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她不爽。

叶流西第二天就跟高深互换了住宿,理由合情合理:丁柳已经醒了,要陪护的话,同性更方便些。

高深没有任何异议,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住进了三人间。

他的到来受到了肥唐的热烈欢迎。

肥唐还兴冲冲地说:“挺有意思的,这间屋子都住男的,像回到了学生宿舍时代,哎,连看门的鸡都是公的……”

下半句话咽了下去,因为高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像是在说:你缺心眼吧?

然后,肥唐的新鲜感和兴奋劲就过去了:昌东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高深就更沉默了,连带着镇山河都像得了鸡瘟,蔫蔫懒得走动。

肥唐觉得,按照性格分,自己应该是女的。

他想住女生宿舍。

丁柳则对叶流西的到来受宠若惊:“西姐,你真是来陪护我的啊。”

叶流西忙着整理床铺,眼睛都没朝她看一眼:“嗯。”

丁柳有点担心自己的安危,觉得自己休克了,她都未必会发现。

不过还是很兴奋:“西姐,你了就好了,总比一睁眼就看到那个人强。”

这话说的,叶流西登时想起高深来了:丁柳出事的时候,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现在反而成了缩头乌龟。

现在的男人都怎么回事,时兴玩“爱你在心口难开”这一套吗,默默付出,准备感动谁,感动自己呢?

叶流西恨得牙痒痒:“你跟高深怎么回事呢?”

丁柳说:“哎呦我头……西姐,不想提那些闹心的人,我头会疼……”

妈的,这儿还有一个恃头行凶的。

叶流西说:“讨厌的话,就直接说出来,省得大家都耽误时间。有些人死心眼,光甩眼色给他看,看不懂的。要么索性另外找个男人,绝了他的念头。”

丁柳说:“我也想呢,东哥瞧不上我啊。”

这小丫头,一开始打的还真是昌东的主意,叶流西话里有话:“那你再接再厉啊。”

丁柳哼一声:“谁还没点自尊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了,西姐,你埋汰我呢,你把人给占了,还让我再接再厉。”

叶流西气笑了:“我什么时候把人给占了?”

丁柳说:“还不明显啊?”

她捏着嗓子学昌东说话:“流西……流西……”

“在荒村的时候,东哥睡你边上,多自然啊,他怎么不去跟肥唐睡呢?还有啊,不吃不喝那两天,我们送饭,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去一牵,他就出来了,多听话……”

“人是有点闷骚,但是西姐,那些明骚的,到处聊骚,你也受不了啊……别嫌我说话奔放啊,我歌厅长大的。”

叶流西想笑:“闷骚的是什么样的?”

“就我东哥那样的啊,不轻易动感情,动了也藏,凡事都要稳妥了才出手,但是吧,真认定了你,你就等着爽吧,这种人,打他他都不出轨。”

叶流西说:“那高深不也一样吗?”

丁柳瞪大眼睛:“他?西姐,你看人不能这么随意吧,他跟我东哥那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好吗?不行,我得跟你说说……”

她语气有点激动了,叶流西赶紧打住:“别,小心头,以后再说也行……”

“就现在说,就事论事,我跟你说啊……我先缓缓气。”

丁柳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心平气和”,然后睁眼。

“我干爹呢,对高深他爸有恩,他爸重病,我干爹包了住院费医药费,他心里感激,过来做我干爹保镖。”

挺好啊,小伙子知恩图报,有情有义——不过这话叶流西不敢说,怕她激动:现在一切以头为大。

“我呢,乍见到他长得有模有样的,少女怀春,也跟前跟后叫过几嘴‘深哥’,但他没拿我当回事,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小,胸还没发育全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嘴皮子这么溜呢,叶流西真想上去拧她的嘴。

“结果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我干爹跟他说,等我长大点了,想让他娶我,懂吗西姐,什么年代了,我干爹还想包办婚姻呢。”

“然后,高深就忽然……处处对我好了,凡事替我着想,骂不还口,默默地做一切事,西姐……”

她语气有点激动,叶流西提醒她:“心平气和,小心头,深呼吸三次再说话。”

深呼吸还是有用的,丁柳再开口,没那么激动了,语气怪没劲的。

“这样有意思吗?他是娶我干爹,还是娶我啊?老实说,他如果当时怼我干爹,说自己爱什么女人自己做主,我还敬他是条汉子,现在这样算什么?”

