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死了儿子,又不是谢泽打死的,她已经放低了姿态去给许二夫人赔礼道歉,还要怎样?

更可气的是老太爷,谢珺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孙女而已,如今却比谢泽这嫡亲的孙子还要紧了?为了叫谢珺能够安稳立足,就活该谢泽每天去人家府上看人脸色?

许少怀和谢泽也是一样的身份,庆国公府为了许少怀不惜得罪许多世家,怎么到了谢老太爷跟前,这个孙子就不值一钱了?

是个人都有脾气,岳氏哪怕再深的城府,这些天折腾下来也是烦躁之极。

多年来积攒着的怨气也在此时愈来愈浓烈——当年谢缜闹出那样的丑事叫恒国公府颜面扫地,他又是那样软弱寡断的性子,比才干、比手段、比名声,谢缜他哪里比得上谢纡?

怎么老太爷就是一根筋的要护着谢缜,却偏偏对谢纡如此苛刻,连让他自寻出路都不许?

谢老夫人叫人去请岳氏的时候,岳氏正在跟谢纡发牢骚,“…熬了这么多年,竟连三房都不如了!老太爷护着大哥,老夫人捧着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了谢珺一个人,我和泽儿活该去许家受气?勤勤恳恳的这么多年,如今竟成了这般处境!”

“你以为我乐意?”谢纡也是一肚子气,“大哥做出那样荒唐的事,也没见老太爷如今怎么样,这回泽儿只是凑巧在那里,倒是比那打死人的更加罪孽深重!”他将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桌上,道:“反正老爷子是死了心的护着大哥,索性一拍两散!咱们到了外面,天皇老子也管不着,省得在这里憋屈!”

这就是想分出去单住了,岳氏原本满肚子火,闻言忙道:“你少给我使性子!咱们都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差这一两年?到了外面,说得容易,你知道这个国公位意味着什么?白白的放下这块肥肉,反正我不乐意!”

谢纡也火了,“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办吧!不想忍又不想走,就只会跟我抱怨。”

两人正吵得欢实,外头丫鬟小心翼翼的扣门,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了,请岳氏往荣喜阁去一趟。

岳氏不知是什么事,倒不敢耽搁了,气哼哼的咕哝了几句,出门的时候,脸上怒色已然收敛殆尽。

而在屋内,谢缜也是一肚子的窝火,他平常甚少跟岳氏红脸,近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岳氏像是吃了火药似的,没说两句话就像是能喷出火来,不复以前沉稳容让的模样,让人愈发烦躁恼火。

如此多的烦心事压在一起,似乎也只有那只纤细温柔的手,才能抚平所有的情绪。

他将茶杯中最后一口残茶喝尽,抬脚去了应春所住的小院。

这院子离春竹院不算太远,以前是空置着的,这回谢纡安排应春住进来,也并未修缮,只是粗粗清理过了,倒显得院里花草树木有些芜杂。

谢纡走进去的时候,应春正在廊外的卧榻上安静侧躺着,八月时节桂花盛开,这会儿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气。她像是在出神,将头枕在右臂,侧面的起伏轮廓在卧榻上愈发显出玲珑,只瞧了那么一眼,便似乎能见到那袭垂顺的绸缎之下藏着的身段。

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如今也没见踪影,索索风声之中,只有她安静的侧卧。

就像是初见的那次,她闲闲的倚靠在红漆鹅颈靠椅上,一只手寥落的抚弄荷叶,举手投足全是风情。及至开口问候,柔软温和的声音像是拨动琴弦,未必清越,却像是能酥到人的骨子里去,透着无法言说的妩媚。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瘦马之名,并非虚传。

在京城中三十多年,他见过高贵端庄、文雅清秀的世家女子,见过小鸟依人、娇憨可爱的小家碧玉,也见过教坊歌肆里妩媚的歌姬和让人血脉偾张的舞姬,甚至曾见过花街柳巷中*蚀骨的水蛇狐狸精,却极少见过像应春这样的——

举止端庄从容、气质秀丽清雅,却没有傲气和刻意的姿态。那份妩媚和温柔藏在骨子里,却不会肆意外露,如一副画卷徐徐展开,像一株藤蔓援引向上,让人想要保护、想要探究,生不出敬意,也生不出轻视之心。

这是种他从未品尝过的女人。

所以哪怕他知道这是魏尚书送给谢缜的女人,知道岳氏可能会不高兴,却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嗅到她身上极淡的香气。

年轻的妩媚姑娘对于他这个三十岁的男子,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在往后的十几个日夜里,谢纡对此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此时瞧着玲珑侧卧的身体,谢纡脚步微微一顿,心里那股憋闷似乎就散了不少。

应春似乎有所察觉,侧头瞧见他,便撑起身子,“你来了?”

