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唐跪趴在后座上,拖过油桶拧开盖,拿擦车的抹布塞进去浸了浸,然后拎出车外,打火机焰头刚打着,就飞快地扔出去:“死去吧你!”

回头看,扔抹布的地方轰然火起,肥唐神气活现:“毛爷爷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靠,东哥!”

他蓦地瞠目结舌。

一道火舌,如同长了脚,自燃火处直追而来,舔舐之处,拉出一条笔直的火道。

这可不是什么自然现象,昌东在后视镜里看到,心头一凛,下意识踩油门。

叶流西回头去看,那道火舌紧追不舍,在车后十余米处,自行往两边开叉,如同两道不断伸长的手臂张开怀抱,随时可能合拢——越野车就在这怀抱的范围内不断前冲。

眼见那两条火臂几乎撵到了前车轮,火浪一重重扑上车身,昌东大吼:“坐稳了!”

还有两个拐弯就到城门口了,昌东高车速进弯,向外围快打方向,瞬间又转向弯心,一个逆甩,车尾瞬间失去抓地力,这一下直接把火臂甩开半个车身,车子如泄闸的浪,直冲到第二个拐弯,又是一个切线漂移奔出去。

城门在望,几乎能听到沉重的吱呀声,肥唐语无伦次地大叫:“在关城门!城门在关!”

昌东看见了,两扇城门正同时闭合,是被城门口长出的荒草不住聚推,有一扇,因为从中断裂,又压住一辆车,闭合的速度较慢,两扇门之间的间隙,也许刚好能容他冲过去……

昌东掌心出汗:又也许,落得个一头撞上车毁人亡的下场……

没时间再犹豫了。

车后火光大盛。

车子如同出笼巨兽,咆哮而去。

车身巨震,那辆倒翻的车被撞飞出去,就在这一瞬间,昌东忽然看到,那辆车的车门处,车标是一朵……带枝的山茶?

午后的阳光照进咖啡厅,道道光柱里无数细小尘埃。

山茶的负责人把策划书推过来给他看:“你看,这趟无人区穿越,我们做了精心的准备,连logo都是专门找人设计,我们预备把logo刷在车身上,未来还可以出一些纪念品周边什么的……”

昌东翻开第一页,看到一朵娇艳的带枝山茶。

场景突变,深夜的沙浪排山倒海,他拽住孔央,想往一辆车身下躲,那辆车突然被沙暴掀起,车门上,是带枝的山茶车标。

……

“昌东,昌东?”

昌东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方向盘上,眼前模糊一片头痛欲裂,再往副驾上看,忽然怔住:“流西呢?”

叶流西往外架他:“我在这。”

刚刚那一撞,冲力巨大,她自己都晕了一会,好在那一撞出了城,而城外无遮无挡——车子随着油门的惯性疾冲往前,最后才缓缓停下。

叶流西先醒,回头看,远处一座城死气沉沉,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荒草也好,火舌也好,显然没有往外蔓延。

再看车内,几乎都没知觉了。

她最担心丁柳,赶紧先把她弄下车躺平。

然后过来架昌东。

昌东甩开她:“流西坐在副驾,人呢?”

叶流西常跑车,见过各色车祸,知道有人忽然撞车之后,会短时间内眩晕,喝醉酒一样,出现短暂的意识丧失、吐字不清什么的。

她用尽力气把他拖下车:“我都说了是我,别找了……”

男人的身体可真沉,更何况他还不配合,才走了两步,忽然脚下打绊,轰的一下被他压到车身上。

昌东威胁似的看她,一字一顿:“流西腰很细。”

叶流西说:“我那么多好处,你就记得我腰很细了是吗……”

昌东低头看她,觉得看不清,眼前越来越黑,头越来越重。

叶流西抓住他手,慢慢放到自己腰侧,柔声说:“我就是流西啊,不信你摸,我的腰也很细。”

她仰起脸,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轻软的呼吸挑逗似地拂他的脸。

昌东吻下去。

对,就这样,叶流西闭上眼睛。

腰上的摩挲渐渐变成捏攥,有点疼,吻却温柔,细细的咬吮……

再然后,猝不及防,昌东倒下去了。

叶流西半天没动。

腰上有点发颤,好像他的手掌还在那里游走。

伸手触上嘴唇,有点发烫,胀,还有丝丝的酥麻。

她低头看昌东。

这种事情,你做到一半,晕过去了?

