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慢点说,先把我正过来。”被宣凝提着、头下脚上的黄旺终于忍不住说。

宣凝将他倒过来,拎着头发。

黄旺痛得头皮都要飞起来了,尖叫道:“放手!痛,痛,痛,放手!”

宣凝不理他,冲黑风第一寨的其他人说:“你们寨主在我手里,还不停手?”

话音刚落,就听箭啸声扑来,宣凝侧身一躲,箭扎在黄旺的肩膀上,痛得他乌七八糟地破口大骂起来。

干瘦脑袋躲在小弟堆里高叫道:“寨主被他们杀了,我们为寨主报仇!”

不仅宣凝,连黄旺也呆了下,忙说:“我还没死”

又一支箭射来,显然要他不死也得死。

远程武器加入战斗后,场面越发混乱,连宣家家属区都不在安全,箭头时不时从他们头顶飞来飞去,宣统只好缩小保护圈。虽不情愿,扁轲还是带人向他靠拢。

宣凝带着廖辉回来。

宣冲看他提着黄旺,欣喜地跑过来:“哥!给我玩玩呗!”

头皮已经被拽得发麻的黄旺闻言头皮更麻:

宣凝说:“他是弃卒,没什么价值。”

宣冲说:“我早就看出他身边那个干瘦干瘦的才是真正老大!那我们就宰了他吧,拿着占地方。”

“等下!”黄旺自救,“谁说他是真正老大,我才是老大啊!”

最后那一声,是因为他看到箭矢朝自己射来。

宣冲反手打飞,随即脸色一变。

箭头被打飞的方向正是家属区!

由于箭的距离太近,家仆们都没防备,眼睁睁地看着箭往里飞往里飞往里被一只手捏住。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就缩了回去,但宣凝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只袖子,顿时怒从心起。

他将黄旺丢给宣冲,冲进家属区。

宣家女眷围了一圈,嘘寒问暖。端静蹲坐中央,白着脸,刚才英勇抓箭的手软软地垂着,血从手掌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遗弃的箭矢上。

家里不太平(十)

宣凝弯腰去抓她的手,端静顺势倒入他怀中。

宣凝:那么七平八稳的坐姿,到底是怎么倒下来的?

端静也不想。

但是,真的,太痛了!

不受管束的流窜真气在体内肆意闯荡,一会儿胃疼,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胸口疼,像是谁拿着小锤子在身体里叮叮当当的敲。怪她逞强接箭,动用内力,就中招了。

宣凝检查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好几遍,就是割了两道口子,不深,对常年作战的人来说,和挠挠痒差不多。但见她难受得嘴唇发白,心里有些触动。到底是千金小姐,吃不了苦头也在情理中。

只是

“谁让你去接的!”

他气恼地撕下内衣的衣摆,替她包扎伤口。

端静伏在他的怀里,痛得冷汗直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手被摆弄了一会儿,人也被翻了个面儿,隐约有人在耳边说话,她都无心再听。

早知今日,当初她练功就会小心点,小心点,再小心点儿。

果然,一劳永逸的办法还是洞房啊。

她勉强撑开眼皮,寻找宣凝。

漂亮到极致的脸靠过来,似乎在问她什么。她听不清楚,只知道这个人不是相公。

端静扭开头,重新直起身板,蹲坐平稳,试图引导那股乱窜真气。

宣凝将同意撤退的黄旺丢回黑风第一寨的人堆里,趁他们内部乱成一团,消灭了一小撮人。干瘦脑袋见大势已去,受不了黄旺叽叽呱呱的吵闹,总算下令撤退。

宣冲冲黄旺的背影喊道:“你姓黄一定要穿黄色的才能相得益彰!下次别黑不溜秋的出来了。实在不行,脱光了也比穿黑的强!”

宣家家仆与解差们一阵哄笑。

宣凝回家属区,发现端静又坐起来了,皱眉道:“她怎么了?”

宛氏说:“别人她不喜欢,一刻都离不得你。”

宣凝:近墨者黑,娘这样贤良淑德的人会说这种话,一定是被爹污染了。

想是这么想,还是蹲下来,轻轻地拉了拉端静的胳膊,一个“你”在还含在嘴里,端静已经倒了下来,直接瘫在他怀里。

宛氏愣了下,暗暗点头:这儿媳妇有点手段!