谢纡被他迎到短榻上坐着,那双柔腻微凉的手便到了他的鬓间,娴熟的按摩之间,应春的声音也是极柔和的,“累了吧?天气正热,待会歇一歇?”

“嗯。”谢纡闭着眼睛,感觉脑海中那些缠在一起理不清的乱绪被她揉得烟消云散。

廊下微凉的风携着桂花香气吹过来,他忍不住握住了应春的手,“过来。”伸手一拉,站在身侧的应春像是柔弱无骨似的,须臾便顺着他的心意落在了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应春的手指攀上他的眉间,声音愈发妩媚,“发愁什么呢?”

“一些琐事。”谢纡并未明说。

应春也只是一笑,稍稍直起身子,拇指作势去抚展他的眉心,将红嫩的唇瓣送到谢纡眼前。

谢纡旖旎心思已起,再无顾忌的,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

应春的唇角悄悄勾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谢纡发愁的是什么,这两天食狗案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恒国公府上下,怕是无人不知。只是不知道,她装作无意提过的事情,他是否听了进去。

*

荣喜阁里,岳氏的脸色很难看,谢老夫人的指责和质问一句句的戳到她耳朵里,像是针刺一样。

“我一向看着你仁善,这件事,当真是你安排的?”上首谢老夫人的眼中有惋惜而不可置信的意思。

岳氏稍稍弓着身子,心里纵然天翻地覆,面上却是岿然不动的,“老夫人既然知道我处事仁善,就该信我没有这样歹毒的心思。那田妈妈固然是我身边的人,但她所做的事情,未必就是我指使。老夫人已经明令过,咱们跟越王殿下相处时当把握好分寸,媳妇再愚蠢不堪,也不敢违拗长辈的吩咐。”

“你的意思是,她是受旁人指使?”谢老夫人到底偏信岳氏一些。

岳氏便忙跪在谢老夫人膝下,道:“当年媳妇带来的陪嫁里确实有他们一家,只是并未重用,那个田妈妈也非我的心腹。老夫人细想,若我真的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又怎会让她去做?媳妇身边自有得力的管事,安排他们去做,岂非更加天衣无缝?”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谢老夫人知道岳氏的性子,不会如此莽撞。

她沉吟了片刻,旁边隋氏便道:“可玥儿那里已经认了,”

“认了么?玥儿是怎么说的?”岳氏看向隋氏,目光逼人。

隋氏倒是不卑不亢,道:“她承认了想跟越王有牵连的事情,央告我千万别告诉老夫人。她一个女孩子家犯了糊涂,长辈们却不能坐视不理,老夫人若是不信,叫玥儿过来问过便知。”

岳氏当即道:“那她是否说过,是我教她跟越王牵扯的?”

隋氏一怔,便摇头道:“这倒没有。”她办事的经验毕竟浅,当时只是生气于田妈妈的蛊惑人心和谢玥的糊涂不清,念着谢玥是个小姑娘,确实没问清这个。

岳氏见状,便一口咬定是田妈妈受人指使,栽赃于她。

等谢老夫人将谢玥叫过来一问,有岳氏在场,谢玥倒是随机应变,觉得往后只能仰仗岳氏,自然一口咬定是田妈妈教唆的,没提岳氏半句。

谢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了——田妈妈之心固然可恶,谢玥也确实糊涂,可隋氏还未查清真相便将岳氏拉扯进来,居心如何,还值得思量。何况隋氏只是推测,谢玥却是矢口否认,其中分量,自是不同。

老夫人被岳氏哄了这么多年,心中也有偏信,最初的那一阵愤怒过去,这会儿倒犹豫起来了,将谢玥教训了一顿,便说明日再议。

这些事毕竟上不得台面,谢老夫人习惯了将不好听的事藏着掖着,也没打算大动干戈,只想着今晚认真想想,明儿再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这里不温不火的处理着,谢老太爷那里却又是一场大动肝火。

