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坐在另一侧的皇帝突然靠了过来,亲密地环着她道,“是马车里太闷吗?”

“没有…”祁筝脸上一红,迅速地低下头。

玄烨微微一笑低下头在她额角落下一吻。“你不用害怕,朕会在你身边守着你的。”他的手怀上她腰,大掌久久地停留在她的小腹,掌心的热透过衣服传到祁筝的身上。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她微微点头,埋首在他怀里。

“皇上,到了。”

顾问行小声地在外提醒着,祁筝紧张地浑身一僵。玄烨察觉到她的不安,体贴地先下了车,把手递给她。“来,扶着朕的手。”

祁筝弯腰下车,许是坐得久了脚有些麻,一个不稳人猛晃了一下。

“小心!”

玄烨一把搂住她,焦急地低头仔细察看着。“怎么样,有没有磕着碰着了?”

“没有,没事…”

眼见周围还有其他人看着,祁筝连连说不。玄烨长舒了一口气,牵着她的手,穿过景运门继续往里走。到了昭仁殿,先得了吩咐的春儿已经准备好了替换的衣服等候多时了。祁筝低头一打量,是原先自己穿的常在品级的宫装。

“皇上,奴才…”

她惶然不知所措地回头,玄烨握了握她的手道:“去吧,这是朕叫春儿准备的。”

祁筝心里顿时明白了,也就随春儿去后面换了衣服。暗沉沉的藏青色远比不上身上这一身簇新的藕荷色闪眼,却让祁筝难以忘怀。春儿见她对那身换下的宫女长袍恋恋不舍不禁噗嗤一笑。“主子舍不得什么呢,主子身上这身是皇上叫奴才去内库里拿了新的,这颜色只有主子能穿,难道还及不上换下的这身破旧衣裳吗?”

祁筝暗自长叹一声没有回答。春儿不懂,也不会知道,她要的她求的都不是那些。春儿重新给祁筝梳了头又补了些妆。两人出来时玄烨也换了身便服。

“筝儿…”他握着祁筝的手道,“朕这就带你去见老祖宗。”

过了永康左门前头便是慈宁宫,两人下了轿子沿着永巷正往慈宁门走,忽得从门里闪出一条人影,远远地见着他们径自跪下了。祁筝的心猛地揪紧,玄烨认出了来人快走几步喊道:“二哥!”

“微臣参加皇上!”

“二哥快起来。”玄烨扶起福全道,“二哥今日是进宫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吗?”

福全似是有些疲劳,但还是勉强露出微笑道:“是,刚见过了老祖宗正要回去。”

玄烨见福全面有疲惫道:“最近一切都好吗?二哥看着似乎有些累。”

福全微微一僵,压下心里的苦回道:“是,一切尚好,皇上无须牵挂,皇上日理万机,微臣才学疏浅不能助皇上分忧解劳皇上更应该自己保重。”

玄烨直觉福全有什么瞒着他,可祁筝跟在后头也不便在此刻问。“嗯,那就好,朕刚回来,这就去见过老祖宗,咱们兄弟改日再聊。”

福全当下告退,他沿着永巷慢慢往永康门走,不经意地看见前方他浑身一震,视线再也无法离开。

是她!

原以为没有再见的机会,更想不到从无奢望过的再见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过的好吗?他想问,但对上她那双含泪带怨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化作苦涩咽回喉咙。她的娇笑和那些快乐的时光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忽地画面一转,西鲁克氏声声哭喊回响在他耳畔。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能再错第二次。祁筝,原谅我。最后一次放肆地看她一眼,福全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她的身旁,那只属于她的熟悉微香瞬间掠过他的鼻息,他抑制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强迫自己迈开腿,走出她气息萦绕的周遭。

擦身而过的瞬间,祁筝浑身发软几乎要昏倒,当他冷漠地越过她离开后,剩下的却是彻骨的凄凉。宫中有男子走动时女眷素要避讳,所以即使如皇后大丧这等混乱的时候她也从未见过福全。只有在这狭小的永巷之中,她无处可避,她更不想避。

为什么要负我,告诉我,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要我…

看着他略显惊愕的眼睛,她无声地乞求着。换来的却是他沉默地离去,甚至于连一个犹有爱意的眼神都不给她。怎不叫她寒彻心肺?