宣凝僵了僵,耳朵悄然地泛红,正想让她规矩点,才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娘!”

兵荒马乱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廖辉带着扁轲清理战场。

一个是立志混吃等死的世家子,一个是没见过啥世面的武状元,哪里遇到过这等情况?

最后还是宣冲出马。

这次退敌,宣家功不可没,廖辉论功行赏时也没有错过,一通感谢不说,镣铐什么的也都收了起来。

战后疲乏,挑了个可攻可守的地方就扎营休息。

两堆篝火,廖辉分了宣家一个,见宣凝抱着一动不动的端静,目光在她包扎过的手上顿了顿:“徒手接箭的姑娘?”

宛氏说:“就是伸手撩了一下”自己都糊弄不过去。

好在廖辉也没有追问。

宛氏跑去和宣统说悄悄话:“没练过武功的人也接得住箭吗?”

宣统那时候忙着打架嗯御敌,并没有看清楚来龙去脉,只是想象了一下:“除非拿自己当靶子。”

以身挡箭这种案例还是挺多的,但新儿媳显然不是这种。

宛氏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抬起手,往空中一撩,箭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里,脸色一白抛箭那是后头的事。她踌躇道:“你说她的来历,会不会和善善说的一样?”

她想到的宣统当然也想到了,但胸怀开阔,不以为意:“宣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图什么?”

“这可难说,今天这群山贼我看就不安好心。”要是真的救人,哪里是这种打法,还想方设法地激怒解差。她心神不宁:“他还不想放过我们。”

宣统搂紧她:“别担心。”

宣凝见端静久久不醒,正要过来找宣统和宛氏想办法,抬眼就见他们又打开你侬我侬、容不下旁人的模式,忍不住捂眼。

端静醒来时,天色全黑,身边只烧得有气无力的火堆照明。

她动了动脑袋,看到一个冒着淡青色胡茬的下巴和有些干燥却轮廓优美的嘴唇。

所谓美人,就是五官分分合合都美若天仙。

那么强烈的凝视,让宣凝想无视都不行。他睁开眼睛,低头看她,正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容貌不差,虽不似宛氏那般倾国倾城,也不如柳氏娇俏明媚,却胜在清雅秀丽,尤其是眉宇之间,杂糅着不晓世事的憨气和锐不可当的英气,脸红的时候也不例外

嗯?脸红?

他霍然发现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羞意。

她竟然也会害羞?

宣凝如见铁树开花,眸光越发专注。

端静睫毛颤了颤,抬眸匆匆地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见他始终在看自己,终于忍不住道:“你愿意了吗?”

如冰雨倾盆,宣凝立时从来不及成形就被打回原形的旖旎中冷静了下来。他说:“没有。”

端静嘴角垮下来:“为什么?”

众目睽睽这个理由用过一次,她显然不在意,宣凝只好换了一个:“你重伤在身。”

“区区小伤,不碍事的!”端静焦急地说。

“既然是区区小伤,”宣凝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就起来吧?”

“啊?”端静还没有闹明白情况,后背已经被顶着坐了起来。

宣凝动了动发麻的右腿,换了个姿势,躺下就睡。

端静再迟钝也发现自己又搞砸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哼哼唧唧地说:“手有点疼。”

宣凝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区区小伤不碍事的。”

端静咬着嘴唇:“刚才不碍事,现在碍事了。”

“为什么刚才不碍事,现在碍事了?”

端静想了想说:“刚才色|欲熏心,现在清醒一点了。”

宣凝:现在哪里清醒一点了?!

端静见他睁开眼睛瞧自己,立刻将伤手递过去。

宣凝看着她的手,状若不经意地问:“你会武功?”

“会啊。”端静毫不犹豫地回答。

宣凝:和预想的不一样,还以为她会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他心里放下一块不知什么时候压上的大石,重新坐起来,拉过她的手细看。

他看她的同时,她也在看他。

虽然相貌不如宣净那么好,又不知道哪里有毛病,总不想和她洞房,可是,优点还是有的。比如说

端静想了很久,终于找出了一条——

他娶了一个很好的老婆!

