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淋着了,去拿件干衣服来,还有煮碗姜汤来。”

叶儿见祁筝叫的急,赶紧拿了干衣服来,自己下去后面的小厨房看着姜汤。

“皇上,让奴才伺候皇上更衣吧。”

玄烨本想说她太小题大做了,但见她一脸担忧只得作罢。祁筝本就想借着忙碌避开玄烨,所以换好了衣服,她又要去亲自看着姜汤。玄烨笑着拉着她的手坐下道:“这才稳了胎,你该好好歇息才是,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是了。”他饶有兴致地拿起祁筝方才一直看的书道:“你方才在看这个?”

“嗯,是京里流行的词,还是奴才入宫时带来的。”

“来,你念给朕听听。”玄烨像是突然来了兴趣,祁筝虽觉不好意思又不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翻到刚才看的那页,缓缓念道:“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螿人不语。有梦转愁无据…”未及她念完,玄烨突然笑了出来。祁筝惶恐地看着他,深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可知这是谁写的?”

她微微摇头。这种词集大多不注出处,都是文雅之人随口而传,兴笔而写的。

“这定是容若写的,能那么伤春悲秋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见祁筝蹙眉不解又道:“就是明珠的大儿子。”

“啊,是纳兰公子!”玄烨这么一说祁筝也想起来曾经在福全的引荐下见过容若一面。明珠的长子文采风流,号称满洲第一才子,没想到这凄婉动人的词竟是出自他之手。

“皇上怎么知道是纳兰公子写的?”

祁筝有了兴趣人也没那么紧张了,她一扫之前的愁绪,带着些轻快地追问着。

“你看这句‘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玄烨一手环着祁筝一手指给她看。“看到这句朕就知道了。明珠为了这个儿子是唉声叹气,他说容若在自家的后花园盖了个听雨阁,每到下雨就往里头一钻,也不知道他在里头干吗。”

“如今看来是纳兰公子是在里面听雨作词,倒也别有诗情画意。”

她莞尔一笑,更加妩媚动人。玄烨微微一愣,不觉轻抚上她的脸。

“旋拂轻容写洛神。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掩抑薄寒施软障,抱持纤影藉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他微一顿道,“这也是他写的,你可曾听过?”

她微微摇了摇头,玄烨慢慢放她平躺在炕上,手撑在她腰侧俯身看着她道:“你笑起来很美,朕希望以后能一直看到你的笑容。”

轻柔的吻随着他身体的慢慢降下一并落在她的唇上。端着姜汤而来的侍女在听见里头微弱的喘息后识趣地离开。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快要烧尽的烛火映着一室的迤逦春色。昏暗的烛光下,隐约能见那落在散落了一地的衣服上的词集,不知什么时候被翻过了一页,不偏不倚展露的却是一句。“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银塘。桃根桃叶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

第48章 阴霾重重

康熙十七年四月,穆占报收复湖南各州县,傅弘列收复广西各县。尚之信报收复广东高州,招降雷州。

五月,杰书报海澄告急,调江宁提督杨捷为福建提督,攫升福建布政使姚启圣为福建总督,按察使吴兴祚为福建巡抚。

六月,全国大旱,大江南北、河南、山东俱旱。京城日渴死多人,江南松江一带河水干涸。皇帝至天坛沐浴斋戒三日祈雨。

七月,海澄失陷,尚善报败吴军于岳阳湖。刘国轩分散兵力进占永春、德化、安溪诸县,姚启圣曰众分,则势弱,势弱,则破之易也。

康熙十七年八月

虽已入秋,京城依然酷热难当。火辣辣地太阳照得人浑身乏力,才一出汗没多久衣服就干了。近日大旱普降加上三藩之乱,天下可谓民不聊生。好在皇帝上月前去祭神求雨之后下了几场雨,虽然暂时缓解了旱情但天气热得依然叫人受不了。宫内格局狭小,更显得闷热,各人都拢聚在室内尽量避免在白日走动。

早间先至了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了安,又至皇太后宫请安后均是各自回宫。安嫔昨夜睡得不好,早上起得又早,许是受了暑热,现在回来身子有些不爽。同住一宫的敬嫔亲自到东殿陪着安嫔。

“妹妹觉得如何?是哪里难受?”