这一天过得平静又漫长,丁柳醒过几次,又睡过去几次,身边离不了人,叶流西几乎没出屋子,不过从外头传进的只言片语里,也知道昌东和肥唐去了市集。

高深留守,中午过来送饭,进屋时看到丁柳睡着,长长松一口气。

叶流西忽然明白过来:要是丁柳醒着,他大概会搁下饭马上就走的。

这人其实知道丁柳不想看到他。

到了晚上,明显热闹,肥唐连晚饭都端进来和她们一起吃,叽里呱啦,就没个闭嘴的时候。

“买个汽油,比黑市买枪还难,我东哥给了那么一厚叠的金箔钱,才买到两桶,还质量不好,都渣滓,这种油伤车呢……”

“还有放小电影的,巨老的爱情片,《甜蜜蜜》。我问有没有妖魔鬼怪的片子,居然没有哎,人家还凶我,说过得都他妈这么艰难了,你还想看妖魔鬼怪……”

被骂也活该,观众都爱在电影里找梦幻找刺激,谁耐烦看身边的一五一十啊,还妖魔鬼怪,关内最不缺的就是妖魔鬼怪了吧。

叶流西斜乜他一眼:“就没找到点你感兴趣的硬货?”

肥唐眼前一亮:“哎,真有。我看到一个金扣,应该是蹀躞带上的,朝代绝对在唐往前,还有一对唐三彩的仕女,就是缺胳膊少腿,但是没关系,包装一下,东方维纳斯,出手不难……西姐,我们能不能把镇山河给卖了啊?”

怎么说着说着扯到卖鸡了?

肥唐说:“缺本钱啊,能凑一点是一点呗……东哥的钱是留着买物资的,我手上值钱的就手机,在这里又卖不出价,但我在茶棚听说啊,前一阵子,这里闹鸡瘟,鸡差不多死完了……”

他琢磨着,物以稀为贵,现在可能是镇山河最值钱的时候。

正说着,昌东进来。

叶流西眼眉一低,权当没看见,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问起丁柳的情况。

丁柳说:“现在没什么,但是东哥,我可担心我以后了。”

毕竟是脑袋,一刀插进去,怎么会什么事儿都没有呢,总觉得那些可怕的东西,什么血块压迫神经啊,提前跨入老年痴呆啊,都在未来的路上等着她呢。

昌东也挺担心的,但不能顺着她说,他岔开话题:“现在你最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过两天能下床了,我们就不对你额外照顾了啊……”

说到这,忽然想起这话是叶流西说过,忍不住看她。

她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都看不清脸。

……

睡到半夜,叶流西被镇山河的叫声惊醒。

不只是叫,翅膀扑腾着乱飞,像是被人扑捉,细细听,好像还有挪床的撞声,叶流西心里慌慌的,攥紧枕边的刀起身。

丁柳也半醒,声音迷迷糊糊的:“西姐,怎么了啊?”

叶流西坐起来,摸黑拿脚去找鞋:“你别管,我去看看……”

不对啊,怎么感觉……踩到了满地荒草呢?

叶流西还没反应过来,左右脚踝忽然同时一紧,猝不及防间,整个人居然被拖下床去。

丁柳忽然听到咕咚的落地闷响,惊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西姐?”

叶流西大叫:“别下床!开灯!”

地上全是野草,草身坚韧,边缘锋利,简直像活的一样,见人就缠,拼命拖裹,而且动作迅捷无比——她的腿、腰、手腕,乃至脖子,都已经被草给缠住了。

丁柳吓得坐起来,也顾不上头了,手脚并用,爬到床尾去拽灯绳,拽了一下没亮,两下还是没亮。

“西姐,没电了!”

