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又是恼又是无奈地瞧着她咬着唇回望自己的神色,终究叹息了一声认输。终究只有她与众不同,即使是皇后还在世,也不会做出这样违逆他的举动,只有她,全心全意为的都是朕。“傻瓜,朕是天子,朕有上苍神明庇佑怎么会有事呢。”他抹去她的眼泪放弃般地叹了口气。“好,就听你的,这就休息吧。”

祁筝大喜忙起身招呼了人来伺候,梳洗之后又亲自为玄烨更衣。玄烨本就身子还没全好,又累了一天,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祁筝本就睡的不安稳早一步醒了。

玄烨也是被吵醒了撑着胳膊一掀床帐叫了一声。

“刘进忠!”

守夜的太监着急地进来回报道:“皇上,西膳房走水了!”

“你说什么?西膳房?”

“是,这会儿据回报说已经烧至中右门了。”

玄烨瞬时清醒了,他一个跨步下了床随手拿起衣服一边穿一边直往外冲。

“快,去慈宁宫!”

祁筝跟着下了炕拿了件披风追在后面。

“皇上,外头寒气披上风衣吧。”

玄烨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接过披风披上。“你有身子别乱跑,朕去看看就回来知道吗。”

“皇上也要自己保重。”

祁筝为他系上带子目送他远去久久不愿离开。耳边隐隐能听见鸣锣还有那此起彼伏的“走水”高呼。她抬头朝西望去,只见火光冲天将那边天空烧成通红一片。她心烦意乱遂回屋休息。奈何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叶儿于是拿了安嫔送的香片点上,近来只要祁筝夜晚睡不好只要一闻这香片定能安心入睡。

祁筝闻着香味这才慢慢入睡,只是渐渐觉得身子越来越重,特别是小腹处有种硬涨的感觉。

“叶儿…叶儿…”

她抚着肚子挣扎着起身,痛楚逐渐蔓延而且益发的利害。

“主子,你怎么了?”

叶儿匆忙而入只见祁筝满额冷汗靠在床榻上不住地喘息。

“我…我肚子好难受。”

叶儿一惊,手伸到被褥中摸索,掌下是一片湿漉黏滑。她翻手一看,掌心间是一片血红。

“我的老天啊!来人啊!来人啊!快去太医院请陈太医来,娘娘见红了!”

她匆忙跑出去,不慎碰翻了香炉,燃烧完的灰烬和未及燃烧的香片撒了一地,那异样的香味混合满屋子的血气直让人作呕…

“臣恭请皇上圣安。昨夜太和殿大火,惊扰圣驾臣等甚是担忧。”

玄烨匆忙至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问安,两位都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均相安无事泰然自若,玄烨安心之余回乾清宫指挥灭火。十二月的天气最是干燥易于着火,加上夜里风大,火苗最后烧至太和殿。至第二日巳时才熄灭。火势之大整个京城都可见,福全作为留京诸王大臣的代表率其余人等特至乾清宫问安。

玄烨揉了揉额角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朕没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均无事。朕正准备去慈宁宫问安,裕王一同前往吧。”

“是。”

福全起身不经意地抬头,只见玄烨右手一撑桌子站起,人一晃立刻又坐回了原位。

“皇上!”

福全赶紧一步靠过去玄烨抵着额角摇了摇手。“朕没事,大概是昨夜没休息好以至有些精神不济。”

“皇上的龙体安康才是我大清之福,皇上要多加爱惜身子才是。”

福全字字句句皆发自内心玄烨岂会不懂,他握紧福全的手用一个微笑宽慰他。一抬头有内侍进来回报,福全陪侍在侧,为玄烨掩饰他的不适。玄烨也立刻坐直装作平常。

“什么事?”

“回皇上,宜嫔主子受了惊动了胎气现下日子怕是要提早了。”

玄烨微叹了口气道:“叫贵妃过去照看吧。”

太监领命而去,福全躬身笑道:“臣恭祝皇上再添一位阿哥。”

玄烨道:“现在还没生出来呢,二哥倒是已经预见到是阿哥了?”

福全一愣,跟着微窘地红了脸。玄烨哈哈一阵大笑顿觉先前的烦恼一扫而空。两人结伴而行,才踏出乾清宫,迎面急匆匆跑来一太监,扑通跪在跟前这才看清是顾问行。

“出什么事了?”

