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有才第 43 章

他念着那个名字，唇角带着笑，声音却危险无比：

"迟山濛，不得不说，你很有胆子。"

"哗"的一声，迟山濛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鞘里的剑，他的手臂轻轻地颤抖着，滴答滴答，红色的液体从他的袍子里落了下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身上，那褐色的污迹，全部是鲜血。

已经干涸了的，血污。

"你先别急，山濛，"穿着黑衣的少年忽然出声，打破了这厢的剑拔弩张，他转头看着龙王，笑意盈盈，"我想，降珠花一出，仙界必定会引起一定的动荡吧。如果传到上头的耳朵里，龙王大人您想独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龙王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有说不出的危险，"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小孟？"

小孟也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和龙王竟然有几分肖似，虽然眉眼舒展，却含着隐约的煞气。

"这当然不是威胁，龙王大人。不过无妄还在人间，在那之前，我们更发展了许多自己的羽翼。如果发觉了我们的异常，那些人会立刻的，将消息散播到人间的各个角落。您也知道，上头在人世有不少的眼线，到时候如果您想隐瞒，恐怕也不太容易。"

龙王"哗"地收起了扇子，唇畔含着几分凉凉的笑意，"你这是赤裸裸的要挟了，孟子谦。"

孟子谦笑笑，"您托大了，我们只是为了自保。"

他深思了片刻，抬起了头："好吧，我就依照约定，同意你们之前的约定。你们一行人，全部返回之前的世界。"

"迟砚潋，你返回现世的时候，通过那道门，自然会留下降珠花。"他转过头，对我说。

他挥了挥袖子，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光圈，浮动跳跃着。

大家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三三两两地往那个圈里走去。迟山濛拉起我的手腕，将我护在身后，"走吧，砚潋。"

我咬了咬唇，心里的不确定一点点扩大，直到变成了惶恐，"那个......我们，是不是少了个人？"

那个莫名出现的背影，让我心疼的家伙，他，应该也是我们的同伴吧？

山濛狠狠地咬了下唇，唇角溢出了血丝。

"关于迟御风，实在是不好意思，"龙王看着我，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被五王子以诛仙剑刺中，魂魄已灰飞烟灭，就算是我，也无法再把他找回来。"

魂魄已灰飞烟灭？！我愣着站在那里，头脑里"嗡"的一声，几乎丧失掉了所有的思想。

原来，他叫做迟御风。御风御风，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无法控制地，心底疼痛。

迟山濛停住了脚，他握着我的手腕，轻轻颤抖。

虽然我忘了一切，但不代表我丧失了判断力。我掰开了山濛的手，下定决心地转过身。

"你找不回他吗？"我笑了，举起中指的花朵，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是多么挑衅。"如果找不回，那我们就一笔勾销好了。我把这朵花吃掉，会怎么样？如果你们那么想要，应该是个宝物吧？说不定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功能，能让我们大家一起离开，也说不定。"

我张开血盆大口。

他们是要这朵花吗？那我就装作要毁了它。讨价还价不都是这样的吗？

龙王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反抗，他愣了一下，抿紧了唇。

他是觉得我不会那么做么？和迟山濛交换了个眼色，他冲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张嘴，一口咬掉了那朵小花。很疼，仿佛嚼断了什么神经一样，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

那花竟然有一股巧克力的味道。果然，不是凡品啊！！

60 重启

"等等！"龙王连忙叫住我，他如果再不阻止，我可能会"咕嘟"一口直接咽下去。

"我答应你，尽力解决......你先别咽下去！！"他急急忙忙地伸出手，大约是没有料到，我们真的有这样的决心吧。

我含着那朵花，口齿不清地回答，"你说，说完了我再吐出来。要是你吓唬我，说不定我一吃惊就直接咽下去了。"

"迟御风因为魂魄已散，所以散开的时候，他会被磁场相近的人所吸附，然后慢慢的，两个灵魂渐渐融为一体。"龙王皱着眉，额头上渗出汗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动作而受到惊吓引起的，"但他如今身在现世，没有人能改写他的命格。"

我皱起眉，"为什么？"

"因为他所附身的人，不巧，是未来的天下帝王。"龙王同学竟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会骗人吧？！

"他没有说谎，"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一只脚踩进了圈子的孟子谦开了口，"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御风虽然魂飞魄散，但是他还是会过得很好。在这个世界里。"