忍不住回过头,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一阵风自永康门吹来,带起他的衣角和散落的发也迷乱了她的眼。他行走在风之间,渐渐越行越远,只留给她一个仿若陌生人的背影。

“主子,皇上已经进去了,让奴才扶您走吧。”

顾问行见她久久不动忍不住催促着。

祁筝转过头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苦涩地闭上眼。“谢谢谙达…”

傻瓜,他早就不要你了,为什么还要想着他。更何况如今身上已经有了皇上的血脉,他更不会要你了…

强迫自己迈动无力的腿,沿着眼前的路往前走,这是她如今唯一能走的路。

远远看去似是漫长的永巷走来也就几步,风牵不起情,载不动爱,带不走怨。风过之后,除了掀起尘土,什么都没有变。

驻步在门前,蓦然回首,佳人逐渐远去,只有此时才能压低了嗓音,唤一声她的名字,终是无法传递到她耳中,只有随风散去,随尘埃而去…

第46章 未雨绸缪

“祁筝,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见她脸色苍白,玄烨以为她是累了。

皇帝的突然问话唤回了祁筝混乱的心智,她匆忙低下头道:“不是…”本是随口的一句敷衍,后面根本来不及想。玄烨心中却已认定了什么,握紧了她的手道:“不用害怕,老祖宗不会为难你的。”

不是…

到口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的温暖通过手传递到她心里,温暖了祁筝原本寒冷的心。

玄烨牵着她的手一路往里走,出来接驾的苏麻喇姑迎面走来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皇帝身侧的女子时微微顿了顿。

“这位是…”

“额涅妈妈,老祖宗起了没?”

看着许久没有如此兴高采烈的皇帝,苏嘛喇姑掩饰好内心的诧异微笑着道:“嗯,太皇太后已经起了,听说皇上回来了正在里头等着呢。”

她返身领着玄烨和祁筝入内,太皇太后正倚在榻神情有些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玄烨一个跨步跪下道:“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啊,是皇上回来了啊。”

太皇太后勉强展露笑容,忽地注意到他身后的祁筝,略带诧异地道:“她是…”

祁筝赶紧跨了一小步好跪下请安,谁知半途就被玄烨拦着了。他起身扶住了祁筝转头对太皇太后道:“孙儿替她求个情,求老祖宗恩准自此勉了她的请安。”

太皇太后微一挑眉,不动声色地道:“哦,你这顽皮小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了?”

玄烨走至太皇太后身旁,俯身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太皇太后的脸上立时阴霾顿去,绽露喜色。

“这,这是真的吗?”

“是。”玄烨也是一脸欢喜地道,“孙儿已经叫陈国邦看过了,不会错的。”

“这就好,这就好。快,苏麻喇,赐座。”太皇太后高兴地看着祁筝,忽然似是想到什么,神情一敛叹气连连。

“老祖宗,出什么事了?”玄烨坐至太皇太后身侧问。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道:“福全家的昌全昨晚没了。”

玄烨一愣还来不及反应,一个紧张不安又带着几分期许的声音意外地响起。

“是…是福晋生的大阿哥吗?”

太皇太后惊诧地抬头,眼前女子原本惨白的脸手忽地多了一份奇异的神采,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额角隐隐的细汗透露了她内心的急迫,眼里那份执著更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若是不知道答案她必定不会罢休。

太皇太后微微动了动手指,苏麻喇姑立刻心领神会地替她说道:“是啊,福晋当时就昏过去了,如今府里只怕是乱作一团吧,真是难为二阿哥了。”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改不了旧时的习惯,总把福全叫做二阿哥。

“怎么了祁筝?”玄烨也察觉出她的关心。祁筝心里一慌低下头道:“奴才有些惊讶,刚才,刚才在外头见着裕王他还和皇上有说有笑的,完全看不出来。”你一颗心都给了福晋给了你们的孩子,所以连一分关心都不愿留给我吗?你真的已经把我忘了吗?福晋比我更我好吗?你是因为她所以不要我了吗?她又怨又痛,忍不住抓紧了手里已经捏得皱了的帕子,暗自咽下心里的苦涩。

