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重生的时候还打算着另寻个夫家,可瞧目下这情形…谢璇有些烦乱,不理会韩玠的言语,只是将他往外推。

韩玠也不再逗留,依旧跳窗户出去了。

*

时近二月,春光渐盛,换上稍稍薄点的春衫在棠梨院外慢悠悠散步的时候,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远处谢玥有独自坐在秋千上发呆了,从吃过晌午算起,到如今几乎坐了半个时辰,几乎没有动过。

据芳洲探来的消息,最近岳氏那边是彻底偃旗息鼓了,别说是派人来怂恿谢玥,就连谢玥派人过去的时候,也被拒之门外。

芳洲说这些的时候还觉得不可置信,“从前二夫人可是见天的笼络着五姑娘,如今突然就转了态度,真真是奇怪极了。”

奇怪么?谢璇只是笑了笑。

放在从前,她也觉得奇怪,可经了应春和韩玠的那番话,细想其中关窍,谢璇就觉得一点都不奇怪了——岳氏会这般折腾,仰仗的无非是越王还肯给她些脸面,让她有机会、也有空暇把谢玥折腾过去。可如今岳氏是什么情形?

往外头看,自打去年晋王出事,越王那里便渐渐有所收敛,连跟郭舍的来往都少了,他谢纡算是什么?据说过年前后越王还闭府谢客,美其名曰怀念爱弟,恐怕也是明示外人,他要暂时明哲保身了。谢纡和岳氏那里满心期待的打算跟着越王和郭舍干一番大事,谁知道刚出了恒国公府就被人冷待,哪能不颓丧?

往里头看,自打应春进了二房,谢纡那里的克制多年的许多小毛病就被渐渐勾了出来,譬如贪色好酒、拈轻怕重。岳氏是个有野心的,自然不喜丈夫被人狐媚、没了志气,偏偏谢纡又日益丧气,有应春在那里挑拨着,夫妻感情怕越来越不和睦,岳氏连内宅的事儿都处理不好,哪还有心情来折腾谢玥?

凡此种种,如今的岳氏算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不能再重回二房说一不二的女主人身份都难说,自然顾不上谢玥了。

只是可怜了谢玥,满腔的希望全放在了岳氏身上,如今期待落空,自然失落。况又被长辈们接连指责,徐妈妈跟监视似的“照顾”着她,没了昔日母亲撑腰的张狂,出入又不自由,真真是自云端坠入泥中,也难怪会经常这样呆若木鸡。

谢璇站在远处瞧了半天,芳洲瞧她神色变幻,问道:“姑娘要过去瞧瞧么?”

“算了吧,谢泽已经来了。”谢璇瞧见远处正和谢澹一起走来的谢泽,没再靠近。

等谢澹走近前来,姐弟二人便继续散步,谢澹看起来很高兴,说是近来功课做得好,先生和老太爷都夸赞不止,还给他买了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

弟弟日渐得谢老太爷欢心,谢璇自然也是高兴的,有时候得空了在小厨房里做些糕点偷偷的送过去,老太爷就算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管。

只是连着去了几次都没见韩玠的身影,据老太爷和谢缜说,是他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许久没休息过了。

等到二月下旬迎春花开的时候,谢缜便带来了一道消息,说是冯大太监因故被责,非但掌印太监的官职,还给皇帝下令打成残废丢进了天牢。

当时谢缜正在给谢澹讲朝堂上的事情,谢璇便也听了一耳朵。据说自掌印太监起,到底下的秉笔太监,乃至伺候着掌印的十来个小太监都受了责罚,被拖出来的时候各个面色如纸。

那冯英做了当年的掌印太监,深得皇帝信任,平日里威风凛凛,莫说是普通的朝中官员,就连郭舍见了他的时候都要拱手作礼。如今不过皇帝的一句话,荣宠尽皆烟消云散,进了大牢生不如死。

谢澹听完了,若有所思,“我以前听说冯大太监十分威风,朝中官员有不少都去巴结,现在也没人管么?”

