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柔被吓得不知所措,手都不知往哪儿搁。

程矜比她高挑,将少女搂在怀里,良久才轻声道歉,“对不起,阿柔。”

她没说为什么事道歉,但南柔懂,因为懂,才更受之有愧。她迟疑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落在程矜后背,柔声说:“我没事的……矜矜姐。”

他们身后,黎易冬打发了司机,然后面色不快地看向程矜,“要不是阿柔不放心,非要来看看你,我才不会过来。好了,阿柔,看完了吧?我们走,我可还气着呢!很气!”

程矜看了眼被他打发走的出租车——真要是打算来了就走,怎么会打发出租车先走呢?黎易冬这厮,嘴硬心软是出了名的。

于是,她眉眼一弯,“这儿的总工程师送我一瓶好酒,黎易冬,你要不要喝?”

黎易冬板着脸,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南柔拉着他的衣袖,小声撒娇,“冬哥,外面好冷。”

黎易冬清了清嗓子,色厉内荏道:“酒不好喝的话,我们立马走人。”

半小时后,酒量尔尔的黎少爷一手拿着酒杯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你们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啊,以我跟你、跟铮哥的交情还能瞒着不成?退一万步说,我们阿柔是什么样的姑娘,别人不清楚,你,程矜你还能不知道吗?她把你当亲姐姐,怎么可能会害你。你们怎么就能怀疑她,太叫人心寒了吧。”

他手边,南柔拿着筷子,捏得关节都发白,一言不发。

程矜面颊微红,眼里水汽氤氲,“我知道是我不对,你们生气都是应该的。”

“阿柔才不舍得生你的气!”黎易冬哼了声,满脸恨铁不成钢,“我要连夜带她回家,她偏说如果不来看看你,怕你心里会有疙瘩,非要见面说开不可。”

程矜鼻子一酸,内疚加上酒意,差点落泪,嗅了下勉强忍住了。

南柔低着头,发丝几乎要垂进酒杯里去,就听酒杯叮地一响,抬头只见程矜举杯看着自己,语气诚恳,带着愧疚,“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我自罚,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说着,一仰脖子,满杯白酒一口闷了。

倒把黎易冬给唬住了,忙夺了她的酒杯,“小姑奶奶,你要是喝出点什么毛病,我拿什么脸去见铮哥?”

程矜甜甜地朝他一笑,“你不怪他啦?”

黎易冬面色古怪,半天挤出一句,“妈|的,哪有人真会生自己偶像气?”

当天黎易冬和南柔就留在营地住下了,程矜和南柔挤一张床,夜色寂静,两人很久都没对话,久到都以为彼此已经睡着了。

直到南柔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才听见程矜问:“还没睡着啊。”

“嗯。”

“这儿条件差,明天就跟黎易冬先回国去吧。”

南柔背对着她,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这里不安全……”

“我就在营地,不乱走,这儿没什么值钱东西,乱七八糟的人不会来。”

南柔犹豫了一下,“可喻队长,不就是怀疑我跟这里的什么组织有关吗?”

“……嗯。”

“那万一,那个组织跑到这儿来怎么办?喻队长,他又不可能总守着这里。”

程矜低声说:“这里不是坎铎,那些人不敢乱来的。而且铁路这边是政|府工程,他们再疯,也不敢来这儿撒野。”

南柔欲言又止,忽然转过身,面对着程矜,“可我还是觉得不安……你可不可以,不要留下?”

她一向逆来顺受,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去要求别人。

程矜微愣,知道她是真的怕自己出事儿,犹豫了一下,轻笑:“我知道了,这样好不好?等喻铮他巡防过来,我跟他道个别,然后陪你们一块儿回楠都去。”

南柔抿了抿嘴,低低地“嗯”了一声,“好。”

“睡吧,”程矜打了个哈欠,“晚安。”

直到程矜睡着了,一动不动的南柔还睁着大眼睛,眼泪越过鼻梁落在枕头上。她内心的恐惧无法言说,也不敢说,眼睛一闭,骆海登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阴恻恻的,像永不放手的阴灵。

宿醉的黎易冬起得晚,去食堂的时候工程队的人都已经离开上工去了,只剩两个女孩坐在窗边,一人抱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茶杯,低声细语,岁月静好。

