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队长。”

一应战术安排妥当,喻铮才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回音的手机。

翁连梦说送了程矜去医院,但事发至今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谁也不知道两个小姑娘离匪徒有多远,是否安全。

按照Nightmare的一贯作风来说,他们图的是财,不会对普通病患和家属下手,但这次坎铎警方赶到得及时,把匪徒困在瓮中。狗急还会跳墙,谁也不知道这群亡命之徒会做什么。

喻铮的手指摩挲着手机,最终将它放在一边,整肃戎装。

无论她是否安全,他都必须前往。

……

所以,当埋伏中的喻铮得知对方点名要自己接听电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最终还是成了现实,他最放不下的那个人,就被困在旋涡正中心。

他别无选择。

程彪拉住他,“队长!不能去,Nightmare那群人记恨你那么多年,你要是去了——”

“所以只有我去才能换出人质。”喻铮说。

程彪的手停在半空。

在从天台赶往病区的路上,喻铮飞快地将计划部署给队员,最后的一句话是“如有万一,全队指挥由焦胜力暂时接管。”

这不是喻铮第一次留下遗言。

也不是他第一次抱着可能会死的念头奔赴一线。

他自认为看得通透,只要所作所为是为挽救生命就都值得,所以胸怀坦荡,才能冷静判断。

但很快喻铮就意识到,这次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当他看见程矜被枪口对着的苍白小脸,看见那双总爱狡黠的笑却又在无人注意时柔情万种的眸子里,布满的绝望和恐惧,所有心理准备登时溃不成军。

他几乎想,直接拔枪。

幸好,耳麦里焦胜力的声音及时传来“B组就绪。”

飞天的理智才终于返回躯壳,喻铮冷静地对歹徒说:“放了她,我做人质。”

事实上,在做出计划之初,喻铮就知道受伤在所难免。暴徒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将猛虎留在身边做人质?势必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所以当黑皮打伤了他的右臂,比起疼痛,喻铮反而松了口气——既然动手想要废了他,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打程矜的主意了。

她安全了。

两人交错,喻铮看见了女孩红成兔子眼的眸子,心疼得恨不能将人拥入怀,却只能以眼神示意她快走。

女孩身影踉跄,还没走到门口,黑皮已经上前一脚踢在喻铮的膝后——

“OK!”喻铮膝头即将着地的那一瞬,低沉地发出短促的音节。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子弹穿破病房阳台的玻璃,前后不过三秒,黑皮的两个同伙就已经接连倒地,鲜血四溢。

黑皮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人影一晃,只见被自己废掉右臂的猎牙队长波塞冬左手从右臂抽出军用匕首,一个旋身,左肘击中了他的下颌。

黑皮下意识地就要开枪,可波塞冬的动作比他更快,将他手臂一曲,匕刃从他的手腕割过,断了手筋,枪顿时从手中滑落,滚到一边。

喻铮脚踩着黑皮的胸口,对耳麦中说:“Done。”

这一切的一切,前后不过一分钟。

他将匕首插在腰后,右手无力地垂着,“人质安全脱身,收尾工作交给坎铎警方,我们收队。”

病房外守候多时的坎铎警察顶着防爆盾走了进来。

“人交给你们——”话未说完,喻铮只觉得脚底下的反抗力量骤消,一低头,才发现黑皮已经嘴角流血,歪过头一动不动了。

喻铮俯身,一探颈动脉,顿时眉头紧锁。

耳麦里传来程彪的声音,“喻队,直升机上的目标已服毒身亡!”

喻铮左拳捏紧——居然一个活口都没剩!Nightmare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才会让团伙成员宁可服毒自尽也不肯落入法网?

“南柔!”

黎易冬拨开正在收殓匪徒的警察,冲进病房,一把拥住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心疼地将她重新放在一片狼藉的病床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打了石膏的腿放平。

南柔抽噎了着,终于忍不住双手抱住黎易冬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泣不成声。

喻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俩,直到余光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

他回头,看见长发凌乱的程矜站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坎铎警察当中,面色苍白,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水,一双刚刚写满绝望的眼睛此刻像燃着火。

“你没——”

事字还没有说出口,小姑娘无甚力道的一巴掌已经落在他的左脸上。

以喻铮的本能,是完全来及躲开的。

但他没躲,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

可她的手掌却停在了他的面颊上,凌厉全消,只剩无限的缱绻眷恋。

“你真是个疯子……喻铮,你真是个疯子。”

