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妹妹,伤心也不能这样,你这样不但伤了自个儿的身子,皇后姐姐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伤心的。”

佟贵妃扶起钮钴禄氏的身体,解下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佟姐姐…”钮钴禄氏反身抱住佟贵妃像个孩子般依靠在她肩头为逝去的亲人痛哭。“唉,姐姐的命真是太薄了,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竟然就…”佟贵妃低声叹息了一句,换来的是钮钴禄氏又一次的低泣。她长叹一声,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目光一转,无意间瞥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明显地摇晃了一下。她小心地移动到她身旁低语道:“妹妹可是不舒服?”

祁筝一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手扶着昏沉的额角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累。”

佟贵妃轻叹一声握紧她冰冷的手。“难为妹妹了,再忍半个时辰就行了。”

祁筝微微点,勉强振作精神跪好。

“主子,皇上马上就到。”

传话地太监弯着腰小声在佟贵妃耳边道。佟佳氏微微颔首道:“嗯,我知道了。”她转身又握了握祁筝的手这才跪回原位。其他人也是纷纷跪好,伴随着皇帝的驾临此起彼伏的哭声重新又响起。祁筝勉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跟着其他人一起俯下身。白色丧服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摇摆,隐约可见被挡住的明黄色朝服。蓝色的漳绒靴子慢慢靠近,那脚步明显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而多了一分凝重。

“你出去。”

白底的长靴突然停在眼前,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让人顿生寒意。先前还在恸哭的众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冷眼旁观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巨变。祁筝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皇帝,她不明白为什么几日前还对她微笑,会用温暖的臂膀抱着她的皇帝此刻却残忍地用那么冰冷的语气命令她。

“皇后跟前不用你守灵…”

她的名字仿佛有着法术,竟能在这一瞬间融化了他脸上的冰寒,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一脸的伤感,眼眸却满载柔情地看着眼前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原来他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这感情只给那位已经故去的人。

佟佳氏脸色否变,她直起身惊呼:“皇上!”

这一声没有唤醒玄烨,却惊动了殿中其他人,众人纷纷举目而视。佟佳氏脸色一阵苍白,她复又垂首跪于地上不发一语。

祁筝苦涩地一笑俯身磕头道:“是。”她扶着膝盖慢慢站起,在众人复杂多样的眼神注视下挺直了背慢慢走出坤宁宫。才踏出殿,一阵风迎面拂来。时至正午,日正当中,明明春天已近,从风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生的气息,有的只是冬残留的死寂。

“妹妹!”

佟贵妃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祁筝。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祁筝微微一笑道:“贵主子有什么吩咐?”

佟贵妃眼眶一红执起祁筝的手道:“妹妹可要挺住…妹妹的常在名分已除,如今只是寻常宫人了…”她别过头拿帕子捂着嘴呜咽道:“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要怨就怨我,千万不要怨皇上…”

是吗,这就是以色侍人的下场吗?祁筝淡然一笑,明白了这些的她异常的平静。“贵主子,奴才不怨您,更不怨皇上。奴才只怨他一人…”

“妹妹…”

佟佳氏诧异地转过头,却只见眼前柔弱的女子幽幽地凝望着东华门(注)的方向,双目之中满载的是怨,是念,更是情…

--------------------------------------

注:皇后大丧时,王公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在东华门内集结举哀。

第三部 母以子贵

第43章 匆匆而逝

康熙十七年闰三月

皇后的大丧随着皇帝下令除服终于宣告结束。皇后钮钴禄氏谥号孝昭,谥法里曰,慈惠爱亲曰孝,圣闻昭达曰昭。大丧期间,三藩局势又是几番波折,皇帝的身和心都太过劳累。待大丧一结束,皇帝就移居南苑。

孙延龄虽死,其余党仍踞粤西。麻勒吉等仍同简亲王军偕行。

玄烨提笔迅速地在奏本上批复,忽又蹙眉沉思,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在最后加上了几句。

