也要重新布置。

她们正忙着从橱窗的顶棚上挂下来许多亮闪闪的小星星小雪花之类的东西。从商店打烊到现在,都已经忙活了快两个小时了,我站在旁边的桌子上,看得脖子都酸了。我猜她们也跟我一样又累又饿吧?只不过她们都在忙,对肚子的注意力不象我这么集中罢了。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想起安心的包里好象还剩下一块巧克力吧?

我的眼睛刚刚瞟了一眼她的包,安心就象背后长眼睛似的吆喝了一句:“潘,把桌子上那一串苹果给我递过来。”

我还没有动呢,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抢在我前面说:“是这个吗?”

这个声音好象有点耳熟。

我刚一回头,就看到一只手正朝我们的方向伸过来,修长的手指上挂着一串亮闪闪的苹果。顺着手指再往上看,深红色的衬衣,方方正正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正向两边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再往上,挺直的鼻梁,英挺的浓眉,眉梢微微上扬,配合一双勾魂的丹凤眼,不是童海林是谁?

我撇了撇嘴,看见这个人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心里会微微有点不自在。总感觉他身上带着妖气,比如说总是出现得让人措手不及。

安心似乎也有点意外, “童哥怎么今天有空逛街?”

童海林把东西递给她,笑微微的说:“从外面经过,看到女孩子爬上爬下的好象很辛苦的样子,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安心小心翼翼的把苹果固定在橱窗的顶棚上,然后揉着脖子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哪敢指使你干活啊,就你那年薪,我可雇不起。”

童海林冲着橱窗努了努嘴:“忙得怎么样了?我也刚从公司出来,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安心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过去交代一下。”

童海林拉开我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用一种颇耐人寻味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我也没好气的打量他,看他这副样子,该不会是想打安心的主意吧?

呸、呸、呸,乌鸦嘴。我赶紧否决了这个念头,安心毕竟是安哲的表妹,而且…我有点不放心的瞟了一眼正在橱窗里指手画脚的安心。还好,还好,安心只要一进自己的商店立刻就会露出满脸的精明相,根据我看言情小说得来的经验,她在花花公子面前应该是属于比较安全的类型。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在我的大嘴巴上轻轻刮了一下,童海林的大脑袋凑了过来,眼里带着他一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气问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心神不定的想什么呢?”

我后退了一步。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邪恶的光芒,让我立刻心生警惕。果然,他压低了声音,皮笑肉不笑的说:“我猜,你是和安哲闹什么不痛快了才到安心这里来的吧?对不对?”

我一愣,心里立刻窜上来一股怒火。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男人呢,没事对着一只鹦鹉撩闲?!也不怕别人说他变态?

正气得要哆嗦呢,一只手臂伸过来将我搂进了怀里。耳边响起安心惊讶的声音:“你跟它说什么啦?看它气的,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童海林笑嘻嘻的站了起来,一边和她往外走,一边还没忘了挑衅般的看我一眼:“没什么。我告诉它安哲出差去上海了,而且他最近脾气大得吓死人。”

安心疑惑的反问他:“去上海?你干嘛跟它说这个?你见过它?”

童海林已经拉开店门走了出去。他象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样背过身去点着了一支烟,然后回过头问她:“上我的车吧,想吃点什么?”

说完又带着好玩的神气问我:“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我现在就想吃人肉。我白了他一眼,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他刚才说的话,他去上海了?为什么走前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还有,他还在闹脾气?是为了秦凯薇的事?不知道他会原谅她还是…

“去鼎福园吧,”安心想了想:“潘潘喜欢他们那里的汤圆。”

我最爱吃的这里的水果汤圆。原来就爱。我是说,当人的时候。

佩佩曾经陪着我慕名来这里吃过两回,不过都是我吃她看。她那段时间一直在拼命减肥,除了青菜,就连含淀粉的东西也一概不吃。当时觉得她很扫兴,但是现在想起她那双馋涎欲滴的红眼睛只觉得心里有点发酸,想笑又笑不出来。

每次吃饱了,我都会买一些带回去,因为老妈也爱吃。

唉,不想了,不想了。

童海林盛了一碗汤圆放到我面前,问我:“加糖吗?”

我摇摇头,“加两滴薄荷油。”

童海林似笑非笑的斜了我一眼,他的眉梢和眼角本来就微微有些上扬,这样斜眼看人,还真让人从心里生出那么一点惊艳来。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祸水,祸水。希望安心对这男人有足够的免疫力才好。

“安哲什么时候去的上海?”安心还在不死心的追问他:“没听他说呀。自己去的?”

童海林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大概元旦前回来。”

安心有点惊讶:“这么久啊?”

童海林笑微微的斜了她一眼,眼神却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有美女相陪,就当是提前度蜜月好了,怎么会嫌长?”

