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

“你没听见你怎么知道的?”

“闻到的。”端静捂着鼻子跑了。

道人捂着鼻子站在原地:“还有最后一句听完,我明天会试试他。要真的不行,咱就改嫁。”

跑出三四丈的端静挥挥手表示听见了。

第二天起来,一切如常。

同道们在早起的哀怨中寻找坚持的动力——他们集体跑去围观了昨天被端静劈开的那块石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连着,顿时觉得日子也没那么艰难了。

端静起来的时候,一直回想着道人昨天的话,心中紧张,脸上也带出了几分。

宣凝一直关注着她:“你怎么了?”

端静紧张地说:“你看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才问你怎么了。”

“我并没有怎么了呀。”端静咧嘴笑。

“丑死了。”宣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端静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宣凝笑道:“现在好看多了。”

悄悄从他们身后路过的衡山道人露出了然的表情:难道是长相不合胃口?宣凝和他娘长得那么像,不会都喜欢他爹那种长相吧?

重新上路之后,衡山道人与宣凝套近乎:“黑色和白色哪个好看?”

宣凝不假思索地回答:“黑色。”

“菊花和桃花哪个好看?”

“桃花。”

衡山道人眼中精光一闪:“你爹和端静哪个好看?”

宣凝:

路上不太平(七)

宣凝的“犹豫”让衡山道人产生了极为不妙的联想。

他看看宣统看宣凝,看看宣统看宣凝,看看

宣凝招架不住,道:“根本没法比嘛。”

没法比?

看来端静连一丝丝的希望都没有了。

衡山道人叹了口气,当机立断地决定立刻带端静另觅良婿。

宣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一张脸红得烧了起来:“我爹那么丑,怎么比?”

这么丑,果然是嫌弃丑咦?

衡山道人扭头看他。

宣凝双目直视前方,尽量不看他,却挡不住头顶冉冉升起一缕轻烟,随风摇摆。

看来他之前的看法没有错,宣凝对端静并不是无动于衷。既然不是无动于衷,问题就更加严重了——很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衡山道人摸着自己的胡子,计上心来。

宣凝觉得有人在偷看他嘘嘘。

不止一次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与宣冲合谋捉偷窥贼。选了个午休的时间,找了一块地势较为平坦空旷的地方,他面朝青山,佯装解裤带,须臾,就听到背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他不动声色地将裤袋解开系好、解开系好、解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他吹了声口哨,猛然回头!

宣冲应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却扑了个空。

宣凝看着宣冲,宣冲看着宣凝,风慢悠悠地吹奏着寂寞之乐,四周空无一人。

宣冲说:“哥,你的裤子快掉下来了。”

宣凝狐疑地看着他:“偷窥我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宣冲不服气:“你是我哥,我想看你用得着偷窥吗?难道我想看,你会不让我看?”

宣凝低头系裤带:“转过身去!”

宣冲:

距离两人不远的草丛里,端静将衡山道人丢下。

衡山道人摔了个狗吃屎,愤怒地站起来:“你松手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师公?”

端静平静地说:“你偷看宣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是你徒孙的相公?”

“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

“我也是为了你的好。”

“我是为了让你早日解决走火入魔之忧。”

“我是为了不让你变成偷窥狂魔。”

“以我的武功,怎么会被发现?”

“刚才宣冲就埋伏在草堆里,准备捕捉你。”

衡山道人表示难以置信:“我是天下第三的师公。”

端静表示情有可原:“你偷窥的是天下第三的相公。”

衡山道人说:“你的武功是你娘教的,你娘的武功是我教的。”

端静感慨:“所以只是天下第三啊。”

准备上路的时候,大家发现衡山道人在教育徒孙。

上路的时候,大家发现道人好像被教训了。

果然是厉倾城啊。

到了晚上,等大家倦极而眠,宣凝约端静钻小树林。

今天的月亮又圆又大。月光透过小树林树叶间的缝隙,撒了一地的明晃晃的小圆点,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宣凝的身上,让那秀丽绝伦的五官如笼薄雾,影影绰绰,美得不似真人。

端静听到自己喉咙里吞咽了好大一口口水,然后,那水顺流直下,掀起惊涛骇浪,心都被闹腾得要从胸口扑出来了。她紧张地抓着袖子,小声说:“你找我什么事啊?”

