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停下了挣扎。呼吸着御风的气息,不由得在想,如果......如果御风没有了和我一起的记忆......那他,还会是他吗?

有奇怪的预感,掠过我的心头。

然后,红螺寺继续沉入了一种更加单调的气氛,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遥远的南方再次传来消息--

楚国和素国的联盟,因某个关键人物原本竟然是个洛桑国的间谍,在楚国和素国以为大获全胜的时候,意外地引了洛桑国的大军前去偷袭。

此话一出,都城简直是谣言四起。无数名门望族的女眷们上山烧香,除了祈福断命之外,多了一项--诅咒。

大家纷纷摸出稻草扎成的小人儿,用钉子狠狠钉在心口处,一边喃喃自语地加上恶毒的句子,还不忘在上面吐几口口水,然后用佛香一段一段地烧掉。

山濛每每红了眼,我看他经常要捏得手背上青筋爆裂,才能忍住自己想冲出去把她们一个个撂倒的冲动。

不知道,是他们三个中的谁,认了、或者顶了这个罪名。

无妄的真身是孟婆,无原是无妄的相好,所以三个人中,最有可能站出来表示责无旁贷的,就是,孟子谦。

望着阴沉的天空,可能又要下雪了,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一片寂静无声中,我们就这样压抑地继续自己的日子。

稻草人还是经常出现,被扯得乱七八糟丢在香炉里,所幸的是,我们在上面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熟悉的名字,总算在绝望中能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山濛每天默默地将稻草人从香炉里捞出来,扑掉上面的灰尘和火星,然后安静地将它们埋在后山。

--我把他的这个行为,理解为祈福。

"切,"御风在我身边鄙视了一下我的推断,"明明就是衣冠冢好不好。"

不小心被山濛听到,他转身,以无比阴郁的目光看着我们。

"呸呸呸,御风乌鸦嘴,"我狠狠剁了他一脚,冲山濛挥挥手,尽量洋溢出灿烂的笑容,"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大哥你也要加油啊!"

山濛沉默,勉强勾了勾嘴角,低头离开。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我忍不住轻轻叹息。

"御风,你太坏了,总往别人伤口上撒盐,是不对的行为。"

他轻轻哼了一声。

"虽然我很想对山濛说,无妄其实不会很危险,不过现在我如果这么对他说的话,估计,他也很难相信吧。"

"哈?"他惊讶地张开嘴,好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盯着我的脸。

被我的敏锐吓到了吧!我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拿起扫帚继续去扫雪。

春节也就这样滑了过去。在寒冷中,仿佛连我们的欢笑都被冻了起来。每天大眼对小眼,看着彼此沉闷的面孔;不知不觉中,连龙王大人都无法让我们大家瑟瑟发抖了,更别说哈哈大笑。

天气渐渐转暖,树木发芽,世界从白色的沉闷渐渐变成绿色的活泼。我们的约定之日,是在八月初,降珠草开花结果的日子。眼看约定之日就要渐渐到来,我们中还少了他们几个关键的人物,所有人的情绪,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焦躁起来。虽然,大家看起来似乎都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在大风刮过的干燥天气里,住持阎王大人接了一个足以在我们头顶响起一道霹雳炸雷的高难度技术活--

三王子班师回朝,此次大胜凯旋,无形中将他未来的帝位之路巩固的更加彻底。都城中谣言四起,都说楚国国君会即将向全天下宣布,三王子,不,三太子,在秋季之后,会得到他禅让出的王位。

而在这之前,三王子需要出宫一次。正是,来红螺寺为楚国祈福。

这也是楚国的传统。每次胜仗凯旋,都会有此仪式。

乍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几乎集体化身为石雕在原地,忽然想起当日在洛城时,曾经的三哥、如今的三太子,对我投来的别有深意的那一瞥。让我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了?"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御风问我。所有人当中,只有他的关系最小。山濛虽然有易容,但毕竟和三太子曾经在一个朝堂上许多年,身形要想完全地隐瞒过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成双成对就更不用说,因为身为素国临阵脱逃的将领,此次三太子还带着部分素国重臣回国,也难保不出现在红螺寺。所以他们二人也很危险。

御风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看我,"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么?"

