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殷若月奋力又挥出一剑,将巨蛟逼退得更远,接住卿羽往岸上飞奔回来。花飞雪忙迎上前去,只见他胸前血红一片,不知是沾染了卿羽的血,还是挣破了自己的伤口……他本就重伤未愈,此时更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与卿羽一起跌落在岸边,这时只听轰隆一声,水面上巨浪滔天,是那巨蛟尾巴一震,转头往岸上奔来,眼看殷若月已经再无半点力气躲避阻挡,卿羽哀哀地嘶鸣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保护主人,折断了的翅膀扑棱几下,复又栽倒在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飞雪冲过去挡在殷若月面前。巨蛟本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过来,却忽然在她面前停住了。花飞雪挡在殷若月面前,对着巨蛟抬起手臂,冲口而出地说了一句:“银雪……”

那巨蛟的尾巴本来正好似一道银光似的扫将过来,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竟然在半空中停顿住了。望着它迷茫的眼睛,花飞雪内心深处涌出来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脑仁竟又疼了起来,却好像有陈年的回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头顶是一轮雾色红月,眼前的巨兽眸子里发出幽幽绿光,只要张开血盆大口,就能让这一切全结束……

她追寻着响彻在脑海深处的旋律,扬声唱道,“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为传……”【注:东汉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中的第九拍。】

这时,奇迹发生了。

花飞雪清亮忧伤的声音盘旋在半空中尚未落下,巨蛟眼中缓缓浮现出恭顺的神色,竟自低了头伏在岸边,痴痴地望着她,碧绿的眼睛晶亮闪动,竟似几欲落下泪来。转头便往湖水的另一端簌簌游去,激起一漾一漾波涛似的浪花。

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情景,身后的一人一鹤愣在原地,这时花飞雪再也无法控制脑海深处的疼痛,头颅顷刻间仿佛要爆裂开了,单膝跪在地上,竟痛苦得扯下一束秀发来……

殷若月大惊,强忍着内外伤痛,奔过去将她抱住。花飞雪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脑仁疼痛欲裂,抱住他的脖颈,泪流满面道:“好痛,若月,我的头好痛……”

4.

素蝶谷中,雨渐渐停了。

茅草屋里一灯孤悬,纪一言给自己和洛千秋各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瞬之哥哥,我所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你自小就很聪明,应该懂得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应该知道,以我的为人,就算再嫉妒那个女人也好,我也绝不会编谎话来骗你。”

洛千秋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首先,我要从洛千秋的身世说起。”纪一言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深夜里犹如珠落玉盘:“我潜伏在冥月宫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关押在天牢里的犯人,是盐帮中一位资格很老的长老。你知道,在冥月宫天地玄黄四大旗主之中,最善于用酷刑的反倒是个女人——便是黄旗旗主段夜华。她将铁索穿过那位长老的琵琶骨,与一匹烈马捆在一起,如果他不肯说话,她就让人策马狂奔,扯着他的琵琶骨漫山遍野地跑。”想起当时的情景,纪一言皱了皱眉,说:“原本如果有她在,我是根本没机会救下那个长老的,可是这时段夜华不知接了什么任务,匆匆离开了,此事便由我来经手。我见那老人家可怜,就跟其他人说他已经被烈马拖死了,偷偷将他安置到一处山洞里养伤。那人不过四五十岁年纪,其实也算不得年老体衰,可是被段夜华的种种酷刑折磨着,身体已经不行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神智模糊中抓住我的手,对我说,他这辈子身经百战,杀人无数,最后悔地却是那次,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四岁孩童……”

洛千秋目光一凝,重复道:“四岁孩童……”

纪一言扬唇一笑,说,“我知道你聪明,可是世事如棋,很多事是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你且听我继续说吧。

——我见那人时日不多了,便安慰他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必他杀死那个孩童,也是有原因的。那长老忽然哭了,说,‘你看我戎马半生,看似风光,其实还不是被那个女人踩在脚底下?可是更要命的是,我竟然甘心为她卖命……锦凤夫人,我遇见她那年,她才二十二岁,新嫁了我们帮主为妻,五花马,千金裘,艳若桃李,烈性如火……’他越说越动容,嚎啕大哭起来,说,‘这半辈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是她却将我当成了什么?我被冥月宫抓到,拼着受尽酷刑,也不肯说半点她的秘密出来,可是她呢,心里哪有一丝缝的地方是给我的?就只装着她那卧床不起的多病丈夫,和那一心想娶那红颜祸水,不肯听她话的亲生儿子,洛千夏……’我当时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愣,洛千夏是盐帮质子,什么时候成了锦凤夫人的亲生儿子?那长老语无伦次,又说,早知当年就不该听她的话,杀了那个手无寸铁的四岁孩童,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洛千秋神色一凛,这件事浮现的只是大致轮廓,可还是十分震撼,这时只听纪一言继续说道:“原来,真正的洛千夏,你的弟弟,已经早在十几年前就死掉了……现在这个洛千夏,是锦凤夫人的亲生儿子,她指望着靠他接管乾坤顶的千秋基业,坐享其成,称霸武林呢。——这些话,无证无据,这时候我怕不好同门主讲。但是假以时日,等他救了洛千夏回来,总有一天便会真相大白的。——所以,你也不必再为那个莫须有的弟弟而烦恼。”

