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霎时暗了下来,望着他略带恨意的眼眸,花飞雪有些惶然,不知不觉就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微一使力就将她揽在怀里,瞳仁里又浮现出初初相见时的邪魅与冷然,扬手狠狠扼住她的下巴,道,“记不记得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你求我要你!”

望着他凌乱的目光,花飞雪心头大骇,他的吻却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她本能地挣扎,碰翻了桌上的缠枝青瓷莲花茶碗……这时四大旗主就在门外,可是整个世界仿佛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房内砰砰的瓷器断裂之声破碎传来……他粗暴地将她双手别在身后,报复似的说,“我要你现在求我……否则我一声令下,便将洛千夏碎尸万段。”

他的眼神好冷,她手腕生疼,心头一酸,一簇热泪滚落下来,更显面色苍白,晶莹剔透。他的眼神让她害怕,咬住嘴唇,她说,“好,我求你……”

满心的苦楚无处可诉,眼前这个人就站在眼前,却仿佛遥远无期……所谓的咫尺天涯,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你的眼睛看得见他,你一伸手就能摸得到他……可是你不可以爱,你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今生今世不属于你……花飞雪眼神茫然,他手上一使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扼断,邪佞说道,“大点声,我听不见。”

四大旗主就在门外,她知道他是故意羞辱她,可是此时此刻,别无他法,她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强自说道,“殷若月,我求你……”

他扯去外衣,一缕红衣似一朵彤云般飘落到地上,胸口微敞着,熟悉的男子气扑面而来,花飞雪心肠百转,一寸寸地绞起来……他捏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他的吻落到她耳际,轻柔挑逗,却充满冷意,他说,“是你自己选的……选了这一杯罚酒。”

我自己选的……这一杯罚酒?花飞雪泪如泉涌,有苦难言,全身瑟瑟抖着,他终是心中爱怜,只觉胸口一阵一阵发疼,仿佛大恸。她蜷在他的胸口,眼泪仿佛沿着脖颈的曲线滚落进心里,他忽然间手足无措,紧接眸中突现怒意,打横抱起她,狠狠将她甩到床上……她本能地挣扎着想坐起身,他却冷眼瞥她一眼,道,“你自己求我的,难道还想全身而退?”

花飞雪闻言一怔,眼中的惊骇与茫然让他尽收眼底。殷若月冷笑道,“没想到,洛家兄弟的命对你来说这么值钱。早知道,我也不必跟你兜这么久的圈子,以为你还会回心转意……”说到这里,他只觉愤恨,一颗心都被揪紧了,猛地将她压在身下。本就是绝色男子,此时一缕黑发垂在半裸的胸前,更添几分魅惑与旖旎。动作轻车熟路,却很暴虐,强势地按住她的双手,低下头沿着脖颈和锁骨,细细地吻下去……

花飞雪整个人都在发抖,瑟瑟如秋天落叶,只是泪水源源不绝,他把心一横,狠狠扯碎她的衣衫……伊人肤白胜雪,淡香如兰,他原本只是存心,此时却无法自持,不由自主温柔了些,柔软双唇一寸一寸抚过她的肌肤……

四大旗主就在门外,她却只觉羞辱,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滚落下来……她眼中的凄惶让他骤然惊痛,却愈加绝望,不知如何是好……脑中只是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原本我们有一辈子的时光,如何就走到了今日?

这样想着,胸中便觉恨痛交加,撕心裂肺……动作里再无温柔。花飞雪初经人事,痛吟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让她恐惧而迷醉……他体会到她的震颤,意乱情迷中眼眸尽头竟然是一片清醒的深情,那声音在他耳边如雾缭绕,飘渺而虚空,他在她颈间留下一串嫣红的印记,低低地说道,“花飞雪,我爱你。”

2.

大夫诊断出喜脉的时候,花飞雪并不知情。她身子本就虚弱,上午才吃了点粥就吐了一回,一直昏睡到晚间。醒来的时候殷若月正坐在床头,他眼中有种晶亮的东西,极远又极近,陌生而熟悉,大手抚上她的额头说,“你身子太弱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花飞雪侧头避开他的眼眸,只是不说话。他望着她苍白的面色,心痛难言,终是妥协,说道,“究竟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花飞雪斜倚在榻上,仍只是无言。

他说,“我让离儿准备了‘离魂’的解药。”

她这才回过头来,一双眸子依旧极美,只是充满疲惫。他心中只觉无力,拍手吩咐道,“来人,把洛千秋带过来。”

