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哭,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抱他,去哄他,就像过去一样。只要她抱着,他就会平静下来,乖乖喝奶,乖乖睡觉。

“德主子,您好歹吃些东西吧…”

“孩子,不要怨皇上,发生这事谁也料不到的…”

“德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要想开些,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好吵,真的好吵,屋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是想见的。他为什么不在?他为什么不在?

“六阿哥乖,不哭了啊。”

苏麻喇姑抱着哭闹不休的胤祚哄着,她看了眼靠在床榻上的祁筝,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打她醒了之后便一直是这样,不哭不闹,但是也不肯吃东西。甚至连亲生儿子也不顾了,仿佛所有的感知都随女儿去了一般。

该怎么办才好呢?她能体谅祁筝的心情,毕竟亲生女儿就那样猝死,换作是谁都会受不了。可现在不能眼看着大人也跟着去了啊,皇上将人交给她,她不能辜负皇上的托付啊。

“姑姑…”

听见有人叫她,她一转过身见是顾问行带着几个太监。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顾问行为难地伸头瞧了一眼房里的人,附在苏麻喇姑耳边小声道:“内务府奉皇上的谕旨处理小主子的后事,奴才是来收拾东西的。”

苏麻喇姑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过来。是了,照满人的规矩,幼殇的婴儿连同身前用过的所有东西一并火化。她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去吧,让秋云帮你们一起收拾,不过手脚轻点,德主子在休息。”

秋云在旁连连点头。她红着眼睛带他们到外间收拾东西。一干人不敢交谈,闭紧了嘴低头注意手里的活。

秋云想起小格格还有一对袜子落在里屋里,她回到里屋找了找没发现,一转头刚巧瞥见那对小袜子被压在了祁筝的枕下。她见祁筝闭着眼睛以为她睡着了,于是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摸出袜子。她一转身正要离开冷不丁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你,你要做什么,你要把绵儿的东西拿到哪里去?”

秋云慌慌张张地回头,发现祁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一脸仓惶地紧紧盯着她。

“主…主子,您醒了…”

祁筝注意到她说话的不自然,下意识地冷了声音追问。

“回答我,你拿走绵儿的东西干什么!”

“我…我…”

两人的争执传到外屋,苏麻喇姑和顾问行以为出事了干紧进屋。一瞧之下便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苏麻喇姑抱紧了胤祚走近几步道:“德主子您醒了啊。”

她想借此让祁筝分神,奈何祁筝这会儿一心想的都是女儿的种种又怎么会受她这一套。她倒是反过来追问苏麻喇姑道:“姑姑,他们要做什么,他们收拾绵儿的东西干什么?”

苏麻喇姑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她回头看着顾问行,顾问行只得硬着头皮跪下道:“回德主子,这是规矩,是内务府吩咐奴才来收拾小主子用过的东西的,待之后给小主子火化时要一并烧了…”

“好了,够了!”

苏麻喇姑见祁筝一时脸色煞白,立刻喝斥他住口。但这会儿说什么都迟了,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祁筝只觉得一阵窒息感蹿过胸口,逼得她险些不能呼吸。但原本馄饨的思绪反而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说火化,他说火化…他们要烧了绵儿…

“你们要对绵儿做什么,我不准我不准,姑姑,他们说要烧了绵儿,姑姑您听见没有!”

她快疯了,她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用力抓着苏麻喇姑,连她手上抱着儿子都没注意到。

“德主子,您冷静点。”苏麻喇姑红着眼眶一把扶着她,“幼殇的孩子火化了之勿殓勿埋这是祖制。”

“什么祖制,这和挫骨扬灰之刑有什么区别!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孩子啊!”她尖叫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对,求他,他会救女儿的,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一定会救她的。

她语气陡然转低拉着苏麻喇姑哀求道:“姑姑,皇上呢?皇上在哪里?帮我求求皇上,求求他救救绵儿,好不好?”