我的小心肝颤抖了一下下......

双胞胎兄弟之一,搭着御风的肩膀,故作惊诧地开口,"怎么,你不知道小砚子为什么这么害怕吗?"

另外一个家伙搭着他的另一边肩膀,阴险地对我笑,声音不大却绝对清晰的说,"上次在洛城小砚子去献馒头时,三太子同志表现的对他十分有爱喔。我们在素国的时候听说的不多,不过貌似三太子同学是一个私生活极其检点的好同学呢。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检点,到底是因为真的洁身自好,还是压根就对女人没兴趣呢?"

"真是耐人寻味的答案啊!"一个家伙抚掌大笑。

御风黑着脸,半天,才沉声缓缓地出声。

"这些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我脚底抹油地向煞神山濛靠拢,在御风要出手捏住我的脖子时,及时躲在了山濛的身后、龙王大人的身边。

"我不会自作多情啦......而且他......虽然现在是三太子......毕竟曾经也是......"

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就算之前没有怎样的交情,但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怎样都斩不断的、不可否认的事实。

御风轻哼一声,脸扭到另一边。

"那个......龙王大人......"

一袭白衣在空气中无风自动的玉树临风帅气无比的,龙王大人。水汪汪的桃花眼微微一转,漾出无限风情,慵懒地以鼻音轻轻应了一句,"嗯?"

声调柔得险些让我脚软。搓着手,我尽量不卑不亢地请求他,"您之前送给我的那个面具,现在能再做几个送给我们几个人么?要不然三太子来的时候,我们因为脸熟,恐怕会有穿帮的危险。"

龙王大人发出银铃般的华丽笑声,我摸不着头脑地愣了半天,他才俯下身子,凑近我,脸上的微笑危险而欠揍。

"来,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一个。我想想看,你们还需要三个面具,对吧?"

"呃,不是,"我努力吞下口水,"是四个。"

"喔?"龙王略为讶异地挑挑眉,往我身后看了看,旋即明白地笑了出来。

--如果三太子真的好男色,恐怕看到那样俊美的御风,也难免不会肖想吧?所以万全之策,是把大家的脸都遮起来。

"看到你的这个小模样,真的会忍不住、很想、很想欺负你呢。"他拧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接对视他杀伤力巨大的桃花眼。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为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顺利完成,只能牺牲一下了!--我在心中对自己反复默念道。

龙王大人笑得更加风中凌乱,他看着我,缓缓嘟起颜色鲜艳的红唇。近距离观察下,我这才发觉他的唇角竟然微微有些肿,呃......脑袋中迅速地跑过推测,--是被阎王相好弄成这样的么?真是粗暴。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龙王没有好好洗嘴,那岂不是还沾了阎王的口水在上面,姥姥的,难道我还要和阎王间接kiss吗?!

上帝啊!这个世界有没有天理啊!!

我简直要发抖了,身子好像真的有点颤抖,反而让捏着我下巴的龙王大人笑得更加华丽和兴奋。

闭上眼,我缓缓凑过去。心中由衷地祈祷--

来一道雷吧!劈死我吧!顺便弄死这个骚包的龙王!!!

57 叫三太子的不一定是哪吒

眼看龙王大人华丽的霹雳红唇向我缓缓靠过来,我的小心肝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那一刹那,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心跳加速,于是脑子闪电般地飘过许多的推测。

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会对他逗我玩的亲亲有任何的悸动才对。一则对象是他,完全可以当作闭上眼和蚊子苍蝇碰碰,所以不会情绪波动。二来这既不是本少爷的初吻甚至连第一次和男人的吻都不是,被御风有意无意地袭击了那么多次,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是个爷们,就犯不着为了不小心亲到某人而捶胸顿足寻死觅活,对......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空中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有点犹豫了。

......龙王大人,为了不得罪黑脸阎王,您能够换个方式吗?

虽然这么想,可眼下,俨然,我在此刻是不会动弹的。也不能。

如果我动了,恐怕立刻就看不到这美丽的天空......嫩绿的世界......