谢璇既然布了田妈妈这招棋,自然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耳根子又软又糊涂的谢老夫人那里,等荣喜阁那边派人来请谢玥的时候,她便觉得事情不大妙,于是趁着去外面看望谢澹的时候,找到个由头,将今儿的见闻直接禀报给了谢老太爷。

第065章

谢老太爷活了大半辈子,第一回感叹家门不幸。

之前得知谢纡父子跟郭舍父子有来往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生气,深恨老二夫妇野心太重,为了荣华不择手段。

待得知谢玥此事时,谢老太爷甚至觉得有些恶心了——从去年谢璇在玄妙观外遇险,到谢澹的饮食里出现乌头,到如今谢玥被哄骗得五迷三道,怎么哪里都有岳氏的影子?

这半年里他被韩玠陪着外出闲逛、在府修养,没少见到谢纡跟官场上其他人的往来,老太爷敲打警戒了几回,谢纡也是我行我素,没闹出什么大事来,老太爷便也没心思去狠狠的管了。谁知道这回,他们不止跟郭舍有往来,竟然也会跟越王有牵扯?

而且,还是那样龌龊的牵扯?越王私下里的品行,她可知道?

气怒之下,谢老太爷当即将谢缜叫到了跟前,连老夫人都没告诉一声,直接将田妈妈带到了自己院里。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谢缜今儿在衙署事务繁忙,回府后连饭都没吃一口就被叫过去,神色就有些蔫蔫的。老太爷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怒声质问道:“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到底要丧气到什么时候才肯振作!”

谢缜情知他是指陶氏,面色黯然之下,只躬身道:“儿子并不敢。”

“好好好,为个女人,家也不管了,孩子也不管了,整日除了抱着经书,就什么都不管了是不是!”老太爷大步走过去,虽然比谢缜矮了半个头,气势却是十足的,“璇璇、澹儿、玥儿,一个个的都给人家害死了,你才肯用心是不是!”

谢缜一惊,忙抬头道:“孩子们怎么了?”

他一个当爹的,口中说着要照顾好孩子们,然而人虽在棠梨院,对谢玥的近况竟一无所知?谢老太爷气怒之下,抬起手中的拐杖就招呼在谢缜身上,“老二媳妇打着坏主意,要把玥儿往越王那里送,你竟然不知道!”

“有这事!”谢缜总算是精神一震,连忙道:“儿子近来疏忽,还请父亲言明。”

谢老太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恼怒,将今日谢璇转达的事情说了,道:“玥儿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能懂什么事情,被那些人教得心术不正,你这当爹的竟不知情!今日若非被老三媳妇和璇璇撞破,待大错酿成,我们恒国公府还有什么颜面往外走!”

谢缜未料到岳氏暗地里还做了这般事情,惊诧之下,忙道:“是儿子疏忽了。之前听说玥儿收了越王的扳指后,我还特意教导过她,竟不知道她没放在心上!”

“疏忽,疏忽,你就只会说疏忽!到底要何时你才能挑起这担子!玥儿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心性未定,你只说过就够了?这且不说,你可知道越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谢老太爷低头盯着一脸惊异惶惑的谢缜,眼睛里阴云翻滚,“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冷宫里长大的人心思阴狠,被他折磨死的童女少说也有十几个,你想让玥儿也遭受吗!”

最末一句如同霹雳击入谢缜耳中,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道:“越王他…”

“以前我只觉得此人心思深沉,不能亲近,这半年听说得多了,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满口毒液的毒蛇!”谢老太爷将拐杖重重一顿,“老儿媳妇想把府里的姑娘往越王跟前送,那就是作孽!”

谢缜近来颓丧,在这些事上根本没留心过,闻言只觉得心跳骤疾。

谢老太爷也不隐瞒,续道:“还是玉玠这孩子跟我说的,青衣卫探查消息的本事大,越王那些*瞒得住旁人,也瞒不住那些耳目,这事应当属实。况且皇上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里肆无忌惮,你以为不敢对玥儿下手?”

这种事情委实是谢缜没想过的。

他一个文人,肚子里藏着的全是锦绣文章和风花雪月,华丽诗文写得虽多,于人心之险恶却甚少触及,凡事总要美化几分,哪怕岳氏的歹毒居心昭然若揭,他也未必能认识得多深刻。

如今听说越王的阴私,谢缜更是诧异,“皇上不管么?”