安嫔一脸苍白的躺在榻上,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胸口闷得慌?”敬嫔低头问。

安嫔在几个喘息之后恢复了些这才道:“心口上好似有块石头堵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她忽地一偏头竟是干呕了起来。

敬嫔微微一愣,带着些试探的口吻道:“妹妹,你…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安嫔一怔,眼神闪闪烁烁地笑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敬嫔见她神情中似有隐瞒有些不快。“六月里的时候皇上不是还翻过你一次牌子,最东边的那个也就被皇上幸了一次就怀上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别人的情况她也许不清楚,安嫔和她同在启祥宫中,什么风吹草动的事她还能不知道。平日里两人姐妹相称互相在这宫里扶持着,更枉论各自娘家在朝内还颇有交情,没想到这时候却起了生分。

“好姐姐。”安嫔是抚西额驸的孙女,阿玛是李永芳正室多罗格格所生,官居宣府总兵,自小在家里是备受宠爱,为人难免有些娇气。她见敬嫔不快忙道,“是我不好,只是妹妹也认不准,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敬嫔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道:“我看妹妹也不用瞎琢磨了,这就叫太医来看看不就清楚了。”

敬嫔吩咐了去叫太医,没一会儿李太医就背着药箱满头大汗地跑来。

“微臣给安嫔娘娘,敬嫔娘娘请安。”

“怎么是你?陈太医呢?”敬嫔道。自己明明叫的是陈太医,怎么来的却是这个李太医。

“陈太医给永和宫的常在主子例行号脉去了,一时赶不回来,微臣怕耽误了娘娘的病所以就来了。”李太医小心地回着。

“哼!”

安嫔不快地冷哼了声,也没说什么。李太医擦去头上的汗,静下心细问道:“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安嫔喘了口气慢慢道:“我胸口有些闷,偶尔还会干呕。”安嫔身边的宫女此时插嘴道:“主子这段日子荣分也不是很好。”

“哦?”

李太医颇为慎重,凝神号脉又看了看安嫔的面色和舌苔。

“怎么样?”安嫔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敬嫔虽然不说话但是双手也是死揪着帕子不放。

过了好一会儿李太医松开手微笑道:“娘娘不用紧张,娘娘这是微患暑热,待微臣开一帖药娘娘服食后再用些清热解毒的茶好好休息就行了。”

“暑热?”安嫔惊讶地瞪着李太医道,“不是…不是有身孕吗?”

“啊?微臣没摸着喜脉啊。”李太医颇为惊讶地看着安嫔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跪下道,“微臣再三确认过了,娘娘只是微患暑热不用担心。”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快些煎了药送来吧。”敬嫔松了口气,自然心情好了许多。李太医如蒙大赦立刻磕头告退。安嫔闷闷不乐的,敬嫔一直陪着劝着。御药房送来了药,宫女端了要伺候安嫔服下,她心里不痛快旧时的小姐脾气犯了一挥手竟把药给打翻了。

“不喝不喝,反正这病也死不了!”

敬嫔忙劝道:“哎呀,我的妹妹啊,身子可是自个儿的,你犯得着这么折腾自己吗?”

安嫔猛一转身趴在榻上哭道:“别人要有个孩子怎么就那么简单,我…我怎么就那么难!”

她这一哭一闹也是勾起了敬嫔心里的痛。她们二人都是当朝重臣的女儿,自然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荣嫔一个宫女出身的包衣奴才,就因为肚子争气,如今能和她们并驾齐驱,而那惠嫔,因为生了大阿哥的关系朝里朝外谁都要给纳兰家几分面子,她叔公明珠那蹿得是多快啊。如今圣上跟前,他竟能和索额图这样功勋世家又出了位皇后的老臣对抗。想她们刚入宫时都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更何况那时候荣、惠二嫔正得宠,跟着三藩之乱,仁孝皇后驾崩,皇上的心思几乎是全用在了政务上,久久才有一次这叫她们怎么怀的上。可这怨天怨地怨自己也不能怨皇上,除了感慨自己时运不济,感慨别人运气好还能如何?

敬嫔长叹一口气,坐在安嫔身旁好言相劝道:“算了妹妹,这都是命啊。”

“什么命?什么叫命?”安嫔转身梨花带雨的看着敬嫔。“我是堂堂抚西额驸李永芳的孙女,正儿八经的外八旗小姐,她,她不过是一包衣出身的奴才,祖上就是一个烧火厨子,难道我的命还不如她好吗?”

