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哲也看出了一点不对劲,目光里流露出一点点诧异。

童海林忽然就松弛下来,回过头冲着安哲嫣然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去看你。”说完也不给对方一个推辞一下的机会,就转身出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安哲的态度忽然就变了,他从童海林嘴里听到了“安心的未婚夫”几个字,又没有看到安心反驳,立刻就拿出了大哥的架子,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瑞嘉的照顾。他靠在床头大大咧咧的接过瑞嘉递过来的碗筷,笑眯眯的说:“真香啊,好久没有吃过家里做的饭了。真是辛苦舅妈了,等过几天一定让安心过去谢谢她。”

我一脑袋扎进了被子里,天啊,天啊。真受不了他这副嘴脸。

瑞嘉好象客气了一下,然后就喊我:“快来,潘潘,好吃的鸡汤面。”

我一骨碌爬起来,这间屋子里最有资格享受这碗面的人当然就是我了,只可惜,没有人承我的情。我连滚带爬的从安哲的腿上翻了过去,瑞嘉笑眯眯的把我接住放在床头柜上,一眼看见我在家时常用的那个碗,我立刻就有了要哭的冲动。

这个碗是我自己烧的。六寸直径的面碗,整个捏成了荷叶的形状,从荷叶下面冒上来一大一小两个花蕾。这是为了方便放筷子。这样的碗一共烧了两个,还有一个送给佩佩做生日礼物了。

“好漂亮的碗啊。”安哲忽然注意到了我的器皿要比他的讲究,忍不住赞叹了起来:“哪里买的?”

瑞嘉拍了拍我,轻声说:“是我的表妹自己烧的。”

安哲半信半疑的说:“釉彩也是自己上的?”

瑞嘉微微叹息了一声:“她是做设计的。这些工艺美术方面的东西应该算是必修课吧。”

安哲还要追问,安心适时的插话了:“怎么那么多问题啊,快吃吧。凉了。”

瑞嘉向她投去十分感激的一个微笑。安心微微摇头,表示没什么。

面真的很好吃,看来我老妈的手艺有长进。以我对她的了解,很有可能是又从哪里得到了炖鸡的新菜谱,通过她厨房的那架天平,十分精确的称出了各种调料的分量。当然,炖鸡的火候不用猜也是经过了精确的计时。

这一点从瑞嘉别有用意的笑容里我就猜到了。

“这样的一个碗你居然给潘潘用,真是…”安哲十分惋惜的摇摇头,半天没有开口,原来他还在惦记这个碗。

我从碗里抬起头,冲着他怒目而视。

安哲摇了半天的头,终于后知后觉的接收到了我的愤怒信号。连忙换上笑咪咪的表情安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潘,我是说,如果给我用…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转过身,拿后背对着他。不断的在心里提醒自己,好容易吃到老妈做的饭,可不能因为这个家伙的一句话败了兴致。

瑞嘉温柔的拍拍我,我看出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这让我十分的好奇,他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啊,会有什么事呢?

一直到了这天的下午,我们一起坐在安哲家客厅里吃橙子的时候。谜底终于揭晓了。

瑞嘉坐在我的对面,用刀子很仔细的切开橙子。他的手要比安哲的更白皙,修长的手指显得十分的有力,虽然不应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首有名的:“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其实,自从看过这首《少年游》之后,我不管看见谁切橙子都会联想起这首风花雪月的词来。倒也不是因为瑞嘉的手长得格外出色。

正在浮想联翩,瑞嘉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水果刀,抬头注视着安心,很认真的的说:“能不能把潘潘卖给我?无论你开什么价。”

安心和安哲脸上都露出了措手不及的惊讶,两个人怔怔的举着橙子,好半天才回过魂来。

“你说什么?”安心结结巴巴的反问他。

瑞嘉深深吸了口气:“我是说…”

安哲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看看瑞嘉,再看看安心,狐疑的说:“卖什么呀?不费事吗?你们俩马上结婚不就OK了?”

安心立刻开始咳嗽,而且越咳越厉害,整张脸都埋进了垫子里,简直恨不得一头钻进沙发底下去咳。

安哲不知道从他们的反应里看出了什么,忽然又冒出了一句:“而且,要卖也得卖给我呀。安心已经答应要卖给我了,支票也收了。我也给它改名叫安潘潘了。”

我瞟了他一眼,立刻就知道他是在说谎话。

安家的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一说谎话眼神就有些发抖。不知道瑞嘉是不是看出来了,但是他们这样的态度,立刻就让他察觉出他们是不肯割爱的了。我知道他的为人,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果然,瑞嘉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十分留恋的把我抱进了怀里。

看到他的表情,安心有些过意不去了,她把橙子递了一块给瑞嘉,低声下气的说:“你别生气,你只要想它了,我随时就带它去看你。行不行?”

瑞嘉接过了橙子,唇边浮起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是我太冒昧了。”

我把头拱进了瑞嘉的怀里,心里有点酸溜溜的。瑞嘉的想法我当然能理解,可是,真要把我带回了家,每天面对我的老爸老妈…那样的情形我想想都要发抖。

我不敢回去,我不能吓着了他们。

尤其是,我不敢去面对那个人形的自己,真的不敢。

还是这样吧。

先这样吧。

也许,说不定哪天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呢。人们不是常说,只要相信,奇迹就会出现吗?

