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样虚伪的话如何能说的像他那样冠冕堂皇。三太子意外的只是沉默。

三天,转眼即逝。

我睁大着眼,了无睡意。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三太子没有半点投降的意向,而不远的山下,已遥遥传来兵马的嘶鸣。

屠杀,即将到来。

58 神仙也是在混江湖

那高高的山头上,五王子冲我们遥遥一笑,手中的九龙鞭轻轻一挥,对众将士十分轻松地吐出那个字:

"杀。"

谈笑间杀人,大约所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模样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蓦地因那个唇角弯起的弧度,而觉得毛骨悚然。

在停战超过了半个月的时候,在我以为五哥......不,五王子他终于念及了兄弟之情的时候,他却突兀地选择了在一个黄昏动手。

三太子就站在离我不远的战壕里,他的脸色铁青,半晌,悠悠叹了口气,"父王......怕是不好了。"

之前的僵持,来自于三太子最后的防护力量。当遥远的楚王将身体拖到了最后的极限时,那个微妙的王位争夺的瞬间,也就是我们几人赴死之时。

我想,还是自己太单纯。

然而在唇角,除了苦笑,没有其他。

降珠花明早就会盛开,然而我们,却怎样都撑不到那个时刻。无论怎样祈祷,依旧敌不过......那冥冥中的运数。

将士们冰冷的铠甲,远远忘去仿佛乌亚亚的云一般冲我们飘过来。空气中传来血腥的分子,我无法遏止的全身颤抖。

很怕。非常怕。直到死神的镰刀悬空在我的头顶时,我才深刻地感觉到那生的可贵......死的可怖。

"我还不想死,"我捏着御风和山濛的手,在铁蹄将尘土飞扬了半丈高滚滚而来的黄沙中,连带着,我的声音在土腥味翻滚的空气中,也变得干巴巴的,"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想回家,我想爸爸妈妈,想那个学校那个教室还有我的桌椅板凳,我的卧室我的书包,连巫默然任由苏晓玲我都想,御风我们还要上初中,山濛你还要考大学,我还要交几个女朋友生几个小孩,我还没有......还没有和他们说再见......"

"你闭嘴!"御风忽然死死捏住我的手,在我的耳朵边大叫。

山濛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忽然他松开了我的手,并且伸手,将我狠狠地向后推去。

"御风!带他走!!"

御风想也不想地狠狠拉住我的双肩,下一刻,我已被他扯着飞到了空中。

在猛烈后退的那个霎那,仿佛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时间忽然被拉了很长--长到,我看得清山濛眼角的泪珠,看得清他狠狠咬住了唇,看得清他缓慢而决然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看得清他脸上在那个片刻的神情......名为诀别。

多少年前的那个片段,山濛在前世中将我推开的那个霎那,蓦然浮到了我的眼前。在这个瞬间,我的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轰隆轰隆着,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我眼前倏地崩裂,记忆变成了碎片,一片马蹄声的嘈杂声中,我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

"山濛--"

他没有回头,少年的挺拔身姿站在最前方,风微微拂起他的长袍下摆。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笑容。

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他了;永远的,再也无法相见的。作为大哥的他,要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挡住无情踏过来的将士们--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我和御风争取时间。

任性了十几年的我,除了喊了那一声他的名字之外,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生离死别的那一刹那,我真正地觉得......后悔......

是的。后悔。

如果我没有向陶邀要那三个愿望......如果不是我对山濛这一世的执念依旧这样深......如果没有我的存在......

如果这世上的我原本就不存在,也许就不会,让他们受这么多苦。

上一世。这一生。

"小砚!小砚!"御风在我眼前来回晃动着,他的面孔焦急,我努力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觉连半分力气都没有。

他咬住唇,伸手,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巴掌。

力气大到将我狠狠地打到了一边,钝钝的痛感从颊畔袭来,隐约的,我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是破了么?为什么我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御风看了我片刻,伸手,死死地将我抱进他的怀里,他的声音很坚定,不由分说地一字一顿,传进我的耳里:

"小砚,就算剩下你一个,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你要记住我们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我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有很滚烫然而又很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耳畔,缓缓地流下了我的脖子。

那是......御风的眼泪。

"御风......对不起。"我揪住他的衣襟,一点点地收紧了手指,直到扣得指尖发麻失去了全部感觉,"对不起。"

对不起,将你们卷了进来;对不起,我这么没用,只能要你们来保护;对不起,这一世的我,依旧让你们付出了那么多。

然而在这个霎那,除了"对不起"这苍白的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死死地拽着他,仿佛,那就是我剩下全部的世界。

"笨蛋,"他笑着骂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不管上辈子究竟是什么狗屁,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用自己来保护你。"

他扶正了我的肩,黝黑的双眸亮晶晶的,深深地看着我......直到我的心底。

"我们三兄弟,就数你最傻。呆瓜小砚。"

他凝视着我,粗糙的拇指来回在我的脸颊上摩挲着,然后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在我的颊畔用唇碰了一下,那认真的目光里......是我所不熟悉的什么......很深刻很深刻的感情。