“不许胡说!”敬嫔见她说过了忙喝斥了一句。她心里深知安嫔说的没错,可入了宫,接下来都凭个人的本事个人的肚子,自个儿不争气又能怎么办?安嫔被她一吼虽不再多说可哭得更是委屈。

“好了好了,许是李太医医术不到家诊错了不是?”她转过身对着负责送药的小太监道,“安嫔娘娘不小心把药洒了,你再去煎碗送来,顺便看看陈太医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叫他再来看看。”

“这…”小太监面有难色道,“陈太医怕是来不了了。”

“怎么他病了?”敬嫔挑眉道。

“不是,刚才奴才送药来之前他匆匆回来收拾了些东西就走了,说是皇上去了南苑行围要住上三五日的,吴常在也去,皇上要陈太医跟去方便照料。”

安嫔微一愣,明白了之后抓紧了敬嫔的袖口哭道:“姐姐,我…我们的命难道真的就不如他人吗。”

敬嫔没有说话,只是搁在膝上的手揪紧了手里捏着的帕子,越揪越紧…越揪越紧…

第49章 点滴惆怅

康熙十七年八月,清军攻下定海,刘国轩退保厦门,泉州解围。吴三桂病死,玄烨曰:渠魁既灭,贼必内变。

康熙十七年九月,杰书、姚启圣、吴兴祚、耿精忠于漳州等处连败刘国轩。

康熙十七年十月

京城正在一点点入冬,哈一口气已经能见着白雾了。院子里的海棠早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丫,只剩草还顽强的生存着。

各宫中早就换上色彩艳丽的秋装,一件件小褂袷袍在身丝毫遮掩不了个人的美丽。炕上的人,身材丰盈,气色红润,一袭宝蓝色的宫装高贵异常。缎子上平针、缠针、套针所绣的折菊的花纹活灵活现,可最惹眼的还是那高高挺起的小腹。

“还有多久,快了是吧。”

随着日子的接近,宫里也是更加的小心谨慎。上月初的时候,玄烨侍奉太皇太后幸归化温泉。佟贵妃照顾的更是周全,几乎每日都来探视,就连留在宫里皇太后也时常过来看望。

祁筝微一点头回道:“是,太医说也就还有十来天的样子了。”

“嗯。”皇太后慈爱地端详了她许久,又伸手轻抚着她的突出的小腹。肚子里的娃娃似是感受到了皇祖母的疼爱,猛地动了一下,皇太后不禁喜笑颜开。“哎哟,这么有劲,看样子还真是个活泼爱闹的小阿哥呢。”

祁筝羞涩地涨红了脸小声道:“现在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怎么不是?”皇太后拉着佟贵妃道,“佟家丫头,你眼神好,你看看她肚子可是尖尖的?”

佟贵妃和祁筝均是不解,佟贵妃道:“皇太后,臣妾看着常在妹妹的肚子是有些尖,可这和是男是女有关系吗?”

皇太后笑道:“你们到底是年轻媳妇儿,不懂这理,这是男是女一看肚子就知道了。那圆滚滚的就是女孩,像她这般尖尖的那定是男孩了。”

“还是皇太后懂得多,臣妾今日可算是长了见识了。”佟贵妃起身朝着皇太后微微一福。

皇太后目光一转,无意间瞥见搁置在祁筝身侧完成了一半的绣品,她饶有兴致地拿起一瞧,立时是赞叹连连。

“哎呀,绣得真不错。我满洲女儿有如此手艺真少见,是谁教你的?”

“是奴才的额娘教奴才的。”

皇太后忽地放下绣品拉着她的手半是责怪半是爱恋地道。“你这孩子,什么奴才不奴才的,都是我的媳妇儿,不许再这么说了知道吗。”

自打入宫以来,皇太后是对自己最好的人,那种慈母般的温暖让祁筝不禁想起疼爱自己的额娘。她隐忍下泪,微微点头。

“这是绣给小阿哥的吗?”佟贵妃也颇为喜欢,拿着看了又看竟不舍得放手了。“这绣的是什么花案?”