纪一言以为他心中定是十分痛恨那个洛千夏的,毕竟是这个野种的母亲毁了他的家,所以千秋极力反对门主去营救他,应该是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可是这时,洛千秋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戚之色,说,“没想到,那孩子竟然如此命薄。当年母亲就是为了不想再看见他,才把他押给盐帮做质子的……”

纪一言见他竟流露出心酸,便调转话题道:“现在这个洛千夏,可是锦凤夫人的亲生儿子,捧在手心里都来不及,自然是没受过什么苦的。虽然不晓得他自己知不知道他的身世,然而母子血缘,总是骗不了人的,他与锦凤夫人十分亲近,二人之间唯一的矛盾,却是因为那个红颜祸水——花飞雪。”

洛千秋好奇之心油起,乍一听到她的名字,也想再多听些她的事,却又有些犹疑,因为他知道要从纪一言口中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纪一言不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说道:“同我说完那些,那个长老便快要不行了,临终前他从贴身衣服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颤颤地打开来,里头装着一本祖传的刀谱,背面用血字写着他这一生对锦凤夫人的仰慕之情,他托我将这本刀谱交给锦凤夫人,并且将这句话转告给她:‘唐门一刀唐越良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遇见了她……’然后他又给了我一本关于下毒疗毒的书,说是用来答谢我的。——他们唐家与四川唐门算是同宗,几代之前同是一家,后来他的祖先钻研刀法,不擅用毒,渐渐就与本宗生分了。可是家学渊源,总是有些精髓留了下来。”

此番细枝末节与主题无关,纪一言便不再说下去,转而说道:“我把刀谱送去给锦凤夫人的时候,正值她刚刚收到洛千夏被冥月宫掳走的消息,盐帮上下都很混乱,我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潜到她房顶上,正好听见她跟亲近的侍女杜鹃的一段对话。”

纪一言瞟一眼洛千秋的神情,颇为解恨地继续说道:“我在房顶揭开一只瓦片,锦凤夫人正斜躺在榻上,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她问杜鹃,‘千夏在的时候,我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些?总是不肯顺着他的心意。明知道他喜欢那个花飞雪,却把她送到乾坤门去,就是不肯让他如愿……哎,他现在被冥月宫掳走,心里不知道会不会记恨我……’杜鹃劝慰主人,说,‘夫人深知花飞雪的为人,不让少爷同她在一起,其实也是为了他好,少爷迟早会明白您的苦心。’锦凤夫人点点头,说,‘那女人国色天香,来历不明,心计又深,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人与千夏在一起。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她不顺眼,要不是千夏总护着她,我早就想办法把她除掉了。’”

说到这里,纪一言瞥一眼洛千秋,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却看不出一点端倪,便继续讲下去:“这时杜鹃接口问道,‘除了她与秦慕阳那番旧恩怨,还有什么事让夫人您这么讨厌她?其实花飞雪这女子,性子清冷却又温和,不卑不亢,对下人也不错,倒是很会做人的。’锦凤夫人说,‘你不知道,当年我是碍着秦慕阳的面子才收养了她,却发现她背上有个纹身,是个精巧的月牙图案,月牙四周围着五朵小花,枝枝蔓蔓,花叶缭绕——是冥月宫的标志。’当时杜鹃一愣,我在窗外也是一愣,只听锦凤夫人继续说道,‘我心中一凛,心想这女孩定是与冥月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留着必定是个祸胎……可是这时洛千夏年纪还小,新得了她这个玩伴,喜不自胜,我就没忍心下手将她除掉。”杜鹃看来也并不知道这一桩旧事,紧接着问道,‘她竟然与冥月宫有关?夫人一向小心谨慎,怎会留这么个祸胎在身边?’锦凤夫人道,‘她那时候才几岁?再聪明早慧,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我将她摆弄在鼓掌之中,其实并非难事。几番试探之下,我发现她记忆中有一段空白,是真的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了,后来我问过一些医者大夫和江湖术士,据说发生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她亲眼目睹了什么事情,受了严重的刺激,心智太过脆弱,便选择性地遗忘了一段回忆。然而以花飞雪的天资,应该不会如此。二是被人用很高深的瞳术催眠,洗掉了脑海深处的一些东西。相当于在记忆中设了一个禁区,一经碰触就会头痛欲裂。而且这种瞳术是永久性的,除非施术的人亲手解开,否则她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过去发生的事。——于是我就用药水帮她洗去了那个纹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也没有再提起过她的身世。这么多年来,也总算相安无事。’杜鹃一副恍然的神情,说,‘原来花飞雪竟与冥月宫有些渊源。那我们做这些事,就更不必愧疚了——我已经与玄旗的人搭好路子,只要我们投其所好地给玄旗旗主进献一个美女,说不定就可以将洛千夏少爷换回来了……’”

