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迦南吸了口气。

“你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为了什么呢。”毛毛说,“你想过为什么年后你前脚刚走外婆就去了北京吗?”

陈迦南倏地抬眼。

“阿姨什么都知道。”毛毛说。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陈迦南慢慢道:“你是说我妈那时候…”

“年前有一天夜里忽然病重,阿姨不让告诉你。”毛毛说,“每次跟你说她去旅行其实都是住院。”

陈迦南整个人都要倒下去。

“后来看你学起琴,好像很平静的样子我们都没多想。”毛毛说,“原来这两年你一直都在做准备,是这样吗。”

陈迦南眼睛酸涩。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阿姨上次住院的时候。”毛毛说,“她问我你最近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男人?”

陈迦南眼泪掉下来。

“南南。”毛毛说,“咱放下吧。”

陈迦南红着眼眶。

“放下?我妈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知道吗。”陈迦南说,“她本来有大好的年华,可以活到九十九,还可以嫁一个喜欢的人。”

陈迦南呜咽道:“她才四十来岁。”

毛毛握着陈迦南的手,用了力气。

“你知道那天晚上暴雨有多大吗,萍阳的很多屋子都被冲塌了。”陈迦南轻道,“她当时趾高气扬的坐在我家,拿我的前途和我妈谈。”

“沈家那个老太太?”

“林意风都算计不过,我妈一介女流怎么可能。”陈迦南说,“我妈追着她的车子跑了半条街,出车祸的时候她连一个急救电话都没打,就那么走了。”

陈迦南说的时候嘴都在哆嗦。

“你知道我妈当时躺在那儿什么样子吗。”陈迦南的泪水已经染满了脸颊,“她肯定特别害怕。”

“南南。”

“医生说我妈活不过三年。”陈迦南说。

监护室的女人面容安详,没有痛苦。

陈迦南抬手擦掉眼泪,说:“沈家就一根独苗,她最宝贝的不就是她孙子吗。她让我妈痛苦,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你何必呢。”

“他已经爱上我了。”陈迦南说,“这是最好的报复。”

毛毛忍不住道:“那你呢。”

“我一直都很绝情,你知道的毛毛。”陈迦南语气冰冷,“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知道沈适是个不容易对女人上心的男人,和他在一起那几年他对她也是真的好。她选择那时候离开,无非是为了赌一场,堵他惦记她。

成也好败也罢,她都认。

这大半年来她虚与委蛇,做了那么多拐弯抹角的事,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那人还是那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想做什么?”毛毛着急道,“可别乱来。”

陈迦南苦笑。

“我还能做什么。”她说。

“阿姨不希望你这样子。”毛毛说,“你知道她…”

陈迦南打断:“毛毛,别说了。”

外婆醒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陈迦南当时坐在外婆床边。老人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你妈怎么样了,陈迦南酸着鼻子说还睡着呢。

“别怪她。”外婆说,“她不想你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瞬间,她的眼眶就湿了。外婆的声音柔软,慈祥,温和,有着坚强的力量,让她不再害怕孤独。

陈迦南趴在外婆床前,眼泪流进了床单里。

“囡囡呀,别哭。”外婆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她这几年一直都很苦,心里苦,走了也好。”

陈迦南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你们娘俩都太固执,也不知道随了谁。”外婆叹了口气说。

陈迦南轻轻抽泣。

“扶我起来。”外婆说。

医院里的哭声是很常见的,那种嚎啕大哭,默默无声的哭,撕心裂肺的哭,都像揪着你的心一样,听得让人难受。

陈母是在沉睡中走的,悄无声息。

陈迦南在病床前跪着哭了一夜,哭的嗓子都哑了,像个六七岁的小孩一样,摇着母亲的手,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妈你跟我说句话吧。”

陈母的身体已经冷下来,面容发白。

她的哭太压抑,毛毛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难受,想要进去扶她出来,被外婆拦住了。外婆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衫,慢慢走了进去。

陈迦南跪坐在病床边,脸上的泪已经不成样子。

外婆轻轻走近将她抱在怀里,南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人颤抖着嘴唇,眼角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很轻,很慢的拍着她的背。

陈迦南最后是哭睡着了。

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时候,她和妈妈外婆坐在屋子里看电视,外头还下着雨。外婆偷偷让她去买烟,母亲听着戏曲正抹眼泪。

外婆笑话:“这有啥哭的。”

“多可怜呀。”母亲会说,“您那心石头做的不懂。”

外婆向她告状:“你看看,没大没小。”

陈迦南拿着零花钱笑。

外婆哪里是不懂,她七十来岁了,送走了外公,又送走了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平生没见过外婆流一滴泪。

陈迦南睡醒又哭,外婆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囡囡呀。”外婆抱着她一直在说,“不哭,不哭。”

陈迦南趴在外婆怀里,不想抬头。

朝阳慢慢从云层里跑出来,落在了病房的窗户上,外婆的头发上,苍老的面容上,手上,腿上。树摇着叶子,斑斓的树影落在外婆脸上。

“太阳出来了。”外婆说。

外婆的声音永远那样平静,陈迦南眼泪都哭干了。听见外婆说你妈不喜欢医院,咱带她回家吧。太阳这么好,她喜欢晒太阳。

“给你妈换身干净衣服。”外婆哽咽起来,“我女儿要干干净净走。”

