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跑进人家的书房开锁偷看,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两人做贼心虚,哪里还敢逗留?

谢璇连忙将那宣纸卷起来塞进漆盒里头,韩采衣迅速上了锁放在书架顶端,目光扫过,立时有了打算,“你藏在书架后头,那儿有个角落,我去那边。”她身手敏捷,三两步就跑过去藏好了,谢璇这时候想都不想,便也迅速跑到书架的后面。

这屋中一器一物都与前世相同,谢璇自是万分熟悉,不过片刻便找到了藏身之处。

门口已经传来了说话声,像是唐灵钧和谢澹都跟着进来了。

谢璇这个时候才稍稍回过味来,一时间只觉得奇怪,没想自己竟会跟韩采衣做这样胡闹的事情。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只好屏住呼吸躲着,盼望韩玠嫌弃俩少年捣蛋,赶紧离开。

屋子里脚步沙沙,是谢澹在说话,“玉玠哥哥的镇纸好漂亮,还有笔架!”

“喜欢我也给你找一套啊。”是唐灵钧的声音。

韩玠却没心思注意这些,门口被故意拿话拖延时间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进屋后总觉得不对劲,见哪儿都没动过,便将目光投向书架顶——果然,那个端正摆放着的漆盒已经歪了。

他忍不住一笑,朗声道:“采衣,出来!”

正在闹腾的唐灵钧和谢澹顿时没了声息,各自疑惑道:“书房里还有人?”

韩玠的声音无比笃定,目光四处扫过,因对韩采衣的性情知根知底,便毫不犹豫的朝着韩采衣藏身的地方走了过去,甚至还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那头韩采衣听音分辨,自然知道是躲不下去了,生怕被韩玠揪出来一顿训斥,连忙窜出来,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随着谢澹诧异的惊呼声,韩玠便道:“灵均澹儿,去把她捉住!”

韩采衣像是有意要诱走他们似的,大声笑着越跑越远。那头两个少年玩兴大发,唐灵钧拽着谢澹便跑了出去,韩玠随即关上屋门,静悄悄的站在门边。

屋里安静极了,似乎连韩玠的呼吸都有所停顿,谢璇在听到外面的动静时还觉得好笑,听见唐灵钧追了出去,只当韩玠也走了,正想松口气的时候,就听见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她霎时心神一紧,连忙屏住呼吸。

外头韩玠怔怔的看着那漆盒,极致的安静里,只需稍稍凝神,就能听见书架后凌乱的呼吸——谢璇不谙武功,如今紧张的情绪下心跳骤疾,哪怕努力的屏气,到底是逃不过这位韩玠的耳朵。

他前世在军中时就擅长刺探敌情,见微知著,如今经了青衣卫中的历练,那眼神耳力更是远胜常人。

那边的呼吸越来越乱,也越来越短促,韩玠忍不住一笑,“别躲着了,出来吧,小心憋坏。”

谢璇抱着一点点侥幸的心理,把这当做是刺探,于是将口鼻捂得更紧了。

韩玠便可以放重脚步,转到书架后面,笑道:“璇璇,出来吧。”

这可就没法躲下去了,谢璇很不好意思,耷拉着脑袋出来的时候满面涨红,低声道:“我…”话音未落,便被韩玠揉进了怀里。

不像是以前的用力禁锢,这回他的力道并不重,一手揽着她的背心,另一手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低声笑道:“我很高兴。”没有更多的话语,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将谢璇抱着,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你都看到了?”