玄烨不疑有它想起了刚才福全强颜欢笑的神色。“自小到大二哥总是迁就朕,明明心里有苦他宁愿一个人扛着也不愿告诉朕。”

他们的一番话勾起了许多陈年往事,太皇太后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别去说那些伤感的事,个人都有个人命,福全和琦琦都还年轻,何况日子还长着呢。”她和善一笑朝祁筝招招手道:“过来老祖宗这儿,让老祖宗看看。”

祁筝微一福身,往前走了两步。太皇太后观足、看腰、端貌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又牵起她的手看了看不禁满意地笑了。

“恩,恩,好,好,我看这丫头日后的福泽还长着呢,你说是不是啊苏麻喇。”

“是,奴才看着也是,格格说的极是。”

太皇太后满意地拉着祁筝坐到她的另一侧,就像一个普通家庭的老祖母一般慈爱地问道:“有多久啦?”

祁筝心里一阵温暖,害羞地低着头道:“太医说两月有余了。”

两个月?太皇太后心里一惊,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皇后大丧时是有些流言蜚语,但皇帝的性子她最了解,再看那段时间皇帝沉痛万分魂不守舍的样子,当时她并不以为意,如今却明白了。

“老祖宗,祁筝身子弱,太医也说要注意着,孙儿想让她额娘进宫来照顾。”

让额娘来?祁筝忽地抬起头,对玄烨这意外之语又惊又喜。对上他一脸疼惜的笑容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太皇太后没有吱声,过了会儿拉着玄烨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孩子啊,这事儿不是老祖宗我不答应,只是你想想当初佳莹没了孩子,你舅母也未曾入宫照顾,如今你这么做,就算她不介意,其他人难免心里也不舒服。”

她略一沉吟忽又笑道:“我给你想个折中的法子,承乾边上的永和宫不是修好不久还空着没人住吗,不如让这叫人心疼的丫头先住进去,那儿空地方也大,叫佳莹多找几个人伺候便是,太医院自那儿往来也方便,你看这样可好?”

“还是老祖宗想得周到,是朕的疏忽了。”玄烨起身扶起祁筝。祁筝虽然有些失落但她明白此时此地是大内禁宫,如此安排已经是太皇太后和皇上对她最大的恩宠了。

她微微一欠身道:“奴才谢太皇太后。”又转而对着玄烨道:“奴才谢皇上。”

“傻瓜。”玄烨握紧了掌间的手道:“你好好的替朕生下小阿哥就是朕最高兴的事。”

“是啊,皇上说的没错,你说是不是啊,苏麻喇?”

太皇太后抬起头故意问自方才起就愣着发呆的苏麻喇姑,她一时惊醒忙笑着道:“是,是,奴才这下又有的忙了,幸好现在时间尚且充裕,奴才要为小阿哥多做几件衣服。”

“那额涅妈妈,这就交给你了。”玄烨道,“老祖宗,孙儿这就去找佳莹让她给祁筝安排一下。”

“恩,去吧,你们刚回来,早些安顿好让她早些休息。”

玄烨又请了安,这才带着祁筝离开。苏麻喇待送了皇帝出去回来后终是忍不住了。

“格格,永和宫虽然刚修好不久,可到底是最东边的,何况这中间又隔着承乾,您这是…”

太皇太后跪坐在蒲团之上,闭目默念着,她慢慢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慢悠悠地道:“皇上,也是该冷静冷静了…,苏麻喇,你不要多说了,再看看吧,让我再看看…,希望是我错了,是我多虑了,祖宗保佑,佛祖保佑…”

第47章 渐行渐远

“爷,福晋还是不肯吃东西。”

送饭的丫鬟端着一口未动的佳肴自房里退出来,转身遇上福全依然是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儿交给我吧,你去厨房吩咐再做几样福晋喜欢的菜。”

福全推门而入,与屋外不同的黑暗让他一时不能适应。

“琦琦,你在哪里?”