你他妈至少做完啊!

叶流西气地攥拳,痛嘘了一声之后又松开,低头去看手心。

想起来了,荒草的边缘都锋利,她拿手拔过几下,当时紧张,不觉得疼,现在才知道,掌心早割出口子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蹲下身子,去摸昌东的手。

他手很暖,手背宽厚,但摸到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第64章 黑石城

昌东在一片杂乱却轻微的声响中醒过来。

鼻端嗅到米香,他脑子里勾抹出米粥翻沸的画面,这香气,锅里应该都已经熬出米油了。

肥唐在说话,声音压得尽量低:“我见我东哥做过,灶就是这么搭的,你别叨叨了行吗?”

肥唐教训的一定是高深:他不敢跟叶流西这么说话,因为胆儿小;也不敢跟丁柳这么说话,因为得罪不起一个脆弱的脑袋。

旭日初升,霞光万道,一时有点刺眼,昌东下意识拿手去挡,这才发现手被包得像个熊掌。

这是谁家的纱布不要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然后看到叶流西。

不远处,越野车车顶上,她放了个帆布椅,人就窝躺在椅子上,像在晒太阳,也像放哨,翘着二郎腿,脖子上挂望远镜,腿上还横一把刀。

昌东笑,略转了头。

先吓了一跳,然后哭笑不得。

边上是镇山河,身子窝着,但脑袋高高支棱——它没法塌脖子,因为脖子上夹了两块小木板,像骨折的病人上夹板,又像颈椎受伤的病人戴了牵引器。

肥唐发觉他醒了,小跑着过来:“哎,东哥。”

昌东心里叹气。

肥唐脑袋上缠裹着纱布,但没伤员的感觉,像阿拉伯人的缠头。

昌东直觉,这些夸张而豪迈的手笔,一概出自叶流西。

果然,肥唐像个解说员,絮叨个不停。

“东哥,你昨晚撞着了,西姐说让你休息,我们就没吵你……”

“大家都没大事,我头撞破了……就是担心小柳儿,她的头你知道的,所以现在原地休息。”

“西姐往回走了两里地,才把镇山河给找着,估计是撞车的时候它飞出去了,哎呦我去,脖子抬不起来,可能骨折了,西姐就给它上板了……”

昌东打断他:“那些野草,还有火舌,没追出来吧?”

肥唐抬手指了个方向。

昌东循向看去,心头一凛,慢慢站起身。

即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那里的一团阴气和死气,原本黄土的底色,尽数覆上荒草的褐灰,密密匝匝,把城池裹缠得犹如巨大荒冢。

叶流西欠身看他,问:“要看吗?”

她把望远镜扔过来。

昌东接住了,抬起来贴近眼睛,手指慢慢转动中心调焦轮和单目调焦轮——大多数人左右眼视力都不一样,单目调焦是为了让两只眼睛看到的景象能够同步清晰。

看到了。

荒草已经长上城头,随风轻动,城门紧闭,覆住城门的长草穿插编织,密密匝匝,这样的缠裹,再不是单靠手拔就能奏效了。

换了几个方位角度,都是同样。

回想昨晚,肥唐兴起之下点汽油烧草,固然给大家带来了额外凶险,但如果没有那一烧,他也不会情急飙车,也就没法赶在城门恰恰关闭的那一刻冲出重围。

昌东爬上车顶,把望远镜搁到叶流西身边,又指了指小扬州城:“这应该是有预谋的,一朝一夕,达不到这效果。”

先是一城的鸡因为鸡瘟死了个干净,然后这荒草选在夜深人静时破土而出,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

叶流西嗯了一声。

昌东总觉得她声音提不起劲,忍不住低头看她:“你怎么了?”

叶流西抬头瞥了他一眼。

昌东被她逗笑了:“你这眼神,就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

叶流西还是不说话,直到远处忽然传来肥唐嚷嚷的声音:“西姐,小柳儿醒了哎。”

她站起来,翻了他一记白眼,说:“让开。”

昌东只好让一步。

但真要命,他居然觉得,她翻白眼都好看,那副睥睨一切的小表情,还有嘴唇轻抿时的样子。

叶流西顺着挂梯往下爬,下到一半时,忽然说了句:“我最讨厌做事做一半的人。”

昌东说:“……是啊。”

做事做一半是不好,但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还是冲着他的,什么意思?