“嗯。”谢璇没有反抗,轻轻点了点头。

“璇璇,我很想你,很想我们的孩子。”韩玠才说了一半,外头就传来唐灵钧和谢澹嘻嘻哈哈的声音,夹杂这韩采衣不满的怨怪。他忙将谢璇抱紧,绕过书架掀帘进了内室,而后躲在角落里,取帘子遮在外面,低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个角落略显逼仄,不过外头有帘子挡着,倒是极难发现。

周围光线陡然昏暗,谢璇整个人都埋在他的胸膛里,熟悉的沉香钻入鼻中,就连这帘子床帐都是熟悉的。更熟悉的是面前的韩玠,他的气息他的腰腹他的怀抱,甚至那隔着身体微微传来的烫热,都万分清晰,这样紧密的身体相贴,像是许多次在书房内室里的温存,叫人心神大乱。

她的脸上愈发涨红,哪里还敢出声引来旁人,当即噤声。

外头书房的门轻微作响,随即传来唐灵钧的声音,“表哥我把她捉回来啦,咦,人呢?”

第078章

唐灵钧的声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韩采衣只当韩玠已经离去,怕谢璇还在里头躲着,便有意引开,“肯定是出去啦,走吧表哥。”

“哪有这么快,我们也没见他出来。”唐灵钧喃喃,探头探脑的在书房里瞧了片刻,没发现韩玠的身影。他毕竟不敢在韩玠的书房里捣蛋,因韩玠身处青衣卫中,书房平常也不怎么带旁人来,唐灵钧没有四处找的胆量,只好蔫蔫的道:“大概出去了。”

这话正趁了韩采衣的心意,当即道:“就说哥哥那么忙,哪有空计较这些。走啦表哥,待你去看我们后院那两条大狼狗。”

“那大狼狗一点都不威武,哪像是从雁门关外带回来的,还不如我养的豹子。对了采衣,上回给你那个小豹子养得怎么样了?”唐灵钧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瞧见韩玠不在,只当他是有事要忙,便不再逗留。

韩采衣当即道:“两只都好好的,瞧瞧去?”

“说起这豹子,以前还说要给谢家那位六姑娘送一只呢,可惜叫你全给抢走了。”几个人开始往外走,唐灵钧意犹未尽,“要是有我的豹子在,哼,那个喂了药的獒犬哪还有本事来咬咱们淘气澹,对吧?”

谢澹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倒是韩采衣呛他,“那时候你的豹子才多大,给人吃都不够塞牙缝。”

几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书房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谢璇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掌心腻腻的出了层汗。

寒冬腊月,每一处屋子里都笼着火盆,这内室里自然也不例外。谢璇一路冒着寒风行来,进了书房之后只顾着看字,后来被韩玠带到这个角落,一直没空解开大氅,如今被韩玠这般紧密的贴着,念及许多旧事的时候,更觉浑身发热。

外头的声音一远离,她便吁口气想要推开韩玠。

韩玠像是故意似的,俯身凑在她耳边道:“再等等,免得他们突然回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与寻常的音色迥异。这种沙哑并不陌生,尤其是在香气入鼻、锦帐暖床的内室里,曾经有很多次,克制压抑的沙哑声音响在耳边,撩得她芳心如水,碎不成声。

谢璇先前只顾着外头的声音,如今才发现,韩玠紧贴上来的时候,小腹处坚实烫热。

她登时大窘,使劲将韩玠往后推。

韩玠却是纹丝不动,有些克制不住的吻在她的脸颊上,随即挪到唇边,覆上去轻轻吸吮。

屋子里暖热的沉香味仿佛变了味道,谢璇觉得有些头昏脑涨,想要逃走,却又有些留恋——自踏入靖宁侯府门的那一刻,许多记忆便开始往脑海里窜,高兴的、不高兴的、温馨的、甜蜜的、刻薄的…起初的汹涌过去,直到进入韩玠书房的时候,才稍稍缓解。

在看到熟悉的书房和韩玠的字时,隔着一世生死回味,那些美好的记忆便渐渐占据脑海。

抛开韩夫人不论,其实韩玠待她真的很好。

哪怕是她临死时曾怨过的数年分居,也似乎情有可原了。

她甚至觉得愧疚,前世的凄惨收场并不能只怪韩玠一人,她的温和软弱、隐忍退却何尝没有推波助澜?如今韩玠极力挽回,身处青衣卫中诸事冗杂,还要帮着保全恒国公府这辆漏洞百出的破车,相较之下,她都做了些什么?