“绣的是能驱邪降福的桃花,打算将来用作小肚兜的。”祁筝靠在案几上,不自觉地用手轻抚着小腹,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桃花?那该是给小格格的吧。”皇太后扑哧一笑道,“若是给小阿哥的话,那怎么能绣桃花呢,这穿着未免太女孩子气了吧。”

她一脸的笑容在乍然看见祁筝眼底的闪烁不定时而消失。皇太后不由暗忖着,难不成她不是一时马虎绣错了,而是一开始就是绣给小格格的?这怎么可能。她立刻暗笑自己多虑了。莫说帝王之家,就是寻常人家也是重视男孩多过女孩,特别对新妇来说头胎是男是女格外重要。

“好了佳莹,说了半天话她怕是也累了,我们这就走吧。”

“是。”

祁筝才撑起沉重的身子要恭送皇太后,皇太后忙拦住了她。“你身子重就不要乱动了,好好休息吧。”她扶着佟妃的手起身,才走了两小步又回头。祁筝一抬头对上的是皇太后若有所思的眼神。

“孩子啊,别想太多了,是阿哥还是格格老天爷一早都已经安排好了,凡事皆定数,半点不由人啊。”

祁筝被她一语点中心思,怔忡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两人已经走了许久了。她叹了口气,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看着未做完的小肚兜轻抚着小腹惆怅若失。是的,皇太后说的没错,她日夜祈祷着腹中的孩子是位小格格。无论是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是皇上都期望的都是小阿哥,但是当几日前她听闻翊坤宫宜主子的妹妹也有了身孕时,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念头,她想要女儿,没有原因,因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她就是想要女孩。

“额娘的小格格,你今天好不好,乖不乖?”无人的时候,她会一边给期望中的女儿绣着小肚兜,一边同腹中的孩子说话。“你的小肚兜额娘马上就能做好哦,等你出来之后立刻就能穿了。”

腹中的孩子忽然踢了她一下。祁筝温柔一笑把手伸进衣服里直接贴在身上。孩子的小拳头慢慢撑起她的肚子顶向她的掌心,似乎在和她做着约定。

“小格格乖,你也喜欢这件小肚兜是吗?马上就能做好哦,一定能赶得及你出世的。”她收回手,继续一针一线地绣着,直到困了,累了,抱着即将完成的小肚兜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的感觉到有人抱起自己,又轻轻放在床上,更体贴地找了锦被盖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看见来人,在看清是已经一个多月未见的皇帝时,她蓦地愣住了。

玄烨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件绣着桃花的小肚兜,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长叹了口气。一低头看见她醒了,把手伸进被子里寻到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朕说过这些交给额涅妈妈就是,你何苦这样累着自己呢?”

祁筝忘记问远在遵化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也忘记回答他的话,只是忽然埋首在他怀中,牢牢抓紧了他。玄烨心中有所触动,他顿生一阵怜惜,收拢了手臂紧紧抱着她。良久才松开手,抬起她的头,在一一吻去她脸上的泪后,带着怜惜与不舍,覆上她的唇…

“朕回来了。”

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皇四子胤禛出生,是为世宗皇帝。

第50章 难舍难忘

康熙十七年十月,察尼部鄂内大败吴军于陆石口,乘胜进击岳州。

康熙十七年十一月,尚之信接连收复广东徐闻、海安,及锦囊城等处。同时对吴旧部进行招抚。

点上朱唇,描上细眉。一身的酱紫锦缎是苏州织造所出,皇太后特别赏赐的。挑了对绿松石耳坠戴上,镜中人发如黑炭,肤赛白雪,杏眼高鼻,一张饱满的红唇微扬,顿时满目风情,真是好一个艳丽佳人。圆润如珠的耳坠上微微晃动的绿色更衬得那双眼睛益发灵动。

“福晋真是好看。”伺候的丫鬟一脸羡慕地搁下手中的桃花木梳道,“人人都说福晋是蒙古八旗第一美人儿,奴才看怕是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比不上福晋。”

“就你嘴甜。”西鲁克氏微一挑眉,一脸的自信溢于言表。“爷呢?”

“还在书房呢。”

还在书房?西鲁克氏微一叹气。自家的王爷什么都好,就是太文绉绉了,下了朝不是约上几个文人雅客在园子里聚会,要不就是自个儿窝在书房又是画画又是看书的。若不是偶尔见他用书房挂着的弓在院子里练习,还真以为自个儿嫁了个文弱书生呢。

“爷,您在里面吗。”西鲁克氏轻敲紧闭的书房门,屋里顿时一阵希索,片刻后福全开了门,她盈盈一笑道,“妾身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福全微一怔忡,随即微笑道:“你今天很漂亮。”

西鲁克氏蓦地涨红了脸倾身靠在他的怀中。

太皇太后此番前去遵化,一走就是三个多月。福全夫妇本该随驾侍奉,只因西鲁克氏身子不好所以就没跟去。太皇太后对他们甚是牵挂,一回京立刻召见他们。福全夫妇俩由西华门入宫直赴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