听到这里,洛千秋眉头一皱,说,“什么?她们要把花飞雪进献给玄旗旗主?”

纪一言看他这般关切,愈发冷笑,说:“这其实是很久前的事情了,花飞雪已经下山这么久,想必她们早就已经付诸行动了。那女人那么聪明,你又何必为她担心?”

洛千秋站起身,快步往门口走去,纪一言飞奔过去挡在门前,拗着脖子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锦凤夫人手里握着花飞雪的一个秘密,才能这么多年来将她摆弄在鼓掌之间。连锦凤夫人都说,这女人工于心计,十分了得。你还当她是什么柔弱女子,任你怜惜呢?”

洛千秋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有几分低沉,说:“你让开。”

纪一言摇摇头,冷笑道,“其实你心里已经相信了我的话,是不是?花飞雪是什么样的女人,其实你应该心里有数。看她一声一声秋公子的叫着你,实际上心里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洛千秋心中有些乱,可是更多的是担心花飞雪的安危,伸出手去轻轻拉扯纪一言的手臂,说,“一言,你先让开,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纪一言咬着嘴唇,重重摇头,摇得眼中一串泪水落下来,甩开他的手,说,“让开,我怎么可以让开?就算你心里一直不曾有我,我也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那样一个心计如海的蛇蝎美人。——以花飞雪那种清冷孤傲的性子,你知道她为什么多年以来一直受制于锦凤夫人吗?因为锦凤夫人手里握着一个她最讳莫如深的秘密,你就不想知道吗?”

洛千秋怔了怔,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心里作何感想,说,“花飞雪与洛千夏的老师——名剑客秦暮阳是个盲人,你知道吧?”

纪一言唇角一冷,一字一顿道,“十年前,他的眼睛,就是被当时只有七岁的花飞雪亲手刺瞎的。”

洛千秋愣住。

此时素蝶谷中的雨已经停了,万籁俱寂,唯有檐下水滴之声。

纪一言看着他的眼睛,上前一步,继续说道,“秦慕阳亦正亦邪,当时的名声并不很好,途遇七岁孤女花飞雪,那时她已初具美貌,他心生怜爱便收留了她。谁知花飞雪恩将仇报,竟然为了保护自己而弄瞎了恩人的眼睛,并且一直瞒到现在。这是怎样的心机与狠毒?一个七岁的孩童,便如此蛇蝎心肠,你还指望她如今能有什么真心?”

洛千秋无声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脑海中回想起与她的初遇。

……雪山静寂,她如九天玄女从天而降,惊鸿一瞥,绝美脸庞上还带着泪痕。他不是一个会单因容貌而爱上一个女人的男人,所以那时,倾城之色就在眼前,他也只是淡然。然而雪夜吹箫,知音难觅,百转千回之后,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心里开始真真正正地装下了这个女人?

而那张冷艳出尘的容颜背后,又究竟藏着怎样的一个灵魂?

纪一言又道:“一个七岁的女童,能弄瞎一个成名剑客的眼睛,又与他相安无事地相处十几年,并将这个秘密掩藏的很好。那是怎样的心机?——洛千夏与她青梅竹马,又是锦凤夫人的亲生儿子,想必花飞雪此番前来,就是配合他来夺取乾坤门的。你的少主身份她怎会不知?

她假装不知,也无非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而已。

七岁那年她就已经心机似海,手段毒辣,何况是现在?……你只是她众多棋子中的一个,何苦还要记挂着她?”