摔碎了玉珏、退掉了婚事、逃避韩家、缺席韩采衣的生辰,更在逃避韩玠。

也许棠梨院的事情上她做得比前世好了很多,但是对于韩玠…

一旦回想起当日玄真观中韩玠毫不犹豫以胸口承受剑锋的模样,谢璇便觉得心里又酸又疼。如果没有韩夫人,她其实还是愿意嫁给韩玠的,她其实很也欠了他很多,理应慢慢补偿。

可是谢珺说得没错,一旦嫁入靖宁侯府,她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要用来和婆母相对。韩夫人心底藏着刺,她也不愿意做任何退让,婆媳争锋相对的时候,韩玠又当如何?

他肩上的担子原本就已经很沉了。

许多芜杂的念头模糊的飘过,鼻端是他的呼吸,双唇辗转的时候,他的气息和体温都叫人贪恋。像是有些情不自禁,有些不可自拔,谢璇伸出手臂绕在他的腰间,有些犹豫的回应着。

——前世今生,这样的亲近温存,何尝不是她所盼望的?

只是太多让人望而却步的东西,生生让她收敛心意,努力往相反的方向行远而已。

韩玠的吻渐渐用力,谢璇被他抵在墙角,十二岁少女的玲珑身躯面对二十岁青年的健壮,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道。韩玠的怀抱不自觉的收紧,欲念渐渐叫嚣冲入脑海的时候,他猛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想要挪到床榻上。

谢璇的意识在沾到床榻的那一瞬间回归,似曾相识的场景重演,她有些惊慌的避开韩玠。

纠缠着的亲吻陡然被打断,韩玠愣了一瞬,急促的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泛红,眸中似有波浪翻腾,眼睛里竟像是——有泪花?

谢璇怔了一怔,抬头望他。

韩玠还保持着抱她的姿势,凑近了在她唇上留恋的碰触,低声道:“璇璇,我想娶你,想照顾好你,以前没做到的事情,这次拼了性命也要做好。我们的孩子他都快要出生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夹杂着涩意,那是他极少表露的悔痛。

身为人父,满怀期盼的等了八个多月,回到京城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娇妻爱子的身影,他的心里又何尝好过?

谢璇微微一哽,低声道:“我知道,玉玠哥哥,我都知道。”

她不敢再去玩火,只是伸手覆盖在韩玠的手背上,柔软又温存的力道。

旁边的博山炉上香气氤氲,缥缈缠绕着,像是纠缠不清的心思。

好半天的沉默,韩玠才渐渐调匀了呼吸,眼底深藏着的情绪敛去,她凑到谢璇的耳边,低声道:“那么璇璇,咱们再来一次好不好?你也想看看他吧,咱们说好的事情,总该一一兑现。”有些故意,有些戏弄的,他将灼热的手掌覆在谢璇的背心,轻轻舔了舔谢璇的耳垂。

这样的暗示叫谢璇大为吃惊,慌忙推他,“你做什么!”

——就算曾为夫妻,她如今也才十二岁,刚才的失控也就算了,理智清醒的时候,哪有这样说话戏弄的!

韩玠被她猛力推搡,倒是退开了半步,低头看她脸上涨得通红,忍不住一笑,道:“紧张成这样?”

“…”谢璇不说话,有些恼怒的盯着韩玠。

韩玠抿唇一笑,目光环视,低声道:“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按着以前的样子做的。璇璇,我很怀念那时候。”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过床笫,随即强压住欲念,带谢璇走出内室。

外面似乎不像里头那样闷热了,韩玠倒了杯茶给谢璇,“先润润喉。”

这会儿没人来打搅,谢璇的气息渐渐平顺,喝了茶便道:“喝完了,走吧。”

一旦从情迷中退出来,她就又恢复了这般顽固又故意拒人的模样——终究是心虚又畏却的,怕沉溺在情绪里,做出什么她原本不打算做的事情。

韩玠心中了然,也不逼她,只是徐徐道:“那个漆盒你都看见了,璇璇,真的不想念那个孩子么?”