我又是一愣,心却猛然一沉。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从碗里抬起头看他,他也正在看着我,目光里有种耐人寻味的东西,象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要在我身上找答案一样。他的目光让我悚然一惊,他会不会是在…试探我?!

我低下头佯装镇定的继续吃汤圆,心里却刹那间乱成了一锅粥。这里面忽然间就有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尽管还让人觉得有些捉摸不定。

安心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半天才喃喃自语:“是在吓我吧?”

童海林垂下眼睑,把手里的半支烟按在烟缸里掐灭了。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对我的反应有点失望。

再抬起头看着安心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又带着微微的笑意了:“你就当是个玩笑好了。其实,这次我约你出来是想问问你安哲最近到底出什么事了?状态不对。”

我继续盯着汤圆,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一眼他们的表情:童海林是无比的诚恳,安心只是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这是一个酷似安哲的动作,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反问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童海林自嘲的一笑:“无论如何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又是同事,也算是有缘分吧。我可不希望他的工作出什么岔子。对谁都不好。不过,我来找你的事你别告诉他。我关心他,他未必高兴。”

安心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的事也不跟我说呀。”

童海林的目光十分坦然的落到了我的身上,“潘潘应该是知道的吧?它没说过什么?”

我一惊,一粒汤圆忘了用嘴啄开,整个就从嗓子里咽下去了。

他…果然是祸水啊!

这又软又粘的东西…

我拼命伸长了脖子往下吞,但是,它好象真的粘在我的嗓子眼里了…

我开始眼冒金星,童海林和安心的脸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童海林似乎凑了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一脚踩空,翅膀还没有打开就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耳边有哗哗的流水,不对,是我全身上下都被水湿透了。

好冷啊。

不过冷水让我的神智慢慢清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看到的是黑色的瓷砖和乳白色的水龙头。好象是鼎福园的洗手间啊。

我虚弱的抬起头,没想到看见的却是童海林的脸。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怒火,好象在跟什么人生气似的。

我又闭上了眼睛,这个人不知怎么,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水龙头终于关了,然后这个家伙竟然把我举到了烘手机的下面去吹热风。

他还真是会想办法啊。我觉得我真要死了。尽管刚才好象是被他救活的,可是与其被他这么折腾,还不如刚才真的就此灵魂出窍。

“你醒了对不对?”他恶狠狠的在我的耳边说:“我问个问题而已,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我瑟缩了一下,眼睛仍然紧闭着不看他。

“这下那丫头什么也不会说了。”语气还是恶狠狠的,不过他好象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我应该先掐死你比较好,你说呢?”

我的眼睛闭得更紧了。心里却开始急切的想着脱身的办法。唯一让我感到高兴的是从他的语气里我可以确定他对我本身并没有什么怀疑。不过这个疯子真的有点吓着我了。如果他就这么捏死我,估计谁也不会怀疑什么…

“潘潘!”一个近在耳边的声音惊喜交加的喊着我的名字,好耳熟的声音…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真的是他!我竟然真的又遇到他了!

我不顾一切的从童海林的手里挣脱了出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你还好吧?”温暖的大手扶住我,疑惑的说:“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啦?”

二十六

他身上散发出令人安心味道,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绿茶味的淡香水。

我记得那瓶男用香水是我加薪以后送给他的礼物。起初他不肯用,我就总是喷在他的手帕上硬塞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后来他也就慢慢适应了。没想到他还在用。

“对不起。”童海林冷冰冰的说完这么一句,就伸手抓住我想要把我从瑞嘉的身上撕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当然不会轻易撒手。我用力抓紧了瑞嘉的前襟,童海林的动作有些过分用力了,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大概是他的粗暴举动让瑞嘉有点不满意了,他忍不住开口说:“这位先生…”

“你们…”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安心的。我抬起头,发现我们这奇怪的组合正好堵在男洗手间的门口。安心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满脸担心的看着我:“潘潘没事了吧?”

童海林有些不悦的收回了手,瞟了一眼安心,满心不痛快的说:“你的鹦鹉怎么随随便便就勾搭不认识的人啊?”

他的话让我怒火中烧,什么叫随便勾搭?说得我好象一个青楼女子似的。

瑞嘉也有点不高兴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安心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冷着脸把童海林的话堵了回去:“你怎么知道它勾搭的就是随便的人?”

童海林冷冰冰的瞥了我一眼,“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它自己就跳到人家怀里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呢,安心已经气得眉毛都扭成一团了:“童海林你不要乱说话,他是我的未婚夫,潘潘跟他很熟的。”

耳边清晰的传来了瑞嘉抽气的声音。我也张大了嘴直愣愣的看着安心,这算什么烂借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