他小声唤着久久不见回答,内屋似乎有些许的烛光,入内果然见到西鲁克氏神色昏沉地靠在床榻上,手上还紧紧抓着爱子曾经穿过的小衣服。

福全心中一酸,一个跨步夺过她手里的衣服。西鲁克氏猛地惊醒,慌张地抓着福全。“爷,您干什么,还给我,还给我!”

福全推开窗让阳光直接照射到屋内,西鲁克氏一时受不了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福全借机拉她至梳妆镜前坐下,指着镜中神情落魄一脸憔悴的女人道:“琦琦,你看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这还是我蒙古八旗有名的美人儿琦格格吗?这还是雍容华贵人人称赞的裕王福晋吗?”

西鲁克氏蓦地一愣,随即眼泪又扑簌而下。福全不忍地跪在她身旁紧紧地环着她道:“琦琦,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老祖宗赐了许多滋补的药物,皇额娘还赐了她亲手绣了百子图。是…是昌全没福气作我们的孩子,可是他若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最爱的额娘为他憔悴成这样啊。”

“爷,是臣妾对不起你,臣妾当时身子不好,昌全出了娘胎身子就弱,都是臣妾的过错啊。”西鲁克氏靠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福全环紧了手臂道:“不,不管你的事,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当初造的孽,一切都是我的错…

去而复返的丫鬟端着热腾腾的菜正要入内,被管家及时地拦在了门口。他小声吩咐了一番,丫鬟笑着端着菜回厨房去了。

管家看着紧闭的房门叹息了一声。哎希望能早日雨过天晴,否则连爷怕是也要跟着倒下了…

淅淅沥沥的雨降忽然降临,院中娇弱的海棠受不住纷纷掉落,点点雨滴打在凋落的花瓣上,水混合着泥沾染了原本的白色。

“主子,让奴才把窗关上吧,雨打进来了。”

搬入这永和宫也有段日子了,佟贵妃拨了两个宫女过来伺候,又怕照顾不过来,另加了个人临时在这儿帮忙。

伺候的宫女见天色不早了祁筝还倚在炕上看书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忍不住笑道:“主子是要等皇上吗?”

祁筝微感诧异地抬头,她丝毫不觉继续道:“皇上真是疼主子,奴才看这些日子皇上往这儿跑的次数最多了。”

“是…是吗?”

祁筝一颗心忽地被她搅得有些乱,她低下头,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更是以为她这被说中了心思所以羞涩。

“怎么不是?不过今日主子还是先去休息吧,雨下的那么大,天色又晚了,皇上怕是不过来了。”

“不了,你先下去吧,我想再看会儿。”

祁筝微微一笑,侍女见她坚持只得福了福身先退下。 祁筝微微松了口气,低头翻开手里的词集,就着烛光细看。

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螿人不语。有梦转愁无据。

乱山千叠横江。忆君游倦何方。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

慢慢闭上眼,静下心倾听,雨一滴滴地敲打着窗沿,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忽地又是不同的“啪”的一声,这次像是打中了掉落在地的花瓣上。忆君游倦何方。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心猛地揪紧,可再痛再苦又如何,他不会知道,今夜只有细雨相伴,唯有红烛垂泪。

“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熟悉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惊诧地睁开眼,还来不及反应身子跟着被搂进怀中。

“皇…皇上?”

一抬头对上的是他满含笑意的眼睛。

“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这几日忙得没闲,今日好容易忙完了所以过来看看。”

玄烨调整了下姿势,小心地避开她微隆的小腹,手臂微微用力,托起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祁筝一转头看到他额角还留有些风雨的痕迹,心里难免一阵动容。这么大的雨,皇帝竟也冒雨来了。

“唉,你当心,别乱动…”

看着她解下腰间的帕子,跪在他身前,玄烨紧张不已只得扶着她的腰护着她。

一手扶着他的脸颊,一手举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飞溅上他额角的雨水。她是那么专注,以至于没有察觉玄烨慢慢收拢的手臂,待到随势而下,对上他浓情炙意的眼神时,心忽地漏跳了一拍。回转过心志,她匆忙后退好避开玄烨的注视。

“叶儿,叶儿!”

玄烨刚想拉着她,大手触及她的手腕却滑过衣袖没抓住,怀里的温暖突然失去,他有些失落地看着她下了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