“他被人巴结,不过是因为管着群臣的奏折、掌管玉玺,众人有求于他。如今大权旁落,谁还管他?况且冯英深得圣宠,这些年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内阁和六部,满朝上下谁不暗中怀恨?如今落难,不被人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澹儿,为父不求你高官厚禄,只是读书明理,明的是为官的理,也是为人处世的理。这冯英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将来你若居于高位,千万要戒骄戒躁。”谢缜在私事上颠倒荒唐,说起大道理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谢澹本就伶俐,浸淫在京城之中,看到周围起伏和人情冷暖,自然也会有所体悟,闻言肃然道:“儿子记住了。”

谢璇在旁听着,也是默然无语。

冯英虽然风光无限,却只如无根浮萍,皇帝说舍弃就能舍弃,所以发作得如此果断。那么郭舍呢?谢缜没有提关于郭舍的半个字,是不是说明皇帝还是有所顾忌、有所恋栈,所以没有发作这位善体帝心的首辅大人?

这般狐疑着又等了半个月,朝堂上固然也有官员起落,郭舍那里却是岿然不动。只是听说卫远道的父亲次辅卫忠敏渐渐得了帝心,也不知是不是元靖帝有意让他取代郭舍。

卫远道父子都是有才能又不弄权之人,况与韩玠交好,这也能算是个好消息。

三月阳春,正是百花盛放的时节,一年里难得有如此烂漫春光,谢璇每日里临字读书完了,便会跑到后园里去摘些花来插瓶。有时候瞧着谢玥独处,便也会请徐妈妈陪同,一起去园里摘花,只是姐妹俩毕竟有心结,也没说过多少话。

这一日采花扑蝶,满身细汗的回到棠梨院时,就见谢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正在院里等着,说是庆国公府派了人过来,要谢璇立马到荣喜阁去一趟。

第081章

荣喜阁内显然是来了客人,外头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各个面含喜色。正屋的帘子已经挑起,因今儿天气好,窗户也都是洞开的,满院春光毫无顾忌的挤进屋里,走进门去的时候,鼻端还有音乐的花香。

这些天春光正浓,谢璇心情也极好,进屋的时候脚步轻快,就连问安都带着喜气。

谢老夫人就坐在上首,见了谢璇进来便招招手,“六丫头过来。”她自打岳氏搬出去后就极少这样笑了,对谢璇也是不冷不热,这般态度倒叫谢璇微微诧异,忙微微笑道:“有什么喜事么,看大家都这样高兴?”

“是喜事,当然是喜事!”谢老夫人指了指下手侧身坐着的一位老妈妈,“这位是庆国公府老夫人跟前的柳妈妈,刚刚得的信儿,你姐姐有了身孕,这可不是喜事儿?”

三房的隋氏也在下手陪坐,亦笑着点头。

谢璇既惊且喜,她记得前世谢珺是成婚三年才生了头一个孩子,这回竟是这么快?欢喜之下,忍不住看向柳妈妈,“当真么?”

“千真万确。”柳妈妈一脸喜气,“上回六姑娘来再咱们府里做客的时候还一团天真,如今长高了,也越□□亮了,老夫人可真是有福气。”

谢老夫人被哄得直笑,“这丫头瞧着漂亮,就是性子倔,我就怕过去叨扰了你们。”

叨扰?谢璇没太明白。

柳妈妈察言观色,当即解释道:“六姑娘且听我说。咱们少夫人进了府里这半年,从上至下没有不夸赞的,这后头劳费了多少神思,咱们府上的老夫人也看在眼里。不怕您恼——”她看向谢老夫人,微微一笑,“咱们老夫人有意让少夫人多学学管家的事情,所以虽暗里帮衬着,许多事还是交给少夫人去打理。少夫人多娇贵聪慧的人,诸事打理得妥当,只是毕竟年轻,怕是费了许多神思。”