苏麻喇姑神情一僵。

“这…”

她的犹豫让祁筝的心顿时一片冰冷。聪明如她又怎么会想不到她为何如此难堪。是了是了,早该想到的,早该明白的。内务府素来办事小心,又怎么会自作主张。顾问行先前也说是奉旨奉旨,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内务府行动。

一阵寒意蹿过全身,那是发自心底的寒意。

祁筝忽然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她呆愣地看着前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这么一具肉身还勉强维持这一口活气。她面如死灰,干涩的眼里蓦地滚下眼泪。

苏麻喇姑掏出帕子颤抖着手为她擦去眼泪。

“好孩子,不要哭了,也不要怨,日子还要过下去,为了六阿哥,你一定要撑下去。”

她一弯腰,把臂弯里的胤祚搁在祁筝怀里。一撇头赶紧擦去抑不住的眼泪。

儿子软软的小身体在怀里蠕动着,软绵的小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眼前是一片雾气,微一低头,便有泪珠滴落在手上。但即使在流泪,也早就没有了心痛的感觉。

胤祚翻了个身,朝她甜甜一笑。白白嫩嫩的五指缠上了她的食指。祁筝怔忡地看着儿子,伸手抚上他的小脸。

“活下去嘛,你希望额娘为了你活下去吗?”

胤祚仿佛感受到祁筝的不安忽然小嘴一瘪大哭了起来。

祁筝下意识地抱起儿子,她知道自己终究做不到,终究不忍心。

苏麻喇姑含泪连连点头,她就知道是娘总会为了孩子心软。

“好孩子坚强一点,宫里的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祁筝闭上眼眨去眼里最后的眼泪。

“姑姑,过去我为了皇上活,之后为了绵儿活,如今你让我为了祚儿活,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为了自己死?”

那悠悠的嗓音随口而出的却是如此撼人心魄的话。苏麻喇姑一震再看她时,她却已然收起了全部的感情,低下头抱紧了儿子。

那平淡,那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德主子…”她怔忡地喊了一句。

“嘘,不要吵。”

祁筝转过头看着她,脸上浮起的笑容明明是那样温暖却让她骤然感到一阵寒冷。

“祚儿睡着了,我们不要吵他。”

一切已然失去,半点不由人,无法补救,亦无可挽回…

第112章 伊人已逝

“额娘快来,额娘快来!”

男孩一边回头喊着一边往前跑,它没有注意到不远的前方站着两个女人,更没有注意到他甜甜的叫声让其中一个骤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额娘!”

“咚”的一声,柔软的小身子夹杂着淡淡的乳香一头栽进了女人的怀中。

胤禛慢慢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白皙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异样的红色,一双美目办含眼泪的凝视着他,抹着胭脂的红唇哆嗦了几下,轻轻叹道:“禛儿,禛儿,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额娘,我是额娘啊!”

她几乎是欣喜若狂地紧紧搂着他,不时用手抚摸着他的脸。胤禛下意识的感到害怕,他用力扭动着身体,口中惊慌的喊着:“你不是额娘,额娘,额娘!额娘你在哪里!”

女子脸色顿时一白,趁她发愣的功夫,胤禛挣脱了她的束缚往回跑。

“禛儿,禛儿,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

不远处几个女人伴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快速的走了过来。胤禛半含眼泪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额娘,您去哪儿了?”

女人半蹲下抱着胤禛哄道:“禛儿不哭了,乖啊,都是额娘不好。”她生气的抬起头想看看谁惹了她的心头肉,这一瞧顿时如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有苦难言。

“德。。。。。。德妹妹,是你啊。”

她心虚了,气也短了,吩咐宫女把胤禛先带回去,自个儿迎了上去。

祁筝并没有搭理她,她两眼一直盯着牵着保姆手的胤禛,直到他的小身子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这才调过视线看向佟佳氏。

“臣妾给贵主子请安,不,恭喜佟姐姐了,马上就是皇贵妃了。”

“妹妹才大喜。”佟佳氏道,“妹妹病了这么久终是痊愈了。”

祁筝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那是托皇贵妃的福,有皇贵妃代我照顾禛儿,我少操了许多心,自然好得快。”

佟佳氏被她顶的一时无语,近来常有人和她说德嫔有些变了,她开始还不信,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能变成什么样,今日她算是领教了。她尴尬地一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忙,先走一步了,妹妹才好也别走久了让自己累着,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也不管祁筝的想法,打算匆匆绕过她离开这忽然间拥挤起来的御花园。

“佟姐姐。”祁筝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佟佳氏不待反应便被她一把拉住。

“你。。。。。。”

她惊诧地转头。

“答应我的事,姐姐千万别忘了。”

她迫人的气势让她胸口一窒,而那对深沉的眼睛让佟佳氏一时竟想起另一个女人。

“佳莹,答应我。”

赫舍里芳儿!