宣凝没察觉她异样的神色,直截了当地问:“今天中午那个人是不是你?”

端静:他问的是偷窥的那个,还是包庇偷窥的那个?

宣凝见她没有否认,又羞又恼:“你你,你还是不是女人?”

“不是。”端静幽幽地说,“没洞房,还是个孩子。”

宣凝说,“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把洞房挂在嘴边。”

端静更委屈了:“我倒是想用行动表示,可是一个人没法行动嘛。”

宣凝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缘了,退无可退,终于爆发了:“幕天席地的,怎么洞房花烛?等我们到岭西安顿下来,自然就,自然就”

端静眨巴眼睛:“就怎么样?”

宣凝红着脸:“总之,现在不可以!”扭头就跑。

未几,小树林里阴风呼啸,传出了诡异的“嘻嘻嘻”声。

此后,端静就担起了催促众人赶路的重任,让廖辉惊喜不已。白道高手的加入虽然安全有保障,但行程严重滞后。这群大爷个个“见光死”,晚上龙精虎猛地闹腾,天一亮就蔫了,严重耽搁行程。

为了加速,也为了照顾女眷,端静找了几个人做了轿子,让江湖人轮流抬着走。

女眷们原本还不好意思,后来不知端静私底下许诺了什么,众人抬轿兴致高,几乎到了争抢得地步。她们推脱不过,只好从了。如此一来,大大加快了脚程,竟比预期还早了两日抵达。

望着象征岭西与牂明交界的千弄山脉,廖辉的心放下了半颗:“翻过这片山,就是岭西地界了。”

江湖人欢声雷动、捬操踊跃,一副劫后重生的模样。

端静提醒:“还没过山呢。”

欢声掐断,空气一片死寂。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衡山道人。

道人顶着满头满脑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端静面前。

端静眨了眨眼睛。自记事起,师公就只有在吃不到鸡腿和娘去世的时候才露出过这么凝重的表情。她说:“山那边应该会有鸡的。”

道人说:“我收到消息”

端静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在哪里?为什么我不知道。”

“前两天,路过小镇的时候”

“是不是那个走镖的?我当时就觉得他鬼鬼祟祟十分可疑,你当时竟然说他丢了钱找你江湖救急。走镖的还丢钱,以后谁还敢找他做生意!”端静对他糊弄自己感到生气。

道人说:“哦,一时三刻也找不到别的借口我要跟你说的是我收到消息,嗜血老祖带着人上了衡山。”

端静自豪地说:“我们衡山的香火果然很旺盛啊!”

道人说:“他们是去找茬的!”

端静说:“虽然山上的都是僧道,但是,大家都不是吃素的。”

“大家吃不吃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一定没有吃雄心豹子胆。”道人磨牙,“嗜血老祖还没怎么样呢,就全都跑了。”

端静感慨道:“一定是大家都觉得嗜血老祖太晦气了,不想沾染。”她见道人脸色不对,“那又怎样?”

道人说:“我养了十几只鸡,临走前托隔壁的老太婆帮忙照看。现在人都跑了,还有谁照看鸡?”一想到鸡可能饿死、渴死、寂寞死,他就悲从中来,“走之前,我还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的烤鸡香呢!再不回去可能渣都不剩了!”

端静终于领悟他的意思:“你要回去了?”

道人点头。

旁听的廖辉按捺不住了:“万一嗜血老祖带人埋伏在千弄山”

道人摆手:“他没控。他现在在我家吃我的鸡呢!”

路上不太平(八)

廖辉倒是想买十窝小鸡给道人,让他慢慢抚养,奈何道人去意已决,又有其他江湖人煽风点火,委实劝留不住,只好口头感谢了一番,与他们依依惜别。

道人惦记着朝廷表彰之事,留下了详细的地址,请他请功的时候,务必交代清楚。临走前,他还将金光逍遥君等俘虏带走了。他的离别宣言是:“人质在手,烤鸡我有!”