没有回音。

丁柳脑子里嗡嗡的,想下床,脚才刚搭下床沿,就碰到冰凉且不断往上涌动的草尖,她以为是蛇,吓得触电般收回来,再加上看不见,一时间全身汗毛倒竖,大叫:“有没有人哪?”

远远的,听到高深的吼声:“小柳儿,爬窗上房顶!”

丁柳爬起来,一脚踹开窗户,正要大叫救命,窗口忽然倒吊下一个人来,吓得她血都涌上脑子了。

亏得那人先开口:“是我,流西呢?”

“西姐下床,栽到地上去了。”

“这里我来,你先上房。”

昌东侧身滑进来,依稀辨清叶流西那张床的位置,大步跨跳过去,迅速趴倒在床上,一手紧握住床框,另一只手摸向床下。

只要拂到草身,立马拽起了扔开,动作务必要快,稍慢一点就是自己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很快摸到叶流西的身体,几乎被草缠得像半个木乃伊了。

昌东大致确定她头的位置,抓住蒙缠住她口鼻处的草先拽,拽了两下,终于听到她呛咳的声音。

野草还在汹涌扑上来,昌东管不了那么多了,双手并用,先抓开她肩部的野草,把她胳膊解放出来:“抱住我,快。”

叶流西嗯了一声,一手搂住昌东脖子,另一手也学他,飞快地去拔拽缠身的野草,直到昌东一只胳膊用力箍住她腰,吼了句:“起来。”

他用尽力气往后翻躺,叶流西另一手顺势搂上他肩,就听崩断之声不绝,居然硬生生被他从野草的杂缚中拽抱出来。

昌东躺在床上,喘息粗重,问她:“没事吧?”

叶流西嗯了一声,趴在他身上,累到不想动:她全身火辣辣地疼,嘴里都是草涩味,刚刚有一瞬间,嘴里塞满了草,昌东再来得晚一刻,怕是就要被活活闷死了。

昌东说:“我们那里也是,镇山河一叫我就醒了,但刚下床就被拖倒……我从房顶过来的,院子里全是……”

黑色的草尖,成片拂动如黑色的浪,还在往上长……

床身忽然一倾,昌东反应过来:“快,上房。”

第63章 黑石城

野草长势汹涌,床板起伏不定,已经听到有草尖钻裂床板的裂声了,昌东扶着叶流西起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说了句:“我的刀!”

刚被拖下去的时候,刀没拿住,落在床沿边了。

说完就后悔了:“算了,不要了。”

昌东问她:“落在哪?”

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变起突然,还不知道出去了会遭遇什么——凶险的时候,武器是用来保命的,不是可有可无的物件。

叶流西指了个位置:“就那。”

昌东两手攥住她腰,几乎是把她推抛到丁柳那张床上:“你先走。”

叶流西犹豫了一下,但她惯不喜欢在危急关头磨叽,就势攀上窗边,急回头看了一眼,昌东迅速抽起床单,在手臂上甩裹了一道,俯身探向床下。

丁柳在房顶接应她,叶流西没要她拉。

她有点心疼丁柳:人也真是被境遇逼的,才动完手术,第三天,屋里有点风都怕吹着了,现在却要爬窗上房。

叶流西手扒住房沿,翻身跃上。

站直身子,第一眼看见城内。

月华如水,长草汹汹,蠕动抽长,卷袭全城,不只这几间房,简直灭顶之灾。

房沿处又有声响,回头看,是昌东紧跟着上来了,翻上的刹那,手一抬,顺势抛刀给她。

叶流西抄手捞住,视线落回院内,不远处的那一间,高深已经上房了,正往上拉肥唐,而稍低一点的地方,不住扑腾的那是……

叶流西突然反应过来,一个忍不住,噗地笑了。

那是镇山河,难怪那声响听起来总像被人扑捉:镇山河是被拴在门边的,草往上长,它就拼命往上飞,唯恐被草缠裹下去,而绳子长度有限,上不上下不下,以至于它只能不停扇动翅膀,以求保持在某个高度的永动。