葬礼走的很简单,不过是把老屋门口的红灯笼换下来,挂上了白灯笼,没有通知任何人。所有事情都是毛毛和周然在打理,陈迦南一直陪着外婆。

外婆比她坚强的多,还撑着熬粥。

陈迦南这两天一直在整理母亲的遗物,翻出了一个桃木色的小箱子,里头有几十封泛黄的信,都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最上面那一封很崭新,像是最近写的放了进去。

她拿出那个信封,抽出了信纸。

那上面写着:

给我的女儿。

对不起,要瞒着你走。妈不是故意这样子,只是不希望这场离别太难过。妈希望你永远开心,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妈希望二十来岁的你活泼乐观,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悲苦。你年纪还小,以后还会经历很多,要学会放下,得失心别太重,别再这么固执。

至于那个男人,想爱就去爱吧。

为什么一直不愿意阻止你,从你的眼里妈能看出来那可不是一点喜欢。一辈子遇见个喜欢的人不容易,管他个道德伦常。

外婆的话,你要好好照顾了。

她看着坚强得很,其实和你一样,外强内刚的样子。你外公走后她一直瞒着我偷偷抽烟,我都知道。让她少抽点,想我们了就看电视,养花,打麻将也行。对了,她这段日子记性不太好,别忘了带她去医院查查。

还有我的女儿,南南。

你永远是妈最骄傲的女儿,要自信,勇敢,不要害怕未来。这一生不需要太努力,北京太难熬了就回来,没个体面的工作也罢,重要的是生活的意义。

要永远记得,你的健康最重要。

我还记得你外婆喜欢吴君如,她把那个祖宗十九代看了十几遍了,你不在的时候天天在我跟前唠叨那句话,妈今天说给你听。

我的宝贝女儿,好好活一场。

看到最后,陈迦南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着那封信,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上。院子里外婆喊她吃饭,声音苍老了许多。

“囡囡。”外婆又喊。

陈迦南匆忙抹掉眼泪,说了声嗳。

、四十五章

北京的上空乌云密布,随时有暴雨来访。

老宅里的空气静如死灰,没有一点声音。沈适坐在沙发上,微低着头,黑色衬衫从西装裤里掏了出来,整个人有些疲惫的样子。

他皱着眉头,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两天公司内部出了情况,他熬了两个通宵才算基本解决。从西城回来到现在,很少有阖眼的时候,一闭上眼就想起陈迦南那双偶尔淡漠偶尔多情的眼睛。

“现在看来,你父亲当年遗留下的问题已经慢慢凸显出来了。”老太太说,“你和周瑾要尽快完婚。”

沈适皱了皱眉头。

“要放别的女孩子我还不见得喜欢,周瑾难能可贵你明白吗?”

沈适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奶奶。”沈适抬眼缓缓道,“我不会娶她。”

老太太声音一冷:“你说什么?”

“沈家的联姻到底为止吧。”沈适说,“我手里有江氏百分之29的股票,这些都可以赠送给周瑾,当做赔罪。我相信这些年凭借沈家的势力,就算真到了走投无路那一天也会起死回生,孙儿以前玩什么的您忘了吗?”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

“周达不是个好对付的。”老太太说,“这条路我不同意。”

“不同意。”沈适轻喃着这三个字,慢慢道,“那换个说法,您觉得我父母姑姑他们幸福吗?”

老太太眼睛一抖。

“奶奶。”沈适说,“麻烦您高抬贵手。”

“你这是在怪我?”老太太气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当年那么好的选择,是他们不珍惜才走成这样,不是吗?”

沈适淡淡道:“怎么样才算好的选择?”

“你在质问我。”

“不是。”沈适说,“随便谈谈。”

老太太哼笑一声。

“我的孙儿长大了。”老太太一字一句道,“陈家那个女孩子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了我想知道。”

沈适眸子骤然一缩。

“我一直以为你在外头不过逢场作戏。”老太太严厉道,“看来是真上心了。”

沈适咬了咬牙。

“当年我怎么让她妈妈离开的意风就能让她怎么离开你。”老太太说,“她不是你的良人。”

沈适阖下眸子,捞过外套就往外走。

“站住。”

老太太这一声中气十足,沈适停下脚并未回头。

“就当奶奶求你。”老太太的声音募地软了下来,“沈家没了我也不会独活。”

沈适抿紧了唇。

“沈家不会有事。”沈适说,“这个您把心踹肚子里。”

老太太在身后气的说不出话来。

“还有。”沈适微微侧身,淡淡道,“您别碰她。”

从老宅出来雨已经下了起来,老张开着车在门口等着。沈适烦躁的点了根烟,摸出手机拨了一遍那个已经熟记于心的号码,依旧关机。

李秘书这时候打了电话过来。

“查到了吗?”沈适问。

“沈先生,情况可能不太好。”

挂掉电话后沈适狠狠吸了口烟,他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她,离开西城的当天给她打电话就是这样,他没时间想太多回了北京之后才派人去查。

沈适靠着车后座,闭了闭眼。

他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打算。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是周达的来电,让他去一个饭局。

沈适扶了扶额,吩咐老张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