其被胁迫从贼之人,有悔罪投诚者,即行招抚。

“把这个迅速送到兵部去。”他疲惫地闭着眼揉了揉额角“啪”地一声合上奏本随手扔给一直伺候在侧的顾问行,一伸腿下了炕就往外走。顾问行把奏本交给哈哈珠子,立刻跟了上去。

南苑地处幽静,是驯养动物和打猎之地最适宜修养疲劳的身心。北是行宫所在,而南面则是小型的皇家狩猎场。

“皇上,哎哟,皇上…”

顾问行一路小跑着跟了上来,侍卫处早就牵来了马,玄烨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子立刻飞驰而去。顾问行一见慌了手脚,他一边追着一边喊:“皇上,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朕四处走走,不许跟来!”

这人的脚力哪里比得上马,没三两下玄烨已经去得老远,只留顾问行在原地无奈地看着不住喘气。

“公公,就是这些了,您清点一下。”

宫女模样的女子小心地放下本抱在怀里的画卷,经过方才的一番走动额角微微出了些汗,可那张娇美的脸上依然是无半点血色。她垂首而立,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一双似水的眼眸,纤细的食指轻点着画卷道:“这是董其昌的古栢行,这卷是蒋衡摹圣教序増补遗文,这都是这次自宫内带来的,麻烦公公收放好。”

“嗯,知道了。”收管处的太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身旁的另一个太监突然拉住他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收管太监转头看着女子挑了挑眉突然道:“哦,就是她啊。”

女子像是没听见一般径自福了福身道:“若是并无差错,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哦,哦,是。”收管太监扬起一抹笑容道,“主子走好,主子辛苦了。”那话语里明显的嘲笑让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压低了头转身迅速离开。

被降为宫女子不觉也两月有余,主子和奴才的日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对祁筝来说并无多大差别。蒙贵主子的照拂,平日工作并不是很繁重,不过做些收拾的杂活,只是四周人的切切私语和偶尔给与的异样“关爱”让她有些疲于应付。今日这送画一事本该是小太监拿去,也在他分外的“照顾”下交给了自己。

从元灵宫到荫榆书屋只要穿过桃花林就是,算不上远,但对祁筝却有些负担过重。暮春的太阳少了一丝温情多了一丝炙热,这么一来一回的搅得她疲惫不堪。忽的一阵天旋地转,她赶紧靠在最近的桃花树上闭目隐忍,待这阵晕眩过去。好在接下来的一下午都没什么事,祁筝索性寻到湖边坐下休息。解下帕子沾了些水轻敷在额头这才感觉好些。

忽得感觉有东西落在头顶,摸索着取下一瞧,竟是几片粉嫩的桃花。

“姑娘…姑娘闺名是否是上祁下筝?”

曾几何时,记忆中也有过这一幕,那狠心的人嘴角漾着一抹微笑,替自己取下落在发上的桃花。心上突生一阵刺痛,手略微一颤,桃花自指缝间飘落。心中一急想着用手去接,原本捏在手里的帕子却跟着桃花一同落下。帕面上的诗这下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着意绣鸳鸯,双双戏小塘。绣罢无心看,杨花满绣床。

与他正是因为这方帕子而相识,也许他捡起帕子的那瞬间就是所谓的缘分。

“下次见面时,不要再自称奴才,在我心里,你不是什么奴才,你就是祁筝。答应我好吗?”

“你再说不嫁,我就是用抢的也把你抢回府里。”

一想到那些共同渡过的日子,祁筝的嘴角不尽勾起一抹幸福的笑容。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体贴又有些霸道。还记得那些日子,春天,夏天,相识,相知,湖边,林中,山上,和他曾经一起携手走过这京城之中最美的地方,彼此的情从开始的悸动到最后的真情相付。原以为会就此一起携手走过,就如他所说,春天就去踏青放风筝,夏日,就在开满了荷花的池边赏荷,秋天就搬去香山的别院看他说的那一整片的红叶林。冬天就待在府里吟诗作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负我…

“没有。”

他斩钉截铁的二字,毁了所有的将来,也断了往日的情份。那整整三日在后海的等待在桃花树下的痴守换来的却是一场心碎。

“不,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祁筝紧紧地抱着双腿,将头埋入膝间,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狠心的人,但为何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他曾经深情相望的眼眸和萦绕在耳畔的告白。

“啪哒,啪哒。”

身后渐渐靠近的马蹄声让她猛得抬起头。是他,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来了,他不会负我的,他不会不要我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蓦然回首,那背着阳光而站的高挺身形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不是他又是谁?

