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曲忆江南

回到乾清宫祁筝脑海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西鲁特氏雍容华贵的背影和众星拱月般的尊容让她自行惭秽。今日能陪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都是有身份的贵人,而自己不过是妾中最底下的常在,连贺筵的门都没资格踏进。她一个人关在屋里哭了许久,过了午时皇帝回宫传她去伺候她匆忙洗了把脸整了整仪容便随太监往正殿去。

进得殿中她才发现皇后也在,她一低头匆匆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给皇后请安。”

皇后瞥了她一眼吩咐道:“皇上在太皇太后那儿喝了些酒,你去准备些解酒茶送到昭仁殿去。”

玄烨苦笑道:“你多心了,朕没醉。”

皇后微微一笑,亲自接过祁筝递上的热巾为他擦试。

“臣妾知道皇上没喝几杯,臣妾是想着皇上为了政务操劳了几日,一会儿喝了解酒茶皇上便回寝宫好好睡一会儿。”

“没事,朕真的不累。”

皇后见他还在硬撑有些急了。“还说没事,刚才臣妾注意到皇上连杯子都拿不稳了。”

她一句话说的又急又快,微一蹙眉忽然转过身去猛咳起来。玄烨慌了手脚,他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过气,嘴里又是责怪又是心疼。

“你看看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整天惦记着朕。朕让你休息几日把后宫的事交给佳莹你可曾听进去?”

皇后一听急了。“皇上,臣妾…”

玄烨知道她一心为自己握着她的手带着了然的笑容看着她。

“朕知道你关心朕,朕答应你一会儿就回去休息,但是你也要答应朕,暂时把后宫的事交给佳莹,你也好好休息。”

“这…”皇后有些为难。玄烨温柔地看着她道:“心雅,朕和你约定,你信不过朕吗?”

皇后脸上一红,她覆上玄烨的手有些眷恋地看着他的双眸,叹了口气道:“那好,臣妾答应皇上,但皇上也要答应臣妾今日不要再看奏折了,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好。”

玄烨郑重点头,皇后这才地起身。她一转头对祁筝道:“好好照顾皇上。”

祁筝跪下道:“是,奴才晓得,请皇后主子放心。”

皇后满怀牵挂地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玄烨微微一笑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她福了福身,带着宫女太监自是回坤宁宫去。

玄烨见她离开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奏本便要翻看,转念间想起方才自己对皇后的承诺,他素来要求自己君无戏言即便方才不过是抱着宽慰皇后之心但既然他答应就要做到。

“罢了罢了。”

他叹了口气搁下折子,起身直接往寝宫去。

顾问行嘴里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皇后主子有办法。”他这一声虽轻但站在他身边的祁筝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他对福晋也是这般情深意重吗?

“常在?”

顾问行见她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赶紧小声唤了她一声。

“是,谙达。”

祁筝回过神按耐下杂乱的心快步跟上。

回到昭仁殿祁筝照着皇后先前的吩咐准备了解酒茶词汇玄烨喝下。换了便服难得有一下午的悠闲,玄烨找了卷书册靠在炕上翻看。祁筝随侍在侧并没有过多的事要做。她恍恍惚惚的难免又想起早上的事来。

“放船杨柳下,听鸣蝉、薰风小新堤。正烟葓露蓼,飞尘酿玉,第五桥西。遥认青罗盖底,宫女夜游池。谁在鸳鸯浦,独棹玻璃。”

玄烨忽然低声念出上阙,祁筝想也不想下意识地跟着吟道:“一片天机云锦,见凌波碧翠,照日胭脂。是西湖西子,晴抹雨妆时。便相将无情秋思,向菰蒲深处红衣。醺醺里,半篙香梦,月转星移。”

玄烨惊喜地搁下书。

“你也知道这首西湖十咏?”

祁筝回过神方才意识到自己跑了神,此刻她也不能明说只得点了点头道:“是,以前念过,这是宋朝陈允平的西湖十咏之一,写的是曲院风荷之景。”

提到荷花,她不禁想起夏日时和福全泛舟什刹海的那幕,她心头一疼,黯然地低下了头。

玄烨并未察觉,他兴致盎然,拍了拍身边的道:“来,你坐下,除了曲院风荷还有那些美景?”

祁筝并不敢坐,她只是走近几步。“就奴才知道还有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断桥残雪、雷峰落照、花港观鱼、南屏晚钟、柳浪闻莺、三潭印月和两峰插云。”

“是,是,没错。”玄烨笑道,“你去过吗?亲眼瞧过吗?”

祁筝摇了摇头。

“奴才没见过,只听额娘说的,从书里看过,其他的都是自己想的。”

“哦,你额娘还和你说过什么?”

祁筝看了眼候在一旁的顾问行,见他微微点头她寻思着皇上心情似乎好些了也就顺从地继续往下说。“小时候额娘会用软绵的家乡话给我唱《忆江南》。”

“《忆江南》?”玄烨来了兴致他索性坐起道,“你会吗?是怎么唱的?”