她这般解释,谢老夫人自知其意,便道:“说起这个,还得谢谢府上的老夫人。咱们珺儿自幼懂事,不过毕竟年纪有限,有些事若处理得不妥帖了,还要请她多包涵指点。”

“老夫人客气了,少夫人做事灵透,叫人佩服。不过毕竟年轻劳累着了,这一胎又是头胎,大夫诊出来的时候,说是少夫人劳神之下有些气血亏损,须得好生养着。咱们老夫人自然心疼,一面备了保胎的东西,另一面想着能不能请六姑娘过去住上一阵子?”她笑了笑,“毕竟姐妹感情亲厚,有六姑娘陪着,少夫人日常也能松泛高兴些,于胎儿也是有益的。”

她这么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说许老夫人很器重、很疼爱谢珺,谢珺是为了这份器重才会损亏气血罢了。

谢璇又不傻,知道谢珺从许二夫人手里接过掌家的事情有多难,况之前还掺杂着许少留的事情,劳神费心是意料中的事情。

她欢喜之余,多少也会担心,恨不得立刻插了翅膀飞到谢珺身边,便忙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也笑道:“左右你也闲着,就过去住一阵子吧,好好陪着你姐姐。只是一件,你姐姐刚怀了身子,你又是过去做客,万万要听话懂事,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记着了?”

“记着了!”谢璇大喜。

柳妈妈便笑道:“六姑娘这般活泼的性子,过去了必能叫少夫人畅怀,老夫人也别担心,六姑娘是咱们请过去的客人,咱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你是不晓得她有多淘。”谢老夫人客气了一句,便吩咐谢璇,“还不快过去准备准备,带上芳洲,待会就跟着柳妈妈过去。”

谢璇巴不得这一声呢,忙行个礼退出来,出门拉上芳洲就往棠梨院里跑。

芳洲在外头也探到了这消息,况正屋的窗户洞开,留神细听时自知详细。回到棠梨院的时候芳洲气喘吁吁,忙着指挥木叶她们几个,“姑娘要去大姑娘那里住上几个月,去把姑娘日常用的衣物挑出来,日常的盥洗梳妆,一样样的装好。”

谢璇在旁边瞧得忍俊不禁,“你这般收拾,一辆马车都装不下!盥洗梳妆的东西姐姐那儿自然都有,带几件寝衣和半个多月的换洗衣裳就是,回头若有缺的,再打发人送过去就是了。”

芳洲吐了吐舌头,“我是怕姑娘用不惯。”

“那就那么娇贵了,赶紧收拾,我还急着去看姐姐呢。”谢璇有些迫不及待——前世她被挪往玄真观的时候,也只是带了些简单的衣裳和盥洗之物,那时候都无妨,这回要去庆国公府,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今儿谢澹去了书院,没时间去告别了,谢璇便跑到窗边迅速写了封简短的信,叫木叶晚间送去谢澹那里。

半个时辰之后,谢璇就又回到了荣喜阁,后头跟着芳洲和两个妈妈。

柳妈妈也坐了好半天,便即起身告辞,带着谢璇往庆国公府去了。

*

庆国公府内,谢珺见着突然出现的谢璇时,着实吃了一惊。

柳妈妈亲自将谢璇和芳洲、两个妈妈送过来,谢珺虽是少夫人,对许老夫人身边的人却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笑道:“怎么妈妈亲自过来了,快请里头坐,流莺,奉茶。”

一行人进到屋里去,柳妈妈便将许老夫人的话转述一遍,请谢珺安心养胎。

谢珺没料到许老夫人会这样细心,一时间竟自有些感动,将柳妈妈好生谢了。送走柳妈妈之后,便让流霜将谢璇一行人安顿在隔壁的一处小阁楼里——这院子是她和许少留的居处,留小姨子住着自然是不方便的。

谢璇任由芳洲等人过去安置,自己却扑到谢珺的怀里,声音都是腻腻的,“姐姐,我好高兴!那位柳妈妈来报信的时候,老夫人那里也合不拢嘴呢,就只是有些担心——”她摸了摸谢珺尚且平坦的小腹,低声道:“怎么就损了气血呢?”