也许…

说不定…真的有奇迹这回事呢。

三十二

安哲心神不定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腿上的伤还没有好,所以走路的姿势多少有点怪异。不象腿瘸,倒象是恶作剧的人在故意模仿腿瘸的人走路。

明明走不利索还死活要走。真是不知道该夸奖他有毅力,还是该冲他丢砖头。

在客厅里绕完第N个圈圈之后,门铃声终于如愿以偿的响了起来。安哲跳起来就去开门,可是当他一只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人却停住了,好象在竭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似的。他很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这让我越发的好奇。

早在半个小时之前,他找出各种烂借口把安心支使出去的时候,我就对他动了疑心。我早就发现了安家的人是不会撒谎的种类,一说谎话眼神就有点抖。尽管他说一会儿公司的同事要到他家里来开个会,外人在场不好云云,但是他郑重其事的态度却让我觉得好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会是什么人呢?我不由自主的从窗帘杆上伸长了脖子。

门打开了,我听到安哲彬彬有礼的问候来人,他的声音很镇定,不冷不热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同寻常的谨慎。

当我终于看到今天的客人的时候,说实话,多少有点失望。只是两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先生,就是每天都能在公园里看到的那种退休了,没事出来散步的老人家。穿得也很普通,一个胖一点,一个矮瘦一点。

我这样想的时候,那个矮个子的老人家突然抬头扫了我一眼。他只不过随随便便的扫了我一眼,却让我立刻产生了一种想要躲起来的感觉。心里突然就有点冷飕飕的,连带着身体也开始觉得冷飕飕。不知道是不是汇星园的供暖出了什么问题?

安哲拐搭拐搭的给两位老人家倒上热茶,然后恭恭敬敬的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很客气的说:“好久不见了,荣叔和金叔身体还好吧?没想到董事长让两位老前辈亲自来取,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胖一点的那个笑微微的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神色之间似乎微微有些不满意,却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茶是好茶,只是泡茶的温度不对。”

再抿了一口,抬眼对安哲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不过难为你了,还记着。”

安哲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觉得让他泡茶实在是比较有难度的事。他平时只喝两种液体:纯水和酒。喝茶还真是头一回见。本来还在纳闷他怎么突然改了爱好,原来是为了他们啊。

胖老头笑眯眯的放下杯子,上下打量了安哲几眼:“伤不要紧吧?”

安哲摇摇头,“皮外伤。不要紧。两位前辈时间很紧张,我就言归正传了。”说着从茶几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胖老头眼睛一亮。刚要伸手,矮瘦的老头已经一把抢了过去,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这个文件夹我认识,是今天一早瑞嘉和安心买菜回来的时候,塞在菜篮子底下带回来的。当时我正在餐桌上全神贯注的对付盘子里的草莓,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放在菜篮子里的东西,大概是不怎么重要的。没想到,居然看走了眼。

矮瘦的老头再抬起头的时候,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神色微微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只说是重要的东西,没想到…”

胖老头哈哈笑道:“我们都小看了你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安哲垂下眼睑,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董事长那边听到的是哪一种说法?”

胖老头笑着说:“童少看样子也被瞒过了,他告诉盛哥,说你去签合同的路上出了事。说文件被劫走了。说目前威尔仕公司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你又在养伤,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那边解释。”

矮瘦的老头拍了拍文件夹,十分心急的打断了胖老头的话:“说说,怎么做到的?”

安哲慢条斯理的给他们续上茶水,然后身体向后一仰,淡淡的说:“我们临时把签约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地点也从水晶宫度假村改到了附近的龙华酒店。”

“龙华酒店?”矮瘦老头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那里的保安不见得就比水晶宫的好多少。”

安哲瞟了他一眼,语气依然从容淡定:“金叔说的是。但是那里有十分可靠的快递服务。而且即时起邮,绝不会耽误。”

两个老头子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沿着窗帘杆慢慢往旁边挪了两步,想找个更好的观察角度。他们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他们在打哑谜吗?要不,怎么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懂呢?

“一共三份合同,一份邮往公司总部,收件人是老汤姆。另外一份两天之后会到董事长的办公室,第三份邮给我一个很可靠的朋友。今天才到我手上。”安哲用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补充说:“全部都是本人签收。”

他身上突然之间流露出来的那种硬线条的犀利和从容让我多少有点不太习惯,这才是他在职场上的面貌吗?

倒是满帅的。只是他们的谈话我还是没有听懂,隐约觉得跟前几天的车祸有关系。

胖胖的荣叔低头品茶,眉眼不抬,忽然问道:“你车上被抢走的呢?”

安哲淡淡一笑,语气里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那个啊,是各类报纸上有关威尔仕公司的报道。我一时心血来潮,让许秘书汇总在一起了。”

“好小子,”金叔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脸:“事事都算计到了,怎么不知道临时换条路线?”