“他少年在冷宫受折磨,后来又去了铁勒,皇上欠了他,自然不会追究。如今他越发胆大,居然把主意打到玥儿头上来了——”谢老太爷冷声道:“可笑玥儿年幼,被人哄骗得迷了心窍,恐怕还在做侧妃的美梦。我只问你,你到底是否知道老二夫妇的野心?”

“儿子很明白,”谢缜有些惭愧,“二弟的才能品行远胜于我,泽儿又是长孙,二弟妹自然不服气。只是我没想到,她已经受了敲打,竟还敢往玥儿头上打主意。”

“这就是你扶不起来的恶果!子女都护不住,你还如何护着阖府上下?”

片刻的沉默后,谢老太爷的怒气渐渐化作无力,“我慢慢老了,不可能一辈子帮着你,你身为长兄,事关你的孩子,这事就由你处置。”

——长子缺才干少决断,并非国公位的最佳人选。然而次子虽能干,心术却不正,况有早年的心结在,谢老太爷并不想将位子给他。三子倒是个好的,却又是庶出,如今有岳氏这么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掺进来,又是撺掇又是暗里构陷,当真是家宅不宁。

五十余岁的老人头上已经见了白发,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出神。

谢缜的拳头渐渐握住,起身时,脸上有惭愧和自悔,“璇璇、澹儿、玥儿,甚至当年的事情…儿子不管怎么处置,都可以吗?”

见谢老太爷点头,他便深吸了口气,“那么,儿子先提审那个下人。”

*

不同于谢老夫人的口头责问,谢缜这回发了狠,又有老太爷的默许在,行事便无顾忌,将田妈妈带过来的时候,家法俱备。

田妈妈原也只是听谢璇的吩咐行事,哪里敢真的尝这些苦头,当下将岳氏撺掇谢玥的事情招了个干干净净——她虽不是岳氏最倚重的人,毕竟也在春竹院里管着事情,岳氏外出会客的事她知道一些,再跟一同陪嫁过来的妈妈们通个气儿,便八.九不离十了。

除了今日田妈妈对谢玥的撺掇,其他事情都是岳氏实打实安排下来的,谢缜越听越是心惊,随即跟老夫人禀报一身,托荣喜阁之名,将岳氏身边涉事的妈妈们全都带了过来严加审问。

如此通宵一夜,次日清早就有了眉目。

谢缜今儿也不去衙署了,派人去那里告了个假,将审问的结果往老太爷和老夫人跟前禀报完了,又将谢玥叫到跟前。

谢玥这会儿已经有些战战兢兢的了。

自打罗氏去世后,棠梨院里由大小两位徐妈妈管着事情,谢玥以前骄纵惯了,如今要她本本分分的过日子,自然是受了不少委屈。委屈之余,便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岳氏的身上——只要能让她搭上越王这条线,哪怕这会儿名声不好听一点,等她进了越王府,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即便最初只是低等滕妾,往后她多使些手段,何愁没有当侧妃的日子?

就像她的母亲罗氏,当年嫁进恒国公府的时候也是受遍骂名,后来不也是风风光光的当着正头夫人的么?

这般鬼迷心窍,谢玥几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越王这块宝上面。

而想走近越王,就只能靠着岳氏这条线。

因此,哪怕此时有谢老太爷、老夫人和谢缜三个人询问,她还是一口咬死此事与岳氏无关。上首那三位活了那么多年,哪里看不透她这点小心思,在谢玥越来越闪烁的目光和模糊的说辞中,谢老太爷终究是怒哼了一声,斥道:“无可救药!”

谢老夫人也有些失望,劝了几句全没用处,也只好让谢玥回去,谢缜这回倒是长了个心眼,怕女儿执迷不悟,如此情境下又做出什么傻事来,便吩咐徐妈妈贴身陪伴着,这两个月不许谢玥出门。

这头送走了谢玥,三个人沉默之间,谢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去把老二和老二媳妇叫来吧。”

*

岳氏此时正在春竹院里坐着,脸色很不好看——田妈妈据说被老太爷带走了,之后谢缜托老夫人之名将她身边的丫鬟妈妈们几乎挨个审了一夜,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会是怎样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谢缜那里究竟能审出多少?

关于她和谢纡所做的事情,老太爷又能知道多少?