他难得如此焦躁故玄烨不待他开口先问了。

“皇上,刚才永和宫差人来报,德主子一早觉得不适,不到一个时辰腹痛加剧,现下,现下突然开始大出血了。”

第66章 终身之憾

祁筝!福全脑子一晕险些惊呼出声。她已有六月多的身子,本又身体单薄,若是此时孩子掉了还不要了她的命。他下意识地往东跨了一步,忽然走在他身侧的玄烨开口道:“二哥,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处请二哥代朕请安。”

福全被这一声惊醒,他蓦然意识到此时此刻那个该牵挂的人已经不是自己,而是身旁的皇帝。他跪下苦涩地道了句:“是。”玄烨没有看他,径自快速往永和宫而去。

“公公。”

顾问行见玄烨走远了,爬起来正要跟上,忽闻福全叫他。他一回头客气地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她…”福全神情闪烁,一句话吞吞吐吐却只憋出一个字。可那眼底的焦虑又分明告诉他确实有事要说。

“王爷?”顾问行又问了一声。

福全闭了闭眼握紧了手道:“皇上一夜未曾休息有些疲劳,劳烦公公多加注意。”

原来是这事,裕王到底是有别于他人。顾问行如是想着客气地回道:“这是奴才的本分事,奴才会注意的。”

他说罢转身追玄烨而去,福全驻足久久难以释怀。悔恨之情揪紧他的心,昨日那娇笑的少女如今已是他不能闻不能问的人,无论自己如何焦虑却只能在此遥望。

“王爷,这边走吧。”

领路的太监催促着,福全叹息一声,又回首遥望永和宫的方向这才无奈离去。

玄烨一路急赶才踏进永和宫,东殿一阵尖叫让他猛地揪紧了心,只见来来往往不断有宫女端出带血的布甚至还有满满一盆血水。这熟悉的情景让他瞬时想起多年前那恐惧的一幕。

“皇上…皇上!”顾问行匆匆赶上拦住了要往里冲的玄烨。“皇上,您不能进去啊。”

玄烨僵在门口瞪着顾问行道:“该死的奴才,让开!”

顾问行扑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皇上,您不能进去,若是德主子见了您激动之下情形更糟那如何是好。”

他说的却是有理,玄烨气恼地一个转身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手紧握着椅子的把手,两眼直盯着帘后的动静。

过了半个时辰祁筝的痛苦呻吟才慢慢平复下来,陈太医擦着汗从里头出来。玄烨忙上去问道:“怎么样,德嫔如何了?”

陈太医跪下回道:“总算是有惊无险,娘娘洪福齐天,这事发现的早,发现的巧,德嫔娘娘和腹中的小阿哥此刻均平安无事。”

玄烨听出这话中异样的内容追问道:“什么叫发现的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太医返回屋内端了个香炉出来,玄烨凑近一闻顿时一阵怔忡。多年前他也曾闻过这种香味,和此刻一模一样,血混合着檀香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是…”

他的聪明本就超过常人,此刻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一张脸顿时失了血色。

“回皇上,若非方才手忙脚乱之际宫女碰翻了还未燃尽的香炉,也许微臣也不会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陈太医一脸严肃,说到这里停下左右看了看。玄烨心领神会,带他至西厢单独询问。陈太医见四下无人这才缓缓道:“皇上,这香片之中混合了些麝香、山楂、苁蓉等药材,分量极少,因此点上时难以察觉,反而有股异样的香气,但闻的时间长了轻则如德嫔娘娘一般小产,重则…”

陈太医没有再说下去,并非他不知,而是他不敢。多年前的那幕他并没有参与,但也有所耳闻,那是皇上一辈子的痛,他不敢提。

“朕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玄烨脸色铁青,陈太医暗自心惊,他不是不知道这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只是没想到那些柔柔若若的娘娘们下手会如此狠毒。这次若非德嫔娘娘体质敏感因而发现的早,少不得是一尸两命。

“香片有问题这事除了你还有人知道吗?”

“没了,微臣知道滋事体大谁都没透露半句,对德嫔娘娘身边的人也只说是娘娘受惊过度所至。”

“嗯,你做的很好,朕稍后自会赏你,德嫔这里以后你更要留心。”

“是,微臣知道了。”

陈太医磕头谢恩之后自去后面照看煎药之事,玄烨步入东厢,入眼所及的是祁筝失去血色仿若也一并失去生命力般昏睡不醒的脸。他轻坐在她身侧爱怜地抚着她的脸庞。

“不要…不要…我的孩子啊…”

祁筝呻吟了一声,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下两行眼泪。泪滑落至玄烨的手上,仿若蜡滴在手中那般疼痛。玄烨满心愤恨,转头看着叶儿道:“朕问你,那香片是哪里来的?”