黎易冬靠在门边,带着笑意看了许久,终于释然——连阿柔自己都不记仇,他还气个什么劲?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儿都疼。

“早饭吃什么啊,饿死本少爷了!”黎易冬没心没肺地边嚷嚷着,边走进食堂。

南柔忙跑到炉灶边,揭开锅盖,“给你留了汤圆,我给你煮。”

程矜托腮,微笑着看向并肩忙碌的两人,从前她总怕黎易冬辜负人家小姑娘,如今却觉得一动一静,般配得很。

过午的时候,巡防队果然过来了,程矜去接人,黎易冬带着南柔坐在台阶上,挑着眉毛看向从车上下来的喻铮。

他今日一身军装,不说话的时候带着股子锐利,低头看向程矜的时候却寒冰顿融,耐心而温柔。两人说了几句,果然向他们走过来。

黎易冬立刻傲娇地站起身,调头就走。

“冬子。”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黎易冬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被人捏着喉咙似的不情不愿地说:“有何贵干?喻队长。”

喻铮眼角有笑意,“小狐狸说要跟你们一起回楠都。”

“不然咧?留在这里陪你喝西北风?”

“那一路就拜托你照顾了。”

“那还用你嘱咐?”黎易冬回头,气咻咻地说,“一个是我死党,一个是我女人,我不照顾她们还能照顾谁?你吗?”

喻铮帽檐下一双深寂的眼睛微微带笑,“等我回去,当然也要劳黎大记罩着。”

黎易冬一愣,揉了下鼻尖,“……那你到你啥时候回去?”

“快了。”喻铮简略地说。

黎易冬点头,“那就好,别再让矜矜替你担心。”

喻铮的手落在黎易冬肩头,重重地一按。

黎易冬又叹了口气,“至于矜矜,我会照应着的,你不用分心。”继而,那副苦大仇深的脸挂不住了,龇牙咧嘴地恐吓,“下次再骗我,我可永远不替你罩着你老婆了啊。”

喻铮将人一拉,拍拍他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黎易冬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回楠都了你得陪我好好喝一顿,不然我可不消气。”

“好,我请。”

程矜和南柔站在一旁,相视一眼——

这俩男人,酒量一个不如一个,约什么不好,约酒?

到头来还不是她俩把人给拖回去照料,哼╯^╰

*** ***

午后,程矜三人出发去肃州机场,喻铮也要带队离开工地往南。

秦工带着工作人员依依不舍,末了,意味深长地说:“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们这儿终年阳盛阴衰,程小姐回去如果有同学想来采风,欢迎至极——不过,最好没男朋友的,给咱们年轻工程师留点儿机会。”

喻铮听了,瞳意深深地看了程矜一眼,后者眨了眨眼,嘴角挂着抹狡黠的笑。

约好的出租车按时到了,喻铮帮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将程矜往怀里一揽,把脸埋在她柔软的发丝里,深深地嗅了下,低声嘱咐:“起飞之前给发个消息,落地也是。”

程矜手臂环在他腰后,恋恋不舍地拿额头蹭着他的下巴,“你早点儿完成任务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一个家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楚。

喻铮心头发热,拉着她背过身,以出租车避开众人视线,而后单手托起她的下颌,低下头吻住带着蜜桃淡香的唇瓣,良久,才松开些许,哑声说:“真不想放你走。”

“我不走。”程矜纤细的手指戳着他的左胸,“我就待在这里面,其他哪儿也不去。”

等程矜坐上计程车后座,副驾驶位上的黎易冬回头,挑眉看了眼她微肿红润的唇瓣,不怀好意地一笑,“跟你说别找军人吧,瞧这不知轻重的,啧啧。”

结果,被条羊毛围巾兜头给盖住了。

围巾下,黎少爷发出不可遏制的闷笑。

程矜不好意思地偏头看向车窗外,站在雪地里目送他们离开的喻铮,直到人影小的都看不见了,他仍就站在那里,成了雪地里的一抹。 

 

第52章 一诺千钧(3) ...