我认命地闭上眼。

忽然,什么软软的东西忽然落到了我的脸上,我连忙睁开,一只绿色的、软软的、蠕动的湿乎乎软啪啪黏答答的......

青蛙!

"哇--"我一声尖叫,几乎从地上跳了三尺高,声音尖锐地拔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脸上指甲盖大小的青蛙在我一蹦一跳间跳得不见踪影,但那种恶心的触感却让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兼手脚发麻。等我哆嗦着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龙王大人非常有深度的笑脸。

"如果想拒绝我,你可以直说啊!小砚砚,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但是你不说出口来,我可不会玩猜心的游戏喔!话再说回来,猜心的游戏本来就是小亲亲们之间玩的。虽然我现在只想亲你几下,但只是亲了几下不会是小亲亲喔!"

"龙王大人......您难道是周**同学的粉丝?"我哆嗦了一下,打断他滔滔不绝乱七八糟的念叨。

"不,你错了,"龙王大人华丽地仰望着天空,洁白的衣襟无风自动,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名为"翩若惊鸿"的气息,"确切一点来说,周**同学算是你们的前辈,那还是在五十年前的样子吧,他和今天的你们一样大呢,也是有这样纯洁的眼神。"

他低头看了看我们几个人的脸,伸手缓缓摸过我的脸颊,冰凉的不像人类的手慢慢爬过,比青蛙还让我恶心......我强忍住打摆子的冲动。

"周**同学可是我们世界中很火的明星啊,他难道也穿过?"我举手,故作好学生状。

"呵呵,当然了,"龙王大人拿起袖子遮住嘴,笑得含苞待放,"话说降珠草五十年开花结果,在五十年前,周**同学担任了和你们一样的任务,为本王寻找降珠草。可惜的是,他没有完成任务,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所以非常非常可惜呢,他永远都回不去以前的世界了。于是本王就随便把他塞在了那个虚拟世界里,并且抹掉了他的心,所以,你们看喔--"

龙王大人凑近我,俊脸上漾出贱兮兮的欠扁笑容。

"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人。只会孤单一辈子。"

我我我我我我......不相信!

几乎要口齿不清了,我急着求证,"啊!难道说!莫**、张**的绯闻都不是真的吗?!报纸杂志上明明就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啊!!他们明明看起来很要好啊!"

"傻孩子,当然不是了,"龙王大人来回以冰凉的手指蹭着我的脸,"难道你会怀疑本王的无边法力吗?"

我忍不住退了几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吐了他一身,这样"春"意盎然的神情实在让人很不适应。"呃,好吧,我相信。"

"龙儿,"救命的声音在龙王身后响起,让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阎王大人的脸色好像日益黑了起来,也或者,是我的幻觉。

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看到龙王的表现,不过,他的神情是一贯的微笑好脾气的。走过来,他牵住龙王的手。

"龙儿,你又在逗他们几个了。"

龙王吃吃一笑,化身小男人......不,小女人......不,还是男人状,缓缓靠进阎王的怀里,垂下狭长的眼,"我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呢。"

呃......?

逗我是为了阎王的将来??

他骗猪啊!!

"嗯,我信你。"阎王大人毫不犹豫地说出信任。

一个踉跄,我险些跌坐在地。

阎王大人双眼紧紧盯着爱人的面孔,"我来,是想告诉大家一声。刚才楚国都城的侍卫前来送信,三太子殿下的人马,三日后就到。比我们想像中快很多。大家要提前做好准备。"

三日后?!

我们都震惊了。

龙王大人拿起袖子掩住唇角,"三太子......他终于要来了呢。"

他的眼中似乎划过了什么我看不懂的颜色。听他这样说......难道,他是一早就认识三太子的?

不会吧。虽然这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但我清楚的知道,三哥不过是王宫中平凡的王子而已。当然,他的心机计谋在同辈中自然是翘楚,可是和仙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说......难道说......

叫三太子的......真的可能是哪吒......吗?

太搞笑了,完全不靠谱。我摇摇脑袋,甩掉异想天开的诡异念头。

龙王和阎王携手离开,转身的那一刹那,龙王丢给我四个面具,手指点点嘟起的红唇--

"你先欠着喔!亲爱的小砚砚!可要记住喔!"