此时已经是黄昏,房间里蒙昧不明。洛千秋目光空旷,俊朗面庞瘦削了许多。花飞雪别转过头,只是不忍再看。殷若月当着她的面给洛千秋服下解药,柔声说道,“你好好养身体。等过一阵子,我就把洛千夏也放了……”说到此处,他只觉自己生平从未像在她面前这样卑微过,可是却没有办法……不由自嘲的扬起唇角,轻声说道,“其实如果你想要……这世上有什么我不能给你?就连这天下,只要你一句,我也可以拱手相让。”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此时此刻,见他如此,只觉心痛如绞。洛千秋中毒太久,服了解药便昏厥过去,殷若月派人将他扶了下去,说,“你若喜欢……我以后每天都让他来陪你说话。只要你好好保重自己……好好保重我们的孩子。”

花飞雪一怔,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他的骨肉。暮色四合,房间内也暗淡下来。到了掌灯时分,冥月宫内逐渐亮了起来,像是漫天的星子,落到了凡间。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那样相顾沉默地坐着。或许这就是他轻易不敢来看她的原因,与她面对面的时候,对彼此都是种折磨,最后永远都是他在妥协。可是明知是这样,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种致命的吸引就好像罂粟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有个人影闯了进来,动作快如闪电,半空中乱针飞舞,直直刺向殷若月的胸口……一个冷厉苍老的声音凌空说道,“杀他不成,反而做了他的女人,没有用的东西!是我看错了你!”

花飞雪一怔,目光仿佛凝滞了一般地望着来者……她的脸虽然苍老,动作却很灵活,满脸褶皱,一头银发铮亮如丝。殷若月怕她伤了花飞雪,抽出桌上的太阿剑与她缠斗起来,冷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妇却不回答,只是十指挥舞,将无数银针控制在鼓掌之中,从四面八法刺向他的穴道……绕是殷若月内功深厚,动作敏捷,也一时无法完全避开,刀柄被老妇手中的丝线缠住,虎口处中了数根银针,一时只觉双手无力……就在这时,那人忽然长发一甩,一头银丝鞭子似的抽了过来,殷若月挥手抵挡,花飞雪却是大惊,知道那头银丝里充满了毒针,下意识地往前一挡,哀哀说道,“母亲……不要!”

一时之间,那老者与殷若月都是一愣。她的动作停在半空,一双苍老的眼睛盯住花飞雪,含义繁杂,又恨又爱……可是就在这时,殷若月手中的刀柄被丝线牵动,脱手而出,骤然往前一冲……直直插在那老妇的心窝里。

殷若月一惊,未来得及回头看,就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她的声音,“娘——”那么恸,那么伤,愧疚如海,疼痛如刀……他看见她的眼神,一瞬间灰白如土,秦叔叔死时,她亦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他忽然惶恐。

所有的爱,所有的恨,在那一刻,再无将来。

3.

那一日在离恨海,最终用瞳术解开她心底秘密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她已经很老了,又被毁了容,声音也不再悦耳,尖利如夜枭……她说我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你。花飞雪的头开始痛,无尽的痛苦中她对上母亲陌生而又冷厉的眼眸……唯有施术的人才能解开她记忆的禁区……她看见小时候,父亲英俊而温润的眼眸,他把小小的她抱在肩上,说,“我给这亭子取名叫做浣玄亭,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有个玄字?因为本来景色就已极美,再用绚丽的字眼,反而怕会失了韵味……”他有时也会喃喃自语,说一些他认为她听不懂的话,“花飞雪,我对不起你的母亲。”

他是花凤疏,冥月宫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工匠,亲手设计建造了离岸和离恨海,以及冥月宫中的每一个建筑……殷老宫主去世之后,他的续弦还年轻,一个女人带着幼子统领冥月宫,着实有些不易。刚开始,他只是同情,可是后来……

她的占有欲很强,渐渐的,她希望这个男人能完全属于她……花凤疏对于建筑有着过人的才华,可是在感情上他是个生手,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混乱的关系。终有一日,殷若月的母亲受够了他的优柔寡断,二人反目成仇,她为了斩草除根,设计将花飞雪一家三口反锁在一座小木屋,然后放了把火……那种嘶嘶的响声,与方才太阿剑刺破母亲胸口的声音一样。

幼年花飞雪的记忆里,封存了太多太多可怕的东西。她的母亲拼死将她救出,为了让她没有负担的生活下去,用冥月宫秘传的瞳术封住了她的记忆……作为一个母亲,她是真的希望她好。

可是再相遇的时候,那么多年充满怨气和孤寂的岁月已经将她改变,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个女儿,她说雪儿,你要替我报仇,替我们报仇……是那个狠毒的女人,毁了我们的一生……就算她不在了,她的儿子也还在,若是时光倒流十年,我定要与你一起攻进冥月宫,杀得他们鸡犬不留……