安哲听了这话,脸上立刻挂上了很委屈的表情,“有啊。我把一起去的工作人员分成了三拨走不同的路线回市区。谁知道那两拨都没有事…”

荣叔微微摇头,自言自语的说:“恐怕是还没上车就让人给盯住了。”说到这里抬眼看着安哲,若有所思的问他:“你很相信快递公司?”

安哲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烫手的山芋已经扔给了别人的缘故,他显得十分放松,眼神里却又多少流露出一丝丝的消沉来:“两个原因:一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了。二是威尔仕的总裁亲自派出了保镖压送邮件。他们的文件也是采取了同一途径送回总部。”

金叔点点头,把文件夹收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布口袋里。

荣叔有点感慨似的起身拍了拍安哲的肩膀:“这几年他们在亚洲的公司正忙着漂白自己。所以也格外重视和泰晟的这次合作,话虽如此,安少还是功不可没。”

安哲连忙站了起来,貌似不经意的说:“哪里,哪里。我和董事长的五年之约已经到期了,我当然也希望在泰晟的工作能留下一个完满的句号。”

荣叔和金叔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金叔干笑了两声,老气横秋的说:“公司里的事我和老荣是说不上话的。不过,相信盛哥有自己的安排。”

我再看看安哲,他好象吃了个软钉子。不过他脸上不自在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依然挂着客气的微笑把他们送了出去。

他们一走,屋里的温度立刻又升了上来。我舒展了一下腰身,舒舒服服的从窗帘杆上飞了下来。还是沙发上舒服啊。

安哲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歪着头稀奇的问我:“你没跟着安心出去啊?”

当然没有,他那么急匆匆的把安心赶了出去,安心根本没顾上找我。

安哲把我按住,很郑重的说:“今天的事跟谁也不能说,千万千万!”

他这么一本正经的,倒让我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有点不高兴:我是那么三八的人吗?我是那么三八的鸟吗?

安哲靠回到沙发里,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希望老总看在我这次冲锋陷阵的份上,痛痛快快的把我给放了。”

我隐约想起他曾经说过,他在泰晟工作是为了报答童总曾经的帮忙,现在是不是已经满五年了?可是他的表现这么出色,不是会让人加倍的不舍得放他走吗?

这个傻瓜!

照我的想法,反正也有人从中作梗,他应该顺水推舟失掉这档生意然后引咎辞职。不过我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八成会嫌我的主意不够光明正大。

“庆祝一下吧。大麻烦终于了了。”安哲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叫上瑞嘉和安心,我们出去吃大餐。”

我小小的兴奋了一下。心里却隐隐的有些担忧起来,大麻烦真的了了吗?我怎么觉得才刚刚开始呢?

看看两个老头子临走的时候互相交换眼色的劲头,就能感觉出这事好象没有那么容易。是安哲想得太简单了,还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三十三

我用力拍打着翅膀,小心翼翼的在门把手上落下爪子。大意了大意了,以为回来的一定是安心,所以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吓到。

门外暗淡的光影里,一个黑色的人影懒懒的斜靠在门框上,一缕凌乱的发丝挡在眼前,发丝后面是一双光彩流转的丹凤眼。

安哲正在厨房里翻冰箱,直到这时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安心?”

童海林用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漫不经心的把手里的烟蒂弹了出去,回过头很邪气的笑了笑:“让你失望了。是我。”

安哲愣在厨房门口。童海林还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似乎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

“是你?”安哲迟疑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不过微微一垂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既然来了,坐吧。”

童海林慢悠悠的踱了进来,象参观博物馆一样四下里打量,还顺手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安哲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也回过神把门关上,直接回到了安哲的身边。家里刚走了两个危险分子,又来个更危险的,我当然要先找个靠山。

安哲象是感应到了我心里的不自在,伸手把我搂了过去,一边慢条斯理的抚摸着我的羽毛,一边又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家里有啤酒、茶和水,你喝什么?”安哲客气的问他。

童海林回过头邪魅的一笑,然后大大咧咧的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他就那么别有深意的一直注视着安哲,良久,低头一笑:“你真行。连我都骗了。”

安哲微微挑眉,好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童海林嘴边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最后终于大笑出声,他把头往一边微微甩了一下,好象要把什么恼人的东西甩掉一样,然后目光滑了过来,十分犀利的盯住了安哲的眼睛:“我这两天一直困惑威尔仕那边怎么会没有动静…”

垂下头,他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然后摸出一支烟,用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深吸一口。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一直在把玩一个银质的打火机。好象有心事一样,打开又合上,然后又打开。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象野兽的爪子一样充满了力量,好象不经意间挥出一爪子就能拍死从身边经过的小动物。

“你一直都不信任我吧?”他忽然抬起头,毫不躲闪的直视着安哲的双眼。

安哲被他的目光逼视的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的手还在一下一下的揉着我的脖子,但是动作却变得微微有些僵硬:“你也知道,这是我在泰晟最后的工作了。我当然要保证它万无一失。”

童海林的眼睛在烟雾的后面危险的眯了起来,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性感撩人:“我要是你,就顺水推舟的把生意让给杨老六,然后引咎辞职。”

没站稳,我一个趔趄歪到了旁边的靠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