祁筝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奴才会,只是唱的不好。”

“没关系,你等着。”他一转身,顾问行道立马上前一步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去内府取琵琶来。”

顾问行一时不解,“皇上是说弹的琵琶?”

玄烨瞪了他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是弹的难不成还是吃的?”

顾问行脸上一红连连点头道:“奴才这就去。”他飞也似地跑了出去,祁筝见皇帝兴致如此高昂倒是有些不安。

“皇上,奴才的吴腔说的不好。”

“没关系,朕只是想听听。”

他拉着祁筝按着她的肩坐下,祁筝不敢再拒绝,眼看着顾问行当真取了把琵琶来,她只能稍稍校了下音,怯生生地看了看玄烨。

玄烨知道她是害羞,他按着她的肩道:“别怕,朕叫他们都堵上耳朵走远了,这里只有朕和你两个人,没人第三个人会听见的。”

祁筝稍宽了心,她低头拨了几下弦,在玄烨热切的目光中缓缓唱道:“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开篇的是韦庄的《菩萨蛮》,她用少女独有的婉转嗓音淡淡地又柔柔地诉尽江南的美。她忽而拨快琴弦,唱道杜荀鹤的《送人游吴》时调子一转高瞬时又轻快起来。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

玄烨随着她的吟唱仿佛也见到苏州城内小桥水巷,还有那一船一船载着菱,载着藕,载着彩菱姑娘的小舟。

“咚”的一声,节奏忽然放慢,调子也急转直下趋于平和。祁筝双眼朦胧,既是想到那些伤心的事,又是被自己所唱的曲所感,她带着淡淡的忧伤缓缓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最后以白居易的《忆江南》凝重又伤感的结束。祁筝拨出最后一串音,她止声罢手,低下头顾不得君前之仪,取了帕子擦去眼泪。

玄烨仿若亲身游览了一趟江南之地,直到琴声止住,他这才回过神。最后那句“能不忆江南”久久徘徊在他耳边,让他难以忘怀。他黯然地闭上眼,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朕实在是有愧,朕曾说过三年之内势必要平定三藩,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巡幸江南。如今三藩之乱已经整整五年了,江南连年战祸,百姓更是流离失所。朕有负江南百姓。”

祁筝心中一时感慨,皇帝的勤政她这些日子一直看在眼里,她也明白没有一人会比皇上更希望天下安定,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爱他的子民。

她抱着琵琶微微一欠身道:“皇上勤政爱民,江南百姓也深体皇恩浩荡,待三藩平定之后,皇上御驾江南一定能见到这些美景的。”

“那你呢?”玄烨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眼热切地看着她。“朕到时候一定带你去,朕也要让你看看你额娘生长的故乡。”

他的眼神让祁筝慌乱不安,她强做镇定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福了福身。

“到时候皇上和皇后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巡幸江南,奴才也会跟随伺候左右。”

她退后几步把怀中的琵琶搁在一旁的小桌上。虽然看着有些陈旧,但瞧得出是名家之作,价值应当不菲,她一直抱着心里总也不踏实。

“筝儿。”

他低沉的声音蓦地在他耳边响起,祁筝还来不及回头,便感到整个人被玄烨困在怀里。

“皇…皇上,时候不早了,让奴才伺候您休息吧。”

她两腿一软要不是反应及时立刻用手撑住眼前的桌子险些跪下。

“今晚…朕不能让你走…”

第37章 娇娇新妇

玄烨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他一手抚上她的手臂,一手环紧了她的腰,唇贴着她露在领子外的颈项慢慢往下。

“今晚…朕不能让你走…”

他很烦,很乱,前线的压力让他这一个月来每日都处在高压之中,今日面对太皇太后的圣寿,面对着满朝文武那一张张似乎在揣测他心思的脸他只能装出自信,只能用笑来掩饰。即便面对着皇后,他也不能有丝毫怯弱。若是连他都退缩了,那皇后又能仰赖谁呢?

今晚他需要一个女人,他需要眼前这个只用一曲就勾出他心绪的女人。所以他不打算再给她时间,更不打算再勉强自己去体贴她的无助。他扳过她的身子,低头径自覆上了她的唇。

“皇…皇上…”

祁筝被他牢牢困在怀里,直到他微微松开钳制这才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她瞠大眼睛有些畏惧地看着眼前不再温柔不再体贴反而咄咄逼人的皇帝。她喘息连连,纵然心里害怕但却不敢推开他,只能转过脸避开那火热的视线。

想要她的欲望像火一样越烧越旺,玄烨再也按捺不住周身蹿高的热,他一把抱起她在她的惊喘中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祁筝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她抑制不住害怕,躺在他身下的身躯微微颤抖。玄烨抚过她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唇,手指顺着她的下巴滑过她的脖子停留在她因为紧张而明显起伏的胸口。他解开她的盘口,顺着他的手往下的动作,她白皙的皮肤一点一点的裸露在空气中。