廖辉这时候又觉得他提早离去也很不错。

送走众人,队伍一下子清冷了许多。千弄虽是名山,诗人竞相吟诵,但解差与宣府诸人却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埋头赶路,不过五日,便翻山越岭,进了岭西州治所在,合邕。

进城前,廖辉告了声罪,将宣府众人重新上了枷锁镣铐,一路押送至州治。

沿途百姓围观,指指点点。此地消息闭塞,哪里知道是“将军受冤”,只道是犯了事儿的贪官污吏,神色多有不屑。

以宣凝为分水岭,年纪往下的,如宣冲、宣凌等少男少女还年轻气盛,有些不服,宣凝往上的,如宣净、宣统这些,早练就了一张金刚不坏的面皮,水火不侵。

宣凝介于两者之间,心中愤慨,却掩饰得很好。

廖辉与扁轲进了州治,未几,就有衙役出来,呼呼喝喝地将宣府众人送进了牢房。牢房昏暗无光,腥臭难闻,老太太当场就熏得昏了过去,好在端静与她一个牢房,掐着人中又醒了,点了她的穴,暂时屏蔽了味道。

端静说:“点了穴,血气不通,只得坚持一时,过会儿就要解开。”

老太太想起那味道就头昏,连声道:“待我睡着了再解开吧。”

其他人也觉得难受,都让端静给点住了。

宣统几个是男子,被关在了隔壁,听到动静,都觉得自己受皇帝忌惮,却害得老母妻儿跟着受罪,心中十分难受。

廖辉便在此刻走了进来,见气氛阴郁,交差后如释重负的笑意立刻收敛了几分。到底共患难过,看他们如此处境,也很是同情:“稍后我便会为诸位打点。待验明正身,便可出去了。”

他在宣统牢房门外站住了脚,看看左右,见衙役不在,压低声音道:“我与诸位患难一场,有几句掏心窝的话,换了别人,我便是烂死在腹中也不敢说的,说与宣兄想来无妨。这岭西之地虽然穷苦,但天高路远,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宣兄戎马半生,最后能携家眷全身而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宣统也有几分动容:“廖兄一路打点关照,宣某铭记于心。”

“惭愧了,这一路上我受诸位恩惠良多啊。”廖辉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悄悄地塞过去,“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们会被流放去永寿县。那地方温暖宜人,民风淳朴,仔细经营,未尝不能开辟出世外桃源。”

宣府抄没,众人两袖清风,要活下去,没有银子不行。

宣统也不推辞,一谢再谢。

廖辉起身抱拳:“我明日就要回京复命,从此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保重!”宣府众人纷纷与他道别。

廖辉走后,牢房又安静了一会儿。

宛氏突然说:“听说永寿县是个种什么活什么的好地方,我早就想养两棵桃树,春看桃花夏吃桃,再将花朵腌作酒,到冬天拿出来喝,又香又暖。”

柳氏小声应和道:“秋天种菊花,冬天种梅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看。”

宣绣笑道:“两位嫂嫂都爱花儿,我却觉得种竹子好。比起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看,我更希望一年四季都有鲜笋吃。”

说的众人都笑开了。

牢房依旧是黑黢黢臭烘烘的牢房,可是光明似乎已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次日,他们从牢房里出来,被装模作样地点了下人数,就被押着上路了。

押送的衙役坐着简陋的马车,几双眼睛时不时地望向女眷,交头接耳叽里咕噜地说着话,表情猥琐而暧昧。

宣统见那男子几次三番地看向宛氏,心中火起,几乎要冲出去,被宛氏轻轻地拉住了。

宛氏笑眯眯地看着他,低声说:“我美吗?”

宣统看着娇妻数十年如一日的美貌,毫不犹豫地回答:“美。”

宛氏说:“他们只是认同我的美貌而已。我嫁给你之前,就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她语气得意,眼里却流露出担心。

宣统心里又酸又涩,半晌才说:“委屈你了。”

“我不爱听。”宛氏轻轻地捏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