上辈子一定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可惜啊,大英雄这辈子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端静幽幽地叹了口气。

“怕疼还徒手接箭?”听她叹气,心情陡然变得不好,宣凝语气也严厉起来。

端静说:“我没想到突然出了岔子。”以她的武功,徒手接箭就和举杯一样轻松。要不是那股真气不听管教,在肚子里乱窜,害得她突然散了内力,哪里会受伤。

怕他嫌弃自己,她强调:“我平时武功是很好的,很好很好的,今天是意外。”

宣凝挑眉:“有多好?”

端静骄傲地说:“天下第三!”

路上不太平(一)

额头轻轻地挨了一下。

端静揉着额头,哀怨地看着他,似乎责问他为什么欺负伤患。

宣凝心情总算好了点,嘀咕道:“从来不知道手受伤,脑袋也跟着变坏的。”

端静反驳:“脑袋明明是你敲坏的!”

宣凝笑了笑:“好,怨我。”

好像哪里不对?

宣凝都闭上眼睛睡觉了,又被端静摇起来:“我脑袋没有坏。”

宣凝:为了这么一句话,需要扰人清梦吗?

他冲端静勾勾手指,深黑的瞳孔透着专注。

端静心快跳了两下,有点羞涩地靠过去,半途觉得他之前拒绝得那么狠,不会忽然改变主意,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不是奸,那多半是盗了。她踌躇着要不要主动把私藏的嫁妆拿出来。

宣凝见她姿势怪异地顿在空中,被点穴似的不上不下,忍不住拨了她一下。

端静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缓缓地倒入他的怀中。

宣凝:早该知道她擅长这一招,竟然还不闪不躲的自己才是脑袋坏掉的那个吧?

端静在他怀里等了会儿,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是个平安无事的日子。

昨天是廖辉打出生以来过得最惊心动魄的一天,睁眼闭眼都有刀光剑影随行,一夜的辗转难眠。次日,天未亮,就迫不及待地坐起,巡视一圈,处处是同病相怜的病友。

一向骄傲如公鸡的扁轲睡得也不好,青黑的眼圈像是还魂的吊死鬼。

一路上最该受苦受累的宣家倒是睡得安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睡得香甜。

“哼。”扁轲拎着马鞭起来,一脸不爽地走过去。

廖辉急忙拦住他:“路上不太平,还要仰仗他们。”

扁轲说:“本来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廖辉说:“我看此中另有蹊跷。”到底是世家出身,见多了阴谋阳谋,对方是真心救人,还是打着救人的旗号害人,他一眼看穿。只是,敢陷害宣家的人多半位高权重,他一个落魄世家的后裔,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我的职责是安全将人送到岭西,其他的不闻不问。”

廖辉虽然不喜欢他,但同坐一条船,再不喜欢也要捏着鼻子认。

扁轲恶狠狠地盯着宣统,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天蒙蒙亮,宣家男丁率先醒过来,和家仆一起打水烧火,等女眷醒来时,直接洗漱。

等他们清理完毕,廖辉才带着扁轲过来,与宣统商量接下来的路程。

宣统先说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撇清自己与黑风寨的关系。

廖辉说:“哥哥哪里的话!你我患难与共,肝胆相照,难道我还会误信外人不成?对方的手段委实毒辣,我看不似要救哥哥,反倒是”

言未尽,意已达。

宣统动容道:“廖将军明察秋毫。这些人恐怕是我昔日仇家派来的,他们明知我不会跟他们走,还来劫人,分明想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若非遇到两位如此明辨是非之人,我等今日怕是平白蒙受这不白之冤了。”

廖辉又安慰了一番。

再上路,宣家男儿与家仆都拿着捡来的兵器,除了衣着,与解差也没什么大分别了。

扁轲抱怨了几句,廖辉说:“昨日一战,我方损失四分之一的人手,这还是刚开始,长此以往,宣家的人不动手,我们也要死在去岭西的路上。防终究是防不住的,倒不如待之以诚,付之以信,以宣家的名望,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我们生还的希望还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