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俯视着她,口吻冷淡中带着威胁,“矜矜这个名字不是你叫的,你从没把她当成女儿,她也不想要你这个妈。请你从今往后不要出现在矜矜面前,否则,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邕柔宜压根不知道这男人是谁,也不晓得程矜那死丫头哪来的本事招惹这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男人。但她这种人最懂察言观色,知道眼前的男人绝对没有程厚寒那么好蒙骗,惹毛了,说不准两根手指都能掐断她喉咙,顿时灰溜溜地跑了。

喻铮冷冷地看着程矜的继母离开,转身,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正要推开病房门进去,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看清里面的人居然是程厚寒,喻铮收回手,退了出来。

程厚寒让秘书离开,两个男人默契地保持了交谈的姿态。

喻铮很高,加上身上军人独有的一股子凌厉,程厚寒在他面前顿时有种“老了”的感觉,不由叹息,“英雄出少年啊。”

喻铮没接他的话,只说:“程先生,矜矜醒了之后,我会带她回家。”

陈述句,是告知,不是请示。

程厚寒说:“你们还没结婚,这怕是不合适。”

“只要她点头,现在结婚都可以。但是没有她的同意,我不会让你带她回家。程先生,程矜是个好女孩,她有权选择自己要的生活,从前的日子里我很遗憾地缺席,没有保护好她。但从今往后,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她想哭、想笑,想去哪里,做什么,谁都不可以干涉——就算是你也一样。”

程厚寒一直看着他,没有表态,直到他说完了,才低沉而自嘲地笑了笑,“我不会再干涉她。只要她能健健康康,还认我这个爸爸,做什么都行。”

喻铮没料到这固执的老头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爽快到就像先前的那句“不合适吧”,只是为了引自己说出后面那段承诺和威胁一样。

心中存了疑惑,喻铮目送程厚寒离开之后,才重新推开病房门,本以为会看见病床上昏睡的女孩,却不料迎面对上了一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睛,就连眼尾的泪痣都带着动容。

她在对他微笑。

闪着泪光,但也掩不住唇角的笑容。

喻铮快步上前,也不顾自己亲妈在旁,就将程矜搂入怀里,像怕一松手她就跑了似的。

“松一点、松一点,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程矜连连拍着他的背。

喻铮这才松开手,拿手指抹着她的泪花,“你什么时候醒的?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程矜眨了眨眼,“你跟程厚寒说话的时候我就醒着,所以……嗯……”

她沉吟了一下,喻铮问:“你想说什么?”

“真的只要我点头,”程矜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现在就去结婚吗?”

喻铮一愣,抬头,看向自己那一脸宠小孩笑容的亲妈,然后在小狐狸的鼻尖上亲了亲,问:“是你自己下床走,还是要我抱你去?”

程矜没反应过来,“去哪?我不想打针……”

喻铮嘴角带笑,“民政局,小傻瓜。”

***【尾声一】 ***

时间荏苒。

有时候程矜回想起当初为了赌气接下剧本,为了构思找灵感而跑去坎铎的事,还觉得仿佛就在昨天,可片子早就拍完了,首映近在眼前。

程矜紧张得整宿睡不着,在家里翻箱倒柜。

洗澡出来的喻某人一手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凑近跟着她找,“找什么呢?”

“烟,”程矜可怜巴巴地说,“万一上座率太低,被撤档怎么办?万一观众觉得编剧弱智,剧情黑洞怎么办?喻铮,我焦虑,焦虑得都快掉头发了。”

喻铮勒住她胡乱敲打的小手,好笑地说:“没啊,我看一头秀发好得很。”

程矜哭唧唧,“你那是没见到洗澡的时候,一梳子下去就要掉好几根……”

“喔,那带我进去,让我见见。”说着,他就双手环着她往浴室里带。

程矜炸毛了,扭麻花似的在他怀里搅,“干嘛呢干嘛呢?堂堂猎牙队长耍流氓!”

“是前队长,”喻铮被她厮磨得又出了汗,“还有,只对一个人耍的不叫流氓。”

“不叫流氓叫什么?”

喻铮认真地思索片刻,“……着迷?为你着迷。”说着,隔着她蓬松凌乱的卷发吻了吻热乎乎的耳朵尖。

程矜挣又挣不脱,心里又记挂着要首映的电影,炸毛狐狸似的挠他,“别闹别闹,烦着呢……我真的想抽支烟,冷静冷静。”

“不许抽。”喻队长斩钉截铁,“花了小半年才戒掉,就这么功亏一篑,你不心疼吗?”