纪一言走上前去挽住他的手臂,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瞬之哥哥,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那样一个人。”

有一段感情,万丈高楼平地起,如今轰然塌陷,才发现已经积累起来那么多的心伤,心碎。纪一言固执地咬紧牙关,不肯放手,也不肯移开自己的目光。只是有一种深深的心伤油然而生,寂寞地流淌在心尖之上。

这样的伤悲……其实对洛千秋而言,又何尝不是?

他明白自己对她只是兄妹之情,也终究会有今天伤她这一日。

……风起霜飞,云过月残,一切,都已回不到从前。

5.

一轮血色红月,低低地悬在半空。

殷若月抱着头痛欲裂的花飞雪回到浣玄亭,冰镜般的瞳仁里溢满了疼惜,眼看她痛苦得撕扯自己的头发,一时间除了将她狠狠抱住,竟然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武功盖世的冥月宫宫主,一生之中仿佛从未如此刻般无助。

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匪夷所思,绕是他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一时间也无法理出头绪来。

……为什么花飞雪会知道浣玄亭的名字?为什么那银色巨蛟会在听了她唱的曲子之后百感交集,一反常态?为什么她知道此处仙境叫做离恨天,莫非她与冥月宫有何渊源?可是她年纪轻轻,出身盐帮,怎会与冥月宫扯上关系却让他这宫主全然不知?

这时的她,又为何会头痛欲裂,如此失控?

殷若月不忍见她痛苦,双手扶起她的肩膀,凝目望向那一双水漾眼眸,预备再使出瞳术来为她止痛。可是目光刚与她的瞳仁相接,却见那双瞳仁深处倏忽浮现一个花朵样的漩涡……殷若月只觉眼前一痛,仿佛被火烧到了一样,本能地侧头闭上了眼睛……

花飞雪的疼痛却缓和了一些,见他如此,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关切问道,“若月,你怎么样?”

殷若月摇摇头,将她轻放在榻上,柔声道,“我没事。倒是你,好些了没有?”心中却想,这施术人的瞳术何其高深,以他之力,竟然无法破解。

……冥月宫创始人当初便是以瞳术独步天下,当今武林,能够使用瞳术的人也寥寥无几。花飞雪到底是何来历,竟然得罪了这样厉害的人物?

垂头看一眼花飞雪,只见伊人鬓发凌乱,憔悴不堪,面庞却依然美如细瓷。殷若月转身用荷叶盛了一汪水给她,眼神复杂,又有些怜爱。花飞雪喝了口水,面色稍缓,只是脸庞依然苍白如雪,说,“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天……头疼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殷若月凝视她片刻,沉沉问道,“你中了很厉害的瞳术。你知道施术者是谁吗?”

花飞雪垂下眼眸,说,“我不知道。”说罢望着远处,顿住良久,说,“一直以来,我也不愿意去想。——记忆里好像有个断层,我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一经碰触,就觉头痛欲裂。”此时已是夜深。一缕月光透过浣玄亭的月牙形窗口投射进来,半空中浮动着凉白的雾气,水影摇曳,月色朦胧。

花飞雪微凝着眉,此情此景,还有眼前的人,让她忽然有种倾诉的欲望,顿了顿,她说,“我六岁记事,好像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是一个人……流落江湖,沿街乞讨,什么都做过。”这些往事,多年以来,她从来未曾与人提起,今日说来,倒觉得轻松了许多,说,“父母的样子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小时候跟他们在一起的感觉却很清晰。……我甚至记得过去发生过的一些小事,只是他们的脸孔却是模糊的……我也不知道过去那一切,是不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梦而已……其实,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他们关在这里……”她用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扬眸看他,一双眼睛乌黑如钻,其间浮现少有的孩子气,她说,“我总觉得,是有人把他们关在了我记忆里。”

这番话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便虚弱一笑,道,“这话说起来语无伦次,你听听也就罢了,不必深究。”

望着这一张白净得近乎苍白的脸庞,那双眸子水意盎然,无端就让人生出一种怜惜,仿佛出自肺腑,丝丝撕扯着他的心脉。殷若月坐到她身边,幽幽望着前方,说,“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外人?”

花飞雪微微一怔。这时他已经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深情。夜风轻拂,明月如霜,他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眸子美轮美奂,云淡风轻,却极有分量,他说,“我已经认定了你。”

她望着他的眼睛,瞬间里没来由的心慌,一种酸涩的撕裂感弥漫了眼眶,温热欲滴,她别过头顿住良久,声音里有几分震颤,说,“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害怕我会当真。”

这些年来,她顶着这一副惊世骇俗的美貌,孤苦零落,无依无靠,没有一时不在提防,没有一刻不在算计。然后只有此时这一刹那,是真的打开了心房……那一颗七窍玲珑心,滚烫温软,一旦真心相与,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