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好不好!你只是个人!不是神!"孟子谦用力握住了山濛的肩头,指节泛白地扣紧他,"你不要大包大揽好不好!你对抗不了命运的!你只是个平凡人!如此而已!你能做到的,只有自保而已!"

山濛茫然地轻轻呢喃着"对不起",目光涣散。

孟子谦嘴唇发白,颤抖。

我们沉默了很久很久,成对第一个开口。

"御风的死讯,你确定吗?你刚才可是用了听说两个字。"

难道会有那不易察觉的希望吗?我的双眼一亮。绝望的人只要看到那么一点的光,都会燃起无与伦比的斗志和勇气。

"的确是听说,"孟子谦沉吟了一下,开口,"大约是年前,我已经开始派人去打听御风的下落。其实找他并不会太难,按照砚潋的说法,风前世就是山的副将,以我目前对山的地位理解,他必然不会找功夫太弱的人做副将。如果风不是楚国人,那断然不会是出自将帅之家,毕竟这个年代讲究的是‘君为臣纲'。那么剩下就好办了,我先利用情报网先是列出了天下江湖名师、楚国所有未在朝堂的武将之家,再从他们的名单中去筛选,范围自然小了不少。"

山濛震惊地抬头。咬唇,自责道。"我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一层。"

"我比你多活了上千年,也不是白混的吧?"孟子谦拍拍他的肩,以他的安慰方式开口,"范围小了,但探察起来也不是很容易,最后我进行层层筛选,例如年纪、擅长兵器、门下弟子的年纪大小,等等。花了三个月时间,终于打听到了御风的下落。"

我们众人屏气凝神。虽然不喜欢他,但我还是要承认,孟子谦果真好本事。

"他果真系出名门,隶属天山派。位于洛桑国境内的天山派,是天下江湖中难得的名门正派。派中弟子众多,所以打听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御风的前身是天山派第七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排行第七。但我打探到的时候,天山派也已失去了他的消息。据说是掌门三个月前派他去给江湖邪教无妄教教主送信,至今下落不明。"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邪教教主......御风接下这个任务,恐怕原意是想趁机来找我们吧?

"天山派出诸多弟子前去寻找他的下落,均无收获。且确定御风人的确到过无妄教所在之地,楚国素国的交界之处、无妄山。但据无妄教之人所称,并未看到御风的人。他们一口咬定,天山派虽然震怒,但也无可奈何。"

"然后今天我收到消息,天山派密探弟子在无妄山的悬崖之上,发现了御风的佩剑,地上还有斑斑血迹。于是基本确定他已,凶多吉少。"

孟子谦沉默了一会,轻轻叹息,"我无法告诉你们这是个好消息,所以提前奉劝,做好最坏的打算。无妄教在江湖中向来是烧杀抢掠无所不用的达到目的,天山派此次让御风前去,也是天山派掌门要向无妄教教主下战书的,所以我愈发觉得凶多吉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纯属扯淡。并且江湖也不像战场,双方要打还给足面子。"

"接下来,你们要做的,简直是一定的吧?"他平淡地开口。

山濛红着眼,环视我们大家。

"那是自然。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就要去找到小风。"

他低头,一字一顿道。

"江湖也好,邪教也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闯出一条路来。"

十日后,我们已赶到无妄山脚下。

平复了悲伤的心情,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和希望,我们打起精神,出发来到这里。

无法想象如果结果是失败,如果结果是伤心,我们会怎样......

于是,逃避着,不去想。

但,终究,还是要面对。

我坐在马车上,仰起头,怔怔地看着车顶摇晃。

楚国处在南方,素国偏北,洛桑在东,天下三分,彼此之间少不了明争暗斗。依稀记得当年和素国的大仗,源自边境小小的摩擦,其实说到底,这些国家之间,即便是没有摩擦,也会努力找出理由来发动战争的。

生灵涂炭,向来都是最不足挂齿的理由。

无妄山地处两国交界处,向来都是贸易繁华的集中地。但因地带敏感,所以无妄教教主在此也算是个小小的土皇帝。无妄教向哪国倾斜,哪国就会有实际的好处。几方忌惮着,结果就是这个江湖所不齿的邪教迅速坐大,短短数十年已成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佬。

真是自私的王族。我不屑地想。

"所以,这一次御风的事情,我也不敢完全打包票,说肯定就是无妄教所为。说不定,也会有朝堂的利益掺杂在其中。"孟子谦中肯地分析。

于是我终于明白。天山派试图挑衅的,其实不仅是一个无妄教。说到根本,是洛桑国对素国楚国的一种试探。

想必御风当日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并且,时间上也不允许他能够想到这一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踏上了这条危险非常的道路。没有特别的留心,自然就不可能有严密的防范。

更别说,这个所谓信任的"任务",说到底就是去送死。

因此,忽然间,我更能理解当日孟子谦的分析的背后,做了多少功课,有多么冷静细致。

我们......还算是伙伴么?