“疼呀,”程小狐狸哀哀地看着他,“可我坐立不安更疼。”

“哪疼?”喻铮问。

程矜不明所以,随手指了指脑袋瓜和胸口,“头也疼、心也疼。”

谁知某人毫不犹豫地先双手包住她的面颊,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然后不等她反应就弯下腰,贴住起伏的绵软,坏心眼地埋首一亲。

在她面红耳赤的低呼里,喻队长抬头,一脸正经地问:“说吧,还有哪儿疼,一并治了。”

程矜揪了下他的耳朵,“你起来——”

喻队长岿然不动,“那你还抽烟吗?”

“……不抽了,不抽了。”程矜乖乖认输,只求某人别再煽风点火。

喻铮得了允诺,果然直起身,可是不等程矜缓口气,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送进了浴室。

“干嘛、干嘛……你不是才洗过澡吗?”程矜拦住某人要开花洒的手,“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行,”喻铮一把拧开把手,随着温热的水洒落在两人肩头,他双手从程矜耳后拢住蓬松的卷发,低头贴近她的唇瓣,哑声说,“我得来检查一下,程大编剧到底焦虑得脱了多少发……”

温水打湿单薄的丝质睡衣,玲珑的曲线像极了无声的邀约。

心烦意乱的程编剧,终于……不再为脑海里成堆的烦心事儿而焦虑,眼下,她要操心的就只有一件——

她的小腰啊,万一在浴室里折可怎么办是好?QAQ

“你,你慢一点、慢一点……”

“你说过剧本是以我为原型写的,嗯?”

“是啊……喻、喻铮,你轻点儿!”

“那你还在怀疑上映之后,观众嫌弃剧本弱智,剧情黑洞,嗯?”某人蓄意停了停,“是在质疑你自己,还是在质疑我?小狐狸?”

程矜要哭,“都没有,一定会大火,好了嘛……喻铮……我不怀疑还不行嘛?”

“乖。”

“喻铮你这个大坏蛋,大骗子……你,你慢点……”

很好。

最终首映前的这一夜,焦虑的程小姐睡得比谁都甜。

就连枕边人侧着身,整整看了她一夜,她都全无察觉。

***【尾声二】 ***

作为编剧,程矜被片方邀请出席其中一场电影结束后的见面会。

这是她第一次以编剧身份出席这样的场合,在换了N套衣服,并听取喻铮的意见之后才终于选定了一套红色的鱼尾裙。

“为什么不让我穿西装?我觉得西装比较职业范儿。”程矜犹豫。

已经换好军装准备出门的喻队长在她眉间一吻,“你靠笔杆吃饭,不靠脸,穿什么都一样。”

程矜想想觉得也是,于是送别了去部队的喻铮,自己开车往电影院赶。

路上,她给黎易冬打了个电话,本想约他周末去疗养院看看,没想到对方接起电话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快要听不见。

“黎易冬,你干嘛呢?做贼似的。”

“喔,给个哥们儿撑场子呢,说吧,啥事儿?”

“周末我想跟你去一趟疗养院。”

“……行。还有别的事没?没事儿我挂了。”

挂断电话,程矜右眼皮直跳,揉了揉,满腹狐疑——黎易冬这厮,鬼鬼祟祟准又没干好事!

到了指定的影厅,果然见到片方的工作人员在候着,领着程矜就往影厅里带。

场子里黑着灯,屏幕上影片正播放到紧张的尾声,全场观众鸦雀无声,程矜弯着腰,被领到第一排落了座。

大荧幕上,当红的硬汉演员演技卓然,英气俊逸。

可程矜却还是更想念那时的喻铮,他冷静锐利,像一根无坚不摧的长矛,却会在低头看她的那一秒融尽所有冰霜,只留专属于她的细腻柔情。

屏幕黑了下来,打出一行白色的小字——

谨以此片,献给为祖国与同胞奋战在一线的军人

掌声四起,程矜眼里含着泪光被人领上台,还没来及擦干眼泪,突然意外地在人群里捕捉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惠莲、程厚寒、黎易冬……

紧接着,是更多带笑的眼睛。

翁连梦、焦胜力,甚至还有她刚毕业分开的舍友棠心。

程矜越发觉得不对劲,连忙看向左右,发现跟自己一起被领上台的根本不是什么剧组工作人员,那群小伙子笑嘻嘻地翻身跳下舞台,还不忘留给她一声“嫂子对不住啊!”