秋末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今儿是个阴天,云层扯絮一样的堆在天上,叫人心头都沉甸甸的。院子里一阵风过,身上凉飕飕的,岳氏随口叫丫鬟拿衣裳出来,半天没人应,才想起这会儿小丫鬟并不在春竹院里。

岳氏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正要起身回屋,就见小丫鬟双儿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双儿原本是春竹院里的小丫头,自打谢纡讨了应春进门之后,便被分派去伺候应春。这会儿她也在凉风里有些瑟缩,见岳氏正在那里,忙迎上来道:“夫人,这是老爷今早新买的点心,说夫人近日劳累,特地叫奴婢送过来。”

新买的点心?岳氏斜睨过那食盒,看到“五宝斋”三个字。

那是应春喜欢的点心铺子!

岳氏只觉得烦躁极了,这时候她内外交困,关于越王的这件事情还没处理嗷,自然没心思去计较应春这等小人物。

昨儿被叫到荣喜阁的时候事发突然,她还没有细想,只能粗粗应付过去,出了荣喜阁一回思,心里便十分恼怒——田妈妈唱了那么一出,她这里完全不知情,自然是被他人指使的,会是谁?是隋氏,还是那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

况且她跟越王的往来向来隐秘,关于谢玥的事情也只有最得信赖的妈妈知道,这田妈妈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一夜恼火,到现在还余怒未消。

及至现在双儿送来点心,岳氏便又想起了一件事——当日谢缜有渐渐振奋的模样时,还是田妈妈给出的主意,说是瘦马能干最会叫人沉溺在温柔乡中,他才辗转找到了魏尚书府上的应春,送到谢缜那里去。

可应春最终却是进了春竹院,爬到了谢纡的床上。

难道这建议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应春在岳氏背后插的这一刀太狠,如今岳氏一旦猜测当日引应春进门的她是被当做了棋子,便越发愤恨,瞧见那点心食盒的时候也觉烦厌,挥手道:“我不喜欢,拿回去吧。”

也不知道是双儿没拿稳还是她这一挥太用力,那食盒竟自应声落地,精致香甜的糕点滚了一地。双儿连忙跪地请罪,手忙脚乱的将脏兮兮的点心装回食盒,告辞走了。

双儿回去的时候,恰好应春送谢纡出门,瞧见她手里还拎着食盒,便道:“怎么又带回来了?夫人不喜欢么?”走近了一瞧,便又心疼道:“怎么哭了?”

“是奴婢手脚笨,打翻了食盒。”双儿忙告罪。

谢纡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皱眉道:“夫人又发脾气了?”

底下双儿噤声不敢答言,应春便柔声道:“老爷别恼,我听着昨儿的动静,怕是夫人心里不痛快,是我唐突了。双儿,还不赶紧收了。”

谢纡在一夜颠鸾倒凤之后正是精神焕发,皱眉道:“她不痛快?这些事还不是她撺掇出来的,如今被人撞破,又乱发脾气。唉,还是你会体贴,这种时候帮我分忧,最招人疼。”说罢,也不顾有丫鬟在场,扭头便在应春脸上香了一口。

应春也只一笑道:“那也只是我浅薄的见识,老爷权当玩笑就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未必就是玩笑。”谢纡颇为不舍的揽过她的纤腰,“总归是咱们院里的事情,我先过去看看。”

应春自然柔和的应着,待谢缜离去,嘴角却挑起一抹笑意。

*

谢纡往春竹院才走到一半,就见岳氏跟着两位妈妈走了过来,见着他的时候,岳氏脸色倒是如常的,“老太爷传咱们去他的书房。”她昨晚一宿没睡,眼下便有些微浮肿,那是脂粉遮盖不掉的,可见为此事十分费神。

谢纡叹了口气,毕竟是多年夫妻,心下也是不忍,“走吧。”

当着老太爷派来的人,夫妻俩自然也不好商议对策,沉默着到了老太爷的书房,便双双行礼。

谢老太爷的书房平常不许人进来,这会儿底下乌压压的跪了一堆人,全都是春竹院里的,还有两个在棠梨院伺候的小丫鬟。

岳氏在忐忑过后,反倒归于镇定,昨晚一宿深思,她料得此事大抵隐瞒不住,便想好了开罪的说辞,这会儿上首老太爷和老夫人一通斥责,她竟然没有辩白,恳切道:“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对,当初老夫人也有嘱咐,不许咱们跟越王多往来,媳妇儿自作主张,惹得二老不痛快,确实有错。只是事出有因,还望二老容禀。”