院子里花开正浓,谢珺看着满院忙碌,便牵了谢璇走进里屋,“其实也不算损气血,只是近来有些不舒服,大夫说是情思郁结罢了。说我伤了气血,这是老夫人心疼我,有意敲打二夫人呢。”

“就是你那个婶母么?”

“嗯,先前老夫人要把管家的事情交给我,她虽没推拒,到底是失了权柄,谁能高兴的?我虽有意给她留几分,一时间也没能平她心中不甘,况且后来又出了少怀的事情,二夫人至今都没能释怀,明里暗里的挤兑过不少。”

“那老夫人不管么?”

“老夫人跟前她哪敢表露,只是暗里罢了。我刚进了府里,也不能拿这些小事去叨扰老夫人,只好先忍着。老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这些言语上的事情怎么样,只是如今关系着胎儿,才会有意敲打。”谢珺接过谢璇递来的茶水,兀自一笑,“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哪个府里不是这样的呢。”

“可许少怀的事情哪能怪你呢?”谢璇小心翼翼的瞧了瞧谢珺的肚子,“她应当不会对这个孩子起坏心吧?”

“我料她不敢。庆国公府不像咱们家,国公爷治家严谨,二夫人还没那个胆子。璇璇,进了这府里快一年了,二夫人虽然难缠,上头的老夫人却是十分明事理的。这回她专程派人将你请过来,着实叫我意外,她对我,确实是很好。”

谢璇闻言便是一笑,“是啊,这位老夫人看人极准。柳妈妈来咱们府里的时候解释了一大堆,无非是想让我时常劝着你,让你高高兴兴的养胎。依我猜,老夫人不担心你那个二婶做手脚,只担心你心事太重,反而伤了气血。”

“哪就那么不堪了。”谢珺在她脸上一捏,便起身道:“走吧,去瞧瞧你的住处。”

这阁楼离谢珺夫妇的住处也就百十来步,门前一个小小的花圃,这会儿蜂围蝶绕的满是春意。往前是一株极高的流苏树,郁郁葱葱的掩盖了屋檐,等到开花的时节,便是开窗即景了。

谢璇心情甚好,笑道:“这阁楼瞧着不错,平常没有人住么?”

“这阁楼一则是借势点缀,再则是为了观景,别看是两层,其实上头全是观景的敞停,底下住人的屋子也就三四间,如今给你住刚刚好。”谢珺带着谢璇往二层上去,果然上头全是打通了的敞厅,中间是素净的漆柱,立着两个纱屏,此外便是齐全的桌椅软塌等物。

谢璇瞧得一喜,“这可真是好地方了,等五月里天气热起来,我就搬到上头来睡,幕天席地,数着星星睡觉!”

这自然是瞎说了,谢珺只是一笑,“你不怕招来蚊虫,尽管上来吧。”

谢璇一笑不答,同谢珺往前走,这楼阁前头有流苏高树掩映,后头却不怎么见得到巨大的树木,至多有花树参差,也不过一丈来高。放目望去,正好将春日景色收入眼底。

“好地方,好地方!”谢璇叹了两声。

就着春光站了会儿,到底下瞧着安排妥当了,姐妹俩便一起往许老夫人那里去。

谢珺自然是谦逊歉然,说老夫人这般安排,她十分过意不去。

许老夫人便笑道:“毕竟是咱们许家的头一个孩子,你先前劳神费心,大夫说是心思郁结,总该好生照看才是。老婆子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只好请了六姑娘过来,姐妹俩在一处,比我可中用多了。”便又握着谢璇叮嘱,“六姑娘千万不要拘束,就当还是在家里,陪着你姐姐过了头几个月,老婆子感激着呢。”

“老夫人客气了。”谢璇再次行礼,挺喜欢这个眉目慈和的老人家,“只是我素来淘气,到时候老夫人别嫌弃就好。”