应该......是的吧。否则以他的身份,这次的无妄教之行,完全可以不参与的。而且说到底,这件事和他的关系并不大。

"到了,大家。出来吧。"孟子谦在马车外轻轻说了一句。

我和陶晶铃不会骑马,加上身份敏感的成双成对,四个人窝在马车里。山濛骑马探路,孟子谦赶车。

因死了"三公主",山濛请求赐冥婚,父王百般为难,最终还是熬不过他的"深情"。于是打着为公主"守孝"的幌子,山濛被发配到都城近郊处守灵。人烟稀少,这也是为什么他能顺利带着我们一起逃出来的原因。

至于孟子谦怎么混的,我们都不清楚。反正他出奇地顺利。

要说之前我们还对他有诸多的不屑揣测和敌意,那么到了现在,这些情绪已经基本都被抛到了一边。他的分析能力、功夫、心思都属上乘,没有道理我们要将这样的一个"伙伴"排除在外。

小不忍,则乱大谋。山濛如此对我喟叹。

御风,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们。

掀起车帘的一刹那,我如是想。

38 卧底无妄教

我们一行人在孟子谦提前的调查下,谨慎地住进了天受客栈。

这一家天受客栈,虽然门脸并不是特别的气派,可在这无妄山脚下也算繁华的无妄城中,却极为鼎鼎有名。

原因只有一个--它是由无妄教教主亲自开的客栈!

在这里,偶尔运气好的,不仅能看到无妄教著名的左右两大护法,还能一睹教主真面目。

江湖中来往经过的人,大都会选择在这里下榻。无妄教这许多年来,早已成为江湖中或明或暗或公开或私下的众人的崇拜对象。抛开正邪立场不谈,谁不想像他们那样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即便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有背后的楚国素国愿意毫不犹豫地提供支持呢?

没想到,富甲一方的无妄教,竟然也会看上开客栈这等小钱。

满怀疑惑,我们几个走进客栈。

一进门,小二便点头哈腰地高声吆喝,"欢迎光临,几位客官,请问您几个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呢?"

似曾相识的招呼声仿佛是在什么三流穿越电视剧里听到过,更别说那个店小二身上还斜斜挂着绶带,红色绸缎上书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欢迎光临"。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均闪过不同程度的疑惑神色。

山濛轻轻回答,"住店。"

"您几位请随我来,这边请。"店小二同学完全无视我们特意的低调,声音嘹亮地朝里面吆喝,"一二三四五六,一共是六位贵客,里面招待喽--"

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您老小心,咱这儿刚拖过地。见谅见谅。"小二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胳膊,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来人啊!擦擦这儿!"

我眼尖地瞥到他背后的带子上,上书几个大字--

"欢迎下次光临。"

"十分古怪,太奇怪了。"开好房间,我们六个坐在屋子里。成对支起窗户,默默观察了片刻,他开口感慨,"要说这里没有猫腻,鬼都出来了。"

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埋头深思。

这里真是很奇怪。天受客栈,不知这奇怪的名字,究竟是有怎样的含义?

外面看起来虽然普通,但一踏进来就会明显地感觉到不同。比如这里的小二不叫小二叫服务生;比如这里的服务生过于热情过于体贴过于狗腿;比如这里接待客人的大堂中有"经理"头衔;比如他们都会在胸口贴上胸牌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姓名;比如他们经验丰富的大堂经理热情周到在看到陶晶铃带着面具的面孔时,竟然有一瞬间狰狞的扭曲;比如这里的客房里竟然有......自来水龙头;比如这里......在一进客栈大门的时候矗立着巨大的两根柱子上金光闪闪地刻了两行完全念不懂的对联,上书--