程矜的手指在他的眼角下摩挲,微微颤抖,她的声音也同样带着不可置信和劫后余生。

喻铮左臂一捞,将身前的女孩搂入怀中,下巴垫在她的头顶,脸埋在发丝之,低沉地“嗯”了一声。

……

猎牙营地。

因为喻铮受伤的关系,向娄义安做行动报告的工作交给了焦胜力。

一群人将队长送到营地医院之后,都乖觉地快速撤退,只留下程记者照料。

天色已晚,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

喻铮半躺在病床上,看向面对墙壁正在水盆里搓毛巾的程矜。

从托坎医院回来之后,她甚至没顾上回去换一身衣服,白色T恤上有各种污渍,即便如此,却还是让他不愿挪开视线。

喻铮回忆着在那些危急场面里她的反应。

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那种生死难关的时候,还能临危不乱。

喻铮见过许多人质,也见过许多吓破胆之后的声嘶力竭,但在程矜身上都没有看到。

他所见到的、最慌张的程矜出现在他被打伤了右手之后,仿佛他的安危于她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

这个女孩啊……从头到脚、从言谈到灵魂无一不叫人另眼相看。

就在喻铮肆无忌惮看着她时,程矜拿着毛巾转过身来,眼睫低垂,没有看他。

所以直到人走近了,喻铮才看见她眼眶红红的——难怪刚刚搓个毛巾搓了那么久,只怕是背着他把情绪都给默默消化了。

“小伤,”喻铮安慰她,“皮肉伤好得快。”

程矜将毛巾按在他脸上,遮住了那张让她心跳的脸,“谁管你什么时候好。”

喻铮像个孩子,任她拿毛巾在脸上蹂|躏,半点也不反抗。

直到程矜觉得应该见好就收,不能欺人太甚,收了手拿开毛巾才发现喻铮正仰着脸,眸光倒映着灯光,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他生得冷淡,又总是面无表情,所以程矜从不知道原来一座冰山也会有让人几欲融化的热量。

她像是受了蛊惑,没有拿毛巾的那只手托住他的面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眼角的那道疤,低声问:“为什么要顶替我做人质?”

喻铮直视着她的眼睛,“换做是谁,我都会这么做。”

程矜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挑眉,“所以我和别人,没有半点不同?”

空气有一瞬凝固。

就在程矜想要抽手离开的时候,却被喻铮按住了手,不得不停在他的面颊,感觉到他开口说话时轻微的震动——

“有,”他的嗓音低沉,犹如敲在心弦,“对我来说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第17章 情困异国(5)

这是营区的医院,虽然因为喻铮身份特殊,安排了单独的病房,但走廊上难免有人来往。

程矜背对着病房门,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当然,还有病房里的大部分光线。

在这微弱的光线里,她低头看进喻铮狭长幽深的眼中,那个在初次见面就曾经诱她去了解的眸子,此刻里面映着她。

只有她。

程矜念的是戏剧学院,校园里来来去去都是俊男靓女,对于颜值其实早已免疫。

但还是忍不住为眼前的男人动心。

喻铮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实在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星辰大海之于探险家的诱惑。而程矜就是那个被撩动心弦的探险家,站在悬崖边向下张望,心如悬旗。

他眉眼的轮廓,睫毛的弧度,鼻梁的曲线,乃至眼角下的疤痕,每一道轨迹都让她神驰。

她终于像每一个即将踏上征途的探险家那样,不顾前路茫茫,纵身跃下——

唇与唇之间,不过一线之距。

程矜猛地停住了。

距离之近,她甚至能感到喻铮的呼吸落在她唇瓣。

但她不想继续主动下去,或者说,已经足够主动了。

百米征程她一口气跑了九十九,如果对方连剩下的一米都不愿踏出,这征途也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

所以,她的吻没有落下。

喻铮觉得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一阵阵的疼。

他知道那是因为血气上涌、肌肉紧绷,才会影响伤口的愈合,但不管怎么努力,心跳还是急剧加速着。

甚至,超过他经历过的任何一个战场。

女孩柔软的曲线贴在他身前急促地起伏着,轻微的甜香从唇瓣之间幽幽传来,棕色卷曲的发丝从她脸侧悬下,丝丝缕缕地掻着他的脸颊。

每一丝一缕,每次呼吸,每次起伏都犹如无声的撩拨。

就像有头沉寂已久的野兽叫嚣着,要冲破这副皮囊——喻铮松开手,身子向后微微退了些许。

在程矜闪动的眸光中,他哑声说:“但我不配。”

他承认程矜与任何人都不同,但同时,也承认自己不配。

程矜的手从他冰凉的脸颊挪开,局促地捏紧了手中的毛巾。

这个动作落在喻铮眼里,他的心脏莫名地疼了下,“我不配谈爱情,现在不配,以后……也未必配。”

程矜倔强地盯着他,“因为随时有危险?可你不是就快要回国了吗?”

喻铮单手撑着身子坐直,哑声说:“帮我个忙。”

说话间,他左手去解开病号服的扣子。程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迟疑地问:“帮你解开?”