从工地到肃州机场不算近, 也就黎易冬这种阔绰公子哥才会坐出租车——打车费都赶上特价机票了。

车往肃州开,程矜不知怎么的一直心神不宁,忽然感觉右肩一重, 才发现身边的南柔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脑袋歪在她肩上。

看起来她昨夜没睡安稳, 程矜不敢随便动弹,怕吵醒南柔。

车行驶了许久,忽然从半新不旧的国道上绕了下去。

黎易冬问:“怎么?”

司机说:“去加个油。”

见前方果然有个加油站,黎易冬也就没说什么了。

车停下了,工作人员过来加油, 司机说了句“我去个WC就回”下车去了, 不一会儿人就回来了, 一言不发地一拉车闸, 出了加油站。

黎易冬摆弄着手机,头也没抬地说:“厕所挺近啊,回来这么快。”

对方“嗯”了一声。

程矜觉得司机声音跟之前似乎有哪不一样,抬头往前看了眼, 后视镜里, 驾驶座上的人还是之前的那身制服,只是防晒的鸭舌帽似乎压得更低了。

这么讲究防晒, 怎么还会晒这么黑?程矜不经意地想着, 只觉得有点犯迷糊,因为怕吵醒睡着的南柔,她小幅度地晃了晃头, 可非但没清爽点,反而把眼前的司机晃出了三胞胎。

啪嗒一声,从黎易冬的座位上传来。

程矜迷迷糊糊地想,是什么掉地了?手机吗?黎易冬怎么不捡……

她想张口发问,才发现舌头像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眼皮也宛如坠了千斤重,原本萦绕心头的不安终于突破了懵懂的意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见驾驶座上的司机摘掉了鸭舌帽,露出黝黑的肌肤,和耳垂上一枚银光闪闪的耳钉。

*** ***

安林边陲,一路往南巡逻的喻铮揉了揉频跳的右眼皮。

开车的焦胜力问,“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没事。”喻铮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候机了,却一直没来电话保平安,想了想,他主动拨了过去,可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焦胜力看出他心中所想,安慰道:“也许在买肃州特产,待会儿就回电话了。”

喻铮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后悔没有亲自送他们去机场,可这也是没办法——他有公务在身,不可能放下执勤去护送未婚妻和好友,唯希望他们直奔机场,别再绕道别的地方。

突然,前方车辆一个急刹。

喻铮立马警觉,按住耳麦,“什么情况?”

“前面好像有车祸,我们去看一下。”

喻铮拉开车门,一边嘱咐:“警惕陷阱。”

那是山边公路,积雪未消,一辆外地车牌的车四轮朝天翻倒在地,里面的白人驾驶员却是眉心中弹,已经没了气息。

翁连梦忙着通知安林警方,喻铮则探身查看死者样貌,突然神色一凛,转身说:“是计划跟Nightmare交易的Richard。”

焦胜力翻出通缉令上的电子照片,仔细一对,果然是那个跨境|犯罪的惯犯,之前线人消息就是指认他会和Nightmare的老K交易。

“怎么死了?这是交易了还是没交易,是谈崩了,还是内讧。”焦胜力一筹莫展。

喻铮看了眼车内,“是内讧。”

“为什么?”

“副驾驶的安全气囊弹开了,但是座位上没人。”喻铮拧眉,“要么是利益分配不均起了争斗,要么是被Nigtmare黑吃黑。”

翁连梦拿着手机,脸色煞白地走了过来,“喻队,警局那边说要跟你通话。”

喻铮心里突地往下一落,接过手机,“你好,喻铮。”

电话那头一个急切的声音说:“刚刚有个出租车司机在加油站被人袭击,醒来之后报警说车辆和车上的乘客都被劫持了。他说客人是从安林铁路接上的,我们给铁路打电话——”

对方还没把前因后果讲完,喻铮已经脸色大变,快步往车辆走去。

焦胜力追在他身后上车,等他面色铁青地挂断电话,才问:“去哪?”