叶儿不知所措害怕地跪在地上道:“回皇上,是安嫔娘娘在四阿哥满月时送的。”

是她!玄烨一愣,往昔的点滴纷纷涌上心头,他恼怒地一甩手茶杯纷纷掉落地上。

“贱妇!”

他猛地起身而出朝外高喊道:“顾问行!”

“皇上!”

玄烨阴沉地看着他道:“传朕口谕,令内务府派人速去启祥宫将安嫔拿下!”

顾问行心里一慌,还来不及问,只听一阵乒乓之声,他抬头一看玄烨仿若失去力气般向后倒去。

“皇上!”

“皇上,臣妾要的不多,臣妾只希望皇上不要把臣妾当作索尼的孙女,臣妾只希望皇上能将臣妾看作皇上的妻子…”

“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无论将来有多难,臣妾都愿意和皇上一起走过…”

女子柔软的嗓音一声声回响在耳边。转瞬间这甜如蜜的声音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血…红色的鲜血几乎到处可见,布巾上,脸盆中,地上,有些已经干了,而有些还鲜红鲜红的。最多的则是床上,大片大片干涸成褐色的血迹凝结在白色的床单之上更是骇人。

“皇上,臣妾有罪,臣妾怕是做不到和皇上的约定了。”床上的女子一脸惨白,仿佛浑身所有的血都流尽了。她缓缓伸手抓住那颤抖着抚摸她脸的手,那温暖是她如今唯一能感受到的。她喘息了几声一眨眼,泪纷纷而下。“臣妾没有别的奢望,只有,只有保成放心不下,臣妾只求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带替臣妾好好照顾保成,让他平安长大,做个有用的人,臣妾死而瞑目…”

婴儿的啼哭撕裂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保成,原谅额娘,额娘不得不走…不得不走…”

女子缓缓闭上眼,她的声音随着她的生命而去,最后留下的只有滑过脸颊的两行泪。血腥味混合着异样的香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让这一幕深深印刻在心中,无论过多久都忘不了。

惊天动地的哭喊顿时此起彼伏,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婴儿的啼哭,玄烨呆愣地看着床上不再醒来的人,颤抖着伸手想再碰触她曾经温暖的手,却在触及她的瞬间,眼前的人化做一阵风而去。

第67章 宫闱辛秘

“赫舍里!”

玄烨高喊一声,坐在炕上的太皇太后蓦地停下了捻动佛珠的手。

“阿弥陀佛…”

玄烨猛然惊醒,翻身坐起后背已经是一片冷汗。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玄烨一惊,立刻披了衣服下床跪下。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道:“起来吧。”

玄烨对祖母又敬又畏,二十多年的相处他对于祖母突然的来访心中已经有数。他心意已决,无论太皇太后说什么都不会动摇他的决心。

太皇太后到底是老谋深算,她反倒是微笑着道:“恭喜皇上了,宜嫔方才生下了位健康的小阿哥。”

玄烨面色稍缓,道:“孙儿也要恭喜祖母又添了一位重孙。”

祖孙俩人谁都没有先提那事,难得地暗自较着劲。太皇太后看着身旁不懂声色沉着冷静的孙儿,心里隐隐有着几分骄傲。皇帝终究不是毛躁的少年了,这几年在平三藩过程中他成长了,成熟了,遇事不慌不乱,甚至于比她更冷静深沉了。

她长叹一声,终是开口道:“皇上先前派去内务府的人让我拦下了,顾问行见你倒下了不敢造次,慌忙跑来我这儿请示。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望皇上看在多罗格格和额驸的面子上慎重考虑。”

玄烨沉下脸道:“孙儿已经考虑过了,若非顾及她李家朕早就将她就地正法。祁筝差点没命,朕决不能饶过她!”

他一脸的坚决狠心让太皇太后蓦的心颤。“皇上这么做都是为了德嫔吗?”

“是,但不只是为了她。”玄烨起身至小桌上取了锦盒递到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微感诧异接过打开,一股子香味混合着血腥发自盒中的灰烬之中。

“这…这是…”

她素来深沉不见喜怒的脸上难得的出现惊慌失措的神情,一向平静的脸微微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