"要活下去喔。"他难得的严肃,微微抿着唇。

"御风......"我在心里一遍遍的、支离破碎的呢喃,脑中闪过不详的预感,然而却始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我能做到的,只是死死拉着他的衣襟,直到手指上渗出了一点点的红晕,染红了他的袍子。

忽然,他冲我粲然一笑,双手一推,大力向我袭来。

袍子的下摆"刺啦"一声,被他以剑截断。我毫无防备地向后跌去,眼前最后看到的,是无比晴朗的蓝天,还有......御风的笑脸。

他的那个笑容,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直到疼痛的,让我全身发抖。

后山的悬崖上,早系好了牢固的绳索。在我恍惚间,御风早已经将那绳索牢牢系在了我的腰上。五王子的此次进攻,势在必得,想必早已经调查清楚了山头上究竟有几个人--御风和山濛拼死,也不过是为了保我平安。

我悬在半空,夕阳缓慢地凌迟过我的皮肤,耳畔回响着的,是无比惨烈的厮杀。我咬着唇,努力地以绳索向上攀爬--

御风是傻瓜,山濛是笨蛋。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活下去......我才不要!!

因为没有你们......我根本活不下去啊!!根本......活不下去......

手指上鲜血淋漓,在空中借不到半点力气,我只能用自己的蛮力一点点地向上攀爬。脸上觉得麻痒,我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深深的痕迹氤氲开来,仿佛是泪,又仿佛是血。

没什么好哭的。在这个时候,只有哭泣是最最最没有用的行为。我只知道自己应该上去,如果要死......我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忽然,一株紫色的植物映入我的眼帘,那是--

降珠草。

小小的花蕾迎风摇曳着,弱不禁风的模样。在这一刻,我几乎恨得咬牙切齿。

就是这一棵小小的植物,却能让我们几个搭进自己的生死。命算什么,血算什么,各路神仙们为了自己的私欲,就可以让我们生离死别。

这小草对他们很重要么?我冷笑,轻轻地用手指抚过那花蕾,如果我要这降珠彻底地斩草除根,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也会恨得跺脚么?也会像我现在这样伤心么?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是十分精彩的画面呢。

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指尖袭来,那降珠草仿佛会咬人一样。

我疑惑地仔细端详了下手指,刚才在之间明明有流出鲜血的,而现在却连一点都不剩了。小小的降珠草,迎着风,似乎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难道--一个揣测飘过我的思想,难道说,这降珠草竟然是吸食人血的么?

我狠狠地咬破了指尖,这一次,轻轻而缓慢地将手指凑近了那降珠草。那小草仿佛真的有灵性一般,在距离不远处,主动凑了过来,片刻,我手指上的鲜血连丁点都不剩。

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它仿佛长大了那么一点点。

如果说这株草现在立刻就能开花结果,是不是意味着还存在着某种可能--我可以救山濛和御风?

记得龙王曾经说过,如果降珠花一到手,他就可以立刻送我们回去。那么在山濛和御风苦撑的这个时刻,我与其去给他们添乱,是不是也可以......搏到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想了想,我努力地用脚踩到悬崖上微微凸起的石块,摸到了一个较为尖锐的棱角,伸出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划了一道。

微微的疼痛从手腕处袭来,我将那伤口靠近了降珠草,这一次出血量较大,我终于看得清楚那吸血的过程--每当我靠近的时候,降珠草就会伸展出小小的锯齿状的叶子,仿佛触角一般伸进了我的伤口,贪婪地吮吸着。

源源不断的红色,通过叶片一点点地传送到它的根部,然后整株植物都变成了红色,叶片舒展,红得发亮,它在风中晃动得更加厉害,依稀是十分欢欣鼓舞的模样。

我不需要再次划伤口,因为降珠草显然是灵物,通过我手腕上的伤口,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一点点地顺着我的经脉,贪婪的、不由分说的爬了过来。

很疼。仿佛是心头扎了一根针,缓缓的,一点点地钉下去。我看得到那植物的脉络,一点点地撑裂了我的血管,直到整只胳膊都肿了起来,肩膀变得越来越沉重,几乎抬不起来。

令我欣慰的是,那降珠草,也终于缓缓地绽开了它的花苞。

开花吧。我努力笑着,轻轻对它说。

我相信它能听得懂我的话。这样的灵物,吸收了天地间的精华,被神仙们所重视,又怎么会不懂得人间的话?

如果听得到,请你......开花吧。

天仿佛暗下去了,耳边原本激烈的厮杀,也一点点地退了很远。

好冷。山崖上起风了。我要护好这降珠花......有了它,山濛和御风,就会有生还的希望......

我咬牙支撑着意识,然而终于敌不过那钻心的疼痛。在昏过去前的最后一刻,我冲着那降珠花轻轻微笑。

求你......开花吧。

有什么液体,冰凉地,缓缓地,滑过了我的脸颊。

终于,一切都坠落进了黑暗。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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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倒带重来的人生

白色的世界,浓重的雾气。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站着。

只有,一个人。

忽然在不远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背影。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到了跟前,那衣角却虚无地划过了我的手心。

什么都没有。我疑惑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抓住的,只有一把空。

我要找的,是什么呢?