对于一只鸡来说,真的挺艰难的。

好在高深那头很快也发现了,他抓住肥唐脚踝,小心地把肥唐一点点往下放,去接应镇山河。

就在这个时候,房子似乎动了一下,丁柳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着往屋顶中心躲。

叶流西头皮发麻,这草简直如同无数触须,想把夯土的房子钻透拽塌,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昌东沉声说:“我得去开车,让这草一直长下去,整个城都会被埋掉,到时候我们就别想出去了。”

他目测了一下几间房顶和车子的距离,深吸一口气,叶流西退开两步,目送他骤然发力,疾冲出去,到房沿时去势不减,半空身子卷翻,滚落在几米外另一间房的房顶,余势尽处,单手攀住房沿,身子急速甩落,分毫不差,正窜进车子那扇被巨蝎冲破的车窗里。

俄顷引擎声响,车灯大开,叶流西以手遮眼,依稀看到车旁荒草瞬间缠住车胎。

好在越野车的马力惊人,车身一动,真是摧枯拉朽一样畅快,昌东沉住气,车子猛打一个甩转,肥唐眼见车身如同巨铲,把那一片荒草扫平,心里痛快极了:“东哥,再来!搞死他们……我操。”

话到一半,被碾平的荒草重又立起,真他妈至软至狠,至柔至韧。

看来只能抓紧时间撤了,昌东又打一个甩尾,车身抵近高深那边,肥唐还没反应过来,高深已经跳上了车顶,回头吼他:“跳啊!”

这个……好像有点远,肥唐腿止不住抖,正想说什么,耳边忽然扑腾声起,镇山河以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向着车顶直扑而去。

妈的,这小畜生,人家是让我跳,又没让你跳!

果然有竞争才有压力,做人绝不能输给一只鸡,肥唐心一横,下饺子一样跳扑下去……

还没站定车子就开了,肥唐差点跌滚下去,好在眼疾手快拽住了行李架,到了叶流西那边,房顶已经半塌,反而方便——她拽着丁柳,滑滑梯一样下来,恰落在车顶。

车子马不停蹄,向着外间直冲而去。

叶流西第一个翻身进车,和高深合力把丁柳先接进去,肥唐没那待遇,被高深塞麻袋一样塞进车窗,不过他还是很满足——毕竟镇山河连进车的资格都没有,还在车顶吹冷风呢。

一切全凭鸡爪,抓不住行李架,也就一别天涯了。

车进街道,触目惊心,荒草几乎长到了人的胸口,要不是昌东的车改装过,车身整体提高,现在估计视物都有困难。

昌东说:“还是老规矩,我只负责开车,路上任何状况,你们料理。”

话音刚落,肥唐忽然大叫:“看!”

车灯映照处,街边有一扇门半开,门口有个人,姿态扭曲,摇摇却不坠,和地面呈30度角左右,像斜插进地里的一根木棍——全身裹满荒草,像个稻草人。

叶流西说:“这人应该是被惊醒或者没睡着的……但还是没逃出来。”

大部分人,可能睡在床上,无知无觉,就已经被缠裹进重重荒草之中了。

丁柳有些后怕:“多亏了镇山河,它要是不叫,咱们是不是也……”

不觉打了个寒噤。

肥唐咬牙切齿:“怪不得赶路要带只鸡,鸡对这些邪气是真敏感,我靠……”

他忽然脊背生凉:“这城里前一阵子闹鸡瘟,鸡都死完了,不会是阴谋吧?”

昌东回答:“有可能。如果鸡都还活着,出了状况就会大范围鸡叫,能叫醒不少人。”

不管幕后黑手是谁,这种手法,无异于屠城。

肥唐恨恨看窗外:“东哥,你介不介意我浪费点汽油,烧它丫的?”

昌东没什么异议:“省着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