他从来不做事做一半啊。

叶流西哼了一声,继续往下爬,人都已经下去了,又忽然冒个头上来:“昌东。”

“啊?”

“我腰细吗?”

她怎么回事,一时冰一时火的,是昨晚撞车撞出隐患来了吗?还有,怎么忽然问……这么怪的问题?

昌东说:“细……吧,我也没……太留意。”

叶流西盯着他看,忽然笑起来,那种想绷绷不住的笑,下颌微抬,下唇咬着,唇角微微扬起,说:“哼。”

然后走了。

丁柳醒是醒了,但如丧考妣,高深捧着粥碗,都不敢往她身边送,肥唐正用外套给她打扇:“小柳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想开点。”

丁柳有气无力地摆手:“我要死了,你别费力气给我扇风了,我才十八……”

忽然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差点掉眼泪。

叶流西大步过来,脚在地上踏扫了两下,权当是掸灰,然后坐下去:“怎么了啊?”

丁柳没说话,肥唐给她代言:“西姐,小柳儿说她活不长了,本来头就不稳定,昨晚还又被撞了一下……真是随时都能嗝屁。”

叶流西瞪了他一眼。

肥唐头皮发麻:“不是……是她原话,我就是……复述。”

丁柳忍不住,一开口就哭了:“西姐,别人头上插把刀,不知道要多小心养着,我上蹿下跳的,还撞车了……”

叶流西说:“这不是没办法吗?昨晚那种情况,能不跑吗,不跑,你昨晚已经嗝屁了。”

她给丁柳擦眼泪:“柳,你就当阎罗王在你后头撵着你跑呢,今天是不是跑赢了一天了,嗯?”

丁柳抽抽搭搭点头。

叶流西忽然想起了什么:“来,有东西送你。”

她起身去到车边翻腾了会,回来递了样东西给她,丁柳好奇地接过来。

是把小手刀,不大,柳叶形,适合藏在袖子里,刀身上有凹下的花纹,还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啊?”

“插进头上的那把刀。”

丁柳吓得咣啷一声刀子脱手:“这么恶心?”

叶流西蹲下身子,把刀子捡起来,轻松地在指缝间耍旋:“恶心?柳,你要想啊,一把刀,插进你脑袋都没能弄死你,那这一辈子,只能认你当主子,做你奴隶了。”

“再换个角度想,一把刀,插进你脑袋都不弄死你,这得多向着你啊,注定就是你的,以后都会保护你,是你吉祥物……”

她捏住刀尖,把刀送到丁柳面前:“要不要?”

丁柳犹豫了一下:“好像……挺有道理的。”

她接过来。

高处忽然传来一记响亮的嘬哨。

叶流西回头。

昌东端着望远镜,窝在那张帆布椅里,却不是看小扬州的,而是朝向来路:“有老朋友来了。”

李金鳌越往前走越是心虚。

总觉得那辆车,还有车旁或倚或坐的那些人,说不出的熟悉。

相距约莫五十米时,他陡然站住。

冤家路窄啊,这些人不是有铁皮车吗,都过去三四天了,还以为他们早就远在千里之外了,怎么会又狭路相逢呢?

跑是来不及了,绕道也不现实,李金鳌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往前走。

丁柳跟他打招呼:“鳌叔,又见面了啊。”

这小妖精,包藏祸心,李金鳌心里恨恨的,又不敢给她脸色看,只得干笑:“是啊,真巧。”

“鳌叔,你又从哪搞到一只大公鸡啊?”

刚在望远镜里她已经研究过了,那只倒吊的鸡,显然是新接受训练,远不如镇山河淡定:身子一直在一耸一耸,嘴是拿线捆住的,防乱啄,身子是拿布裹起来的,像束胸,防乱飞。

肥唐叹为观止:李金鳌就是这么训练倒吊鸡的啊,还以为有什么秘术,原来无它,唯习惯尔。

李金鳌语无伦次:“这个……路上不太平,没有鸡,不太踏实……”

他急于摆脱这几个人:“我还要赶路……就不聊了,那个……小扬州,不远了吧?”

昌东抬起手,朝那一片指了指。

李金鳌老眼昏花,再加上一时情急,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那我……先走了啊,幸会,幸会。”

正说着,后背心一紧,已经被人揪到一边,耳边响起叶流西的声音:“别急着走啊。”

李金鳌心里一沉:完了,他的镇四海保不住了,这女人简直是黄鼠狼托生的……

居然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