佟佳氏顿时后背起了一阵冷汗,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到祁筝早就放开了手先她一步离开了。

“怎么还不睡?”

一双玉臂缠上腰间,随之而来的香气顿时扰乱了他的思绪,无奈地笑着拉下她的手臂,玄烨顺势一用力,她便稳稳的落在怀里。

“不是叫你先去休息了吗?”

他轻抚着她的脸,手指久久停留在她的唇上。原以为不能挽回了,没想到竟还有再次拥有的一天。他是欣喜的,即便皇祖母说:“即便她不再是她,即便那份爱不是完整的,皇上也不在乎吗?”

“皇上不休息臣妾哪里敢休息。”

她的手缠上他的脖子,眉宇间的风情让他一时心神恍惚。属于少女的羞涩慢慢褪去,一日日,他亲眼目睹了她逐渐蜕变成一个女人。学会了惠嫔的温婉,也学会了宜嫔的风情。

“最近怎么不见你写词了?”

他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还有正事没办完呢,这会儿不能被她勾走心神。

她微微一愣,倚着他的肩慢慢坐直。

“惠姐姐对诗词有兴趣,臣妾把书借给她了。”

“那你的琴呢?”

“宜姐姐说想学琴,臣妾送给她了。”

一连两句的回答让他愣了。他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的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联再送你一张,联喜欢你的琴声。”

她眼睛微眨。只这一瞬,他看到那深深潜藏的痛。而这之后那双眼睛里充满的便又是笑了。

“好,只要皇上喜欢,臣妾只为皇上一个人弹。”

若是过去,她定然会说“筝儿只为皇上一个人弹。”但还有希望的是不是,纵然她变了,但那份让他感到平静的气息依然没变。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只要她现在眼底映着的人还是自己便还有希望。

“下个月就要给你晋妃了,联打算给你换个封号。”玄烨拿起桌上的纸,指着上面的字道:“你喜欢哪个,这个可好?”

祁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落在纸上的是一个“宸”字。

“不,臣妾不配这个字。”她微微一笑,勾上他的脖子,轻贴上他的唇。

“皇上其实心里清楚,最适合臣妾的始终都是‘德’。”

玄烨微微蹙眉,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而是放下手中的笔拥着她一起沉沦。

玄烨猛地睁开眼,后背是一片湿漉。他微微动了动手臂,怀里属于她的温暖让她知道刚才的那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他拂开她脸颊边的发,带着几分爱怜凝视着怀里的人。大半年的调养让她虚弱的身子终于渐渐好了起来,虽然不复往日的丰盈,但已较生产后好了许多。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几下,尚且带着些迷茫的双眸映入他的眼中。

“皇上要起了吗?”

“不是,时候还早。”

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汗水,祁筝伸手取过枕边的方帕替他擦拭。

“怎么了,是做恶梦了吗?”

玄烨没有回答,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坐起身。看着她不明所以的眼睛,他道:“卫答应找过你?”

祁筝微微挑眉,手上稍微使劲却发现他握得更牢。思绪微转,她黯然叹了口气。

“是,卫妹妹昨个儿来找过臣妾。”

“她想把八阿哥交给你,你为什么拒绝了?”

手下意识的随着心绪的起伏微微一颤,祁筝轻吸了一口气,快速平复心头泛起的阵阵涟漪。她熟练的为他整理衣服,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道:“皇上,臣妾那是说笑的,臣妾有祚儿,要她的孩子做什么?”

对上她的笑容,玄烨一时语塞。

“臣妾想请皇上给个恩赏。”她纤眉微蹙,眉宇间顿时染上几许忧愁。“额娘来信说阿玛自入冬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臣妾想回家看看。”

“这事你不该和联说,应该先去找佳莹商量。”

佟佳氏?祁筝的嘴角扬起一抹狡谐的笑,她贴上他的身躯偎在他的怀里,有些撒娇又有些算计的道:“去找佟姐姐除了上禀皇太后还得知会内务府,而现在皇上只要说一句话便足够了。”

玄烨微微一笑,他握着她的手,连带着那系了一半的兜绳和单衣一起下滑。低头倾身,第一吻,落在她眉间的忧愁,第二吻,落在她唇畔的笑容,第三吻,落在她裸露在他眼前的肩胛。

“明日辰时出宫,酉时前必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