“你…你终于来了…”

这一瞬,泪潸然而下,可脸上绽露的却是他所见过最美的笑容。

原以为不会再见,没想到烦躁之下出来四处走走,竟会在这片桃花林里遇见她。跃下马背,入目的是那抹熟悉的娇弱身影。她还好吗?几个月不见,她几乎又纤弱了许多。

玄烨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才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住。明明她就坐在桃花树下,彼此之间只有几步之遥,可就是这几步,走来竟是如此的艰难。

“你…你终于来了…”

她似是感觉到自己的靠近,突然回过头。本以为看到的是怨,是苦,怎想得到她笑得竟是那样灿烂和幸福。嘴角微微勾起,秋水似的眼眸里分明印出的是自己的身影,眨眼间,眼泪从眼角滚落,意外地让他的心突地生出揪紧似的疼。他竟有一股冲动想要拭去她的泪。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真的那么做了。

祁筝笑着看着他慢慢自阳光下走来,却也渐渐看清来人容貌。她的笑在他的手碰触到她的那瞬凝结。

不是他!

惨然地垂下眼眸,她双膝跪下压下心头的失落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久久都不见叫起,祁筝难堪地低下头,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罪的人。

“起来吧,陪朕走走吧…”

出乎意料地抬起头,迎上的是皇帝无可奈何的眼神。皇帝转身离开祁筝赶紧起身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桃花林间,不时有粉嫩的花瓣飘落,这份宁静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次。

忽的一阵风吹过,祁筝眯起眼抬手抵着额角避开风沙,待风过后诧异地发现皇帝竟转过身看着她。她心下一慌正要跪下,玄烨快她一步拦着道:“别动。”

他的手抚上她的发,一阵摸索后取下一片桃花。“看,方才粘上了。”

眼见着相似的情景,祁筝心口一酸眨眼间泪顺势而下。

玄烨长叹一声道:“你怨朕吗?”

“不,奴才不怨皇上。”祁筝摇头哽咽道,“奴才能体会,皇上只是太过悲痛孝昭皇后的离开,因为那样,皇上又是一个人了。”

玄烨心中一动,因为她的话不偏不移正说到他心中。他又是一声长叹道:“你走吧。”祁筝福了福身慢慢告退,玄烨远远地望着她,直到再也见不到那抹纤细的身影这才转身而去。

第44章 峰回路转

搁下手中的笔,玄烨轻揉着额角稍事休息。转头看着窗外的桃花树,他又想起了那日在桃花林中的重逢。她如今还好吗?想去看看她这个念头在心理存了许久,只是每一次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噎了回去。

顾问行看着皇帝拿起笔叹了口气又再一次地搁下暗自偷笑一声。自小伺候皇帝,皇帝这矛盾的心思他又怎能不知。主子就是做皇帝太久了久到连什么是道歉都不会,连个台阶都不给自己下。他悄然退出挥手招来个小太监附在耳边吩咐几句。小太监得了吩咐匆匆离开,顾问行不时探头张望过了好一会儿小太监才匆匆跑来两人耳语一番后顾问行似是若有所思地一笑,这才返回屋里。

“皇上,前个那阵风可真大啊。”顾问行手上磨着朱砂,眼睛暗自观察着玄烨的神色,似是无意地道,“听说西边宫女住的院子里好几颗树被吹倒了。”

玄烨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惹来顾问行一阵闷笑。他故意低下头,用不急不缓的语调道:“奴才还听说,有个新进的宫女吴氏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竟连着几日卧病在床没有值日…”

他话还没说完,玄烨已经迫不及待地扔下笔离座往外冲。门口值守的小太监愣愣地看着顾问行道:“谙达,都这么晚了皇上这是去哪?”