“淘气才好呢,你这个姐姐啊,就是太沉静了!这刚有了孩子,成天闷在屋里也不好,六姑娘可要多拉着她出去转转。”

“老夫人放心,府上这样好的春光,就算您不嘱咐,我也要闹着姐姐去看看,保准让她每天都会活动活动。”

谢老夫人便哈哈一笑,因为时近晌午,便留着姐妹俩用饭。

晚间许少留回来,听说谢璇特意过来陪伴,也很高兴,几乎说了跟许老夫人一样的话,让谢璇不要拘束,要多逗着谢珺出去走走云云,谢璇自是满口答应。

*

庆国公府人口简单,这府邸是皇家赐下来的,据说是以前一位王爷的住处。后来改了规制重新休整,屋宇自是恢弘,最难得的是地方宽敞,比恒国公府还要大一些,里头的住的人又不多,如今便有大半是游廊风景。

谢璇在自家府里的时候还会被谢老夫人拘束着,到了这里反倒更觉自在,每天用完早饭后,便拉着谢珺慢悠悠的出去转一圈儿。其时太阳初升,朝花璨然,姐妹俩走一圈再折些花回来插瓶,而后便是一起看书。

后晌天热,谢珺不能出去晒太阳,便常被谢璇拉到阁楼上去。

阁楼上诸事齐备,两人或是弈棋剪花,或是喝茶闲谈,谢珺给腹中孩子准备肚兜的时候,谢璇便在旁边发呆,总归景致开阔,又有徐徐凉风,叫人十分惬意。

住了几天之后,谢璇也慢慢发现了,谢珺似乎真的是有些愁思郁结,大抵还是为先前许二夫人那里的事情。想来她孤身嫁入庆国公府,虽然夫君为人不错,夫妻俩的感情却没什么底子,谢珺又是个不喜欢依赖人的,独自撑着过了一年,也积攒了不少委屈。

谢璇也只能慢慢开解。

好在许老夫人并没有因为谢珺怀孕的事情就改了管家之权,差不多的事情都还是交给谢珺管着,太过费神的大事儿则由她老人家带着二夫人亲自出马。

谢璇冷眼瞧了几天,倒是暗暗叹服,“府上这位老夫人可真是明白人,这要换成了咱们那位呀,怕不得把管家的事儿又递回给二夫人?到时候可就有扯不清了。”

“老夫人确实是好的。”谢珺正在慢慢的缝一个肚兜,唇角微微挑起,“对我好,对二夫人也很好。先前少怀没了的那阵子,老夫人怕她伤心过度,整日的操心,瘦了好大一圈儿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许二夫人是怎样的人姑且不论,这么多年长房夫人空缺,她一个人管着内宅的事情,也是有极大的功劳。如今将管家的事交给了你,她心里有疙瘩是难免的,若是言语挤兑,姐姐也不必计较了,还是该看开才对。先予后取,谁都会有不忿,时间长了就好了。”

“嗯,先前是我钻了牛角尖,总盼着能快些跟她处好关系,才为那些言语伤神。”谢珺放下针线,在谢璇脸上一捏,“你说的很对,时间久了,她心里的不忿消去,自然就好了。”

正说着话,就见流莺过来,低声道:“少夫人,南平长公主来看你,老夫人和二夫人都陪着来了。”

“南平长公主?”谢璇有些诧异。

“就是主持谢池文社的那位,老夫人是刘驸马的姨母,早年刘驸马丧母,多蒙老夫人照顾。南平长公主因此常来看望老夫人,跟这府上的交情不错。”谢珺解释之间匆匆带着谢璇下了阁楼,走到小院跟前的时候,对面乌压压的那群人正巧也到了。