万寿无疆,因为功德无量

他日方长,所以出入提防

我完全的不懂啊!抓狂。

看看大家,也是一脸迷惑和茫然。

孟子谦清清嗓子,"好了,不必过分的多疑。看他们的布置,也不像是为了我们专门设的圈套,从大家的举止神态来看,似乎已经这样存在很久了。"

"说的也是。"山濛沉吟,"大家自然一点就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观察了,再说。"

住宿是我和山濛一间,孟子谦、陶晶铃单独两间,双胞胎一间。

因为属于无妄教的地盘,所以保安设施是极其相当的好。睡了三个晚上,意外地没有看到一个踢场子的非同道中人。

虽然天受客栈来来往往的有众多的江湖中人,但出乎我们的意料,连半个废话的都没有。如果仅仅从每日在大堂内用餐的观察来看,我一点都不认为这些人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比如连续三天坐在楼下大堂胡子拉碴敞着衣襟露出黑色胸毛的大哥,每天坐在一样的位置,仿佛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还比如一身黑衣连面孔都遮住躲在柱子后的窗边已经快要化为雕像的兄弟,虽然他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样子着实、真的很努力地低调着,但身后插着一人多高的枪也就算了,枪头下方还飞舞着红色的穗子,如同我们习惯的那样,酷哥的兵器有一个土的掉渣的名字--红缨枪;还比如那个一身白衣每天摇着一把扇子、十分骚包、十分惹眼、笑得以为自己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大、大、大帅哥,名字不巧我们也知道嘛,孟子谦。

所以我得出了结论。大堂里,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实际上那叫一个暗潮涌动啊!

"打听到了。"孟子谦走进我们的房间,无声息地关上门,靠过来轻轻说。

"什么内容?"成对出声问。

他"唰"地合了扇子,一下下地叩着掌心。"每日大堂里吃饭的人,多是来这儿的熟客。我还了解到,在这无妄城中......极好男风。"

"极好男风是什么意思?"我摸摸头。不解。

孟子谦意味深长地轻笑着瞥了我一眼,"妓院知道么?无妄城中也有妓院,不过最出名的一家,出来卖的不是女子,而是男人。"

"哈?"我们几个整齐划一地张嘴惊叹。

"那一家,就是这天受客栈的附属产业,叫做‘天受坊'。咱们几个年纪不足,并且看来并无......那方面的气质长相,所以这些服务生们没有一个来介绍服务的。"

"奇怪的大汉和那个黑衣的男人,听说都是在天受坊内惊鸿一瞥到他们的头牌,冰雪儿。据说此......男,虽然面孔冷若冰雪,但却精致异常,风流非凡。虽然成为天受坊头牌的时间不长,但已勾得一众男人为他神魂颠倒。因为天受坊消费极高,一般人是撑不住的,所以大堂里有许多的江湖中人就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什么时候再能见他一面的机会。"

竟然有这样的男人!上帝!我强忍住身上纷纷掉落的鸡皮疙瘩。

孟子谦唇畔一直保持着轻笑,黑黑的眸子藏在浓密的睫毛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让我觉得很是背后发毛。

"大家收拾收拾,我已经有了想法,今天晚上就混进那家天受坊,一探究竟,如何?"

山濛和成对相视一眼,然后山濛咬唇回答,"看起来......也只能如此了。"

孟子谦变戏法似的从身后丢出三个包袱,扔给山濛、成对、陶晶铃,笑道,"你们穿成这样可不行,我备了行头,你们回去各自换上吧。"

他的笑容更加深刻了几分,我的心脏倏地开始猛跳。

有阴谋......绝对......有大大的阴谋!

世界上最悲哀的不是中了阴谋,更不是啥搞笑的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是我明明知道有阴谋,还要义无反顾地顺着阴谋家的意思跳下去!

有勇无谋?匹夫之勇?

我忽然发现自己学过的贬义词,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孟子谦给我们备的衣服,还真是合身啊......就是......好像少了一些部分......吗?

发挥想象力地换上之后,我脸上发烫地看到山濛红着脸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身上裹着一件白色长袍,滑顺的布料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只觉得光泽非常,走动时如同流水一般。裁剪得非常合体,衬得山濛身材愈发得俊秀挺拔,领口开的极低,露出他细长的脖子和两道锁骨。

我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奇怪......我为什么要咽口水呢?......为什么......