谢璇的脚步顿住,却没有答话。

“这两年你过得痛苦,我也是。”韩玠轻描淡写,带着方才失控后的余韵,“咱们住过的院子、这个书房,所有曾经历过的,我每天都会想起。很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一个人躺着,满脑子都是你。”

谢璇咬了咬唇,“我知道。刚才经过那些地方…”她强自理顺呼吸,转而看向韩玠,“玉玠哥哥,这些我都知道。从去年到现在,你所做过的事情,我心里都一清二楚。可是——就像我之前说的,就算伤口好了,疤也在那里。我承认我放不下你,也怀念那个孩子,但是,我更加不想再踏进这个地方。”

“因为我母亲么?”

谢璇猛然一怔,抬头看向韩玠。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可是你这两年都不肯踏进这大门,对我和采衣也不算太疏离,就只是我母亲——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她,时刻在躲着。”

甚至,有时候会在脸上现出厌恶!

韩玠察言观色的功夫渐渐有了长进,一旦对谢璇留心,许多从前不会注意的细节便会清晰浮现。她很不喜欢韩夫人,韩玠看得出来。

何况如果不是韩夫人,韩玠实在想不出谢璇在躲什么——府里就这么几个主子,父亲韩遂和大哥韩瑜都在雁门关外,长嫂小田氏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却也未必能奈何谢璇。

唯一能压垮她的,就只有婆母。

韩玠将谢璇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我说的对吗?”

谢璇只管怔怔的看着他,一瞬间的犹豫后便是坦白的点头,“是,我不喜欢你母亲,非常非常不喜欢。她大概也不喜欢我。就算我进了这靖宁侯府,将来大半的时间也要与她相对,你也说过这种重新来过的机会十分难得,这辈子,我真的不想再跟她相看两厌。”

——更甚者,若是嫁入靖宁侯府,婆媳的摩擦必然会消磨夫妻的情感。韩玠以前那样敬爱父母,夹在两难之中,又如何取舍?

前世那许多记忆谢璇半点都没有忘却,让她再称呼韩夫人为“母亲”?那简直太讽刺!

韩玠沉默了片刻,“不能告诉我原因么?”

谢璇摇了摇头,“就算告诉你,那也是你没法解决的事情。”她过去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韩玠,另一杯自己慢慢喝着,语气柔和了许多,“要在青衣卫中站稳脚跟千难万难,你要对付的又是越王和郭舍那也的老狐狸,玉玠哥哥,你该将精力放在那些事上。”

“怕我自顾不暇?”

“那毕竟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一旦分心大意,恐怕会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么?他早已没有了退路,唯一的万劫不复就是失去她。

不过她在关心他,不再抗拒,愿意袒露心事,这些变化都值得人欣喜。韩玠笑了笑,习惯的伸手帮她理鬓边碎发,“想在青衣卫立足并不难,只要攥紧了皇帝。璇璇,青衣卫四品官员在宫城外都有住处,将来若是有功,还能得到皇上赐宅,不必非要待在这府里。”

谢璇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取过大氅披好了,道:“天色怕是会不早了,采衣那里恐怕也会着急,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叫人看见反而不好解释。”