喻铮点头,撤开左手。

程矜的手指落在他浅蓝色病号服的胸口,手指微颤,半天才剥开一颗扣子。

平坦结实的胸肌随着衣扣的解开,一点点呈现在她眼前。

病房里的灯光是暖黄的,即便如此,麦色肌肉上七横八竖的伤痕还是一样触目惊心。

宽松的病号服垮了下来,坐在病床上裸着上半身的男人线条刚毅得有如雕像,肌肉分明,疤痕狰狞。

喻铮指着贯穿左胸的一道长疤,现在它已经完全愈合,呈现浅浅的褐色,纠结着周遭的肌肤,看起来就像条张牙舞爪的蜈蚣,“这道,是丁队牺牲的那次任务里留下的,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程矜咬着唇。

就算他不说,她也看得出来,这么凶险的伤口,当时怕是命悬一线。

喻铮接着说:“也许你不清楚,冬子知道,从前在坎铎这里,跟政府和维和部队对着干最凶的组织叫‘祁门’。当时我们有机会活捉祁门的头目,可是因为我的迟疑,差点放走嫌犯,还连累丁队为了保护所有人而牺牲。”

他语气平淡,但说到最后一句,还是流露出了些许情绪。

程矜伸手,试着靠近他胸口的那道疤。

喻铮没有阻止,她缓慢而温柔地拿指腹顺着那道疤痕向下游走,“……后来呢?”

“后来,我击毙了祁霄,捣毁了祁门……但丁队,再也回不来了。”

“可你为丁队长报仇了。”

“是,报仇了。”喻铮的声音转冷,“剿灭祁门那次行动里,我亲手击毙了十二个组织成员。”

程矜游走的手指猛地顿住了,停在伤疤的末端。

喻铮拿起她的手,放在一边,嘴角微勾,苦笑道:“我们俩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看到的我,只是一小部分。真实的我,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是接受不了的。而这些东西,往后余生都会跟着我,永远。”

这些话,南柔好像也说过。

程矜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可这是他的错吗?这些必须背负的过去,难道是喻铮想要的吗?

不是,肯定不是。

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取人性命,所以才会在面对祁门头目的时候心软迟疑,所以才会在对付黑皮的时候只断了他的手腕,他从来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如果他身上背负了那么多血债,只能证明一件事——他需要去保护更多、更多的人。

“喻队长。”

喻铮看着一直低头的女孩忽然抬起眼来,眉眼间带着隐隐的挑衅,而后胸口一热,就被她张开五指抵在赤|裸的胸膛上。

“你刚刚的话是在侮辱我,还是在——”程矜拉长声音,手指使力,将喻铮推得靠在床头栏杆上,“侮辱拿鲜血和生命守卫身后百姓的军人,包括你自己在内?”

小手纤白,指尖抹了暗红色带闪的甲油,抵在麦色结实的胸肌上。

一柔一刚,醒目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在喻铮开口之前,她又接着说:“告诉你,我程矜接受得了,不但接受得了,还会引以为傲。而且如果有必要,我愿意随时拿枪和你并肩作战。”

喻铮怔了下,继而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小手,低笑,“……你这小姑娘。”

“小姑娘?小姑娘怎么了?”程矜食指轻轻叩着他胸前的疤痕,“你以为所有小姑娘都期待花前月下,等着白马王子来接吗?”

“那倒不是,”喻铮抬眼,眼底有隐约的轻快,“上次在别墅,我见识过你和Johann周旋,比起等待救援的白雪公主,你更像自己拼杀的花将军。”

一想到自己当时用来诱惑Johann的那些挑逗,都被喻铮一一看在眼里,程矜顿时浑身不自在,贴在他胸口的手也下意识就要抽开。

喻铮按住她的手,停在胸口,“你不用觉得难堪。”

程矜撇开视线。这种难堪除了她自己,谁也不懂。

用美色为自己争取时间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机智,对她来说却还有另一层意味——她再如何不愿意自己像生母,却还是像她一样,不自觉地,用美貌作为武器。

每当此时,程矜总会不自觉地想起程厚寒对自己的指责——其母必有其女。

她不想,成为生母那样的人。

喻铮松开她的手,拿左手食指指弯轻叩她的下巴,让她面朝着自己,低低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也不是所有做到这一点的女人……都叫人动心。”

程矜觉得贴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冰凉,但贴着她的唇,却如火般灼热。

那个之前被她半途中止的吻,被喻铮毫无预兆地重新开启。

属于他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整个包围。

先是唇与唇的纠缠,急促的呼吸相互吞吐、交换,程矜几乎觉得连胸腔和肺里都是他的气息。

被不断加深的吻,就像喻铮的为人,冷静自持之下藏着喷薄欲出的渴望,像是挟着杀戮欲|望的君王,带着千军万马攻城掠地,虽然强自压抑,却还是在无处不流露着占有的冲动。

程矜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她就已经被某人压在病床床头的栏杆上,任由他的唇舌予取予求,只剩下双手攀着他的脖颈跟着起伏的一点点本能。

冰山?性|冷淡?

不存在的。

程矜的手无意识地在喻铮胸前游移,时不时擦过他胸口的金属牌牌,忽然,指下有点不一样的触感,她略一停留,些微凹凸的纹路让她混沌的意识突然清明。

“唔。”她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