就在程矜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跳下去算了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从舞台侧面走来的熟悉身影。

一袭军装的喻铮手捧白色玫瑰,快步向她走来,单膝跪地,清了清嗓子,“这辈子都居于幕后没关系,但这件事必须在人前……程矜,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程矜想哭又想笑,末了先把人给拽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花,“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告诉我……这花谁选的?”

喻队长微怔,“冬子。”

台下的黎易冬挂着无奈的笑,拢手在嘴边大声道:“铮哥他这辈子没买过花!我只是给个建议!”

程矜笑着说:“我就知道,他才不会买花,他只会给我送子弹壳。”

翁连梦带头狂笑起来,引得一众小伙子都吹着口哨起哄。

喻铮朝台下横了一眼,可这次小伙子们压根不买账,口哨吹得更加嘹亮。

他无奈地捏了下小狐狸的手,“你还没给我回答。”

程矜狡黠地笑,“我不要花,你得给我想要的东西,我才嫁。”

喻铮拿她没辙,只好彻底交代,“来之前我跟队里打过报告了,半月长假。”

程矜闻言立刻眉飞色舞,出其不意地踮起脚在他唇上一吻。

“我愿意,喻铮,我愿意嫁给你。”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才不要鲜花钻戒,她只想尽可能与他守在一起,哪怕多一分、多一秒……都行。

***【尾声三 】***

楠都郊区疗养院,最小的病人入院时刚满十八,生得白皙清秀,说话轻声细语,对谁都特别友善,笑起来犹如四月春花,人见人爱。

经常有不明就里的家属打听,“这小姑娘什么毛病啊?看起来好好的,为什么要住疗养院?”

于是便有知情人说,“她啊,意外坠楼伤了脑子,过去的事儿是记不得了,眼前发生的事也不定啥时候就忘了,搁外面要怎么独立生活呢?”

谁听了都为之扼腕,好端端的姑娘命怎么这么苦呢?

可当事人却不觉得,每天在疗养院里帮着护工浇花种草,还养着一条取名“拆迁大队长”的哈士奇,形影不离,日子虽说过得枯燥,她却甘之如饴。

有个年轻男人每周都来看望她,来的时候总会带几盒泡芙来。

小姑娘吃东西细,几盒泡芙能直吃到后半周……再然后,那人就又带着新的泡芙来探望了。

两个人之间话不多,坐在疗养院的池子边一坐一下午,直到小姑娘靠在他肩头睡过去,他就把人抱回宿舍,安置好了,静悄悄地离开。

有人问他是小姑娘的什么人?

男人摇头不答,很快便驾着豪车走了。

如此一周、一周,年复一年,风霜雨雪未曾歇。

直到有天,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带来件精致的小裙子来探望,说有两个故人要结婚,他是伴郎,要带她去看一看,但可能没空照顾她。

女孩换上精致的小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好不好看?”

“……好看。”男人撇开视线,不敢再看。

婚礼就在黎家临江的酒店花园里,办得并不算豪华奢侈,却高朋满座,往来众多社会名流、媒体人物,当然也有闻讯赶来的普通人——他们说,想给救命恩人道个喜。

被领来的少女落了单,隔着人群看向充当伴郎的男人,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他,再想想,却始终记不起来。

她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这个被自己称作“冬哥”的男人,一如不记得自己到底认不认识今天的新郎和新娘。

客人们管他们叫铮哥和矜矜。

“矜矜……”她呢喃,不知为何很想在后面加一个“姐”。

“南小姐,你也来了。”一个留着寸头的少年坐在她身边,见她不认得自己,便说,“我叫翁连梦,我们见过。”

她茫然地点头,又摇头。

记忆于她如云山雾罩,越伸手捞,越是一场空。

忽然,她看见对方手边的一枚银色徽章,视线不由被它吸引。

“这是铮哥从前的编号牌,我特意搞来,想送给嫂子当纪念……哎,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看着那枚徽章上的编号,迷茫地伸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她竟找到了这个编号——

那似乎是一家海边的酒吧,弥漫着硝烟和死亡。子弹穿风而过,眼看或许就要扎进她的胸膛,忽然有人从侧面扑住她,用身体替她挡住了。

她甚至回想起,那一秒因为剧烈的冲击,那男人身体向前的震动和面上因疼痛而隐忍克制的神情。

救命恩人起身时,她看见了对方臂章上的编码。

跟眼前的这枚……一模一样。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