是吗？我低下头，咬住唇。

但他的好，只是，会在这个世界里吧。在我回去的世界里，不再能看得到他。

叹了口气，我的眼里，竟然莫名的有了湿意。仰头看向天空，红色的，很悲壮的模样。虽然想不起御风的过往，想不起他在我过去的生命中，究竟扮演了一个怎么样的角色，但莫名的，我觉得他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很重要。甚至，比我自己，都要重要。

茫然地跟着山濛的步子，降珠花哽在我的喉咙口，我将它吐了出来，捏在手心里。

湿漉漉的，仿佛是口水；然而当我摊开手心，却是一捧的猩红。

吐血了？我疑惑地看着那红色的黏稠的液体，那一抹羸弱的黄色，夺眼而刺目。

众人的眼神齐齐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脚步并未停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圈子。然而在踩入光圈的霎那，前面的山濛忽然转过身，拉着我，单膝跪下。

"龙王大人，迟山濛，还有一事相求。"

我怔忡地站在原地，龙王大人戏谑的面孔，却在这个瞬间有了瞬间的僵硬。他的双眼发亮，那其中的神色，依稀是......期待。

他似乎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山濛仰头看了看我，目光温柔，"龙王大人，请将砚潋，留在这一世。"

要我......留下来吗？

我愣住，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砰砰地开始急速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大脑，耳畔嗡嗡地想着，我想我快要晕过去了。

而那复杂的情绪，说不上辨不清的百般滋味，竟然、竟然夹杂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快乐！！

我咬着唇，喉头漾过几抹腥腥的甜味。

"再一世也好，这一辈子也好，无论如何，让砚潋他，陪着御风。"山濛紧紧地握着剑柄，伸出大掌握住我的手腕，紧紧的，不舍的，眼神复杂的。然而他终究将头再次转向了龙王，乱的脏兮兮的面孔，坚定而不容反驳，"让砚潋陪着他，他们两个......不会......"

他的声音几乎哽咽的说不下去，细碎的水光在他的睫毛上跳动，良久，他才笑着、继续接下去：

"让他们，不会再分开。"

"山濛......"我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然而除了这个，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让他们，在这一世，不会再受这么多的苦，"山濛紧紧握着我的手腕，甚至弄的我有些疼，他直挺挺地跪着，挺拔的像一株白杨。泪光在他的眼里打转，水珠在他的睫毛上飞舞，但始终没有任何眼泪落下来。他深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地绽放了一个笑容，"让他们，无论要以什么样的身份，都能不离不弃，厮守终生。"

厮守终生......

多么沉重的字眼，那压力缓缓地压下来，却让我有种莫名的轻松。

"龙王大人，您也是从这一路走来，我想他们的不易和挣扎，您看的必然比我清楚，"山濛的手圈的越来越紧，脸色苍白，双眸漆黑，嘴唇的颜色也愈发的鲜艳起来，"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多么希望您能够以体恤之心，怜悯之情，哪怕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一点点的设身处地推己及人的可能性。您的举手之劳，于我迟山濛来说，便已足够终生感恩。"

龙王看着我们，眼中破天荒的流露出几分感慨和感动，"迟山濛，你可知道你所提的要求，并非本王的举手之劳？"

"但是，您得到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降珠花，不是吗？"山濛偏过头，看着我捧在掌心的那小小的嫩色，他的喉结急促地跳动了片刻，才再次发出了声音，"我们这么多人，您也看到了，这样的伤痕累累，其实我们所求的，无非是重要的人的平安二字。"

"如此，足矣。"他的声音和仰着的头，一同缓缓地低了下去。

良久，地上坠下两粒水珠。那水滴是如此的大颗，砸的地面尘土飞扬。

我看着跪倒在地默默哭泣的山濛，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空白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混乱，厮杀声从我的耳畔传来，通过大脑直直地捣入心底。

"砚潋。"山濛笑着，大哥哥一样地弯腰摸着我的头。

"砚潋......"山濛无奈地摇头，眼里却写着隐约的笑意。

"砚潋--"山濛声嘶力竭地喊，狠狠将我一把推开，我在空中飞了起来，然而却在那个拉长的瞬间，将他的表情，看的如此真切--

山濛眼角的泪珠，山濛狠狠咬住的唇，山濛缓慢而决然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山濛闭了闭眼，握着剑的双手没有一丝颤抖，冲着那个冲锋过来的年轻的士兵的脸，狠狠地砍了下去。

血溅上了他的脸颊，他眼里的温情，被愚蠢而无能的我，亲手埋葬在了沙场。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山濛笑了。然而，我却失去他了。

那个苍白的世界里，我看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叫，手伸出去，最终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变远--

"山濛--"

声音凄厉，我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山濛--"

巨大的仓惶捉住了我的心口，我在空中挣扎着，努力着，然而却借不到半分力。

我一遍遍地叫着他，追了他一生一世，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我能怎样？我会怎样？！

然而在我伤心到无法自持的那个片刻，在半空中，却忽然有人用力地环住了我的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我的耳畔低低地响起：

"小砚，不要辜负山濛的苦心。"

"小砚，你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

"小砚，我会保护你。"

"小砚，你这个......"