她认得这般痛快,倒叫谢缜诧异。

旁边谢纡缄默不言,岳氏便续道:“媳妇当日见玥儿拿出越王的扳指,才知道她有这段缘分。虽然有老夫人嘱咐,媳妇却还是觉得一码归一码,若是玥儿能进了越王府,那便是侧妃之身,于我们府上有莫大的助益,对着孩子也好。后来又见玥儿可怜,便自作主张探了两边的意思,才知道两人皆有其意。老太爷在上,媳妇这般瞒着行事确实是不对,可我…也是为府里着想啊。”

谢老太爷神色一冷,道:“那你何不禀明,却在暗中做这许多手脚?”

“老太爷向来不喜我们与越王来往过多,媳妇怕您发怒阻拦,才想着先玉成此事,不要耽误了玥儿才好。这是媳妇自作主张,还请老太爷责罚!”

这般避重就轻,谢缜忍不住冷笑,问道:“那么弟妹,在给玥儿牵线之前,你知道越王的品行么?”

第066章

岳氏因为在跟老太爷请罪,这会儿跪得正笔直,抬起头时,面不改色,“越王殿下虽然不似其他殿下机敏,那也是皇室贵胄,他的品行,自然是上佳的。”

是么?

谢缜冷笑了一声,将在场的丫鬟仆妇们全都赶出去,只留老太爷、老夫人和谢纡夫妇在此,气怒之下,说话也少避忌,“越王殿下年过三十,府中侧妃滕妾不少,为何会看上才十一岁的玥儿?弟妹如果真是为玥儿着想,这事总该思量吧。”

“各花入各眼,玥儿长得讨喜,性情又好,自然讨人喜欢。”

“那么弟妹——”谢缜一旦想到谢老太爷昨天所说的事情,一旦想到谢玥可能在越王手下遭受的摧残,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泛恶心,“越王殿下害死了许多童女,这事你知道吗?”

岳氏脸现惊诧,道:“不可能!越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她这一声疾呼而出,惊异之情逼真至极,上首老太爷冷眼瞧着,只觉得心里一点点的往下沉。当初他只知道儿子谢纡心术不正,才没给娶高门贵女,岳氏的出身次了点,瞧着温和可亲,以为她能劝着谢纡一些,谁知道竟会有这般城府?

他缓缓站起身来,道:“七夕那天越王殿下出城去西鸾山,你也借故出游,我只问你,你见了谁?”他的脸色沉黑如墨,缓步走过来的时候,谢纡都有些犯怵。

岳氏依旧面不更色,“那一日我确实曾到西鸾山游玩,也曾见过越王。”

“那一日京城西郊有一民女失踪,最后在西鸾山的洞中找到。”谢老太爷站在岳氏跟前,声音渐渐冷厉,“那天你在不在场?”

岳氏心中陡然一跳。

那一天她当然在场,甚至就因为那天,她至今都对西鸾山有些抵触,只因一旦想起西鸾山,就会想起那个失踪的少女。

那个少女被带进去的时候她见过,长得颇为清秀,白白嫩嫩的一派天真,可出来的时候却是…那样触目惊心的场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岳氏甚至记得当时的越王,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他的衣衫上尚且留着血痕,手足亦有血迹,像是刚刚撕裂了猎物的野兽,浑身上下透着凶狠残忍,神色间却有嗜血后的餍足,有种压抑许久的情绪得以疏泄的快慰。

她甚至记得当时越王的幽幽一叹,“毕竟只是民女,若是贵女,不知滋味如何。”那声音叫她汗毛倒竖,也叫她隐然兴奋。那是越王殿下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却直白的告诉她,那意味着什么?

也是在那时,她想到了将谢玥送给越王——未必落得那个少女般的下场,哪怕只是作为禁脔,也足矣讨好这个残忍却又阴狠的殿下吧?

那一瞬间不管不顾的念头此时却叫岳氏胆战心惊。

她抬头看向谢老太爷,想要否认,却分明看到了其中的狠厉,叫她心虚得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一天她跟越王在西鸾山会面,还有仆妇知道,可能会招出来,可越王摧残那个少女时,只有她独自在屋外,连最亲近的妈妈都不知道,老太爷怎么会晓得?是他推测出来,还是…有人曾告诉过他?