“怎么不好解释?你走迷了路,被我送回去罢了。”韩玠起身,瞧着她身上没什么不妥当的了,便带她出了书房,故意绕到偏僻处,再往客厅那边走。

*

谢璇出了靖宁侯府的时候,只觉得心神俱疲。

这一日又是贪玩贪吃,又是心惊胆战、情绪起伏,跟韩玠走过靖宁侯府熟悉的院落景致时,更是心绪翻滚得厉害。

一回到马车上,她便取了个软枕抱在怀里,又将谢澹的抢过来靠着。

谢澹正是年少顽皮的时候,今儿跟着唐灵钧调皮捣蛋了一整天,此时竟还没什么倦意,将韩玠的书房和剑房夸了个遍。最后见姐姐有些无精打采,就只好乖乖的闭嘴。

进了腊月后日益忙碌,谢老夫人那里又染了风寒,所有的事情便交给隋氏一力打点,相较之下,棠梨院里就清净了很多。

谢璇和谢玥各自占着一个跨院,姐妹情分浅淡,往来也少,只有每天用饭的时候凑在一处,才会说些话。谢玥那里明显是迅速憔悴了下去,身条儿愈发纤秀,脸上神色总不太对劲,像是有些焦躁,有些着急,偶尔还会盯着谢璇出神,只是没了以前的凶狠,倒像是无助似的。

这般表现让谢璇有些悬心,留神问了问芳洲那里打探的消息,结果让她十分意外——

岳氏刚刚搬出去的那一阵子确实是常派人往谢玥那里递消息,怂恿她继续做越王侧妃的美梦。然而自打入了十一月,尤其是到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岳氏那里便没了多少动静,已经许久没派人找谢玥了。而谢玥这边有徐妈妈盯着,出入尚且不自由,难得派个丫鬟过去问消息,也总是徒劳而返,渐渐就有些灰心。

很显然,岳氏是不打算再蹚这浑水了。

这转变倒是让谢璇有些诧异,原以为岳氏断了美梦后会变本加厉,谁料她竟会收手?疑惑了好几天,终于在见到应春的时候有了答案。

因谢老夫人自进了腊月就染了风寒,到如今十几天过去也没什么好转,隋氏自然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岳氏虽说是已经分府出去了,到底也要常过来探望。

这一日谢璇往荣喜阁去问安的时候,正巧就碰见了岳氏,为显孝心,她还带来了谢纡的两个姨娘,以及新近抬了姨娘的应春。

相较于以前在恒国公府时的风光雍容姿态,岳氏明显憔悴了许多,尤其是谢老夫人生病后不能大肆装扮,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头上简单别着玉簪,因为眼神有些暗淡,愈发显得寥落,说话都不如从前那边灵透了。

相较之下,应春则婷婷而立,年轻的脸蛋挺拔的身姿,即便不饰脂粉,那一股子盎然的气度却是盖都盖不住的。

谢璇照例问候过了几位长辈,就着丫鬟递来的小绣凳坐下,抬头时正好跟应春的目光碰个正着。

第079章

谢璇与应春对视了片刻便各自挪开目光。陪着谢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谢璇先行告辞出来,带着芳洲慢慢的没走两步,就听后面有人道:“六姑娘。”

回过头去,果然见应春走了过来。

谢璇有些诧异,停下脚步等了片刻,等应春上前时便问道:“应姑娘还有事么?”

“姑娘似乎觉得意外?”应春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你我既已各取所需,往事就不必再提,各自安好为上,免得被有心人瞧见,徒生是非,我这里不安生,姑娘也不好过。”谢璇也是一笑,“不过看姑娘今儿的气色,近来怕是顺风顺水了。”

“承姑娘吉言,我既然敢过来,就不怕她再闹什么。贸然过来,其实是想跟姑娘道一声谢。”

“道谢?”谢璇有点诧异。

“若非姑娘当日的指点,我也未必能得偿所愿。今儿特地叫住姑娘,一为道谢,二是辞行,往后山高水长,姑娘珍重。”

谢璇愈发诧异,“你要走了?”哪怕已经拿回了卖身契,她却已抬了姨娘,哪是说走就能走的?