轻触到指下柔嫩的肌肤,玄烨一时呼吸加快,他右手举高又一扯之后慢慢俯下身子。

明黄色的纱帐在眼前飞舞而落,祁筝呼吸一窒,她的世界在此刻崩溃。

站在门外的顾问行见久久不曾有动静,他一直捂住耳朵的手酸涩难耐。他忍不住垂下两臂甩了甩,忽而房内传出一阵娇喘呻吟之声,那夹杂着的几丝啜泣的声音明显不是琵琶发出的。他顿时明白了一切,脸上一红,重新又堵上了耳朵蹲在门口。

睁开眼,头顶那片明黄色让祁筝一时怔忡。慢慢地,昨夜的记忆一点一滴浮上心头,她流不出泪,只能咬紧唇,良久才吐出一口郁结在心头的涩气。

身边空无一人,这是她第一次起的比皇帝晚。她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早就候在外的春儿立刻试探地喊了一声:“常在?您醒了吗?”

祁筝心里一慌,她拾起散落的衣物穿上又稍稍收拾了一下才怯生生地问:“是,是春儿吗?”

“主子醒了吗?奴才这就伺候主子起身。”

春儿说着进了屋,和平时不同,今次她身旁还跟着个瞧着有些年纪的嬷嬷。

春儿见祁筝看着她手上捧着的单衣笑道:“这是贵主子一早送来的,贵主子说是新的,她一早就为主子备下了。”

“是吗…劳她费心了…”

祁筝喃喃念着。春儿身旁的老嬷嬷跨近一步有力的双手一把架住祁筝。

“常在扶稳了,奴才领您去清理一下。”

祁筝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她挨着她慢慢站起。老嬷嬷把祁筝交给春儿,自个儿弯了腰在凌乱的床上摸索了一番。掀开被褥她一眼瞧见床上的落红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容。

祁筝注意到她的改变,她也瞧见了那几点血迹顿时脸色煞白低下了头。

老嬷嬷快速地收拾了一下,抱着褥子出去交给太监。“把这些都拿去烧了。”

女人身上落下的都是污秽之物,留不得只有烧了。

两人扶着祁筝到后头隔间,内监早些已备好了热水。老嬷嬷熟练地帮着祁筝清洗了一下,春儿在旁帮她换上干净的单衣。

清理完之后春儿取了梳子给祁筝梳头,老嬷嬷半途截过道:“让奴才来给新主子梳吧,就当是在娘家出嫁前上头吧。”

祁筝听她这么说眼眶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女子出阁前一夜,照例要由亲娘上头,为的是祈求女儿姻缘天长地久。可自己是奉的旨,坐的小轿打边门入的宫,根本没有资格上头。

老嬷嬷的手很熟练,不多一会儿就给祁筝梳了个雅致的发髻。她捡起案几上的石榴花玉簪忽然一愣,这东西她瞧着眼熟,若是她不曾记错,这分明是“她”的东西。

她暗自打量着眼前的祁筝忽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两人不可能有交集,这玉簪的样式又常见,怕是凑巧的相似吧。

她顺手将玉簪插在祁筝发髻中,左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瞧见祁筝额前还有几缕留海贴附在额头,她咧嘴一笑道:“哎呀,常在如今做了妇人这可留不得了。”

她取了些发胶抹在手心伸手往祁筝前额一撩,粘着发胶的碎发立刻和其他的牢牢黏附在一起。

“奴才先给主子上发胶,待日后长长了就能梳进去了。”她放下梳子顺手摆正镜子道,“主子瞧瞧可还满意?”

镜子里映着的是一张略带伤愁的鹅蛋脸,少了头发的遮掩,饱满的额头得以完整露出,让整张脸少了些许属于少女的青涩稚嫩,多了一分少妇的妩媚成熟。

这是我吗?

她直愣愣地瞧着镜中的人,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这张脸瞧着有些陌生。她蓦地低下头喃喃道:“好…好看。有劳嬷嬷了。”

老嬷嬷哪里想得那么多,她只当祁筝是初做新妇有些害羞。她抿嘴一笑拉着祁筝又说了会儿话,大体都是些大吉大利的吉祥话。祁筝心里憋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涩,只是一味低着头应哼几句。外人看来更当她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

这么一来一去的时间过的也快,两人说着说着内监来报说是皇帝下了朝回来了。祁筝紧张地一下站起身,前冲的势头过猛险些绊着。

“当心。”

老嬷嬷和春儿赶紧扶住了她,老嬷嬷忽而掩嘴一笑。

“常在莫急,皇上还要有一会儿才到。”

祁筝尴尬地一笑,手心里一片的湿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