站在混沌的白色中,我茫茫然地想着。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然而记忆却变成了一片空白,话到嘴边,我叫不出一个名字,想不起一张面孔。

我忘记的,是关于谁呢?

"笨蛋!"

有个声音忽然在耳边轻轻说。

是谁?我张了张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被人这么骂。

"笨蛋。"

他的声音里有微微的笑意,但这一次我听得清楚,他根本不是在骂我,"笨蛋"似乎只是一种称呼。

难道说......这是我的名字?!

忽然我睁大了眼,愣在了原地。我是谁?我叫什么??话到嘴边,我一个字都都说不出来,为什么记忆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和空茫?!

"笨蛋,"他的声音继续在我耳畔响着,近得很,但我却始终看不到任何人。分不清是我出现了幻听,还是的的确确发生了灵异现象。他有些冷冷的声音,虽然说着让我不悦的内容,却让我有了某种程度的宽慰。不再觉得惶恐,或者孤单。

在这茫然的空间中,我不是一个人。

"笨蛋......笨蛋......"他喃喃地叫着我,音色一点点暗沉了下去,仿佛在风里被吹散了,带着几分叹息。

"你......你别走......"我直觉地叫他,喉咙很疼,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我伸手拽着那个缓慢消失掉的衣角,虽然,依旧只有满手的空气。

"我不想一个人......求你......别走......"

"你要好好活下去,笨蛋小砚。"他顿住了脚步,忽然转过了身。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得见一双黝黑的眸子,穿透了茫茫的雾气,直直地凝视着我。那眸子亮晶晶的,盛着满满的悲伤,我看着他,心口忽然觉得很疼。

小砚......他是在叫我吗?那个名字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刮着我的耳膜,一直扎进了我的心底。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要一开口,泪水就会滚滚的落下来。

"一个人,也要活下去。"那双眼睛微微的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砚,你要好好活下去,一个人也要,不许马虎不许大意,你要连着我的份,一起努力地......"

活下去......

他的声音消失了,我怔怔地站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腥涩的味道从我的喉咙里翻滚而出,心脏处狠狠的拧住,一口血箭从我口中喷出。

"砚潋!砚潋!!"

似乎有很多人在耳畔争吵着叫我,那个白色的世界,在我眼前缓缓地坍塌。不再看得到那个背影,不再看得到,那双漆黑的眸子。

动了动手指,我缓慢地睁开眼。光线并不强烈,然而刺入眼中,还是让我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红--火红的天空,火红的大地,火红的树木花草,火红的......每个人的双眼。

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袍子的少年,激动地看着我,然后狠狠地将我一把抱进了怀里,双手颤抖着,声音哽塞,"砚潋......你终于醒了......终于......"

被他抱着,我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他的双手很脏,上面沾着褐色的不规则的污点。围着我们的一圈,大家都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像鸟窝,不约而同的,每个人都用又担忧又紧张又开心又悲伤的复杂表情,静静地看着我。

没有他。没有刚才在白色世界里的......那个他。

"对不起。"我低低地出声,喉咙干涩的厉害,"请问......你们是谁?"

我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在瞬间凝固住了所有的表情。

这个世界实在有些奇怪,为什么所有的都是红色的呢?

在我身后原本抱着我的少年也愣愣地松开了手,我努力地撑起身子,胳膊很肿,指尖处有个小小的伤口。更奇怪的是,竟然在上面开着一朵小小的黄色花朵,嫩嫩的花蕊绽放着,很羞涩的模样--

我用左手轻轻碰了碰那指尖上的花朵,很疼,疼得我呲牙咧嘴。看来这花应该不是碰巧掉在了我的指尖上,花朵的神经仿佛和我自己的接在一起,那疼痛,一直扩散到了我的心底最深处。

所有人看着我的举动,不约而同地流露出难过痛苦的表情来,两个女孩甚至忍不住转过身哭了出来。

她们声音很低地啜泣着,肩头剧烈地颤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悲伤。

对不起。我喃喃地出声。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大约我不小心遗落的记忆里,同时也丢掉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吧。

所以,他们才会觉得难过。

"砚......砚潋......"我身后的那人,艰难地出声。

我刚要转头去看他,忽然,在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真的是凭空出现!并且他们十分缓慢地飘到了地上!!

我能保证,绝对没有看到任何吊钢丝一类的东西!!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飞吗?!

张大了嘴,我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也许我这个样子,看上去实在有点傻,所以那个穿着白衣服留着白色的长发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咯咯咯地笑了出来,下一个瞬间,他已经站在了一圈人之中,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降珠花!"他抬起我的右手,看着中指的那朵小花,啧啧称赞,"终于开了!本王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危险,眯起眼来打量的样子,似乎在下一个瞬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折断我的手。

原本在我身后的少年一下子闪到了我的身前,他手里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剑,护在胸前,声音是冷冷的:

"龙王大人,我们兄弟拼死,才得了现在这么个结果。您不可以言而无信。"

"迟山濛,"被称作龙王大人的家伙,动作优雅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扇子,一点点地打开,缓缓地扇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