应春却微微抿唇,同谢璇慢慢的走着,解释道:“姑娘深居府中,怕是还不知道那边的近况。自打分府之后,二老爷和夫人就十分不睦,这些天几乎要反目成仇了,夫人觉得是二老爷被美色迷惑,听信谗言提出吩咐,断送了前程。二老爷呢,又觉得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是夫人打错了主意,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浪费了时光。”

“想来这其中,也有姑娘的功劳了?”

“吹耳边风这种事情,并不是太难。”应春自当年被父母卖了之后,已有多年未觉出自由之意,如今悠然走在隆冬凛冽的寒风里,竟自觉出快意,“二老爷如今很宠我,夫人便很气急败坏。也许过两天,她会找人把我卖出去,好除了眼中钉,届时姑娘听听就算了。往后若有机会再见,应春必当设宴谢姑娘之恩。”

“这有什么可谢的,应姑娘委曲求全,也是帮了我的大忙。这次被卖了,就不打算回来了吧?”

“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这也正是个脱身之机,届时二夫人虽除了我,却也难免在二老爷那里落下恶名。算来算去,都是我赚的。最后还是要谢谢六姑娘,这么多年了,肯这样跟我说话的官家千金,除了姑娘就再没有别人了。”

应春仰头望着天际,朱墙飞檐之外,有麻雀扑棱棱的飞过。

那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吧,她住在山脚下简陋的院落里,跟着父母去田垄间玩耍,便有各色鸟儿扑棱棱的飞着,悠然又畅意。后来被卖给人贩子,几经折转,曾被锁在漆黑的破屋子里,也曾睡在候门公府最华贵的床榻上,那也只是变了个花样的笼子罢了。

如今,她是真的能自由畅快的飞出去,去见那个,期盼了许久的人。

*

应春果然不见了。

据说是正月初一那天出城去进香,在拥挤的人流里被人拐走,没了踪影。那一日岳氏并未出门,谢纡也有事没同去,听到家仆们回来禀报的时候还不敢置信,打发人找了两天,音信全无的时候,才彻底相信。

应春是个极妙的女子,即便容色不算绝品,那浑身柔婉温和的气度却不是谢纡身边任何一个女人能比的。

瘦马的功夫是多年磨炼,应春能哄得夫妻几乎反目,可见其紧抓男人心的手段,亦可见她在谢纡心中的地位。谢纡陡然失了爱宠,哪能不怒?

随即有流言传开,说是岳氏嫉妒应春的得宠,才会找人贩子将她卖了,谢纡和岳氏夫妻间如何旁人不知道,只是呲呲谢纡愈发放纵,放着妻室和两个姨娘不管,又买了两个美貌的姑娘带进府里,夜夜留宿,又不听任何人劝谏,几乎将岳氏气个半死。

而在谢璇这里,其实这个年过得也很是平淡无奇。

年节里的请酒自然是必有的,中间碰到韩采衣和唐婉容,也是令人欣喜。只是韩玠仿佛是在忙什么事情,有限的几回碰面时没见着他,问韩采衣的时候,连韩采衣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最叫人高兴的是谢珺。

她嫁入庆国公府已经有了大半年的时间,如今以庆国公府长孙媳妇的身份开始在宴席之间迎送往来,举止也十分妥帖,那位许二夫人大抵是受了长辈之命,待谢珺也十分客气。

姐妹俩聚在一处的时候,谢璇满心里都是欢喜。她自幼失慈,罗氏和谢老夫人又都对她有成见,跟父亲的感情也很淡薄,这么多年里也就对谢珺撒娇过,姐妹俩感情好,黏在一起就有些分不开,时时刻刻都如影随形。