第082章

谢璇这是第二次见到南平长公主。

上回还是在去年二月二龙抬头的那一日的谢池文社,因为是开春后的第一社,南平长公主和驸马刘岳及其子刘琮都到了,那一日晋王、五公主还带她和刘琮游湖,至今记忆犹新。

只是后来谢璇因些琐事漏了几社,自打晋王在玄真观出事之后,元靖帝便命谢池文社停上一年,没了这个契机,谢璇自然更加不会见到她。

比起上回的侍从拱卫,今日的南平长公主就亲近随和的多了,身上穿着九成新的春衫,也没用公主的仪仗,只是一堆丫鬟婆子跟着。

许老夫人面目含笑,待谢珺姐妹俩行礼见过了,便介绍道:“这位是谢家的六姑娘,珺儿有了身子之后,我就请了她过来陪伴。”

南平长公主将谢璇瞧了片刻,问道:“我似乎见过你?”

“回长公主,去年谢池文社的时候,民女曾在飞鸾台下一睹长公主风采,兴许是那时候曾见过吧。”谢璇再度行礼,并没有提晋王的事情。

南平长公主也不再多问,在许老夫人的陪伴下进了院子,往客厅坐下时,便又丫鬟奉茶。

谢珺是这府里的少夫人,平时要处理家事听管事媳妇们回话,院子便格外宽敞,如今厅里坐了七位主子,后头一堆丫鬟婆子随侍,也没见拥挤。

长公主便先关心起谢珺来,听谢珺回说一切无恙,便笑道:“珺儿是头一回怀孕,凡事都要格外注意才是。大夫都用着好吧?若是方便,回头我再荐两位太医过来瞧瞧,好生调养着。”

她这般关怀,让许老夫人都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她肯推荐人过来,自然不好拒绝,忙道:“能得公主这般关怀,是珺儿的福气。珺儿还不谢过长公主。”谢珺自是起身道谢。

旁边许二夫人大抵是触景生情,想起了早逝的宝贝儿子,便偷偷的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若不是那飞来横祸,许少怀也快要娶妻了。

在场众人都围着有孕的谢珺,谢璇反倒被挤在了人后头,正巧看到许二夫人拭泪的模样,不由一怔。随即就见南平长公主向她招手,“六姑娘,过来。”

谢璇依命过去站定了,长公主便拉过她的手,“你姐姐有了身孕,这段日子你可得好生陪着,没事多逗着笑一笑,出去走走。哼,若是瞧见少留欺负你姐姐,也告诉我,我来做主。”

这自然是玩笑话了,许老夫人便笑道:“少留他哪有这个胆子,不说公主如何,我就先敲断他的腿。不过六姑娘确实懂事,她住过来几天,珺儿脸上的笑都多起来了。”

“这就是她的好处,小小年纪,懂得帮人排解。”长公主拍了拍谢璇的手,颇为亲热,“上回入宫见着婉贵妃,五公主那里还念叨你们姐妹俩呢。”

这般又是亲自夸赞又是拉上婉贵妃的,着实让谢璇有些诧异,待一拨人离开的时候,便和谢珺相顾疑惑——

长公主关心许老夫人那并不奇怪,毕竟那是刘琮敬爱的长辈,长公主夫妻感情和睦,敬爱夫家长辈已十分难得。谢珺怀着的已经是孙子辈了,就算看着许老夫人的面子,长公主派个人过来道贺也就是了,怎么却亲自过来看望,还那般关怀?

甚至连谢璇这个当陪衬的,都格外受她青睐?

姐妹俩揣度了两天也没猜透长公主的心思,直到谢璇去陶从时府上的时候,才算是明白了原委。

*

谢璇为了做成衣坊,去年起就请陶从时帮忙物色掌柜,叫芳洲的爹娘帮着物色伙计们,如今人都已齐备了。

陶从时找的掌柜很妥当,芳洲的爹娘也被谢璇讨过来安排到了铺子里,如今已到三月,从香铺改做成衣坊,铺面家具都要改,里头的伙计也得替换,这大事儿上掌柜的不敢做主张,便来请示东家的意思。