喻铮额头的汗已经沁了出来,“往肃州开。”

一路上,喻铮一直拨打着程矜的手机,可始终无人接听,所以翁连梦也无法追踪到对方现在所在地。

翁连梦看向看似冷静地向上级汇报情况,并与安林和肃州警方联系的喻队长,目光最终却落在他顺着颌角滚落的汗珠。

怎么可能不紧张?刚刚山路上丧命的通缉犯,就像犯人洋洋得意抛出的挑衅,带着恣意疯狂的血腥气。

喻铮挂断最后一个电话,看向白雪皑皑的山路,一片茫茫,看不见山脚下的村庄,也看不清蜿蜒山路的尽头。

他的手指关节发出嘎达一声,重重地捶在侧边车窗上。

*** ***

滴答、滴答。

挂钟走针的声音,熟悉得很。

在过去的好些天里,程矜都是在这样的声音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是觉得头很沉,可看向熟悉的天花板和拂动的窗帘,她有点发懵。

这是铁路工程队的宿舍,她住了许多天。

可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去了肃州机场,然后,在半路上……

她终于理清了思路,立刻从床上坐起身,却因为头晕,差点没又倒回去。

“有点晕是吧?一会就好了。”一个略带口音的男声,阴恻恻地说。

程矜这才看见门口坐着个肤色黝黑的陌生男人,二十出头年纪,头发根根竖着,耳垂上一颗奇怪图腾的耳钉亮得晃眼。

——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不对,是加油站之后上车的司机。

程矜警惕地盯着对方,“你是什么人?”

男人穿着件黑色呢子大衣,闻言耸耸肩,“我姓骆,骆海登。当然,说这个名字你也不认识,那换一个——Nightmare的老K,这名字你熟吗?”

程矜的冷汗已经顺着脊背淌下来了,衣服都黏在身上。

怎么会不熟悉?当初在坎铎被挟持,喻铮陷入防空洞爆|炸案……不都是托老K的福吗?他竟真的跟来了安林!

想到喻铮的分析,程矜脑海千万个念头交错而过,一时竟捕捉不到为有效的信息,或者说,那些从千万个念头里窜出来的假设,令她害怕得不敢正视。

骆海登见她怔忡,短促地一笑,“说真的,像你这样的美人,放在平时我是绝对不舍得伤一根汗毛的。只可惜,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跟猎牙、跟波塞冬混在一起。”

他冷笑,“是嫌命长吗?”

程矜心知这人跟之前碰见过的恶人不同,那些人是突发恶念,而这个……怕是已经处心积虑谋划很久的了。她不可能单枪匹马地从对方手中逃走,唯一的选择是在救援到来之前,保住性命。

“我跟喻铮在楠都的时候就已经分手了。”程矜说。

骆海登站起身,他很高,站在程矜面前压迫得像一堵墙,他低头,擒住她的下巴一抬,“你当我是你们学校的那些傻子,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分手?那好啊,既然你现在是单身了,不如当我的女人,彻底跟波塞冬分道扬镳,我就放你活下去,还给你锦衣玉食,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骆海登恶意地贴近程矜,吐出的气息令程矜厌恶地屏住呼吸,头往一边扭却始终挣不脱对方的束缚。

就在这时,门猛地被人推开了,一个急切的女声响起,“你放开她!”

骆海登冷冷一笑,松开程矜的下巴,侧身看向来人,“你不好好陪着你的小情郎,上这儿来干什么?”

他这一转身,程矜终于看见了门口的南柔,她手里还端着工程队食堂的餐盘,就像是要来给他们送晚餐。

“……南柔?”程矜嗓音沙哑,用疑惑而不愿相信的眼神看着她。

南柔看向她,然后仿佛被针扎痛了一般,又飞快地躲开了,“矜矜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是我引他来的,真的不是……”

骆海登看好戏似的,等南柔结结巴巴说完,才绕到她身后,拿手指抬起她的脸,逼着她与程矜对视,口中轻笑,“说这个之前,你要不要先跟你的好姐姐说一说,波塞冬的妈妈是怎么被我的人找着的?”

话音刚落,程矜脸上的血色全无,但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凝视着南柔,“我要听阿柔自己说。”

她渴望从南柔口中听见一句辩解,告诉自己老K在挑拨离间,在说谎。

可是,南柔却被骆海登抬着下巴,嘴唇颤抖了,许久,闭上眼睛不敢看程矜,“对不起……对不起……”

程矜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向上涌去,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