谢珺瞧着妹妹日渐开朗起来,不似从前那般柔软沉默,自是高兴。回府的时候见过了谢老太爷,还特地考问谢澹的功课,夸赞不止。

这般融融氛围之中,就连那日一起去陶府碰见陶青青的时候,谢珺都能摆出个好脸色来。虽然母女感情依旧寡淡,到底不像最初那样冷淡。

第080章

韩玠没想到谢璇竟然还没睡,四目相对的时候,各自有些尴尬。好在谢璇还穿着冬日里比较严实的寝衣,只是绣娘做寝衣的时候被谢澹逼着在胸前拿金线绣了个活灵活现的兔子,暗夜里若隐若现。

谢璇疼爱弟弟,自然不以为忤,有时候还觉得十分可爱,便时常取来穿着。

这会儿她没在意这个,韩玠却是诧异的盯着她胸前的兔子,片刻后失笑道:“绣工倒是不错,挺有意思。”

谢璇愣了一下,低头瞧见那兔子的时候也是失笑,“是澹儿的主意。深更半夜的,玉玠哥哥怎么又来了?”比起上次被闯香闺时的惊讶与尴尬,这时候倒是淡定了许多,况她心中也有许多疑惑要问韩玠,遂披衣起床,取了尚且温热的茶壶,斟了杯茶递给韩玠。

她这般摆出主人的架势来,韩玠倒是有些不习惯,“我还当你会赶我走。”

“赶得走么?”谢璇挑眉看了他一眼。

韩玠自是不答,只将谢璇的脸上望了片刻,道:“今日入宫,你也觉出不对劲了?”

“你知道我进宫了?”

“看到你跟五公主在一起说话,后来你跟府上了老夫人、三夫人出宫的时候也瞧见了,只是公务在身又要避嫌,没过去罢了。”韩玠在谢璇的闺房里并不拘束,瞧着炭盆子有些凉了,还过去加了几块银炭。

谢璇就在桌边坐着,看他默不作声的做这些,问道:“宫里面出事了么?婉贵妃召我们进宫,跟老夫人她们叮嘱了些话,却将我和五公主支开。我后来听那意思,是跟晋王的案子有关?”

“嗯,晋王的案子沉寂了几个月,去年腊月底的时候开始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值得欣慰的是,郭舍和冯英这两个幕后主使都被揪了出来。”

这让谢璇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回事?我还想着他们做事干净,不留痕迹。”

“事上哪有不留痕迹的事情,哪怕是我们替换晋王的事情,若是真的用了全力去追查,也能发现蛛丝马迹。只是越王那里虽然有所察觉,如今却没精力,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追查罢了。倒是我们占了先机,有皇上在那里撑着,查起来更容易些。”韩玠戳了口茶,顺道跟她解释,“其实原本没那么容易,可郭舍大概是做贼心虚,知道谋害皇子、构陷太子的罪名不小,仗着曾给过蔡宗许多好处,蔡宗这半年又渐渐领情,就想把蔡宗拉拢过去,叫他在查案时做些手脚。”

“蔡宗答应了?”

韩玠摇了摇头,“蔡宗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郭舍百般拉拢,他兴许是有些动心。只是这事关乎皇嗣社稷,他不是为利忘义的人。”

“那郭舍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脚了?”谢璇啧啧。

韩玠便道:“郭舍老奸巨猾,却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其实最先露出踪迹的是冯大太监,当日晋王前往玄真观,一应行程和人手都是冯英在安排,顺着他那条线,才顺蔓摸瓜查出了郭舍。”

这两个固然可恨,可最叫人敬畏惧怕的那个人却是越王,谢璇瞪大了眼睛,“那越王呢?”

“越王做所有的事情都是借郭舍的手,就算郭舍自己吐出来,越王也未必受损。”韩玠摇了摇头,“皇上才失去一个孩子,伤痛还未过去,又怎会舍得剩下的两个。郭舍和冯英谋害皇嗣、构陷太子,哪怕真的供出了越王,你觉得皇上会相信?”