顾问行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快去宣太医就是。”

胸口又起了一阵郁塞,祁筝难受地轻吐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生怕吵醒了睡在身边的其他人。左边熟睡的宫女一个翻身一臂甩在她的身上。祁筝忍着疼,微微皱着眉,小心地挪开她的手。屋外又起了大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那投影在门上的阴影似是要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拉高了被子,她闭上眼慢慢调整紊乱的呼吸好快点入睡。才觉得有丝困意了,忽地外面的灯都亮了。执事的嬷嬷进屋一个个掀了被子喊道:“快起来,别偷懒,快!”

睡得迷迷糊糊的众人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迅速地穿上衣服鞋袜鱼贯而出。祁筝也跟着起身,许是起得太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执事的姑姑看着她冷笑一声。“哎哟我的主子娘娘,您可是起来了啊,让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祁筝惨白了一张脸哆嗦着穿上衣服下了炕,跟着其他人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人人都压低了头跪在院子里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远远的有人打着灯笼往这边赶,到了院子外却停住了。执事的嬷嬷忙迎了上去,一会儿竟带着个内监一同入了院子。

京城的天气就是这样,白日还是春日的温煦,一到了夜晚就只剩丝丝入骨的寒意,更枉论跪在这石子路上。膝下的冰冷游走在身体中,祁筝忍不住微微抬起手抚着昏沉沉的额头。忽地眼前一片亮,她抬起头对上的是顾问行的和善的笑容。

“公公?”

“主子受罪了,奴才是来接主子的。”

祁筝诧异地看着他,但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也知道这么僵着不是办法。她扶着膝盖起身,跟着顾问行往外走。远远的就能瞧见还有人等在外头,那人似乎是失去了耐性,疾步往这边走来。借着烛火看去,不是皇帝又是谁?

“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祁筝不知为何深夜皇帝要召见自己,慌得赶紧跪下。玄烨又怎会舍得,他托着她的胳膊猛得一使力扶她起来。这本是好事怎想这猛上猛下的搅得祁筝一阵晕眩,一个不稳人软软地就往下滑。

“祁筝!”

玄烨扶着她无力的身体,惊诧地发现她的手掌心又湿又冷。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她围上,打横地抱起她直往回走。

“去叫太医!”

玄烨厚实的披风和他的怀抱驱散了祁筝身上的寒气,她慢慢睁开眼,看着那一脸焦急抱着自己的皇帝,忽又想起同他那难忘的相逢。记得当时他也是用披风把自己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一想到这儿,祁筝忍不住掉下眼泪。

“怎么了?很难受吗?”

玄烨低头问着,立刻加快了脚步。祁筝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玄烨胸口的衣服,把脸埋入此刻让她觉得熟悉又温暖的胸膛里。

到了玄烨的寝所又是一阵忙乱,好容易安顿好了,陈太医也候了多时了。他轻按着祁筝的手腕闭目分辨掌下细微的不同之处。他忽地一挑眉,玄烨心里也跟着一跳。

“怎样?”

“这…”

陈太医蹙紧了眉,指下微微用力。片刻后猛地一睁眼松开手跪下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喜脉。”

玄烨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太医,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顾问行先一步清醒了过来,跟着“嗵”地跪下道:“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吴主子有喜了!”

“真…真的吗?可摸准了是有喜了?”

“是,微臣再三确认肯定错不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列祖列宗保佑!列祖列宗保佑!玄烨激动地坐在床榻旁,扶起惊魂未定的祁筝,喜笑颜开地道:“太好了,这真是难得的喜事!”

“皇上…,奴才…”

祁筝愣愣地看着从未如此失态的皇帝,根本还弄不清到底怎么了。

“什么都别说了。”玄烨心疼地抚着她消瘦的脸庞道,“咱们明儿一早就回宫,朕要亲自告诉老祖宗这个好消息。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第45章 不如不见

来时还是混在宫女之中徒步而走,回程时却坐在软卧宽敞的马车里。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吗…

祁筝低头看着尚显平坦的小腹,悠悠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