我在温暖的春风里,无法遏止地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情况变得越来越诡异,并且超脱了我的理解与想象。

三太子殿下如约而至,我们几人也顺理成章地变身隐藏了身份。但在大人华丽的车辇中,我发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孟子谦和无妄。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认出我们来,明明当日我们约好是在红螺寺碰头的,难道说,他们已经忘记了么?

三太子殿下介绍给阎王住持时,口齿清晰,"这是我的左护法阿孟,这位是右护法无妄。"

阎王大人平澜无波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三太子殿下笑得眉眼弯弯,"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妄之前虽身为无妄教教主,但经过洛城一役,已全心投向我楚国。在本王的引领下,必定是戒杀生戒嗔的。"

"阿弥陀佛,"黑脸阎王完全没有变装,他向来笑眯眯的面孔此刻非常严肃,神色木然,"这是殿下您的福气,也是楚国的福气。"

这真的是福气么?

一直站在三太子身边的孟子谦,他的神情让我觉得陌生无比。自从我认识孟子谦起,这么多年以来,他向来都是翩翩佳公子的和善模样,--虽然,这样的外表与他的内心相去甚远。--但此刻他眼中不时流露出来的阴狠,让我莫名地觉得心惊肉跳。

"御风,我们的将来会怎么样?"站在庭院里,我轻轻叹了口气。

他连忙捂住我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静观其变吧。他其实从来和我们都不是一路。"

是啊。孟子谦从来都不是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的。我不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一点。原本也很讨厌他,但这么久的患难与共下来,让我彻底地提防......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更不要说和他相处了最多的、山濛的感受了。他如今已经陷入完全的消沉中。担忧了那么久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却眼睁睁的无法相认。这样的苦闷,即便他不提,我也完全能够想象。

我再次叹了口气。叶子从我的头顶飘落。

明明是夏天。吹起的风让我觉得骨子里很寒冷。

孟子谦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

而无妄看我们的眼神,不是当作陌生人,而是那种狠狠的,充满恨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太子大人似乎真的是过来礼佛的,这一住下来,就是许多天。他每天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就是去听阎王住持讲经。--说起来,阎王大人的佛学造诣似乎真的不低,经常以无边的佛法隐晦的说明与三太子对白半天,让站在旁边充当小和尚的我们听得昏昏欲睡。有好几次我差点一头撞在蒲团上,还好有御风及时掐住我的大腿。

一直,掐到我泪眼汪汪才松手。

而在这段时间里,孟子谦也总是非常碰巧的陪在某些人的身边,导致每当我们看到他时,他身边总是有别人的存在。所以,一切的问话都没法出口--

无妄怎么变得很奇怪?

孟子谦你为什么不理我们了?

还有......无原去哪里了?

平静的时光让我莫名的心惊肉跳。终于,距离降珠草结果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诡异如死水一般的寂静被彻底的打破。

红螺寺被围。

乌亚亚的一片冷冷的长矛,看不到尽头,泛着锐利冰凉的冷光。与三太子对峙片刻,从人群中闪现出主谋,他大摇大摆的出现,似乎料定了山上的我们不会有任何活路。泛着自信微笑的他,正是三太子之前王位上最大的羁绊--聪明伶俐的,我曾经的,五哥。

很久没有见过五哥,我印象中的他,还是那个年方十五岁就已轰动京城与文墨齐名的大才子。在我趴到壕沟里远远眺望了一眼的时候,灰尘几乎要呛得我泪流满面。忍不住,我扑进御风的怀里,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御风,他不是五哥了。"那种残忍和冰冷的微笑,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总是很温柔的五哥的身上?

御风用力环住我的肩,很久才轻轻道。

"他早就不是了。傻瓜。"

五哥,不,五王子告诉三太子,楚国国君身体抱恙,他已率众多亲卫将红螺寺的山头围了水泄不通。如今有两条路给他选择,一是自写诏书宣布禅位,将太子的宝座让给更加贤德的他;二是兄弟阋墙不顾楚国基业,而让别国趁虚而入。

五王子摇头叹息,显示自己的仁义之举是多么难得。最后他给了一个期限。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