这么一想也未尝没有道理,谢璇叹了口气,“这样说来,越王可真是心计深。郭舍若是没有供出来,他自然逍遥法外,若是供出来了,也能于他无碍,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啊,别说是郭舍的几句话了,就算青衣卫查出了真凭实据,皇上也未必相信。”

这样说来,局面颇为令人沮丧。

谢璇有点泄气的趴在桌上,手指头拨弄着眼前那精巧的茶杯,“这么说来,想要扳倒越王,岂不是遥遥无期了?那天是你扑下山崖去就晋王,越王自然会有所怀疑,等到冯英和郭舍察觉出这件事情里你的作为,岂不是要记恨死了?往后你身在朝堂,恐怕就更加艰难。”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韩玠捉住她的手指,又细又软,柔弱无骨。

谢璇没有躲,韩玠便慢慢的摩挲着,道:“且走且看吧,越王再怎么狠,也是皇上的儿子。只要摸准了皇上的心意,倒也不必太过忌惮。”

“嗯,皇上才是九五之尊、天下主宰,这三个人,归根结底得要借他的手才能除去。”谢璇猛然想起什么,提醒道:“玉玠哥哥,我记得前世郭舍深得皇上的爱重,不止因为他是首辅,还因为他会帮着皇上炼丹,十分忠心。有一回我陪着婉贵妃去宫里的小道观,出来的时候瞧见皇上和他说话,皇上将一些炼丹的药材给了他,十分默契,恐怕在皇上心里,郭舍不止是首辅那么简单。”

这倒是让韩玠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仿佛是有些心烦意乱,起身在屋里踱步片刻,才道:“若真是如此,这件事最多将冯大太监揪出来,要扳倒郭舍,怕不能一蹴而就。”

“郭舍身为首辅多年,朝中势力必定盘根错节。玉玠哥哥,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咱们可以慢慢来,免得急而有失。他那个儿子叫郭晋宗的,也许会是个口子。”

韩玠转头瞧了她一眼,颇为赞许,“我也这么想。”忍不住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璇璇,如果不用待在靖宁侯府,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咱们齐心协力,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话题突然转到这上头,谢璇倒是一怔,旋即微微退开半步,没有做声。

韩玠是靖宁侯府的嫡次子,与父母韩遂夫妇、兄长韩瑜夫妇的交情也一向很好,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搬出靖宁侯府去?即便如他所言,青衣卫中到了一定的官阶便能有皇上赐的小院,偶尔过去住住也罢了,难道还要夫妻俩长住在那里?韩夫人怕是死都不会同意的。

片刻的沉默,韩玠见她不答,只是目光一黯,旋即道:“罢了,不说这些。”

谢璇走至窗边推窗往外瞧了瞧,弯弯的半个月亮早已斜了,天色已然很晚。她说了半天的话,渐渐也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个哈欠,“玉玠哥哥快回吧,夜已经很深了。”

“你睡吧,我再坐会儿。”韩玠开始耍赖。

这是什么话嘛!谢璇给气笑了,抬头时见韩玠眼里藏着戏弄般的笑意,便上前抵住他的胸口往外推,“快走快走,不然我叫芳洲了。”

韩玠没奈何,随着她的动作退了两步,道:“好容易抽空过来,这就赶我走。”稍稍有些委屈无奈,趁着夜深人静她又没什么防备,迅速在谢璇额头吻了吻,低声道:“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璇璇,不管前头多难,我都会将你娶过来!”

谢璇撇了撇嘴,这行径可真流氓!

其实心底里喜欢牵挂着他,只是跨不过韩夫人的那道坎儿,才时时退却。可有时候理智完全抵不过感情,稍稍那么一个偏差就能落入泥沼里去,上回跟韩玠在书房里的亲吻记忆犹新,谢璇后来回想起来,每回都能红了脸。

——下意识的当他是前世的夫君,那些亲密便不算突兀。可放在其他人身上,一个十多岁的姑娘被旁人又亲又抱,可真的是出格极了!最可怕的是她对此竟没有多反感,鬼知道那时候糊涂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