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不太平(五)
端静悄悄地将手伸过去,因为是第一回,内心有点小紧张,手还有点发颤。
宣凝一下子将手按住了。
难道他要主动?
端静更紧张了:“你来也行。”
宣凝说:“现在不是时候。”
他声音压得极低,让端静忍不住跟着小声说:“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宣凝皱眉:“再说。”
“再说?”端静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再说?”
宣凝警惕地看了看解差,见他们注意力都不在这里,才轻声道:“这种事要从长计议。”
你娶我嫁不就是你情我愿吗?为什么还要从长计议?
难道因为她是代嫁的,所以还要接受考核?
想了想,她觉得很有道理。
就如她想试一试宣凝是否功能齐全,宣凝大抵也要看一看她的品质是否有保障。
“那要怎么计议?”端静想了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底下抽出来,重新按在他的手背上,“我想来想去还是试一试最直接。”
宣凝觉得这媳妇儿可能是敌人派来的。逃跑这种事还能试一试的?跑不掉,直接就地□□,连个求情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他再度抓住她的手:“要有周全的计划。”
端静嘴角微抽了下:“难道你都没有计划过?”成亲的人了,竟然连洞房的计划都没有,怪不得她爹和后妈要把自己嫁过来,果然不太靠谱。
宣凝说:“还没有决定是否实施,不急于一时。”
“为什么不实施?”端静急了,“你,我,你,你这样是骗婚!”
宣凝眯起眼睛,“骗婚的人不是你吗?好个李代桃僵之计。”
端静气虚了:“那你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嘛。”
宣凝上下打量着她:“你确定不是太大的损失?”
端静回想端雅的样子,对比自己——
她的眼睛比自己大一点儿,鼻子比自己翘一点儿,嘴巴比自己小一点儿,皮肤比自己细腻很多
单从容貌上说,宣凝挺亏的。
但问题要综合着看。
端静直接跳过了对自己不利的条件,说重点:“我比她力气大,比她跑得快。”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逃跑。
宣凝脸色沉了沉:“那又怎么样?我娶妻是为了操持家务,主持中馈,跑得太快,我不是还得防着她逃走,专门雇人看着?”
端静气馁,半晌才幽幽地说:“你要是配合,我也不用逃走啊。”
宣凝将手收回来,侧身转向了另一边,拿背冲着端静。
端静郁闷地拔草。
看来今晚是收不到答案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廖辉就催促众人上路。
从这里到岭西,遥遥数千里,皇帝下令两个月之内赶到,非日夜兼程不可。因此,纵容多数女眷都面露倦色,他也只能硬起心肠,视而不见。
端静原想去背老太太,发现他公公抢先一步将差事抢了去。
其他男丁各自扶着女眷。
宣凝走过来,端静想摆手让他去帮助更有需要的人,就见他脚步一转,扶住了宛氏。
端静的手僵在半空,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头发。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宛氏轻拍了宣凝胳膊一下:“你爹教你这么对待媳妇儿?”
宣统耳朵贼亮,瞬间回头瞪了宣凝一眼。
宣凝最清楚自家老爹的醋劲,辩解道:“她说的是我媳妇儿不是你媳妇儿。”
宣统立刻回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宣凝:
宛氏说:“都承认是你媳妇儿了,怎么不多看顾一些?”
宣凝沉下脸:“她不太对劲。”
宛氏出身大家,又嫁给了节度使,政治觉悟极高,马上反应过来:“你觉得她是派来的细作?”
宣凝说:“昨晚,她一直怂恿我逃跑。”
虽然之前对端静有所改观,但比起对儿子的信任,实在不值一提。宛氏皱眉:“也是了。谁遇到我们家的情形还傻不愣登地留下来?看来,全家被流放还不足以宽慰皇帝忌惮之心啊。”
宣凝搂住她的肩膀:“放心,娘。我一定会让我们重新回来的。”
宛氏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怨气,脸色微变:“回来倒也罢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天南海北,哪里都去得。再说,听说岭西风景秀丽,别有一番意趣。我出阁前就很向往,还悄悄地问过我娘,岭西有没有名门望族想要与我们”
话没说完,两母子就齐齐感到一阵杀气从前方传来,不抬头也知源自何方。
宛氏捂嘴,干干地笑道:“当年真是年轻不懂事啊。”
杀气游弋了一下,集中到了宣凝身上。
宣凝:果然,在他爹心中,娘子是亲的,儿子是捡的。
宣统用眼神不分青红皂白地威胁了儿子一通,又用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妻子一眼,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去。
宣凝和宛氏齐齐舒出一口气,然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拉开了两人与宣统的距离。
“你爹刚刚的那一眼还是和以前一样威严啊。”
“他也只会这一招。”
“招不在老,有用就好。”
“是您喜欢就好。”
“等你遇到意中人了,就会”宛氏想起刚进门的端静,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不能彻底查清楚端静的底细,这桩婚事就要延续下去,宣凝就算有了意中人,也不能在一起。
宣凝冷肃地看着前方。
成家?
若是宣府出事之前,他或许会拨冗考虑一下。但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着宣家所有人,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让那个高高在上不知所谓的皇帝在他们的面前,低下那颗高贵的头颅!