知道真相以后,花飞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对母亲的记忆是她眼神冷厉地说,“除非提着那个贱人和她儿子的头,否则你不要再回来见我。”

可是她没有去找殷若月报仇,只是默默地离开了离恨海。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与她一样无辜,只是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这样残忍的玩笑。

原本以为可以逃避,以为可以永不相见……可是终究还是走到了如今。那一日为什么不让我在灵虚台上坠下,一了百了,倘若能葬身沉剑冢,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那是我爱你的方式,为什么你始终不懂。

她的母亲,当年惊才绝艳的神针曲圣,现在就在她眼前,却已经没了气息……胸口上还插着那把太阿剑。花飞雪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忽然一口鲜血涌出来,沉沉闭上了眼睛。

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原来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时我们都住在冥月宫,大人们之间的爱恨纠缠,并不妨碍我们两小无猜。

随着家中变故,记忆被封存,可是与他在一起的感觉,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这一生,是一条太长太长的路。太冷,也太苦。

我不得不放弃,所以一直没有对你说那句,生死契阔。

只是你不知,纵使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我,真的爱过你。

4.

北山派莲池寺中的青铜炼丹炉此时立在冥月宫大殿中,金镶玉的托盘上头放着冰镜雪莲和药泉山的白云水。殷若月双掌抵住青铜炼丹炉,催动内力,仿佛有灼灼火焰喷薄而出。

轩辕离儿推门而入,长至脚踝的乌发翩跹摇曳,疾步走到殷若月面前,直直望着他的眼睛,道,“甲子轮回丹要六十年才能炼成。你以为耗尽你一生的内力就可以将它赶制出来?”

殷若月只是凝神望着炼丹炉,道,“离儿,什么也不必说。你知道我的。”

轩辕离儿冷笑一声,倏忽之间眼中却充满了泪水,冷冷说道,“的确,宫主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房间里一片静寂,唯有丹炉里火焰的嘶嘶作响。离儿的嘴唇颤了颤,说,“花飞雪……她真值得你为她如此?大夫说她忧思成疾,损耗心脉,现在已是油尽灯枯。——这样短的时间里,你想催动内力将甲子轮回丹赶制出来……就相当于是为她逆天改命……不,是一命换一命啊!”说到此处,她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哭腔,道,“若月,你当我求你。不要这样,我不要你这样……”她伸手想要抚上他的手臂,可是伸到半空,却不敢再动。这个时候一丁点的触碰,都有可能会让他走火入魔。

殷若月神色未变,只道,“离儿,转眼间,你我已经认识半辈子了。”

轩辕离儿望着他的眼神,忽然间心中大恸。只听他又说,“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第一件事,带领冥月宫退出中原,回到西域。那是我们老祖宗的根基所在。”他的侧脸浸在一片轻薄的烟火里,迷离而绝美,他说,“第二件事——你用我的名义继续统领冥月宫。也就是说——不要让她知道我死了的消息。”

轩辕离儿直直望着他的侧脸,眼眶欲裂,相伴多年的所有往事,倏忽间一起涌上心头,这时他的声音轻了几分,恍然如梦,忽然说了一句,“离儿……我对不起你。”

她的眼泪霎时如泉涌。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么多这么多的年华,守在他身边,到头来只换来现在这一刻。他对她,就像她对他一样吧?……独自厮守,那么孤单,那么绝望,可是没有办法。这种感情,她懂,她比任何人都懂……只是上天,为何这般作弄人。

轩辕离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生平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哭失声,回荡在空旷大殿上,久久不散。

5.

花飞雪醒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身边。胸中好像进驻了一种滚烫的东西,已无生机的五内重新翻动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仿佛很短,又仿佛是很长,只是此刻望着他的脸,恍如隔世,心尖还是骤然一痛。

他的脸色那么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可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说,“我们的孩子还在……为了他,你以后要保重身体。”

她斜躺在榻上,说不出话来,倏忽间只是不停落泪。往昔一幕幕回放在眼前……为何我说让你放手,你偏偏不肯……偏偏走到今天这一步?

为何我下不了手杀你,却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心头百转千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肝肠寸断,五内如焚,可是这一刻,她只是落泪。

他的手指冰凉,轻抚在她脸上,爱怜无限,擦去她的泪水,说,“关于在离恨海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花飞雪,对不起。”

花飞雪陡然一惊,不由抬起头来看他。……她如此接近地看着他,近到可以看见他睫毛上沾染的水花,泪那么热,心却那么寒。她听见他说,“很多时候,我多希望,我能替你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