他紧紧揪着衣襟,低头扯着袖子抱怨,"这衣服连扣子都没有,一松手就会彻底敞开。袒胸露乳的,像什么样子啊!"

我干笑几声,很中肯地回答,"其实山濛你这样......虽然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他抬头看我,然后眼中迅速地划过阴霾,"你穿的这是什么玩意?破布吧?"

我伸手,摸摸脑袋回答,"大概算是......露脐装的一种?"

我的袖子很宽大,领子也很严实,半高领,只是到了腰间布齐齐切掉,下面的衣服又像裙子又像裤子,不过在大腿处齐齐地露了几条缝,走路的时候大腿小腿很是凉快。

"很奇怪?"我仰头看他,踢踢腿。"其实除了凉快一些,其他没什么了。"

山濛的脸上闪过奇异的红晕,他扭头清清喉咙,声音很不自在,"你别动作太大了。小心......走光。"

走光?露大腿不算是走光吧?我是男生,这个也没什么,夏天还经常穿短裤呢。

想了想,虽然我不明白,但是也不问了。山濛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有他的道理吧。

出门看到成双成对,他们两个的衣服款式一模一样,成对是蓝色成双是绿色。样子是松松垮垮的风格,袖子极宽极长,领子呈一字型,露出漂亮的脖子和锁骨。还有宽宽的腰带系住,更加显得袍摆飘逸非常。

很特别的,成对的腰带是绿色,成双的腰带是蓝色,两人的腰带和对方的衣服颜色交相呼应,走在一起感觉颇有默契的样子。

孟子谦依旧是一身白衣,不过把头发散了,披在身后,仿佛缎子一般,他给人的感觉......让我看着感觉十分熟悉。陶晶铃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她的最正常,就是普通的男装,不过头发却系成了女孩的模样。

"她这样不会暴露身份么?"我问。

孟子谦轻笑,"自然不会,放心。"

他的笑容神秘诡谲,让我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们出发吧,说不定就能知道御风的下落了。"他如此干脆地开口,彻底斩断了我逃跑的念头。

39 男妓头牌冰雪儿

我们几个走下楼梯,大堂里忽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诡异的神色让我背若芒刺。原本就有点凉,现在几乎是要哆嗦了。

那个熟悉的那胡子兄弟,大嘴张开,有口水缓缓顺着嘴角流到了她的......胸毛上,颤抖啊颤抖,他竟然无知无觉。

呕--

我连忙调转视线,用袖子遮住,轻轻咳嗽。

平常就颇为狗腿的大堂经理此刻终于从失神中找回了理智,连忙扑过来迎上打头的孟子谦,笑嘻嘻地问,"您几位贵客,可是要去赏菊?"

赏菊?我们不是要去那个啥天受坊么?

孟子谦却抿唇一笑,妩媚地眨眨眼,"不错,劳烦带路。"

这年头,原来去逛窑子还要学会暗语啊!

"您这边请。"经理同学微笑着鞠躬指路,只是笑容里......暗藏着那么一点不易察觉却又十分明显的......猥琐。

我不自在地走着,几乎要不知道步子怎么迈。山濛主动牵住了我的手,温暖安心,他冲我一笑,轻道,"加油,小风在等我们。"

于是我忽然增添了数倍的勇气,看到陶晶铃也是畏畏缩缩的不知如何是好,另一只手便牵住了她。

我们一定要找到御风。嗯。

正在恍惚地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小小的惊呼--

"天哪--三P!"

这个女声实在耳熟,我们几个立即回头张望,却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灌木丛林。打着灯笼,并不能看到很远。

幻觉么?不会吧!

"她......她是......"陶晶铃泪眼汪汪地咬唇。

我连忙摇头,"别乱说。或者......是我们听错了也说不定。"

狗腿经理看我们犹豫,小跑着折回来问,"怎么了,贵客?"

"没什么。"我和山濛同时摇头回他,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彼此看看,却又笑了。

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极为模糊的可能性而放弃大好的机会!我们温暖着彼此的手,继续前行。

虽然是同一家产业,但显然距离并不近。于是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江湖好手欲见头牌冰雪儿,却只能选择在客栈大堂苦守的办法。

且不说这一路上所看到诸多影影绰绰的侍卫身影,我们走过三座吊桥、七个独木舟、五个梅花针,在我的手脚都已经被冻麻踉跄着行走只感觉黑夜中仿佛看不到光明的尽头时,天受坊,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