“不好意思。”
后头突然传来清脆又羞涩的道歉。
一回头,看到端静正朝宣府的一位老嬷嬷满怀歉意地微笑着。
老嬷嬷被她踩掉了鞋跟,正弯腰穿好。
感觉到宣凝的目光,端静冲他微微一笑。
宣凝跟着笑了一下,却充满了讽刺。
又到了休息的时候,两人依旧被安排在一起。
这次是驿站,他们住不了客房,只好在马棚里将就一晚。好在马棚里的马都使出去了,棚子又有人专门打扫过,气味不重,到夜里还能遮风御寒,倒是比昨晚的条件还好些。
宣凝故意挑了个靠风口的位置,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衣衫单薄的端静。
端静无所谓。她五岁时,内力就能自发地保暖降温了,严寒酷暑对她都没有分别。
夜风萧萧。
端静睡到一半,就听到左侧的角落里断断续续地响起了压抑又痛苦的□□声。悄悄睁开眼睛,是宣准。躺在她身侧的宣绣被吵醒,正用手探摸她的额头。
宣绣很快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睡在她们旁边的宣凌和柳氏也跟着坐起来。
过一会儿,宣绣端着一碗冷水回来,从自己的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条,在冷水里浸一浸,敷在宣准的额头上。
“丫头烧起来了?”
老太太在宛氏的搀扶下走了过去。
“小丫头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娘,您先睡吧,我看着就行了。”宣绣忙道。
老太太摸了摸宣准的额头,吃了一惊:“这么烫!”
她们动静太大,不仅宣府的人全醒了,连解差们也跟着起来。
扁轲不耐烦地声音在二楼响起:“半夜三更不睡觉,吵什么呢?”
宣府的人都抬头看他。
扁轲见宛氏看自己,脸微微一红,声音顿时轻了下去:“走了一天还不累吗?都早点睡吧。”
廖辉披衣过来,看了看宣准的脸色,特许她进屋休息,宣绣不放心,也一并进去了。
但一夜过后,宣准的烧不但没有退下去,反而更重了。
家里不太平(六)
这情形,随行的真解差都是司空见惯的。
被判流放的人,很多没到目的地就死在了路上,像宣准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死得最快。
廖辉原打算请个大夫,但驿站坐落得偏僻,方圆数里渺无人烟,为免耽搁行程,只好作罢。不过到底不忍,还是给了一件御寒的衣裳。那衣裳宽大,一看便是男子的,不知谁穿过,上面还有汤汁未洗,近闻一股霉味。可惜到了这步田地,也无从讲究。
宣准披着衣服,由宣冲背着上路。
宣绣在照料,除了喂水,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了傍晚,宣准开始说胡话。
廖辉下令提前休息。这个丫头多半是不成了,刚好做个顺水人情。
宣绣、宣凌哭成了泪人,老太太、宛氏、柳氏等女眷也忍不住抹泪,宣统等人虽然没有哭出来,却个个双眼红红,悲不自胜。
一片痛哭声中,端静提出要去茅房。
宛氏迁怒,正要说什么,被宣凝的手肘撞了一下,遂扭头不理。
宣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早去早回。”
端静倒没多想,在解差的押送下进了树丛,脱下外套,挂在草堆里,做出蹲坐的假象,转身朝左近的山林掠去。
衡山道观众多,道场狭小、人口稀少的聆音观实在不占优势。于是,从他师公的师公那一代起,就在贫困中发展出一条从挖野菜到挖药材的发家致富之路。当然,因为本性的懒惰,这条路他们始终徘徊在温饱水平。
当然,找些清热解毒退烧药,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这里不是熟悉的衡山。
她飞快地扫了一个又一个山头,总算在天色全黑之前,找到了几株金银花。
等她回到暂时驻扎的营地时,发现气氛凝重。
解差们一圈圈地围在外面。
她担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宣准等不及她回来,就
“有个人犯跑了。”
那解差答完才发现声音不对,扭头看她,顿时一脸见鬼的表情。
端静呆呆地问:“谁跑了?”
解差呆呆地答:“你跑了。”
端静:
她立刻被“押送”到中心地带。
宣家被围在中间审判。
在她出现之前,宣凝活刮了她的心都有。
前因后果一联系,他能想象她当初拼命留下来,如今不辞而别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陷害他们。纵容、协助犯人逃跑,于是就地正|法,一点儿毛病没有。
对方没有损失,连送上门的鱼端静都跑了。
可现在,事情好像又不是那样?
宣凝冷冷地看着一脸无辜的端静。
场中只有廖辉是真正松了口气。他的理想本是混吃等死,不得罪人,接这趟差事已算祸从天降,要是再横生枝节,那真的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你去了哪?为何不见踪影?”
端静从怀里取出金银花:“我看到草药,不知不觉走远了。我走之前,和那位小哥打过招呼了呀。”
被点名的解差一脸茫然:“你几时打过招呼?”
端静脸不红气不喘,面色平静得像每次做坏事被师公抓到:“就是去之前。”
“去之前你哪有说什么?”解差不服气地说。
廖辉见人回来了,不想生事,正要掩盖过去,就听扁轲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简直奇耻大辱。”
廖辉:事儿都快过去了,为什么要跳出来骂自己?
扁轲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此事若没个交代,我们怎么向皇上解释。”
廖辉:只要你不说,皇帝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傻?!
心里把他骂成猪头,廖辉面子上还不得不称赞他“为人正直”“纪律严明”。两人商议,罚端静在风里站一晚上。
宣家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倒是端静,没有丝毫不悦,乐颠颠地将金银花交到宣凝手上,转身去领罚。
宣凝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
端静疑惑地问:“什么为什么?”
宣凝想了想,松手道:“没什么。”他脱下外套递给她,“夜寒露重,多保重。”
端静低头看着那薄薄的衣衫,想着自己不久之前还用它垫过屁股,嫌弃地推回去:“你更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