若是有人告诉了他,那么其他的事情…

岳氏一瞬间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她甚至忘了说话,只管盯着谢老太爷,脸色由最初的镇定渐渐转为慌乱。

谢老太爷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岳氏身上,眼里满满的全是厌恶——这个女人到底得有多狠心,才会一面带了慈善的面具哄着谢玥,另一面却毫不犹疑的将她推向深渊?她对着谢玥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起被越王摧残过的人是什么模样?

她到底是有多狠心!

怒气冲过头顶之后,渐渐揪回了理智,谢老太爷的目光扫向谢纡,声音是平静而冷淡的,“我以前只知道你们跟郭舍有来往,昨夜一审问,才知道你们竟然还跟越王有来往!那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这是与虎谋皮,是想断送了整个恒国公府!你们把玥儿送到越王的跟前,是当做什么,礼物吗!”

老人家的身子有些颤抖,气得浑身乱颤时连站都站不稳了,忙扶住旁边的矮几。

他也是跟着韩玠出去过几次后无意间撞见一些事情,才隐约知道越王并非表面上的痴傻草包模样。那时候韩玠曾提醒过他,说越王所谋非小,隐藏极深,要恒国公府善加自保,彼时的谢老太爷记在了心里,却怎么都没想到恒国公府也会跟越王有所牵扯——

直到昨夜谢缜连夜审问,将结果禀报过去后,谢老太爷才发现岳氏所去的场合,竟跟他无意中撞见的有所吻合。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心术不正的二儿子早已跟越王有了勾连!

第067章

谢缜回到棠梨院的时候,谢璇和谢澹就在西跨院里坐着,谢璇也有些忐忑,不晓得老太爷在查出岳氏的种种谋划后,会有怎样的处置。

见得谢缜沉着脸进门,姐弟俩都有些犹豫,不敢就迎上去。

倒是谢缜瞧见了他们,缓缓踱步过来,问道:“玥儿呢?”

“五姐姐在房里,不许人过去打搅。”谢澹也知道昨晚的动静,适才谢璇也与他解释过,这时候猜得谢缜的心情不好,只眨巴着眼睛不再说话。

倒是谢璇有些好奇,虽然没说什么,一双眼睛却是打量着谢缜。

姐弟俩容貌酷似,只是谢璇女儿家窈窕,便显出娇美,谢澹渐渐抽条长高,便见俊秀。相似的容貌轮廓里,依稀都有陶青青的影子。

谢缜昨晚一宿未睡,今早先是被提及旧事,又经历谢老太爷和谢纡的对峙,心绪翻滚之下,不免又想起了陶氏。当年的恩爱情浓,后来的决绝和离,乃至这十年相隔、宋远归来,一幕幕的浮在眼前,叫人脑袋胀痛。他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只抬步往屋里去休息。

待得晌午用饭的时候,谢缜才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自然不会说得详细,只说老太爷生了气,这两天他们几个孩子务必乖巧,不要去惹事云云。

谢璇也没多问,探了探他关于对下人们处罚的口风,便开始打算如何兑现诺言,帮田妈妈脱身。

*

分家的事情一旦提出来,上头几位的气氛便有些尴尬,去荣喜阁的时候也是清淡冷落。

八月二十的时候,谢璇听说元靖帝要晋王去玄妙观上香,便留了心。

这一日也恰是许少怀的头七,先前因为京兆衙门要断案子,庆国公府便没能及时为许少怀治丧,如今案子判下来,带头的郭晋宗受了重责,处死了两个有直接砸死许少怀嫌疑的仆从,又或轻或重的责罚了参与此事的纨绔们,纵然庆国公府未必满意,案子却就此画上了句号,庆国公府也只能赶紧治丧。

谢家与许家是儿女亲家,这等事上自然得去,只是这边正闹着分家的事情,也不叫岳氏去了,而是由谢老夫人亲自出面,由隋氏陪着前去吊祭。

谢璇有些日子没见着谢珺,却不能跟着去吊祭,只好闷闷的待在家里。

临近八月底,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她这里记挂着晋王的事情,坐卧总有些不安,见谢玥独自闷坐在屋子里,索性带了芳洲出门,要去后园子散心。

府里栽了不少桂花树,这会儿桂花盛开,香飘十里,和着满圃的菊花,倒也有趣。

谢璇在花圃边立着出神,忽听后头一声轻轻的咳嗽,转过头去的时候,就见应春带着双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