笨蛋。

他轻轻地笑，突兀地松手。我仓惶回头，一身黑衣的他，伸展四肢，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他轰然倒地，全身上下插了横七竖八的数支箭矢，最致命的一刀，划在了他的胸口，从左肩到右腹部，几乎将他整个人劈做了两半。

地面被染成了褐色。

那是，别人的血，他的血。大地张着一张狰狞的嘴，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

他的脸上沾满了血迹，污迹几乎遮住了他的面孔，看到愣在原地的我，他的笑容奇异而淡淡地绽放。

良久，他动了动唇。声音很微弱，但每句话，都一字字地、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这样......真难看......"

"可能......你听不到了......"

他抬手，努力地想碰到我的脸。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

小砚你。

我猛地抓住他下坠的手，我还没有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我还没有听到他的表白，我不许他就这样闭上眼睛睡过去！我不许！我不许！！

迟御风，你给我起来，听到没有！！

迟御风！！

如果你......如果你再不睁开眼，我就会走，你听到了没有！！

我会装作不认识你！！

所以你给我醒过来！！不许装死！你听到了没有！！

你......听到了......没有......

我捶打着他的胸口，眼前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冷冷的他、促狭的他、狡猾的他、嘲讽我的他、笑着的他......

迟御风，你只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抱着他一点点冷下去的身子，即便贴着他的胸口，耳畔，也再听不到他的心跳。

迟御风，我说到做到。如果你死了，我会......

我会忘了你。

然而，我为什么又会想起？

回过神来，红色的天空沉默而压抑，龙王大人的一袭白袍在我眼里宛若丧服，默默的，不知道在为谁凭吊。

迟御风，为什么我还会想起你？

明明就是你抛下了我！！我为什么还会想起你？

别以为我是傻瓜，我们这一世是兄弟，即便我贪恋你的怀抱，我只能做你的弟弟好不好？！你才是那个笨蛋，最笨最笨的那个，我明明告诉过你我是为了迟山濛而来的，你在那里不爽些什么？上辈子我们就是情敌，这辈子的你......你......明明嘴巴坏的要死，但为什么你要对我好？为什么要宠我？为什么要让我习惯你在身边？！

迟山濛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能招惹了我......招惹了我......然后再一走了之？！

头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在这个万念俱灰的瞬间，我才真的明白，原来御风在我心中的分量真的有这么、这么、这么的重！

重到，山濛爸妈成双成对陶邀陶晶铃孟子谦一干人等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人来得重要！

重到，没有他，我几乎无法呼吸，空气里充斥着沉重的悲伤。

重到，离开他，下一秒钟，我可能就会死去。

迟御风你知道吗？！

你他妈的知道吗！！

良久，龙王大人终于徐徐开口：

"我答应你。迟山濛。"

"你们返回那个幻世，至于迟砚潋，我会将他送到转生的迟御风的身边。"

"我能安排这样的命运，然而却无法左右他们的将来。都说成事在天，但说到底，神能做的事情，也极有限。"

他凝视着不远处的黑脸阎王，眼神里，是满满的温柔：

"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过，我们还是要尽人事。这一次，我答应你。"

山濛扯过还在出神的我，粗糙的大手抹过我的脸颊，他在流泪，然而笑容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砚潋，和御风一起，好好活下去。"

"只要活着，我们就会有再见面的可能性和机会。"

"砚潋，"他狠狠地抱住我，身子轻轻颤抖着。

"再见。"

于是，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又这样开始了。

我目送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地消失在那个光圈里。大家哭着笑着，不舍得，然而却都有着几分释然。

龙王大人看着我，摇头苦笑："真是不幸，竟然摊上了你这么个大麻烦。为了度你过去，本王要足足损失掉五百年的功力。"

他默念咒语，双掌泛起粉色的光芒，缓缓地压上了我的头顶：

"迟砚潋，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