两间铺子都是陶青青的嫁妆,陶从时不好越俎代庖,想着谢璇开春后久未登门,便邀她过来一趟,正好裁夺。

谢璇听过那掌柜的计划,倒很合心意,裁定之后就叫他回去做起来,完了便去看望舅母高阳郡主和表姐陶媛。

几个人闲话家常之间自然要提起谢珺的婚事,谢璇说起那一日南平长公主来探望的事情,顺道将疑惑道出,“…我和姐姐还觉得奇怪呢,没想到长公主会亲自到姐姐那儿来看望。其实她身份尊贵,姐姐又是初初怀孕,就算是来看望,召姐姐过去客厅岂不是更妥当?”

“傻孩子,你当真不明白她的意思?”

“想不明白…”谢璇摇了摇头,“她来看姐姐,当然是给了很大的体面,能帮着姐姐立得更稳。不过姐姐与她非亲非故,总不会是许老夫人为了姐姐提出来的吧?这不像是许老夫人的行事。”

“倒是猜对了一半。”高阳郡主微微一笑,将手里最后一支花儿插好,“长公主专程去看珺儿,确实是给她脸面,自然为她撑腰的之意。只是这不关许老夫人的事,应当是她自己的意思。”

“长公主自己的意思?”谢璇更加不明白了。

谢珺和长公主非亲非故的,长公主那般尊贵的身份,缘何会特意照拂?

高阳郡主瞧她满脸迷茫,便叹了口气,“璇璇,若是这些年你母亲还在身边,恐怕你们就不会这般诧异了。南平长公主为人随和,有喜好诗书,当年曾十分崇敬你祖父,所以跟你母亲自□□好,关系十分亲近。”

谢璇一呆。她对陶青青的认知大多还是停在玉虚散人的身份上,倒真没想过陶青青年轻的时候有过怎样的经历。

“当初你母亲执意和离,长公主也很赞许她的性子,故而对谢家抱有成见,这些年也不曾有任何来往,所以你们对这些往事毫不知情。你母亲从玄妙观回来后,不时去长公主府上论道谈诗,她们原本就性格投契,旧日的友情没有分毫淡薄,所以——”

“所以长公主特意照拂姐姐,是看了…她的面子?”

高阳郡主点了点头,“当年她执意和离,激愤不平,对你们疏于照料,如今也觉愧疚。往事已无可更改,她做这些,只是想稍作弥补罢了。璇璇,这事儿你知道就好,珺儿有时候脾气比你还拗,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上更是如此,若告诉了她,反而添了心事,影响胎儿。”

这个道理谢璇懂得,便点头道:“我明白。”

外头风过,将摇曳的花枝递入窗中,高阳郡主随手接住,折了两朵秀雅的初绽海棠别在谢璇发间,“其实普天之下,慈母之心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人性子高傲,不肯委曲求全,在自身的傲气和孩子之间抉择,才会顾此失彼。璇璇,你将来就明白了。”

将来明白么?也许她早就明白了。

陶青青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在被丈夫背叛之后不肯委曲求全,这样的抉择实为情理之中。只是谢璇前世诸多积郁,其中有不少是因陶青青的失职而起,才会有所怨怼,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用那样锋锐的语言去刺痛她。于谢珺来说,更是爱之深恨之切,才会执着于被抛弃的迷障,不肯原谅。

易地而处,谢璇无法想象,如果她经历了和陶青青一样的处境,在和韩玠恩爱多年后陡然被韩玠背叛,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那必定是痛苦又决绝的,非理智所能驾驭。

谢璇笑了笑,靠在高阳郡主身上,“舅母的劝解我都明白,其实我早已不怪她了,只是这么多年没有来往,突然要和母亲打交道,觉得陌生又尴尬罢了。”

也许时日长了,便能慢慢习惯,然后允许她穿过那层隔阂。

甚至可以牵线搭桥,缓和陶青青和谢珺指尖的关系,哪怕做不出母女情深之态,至少也不能让谢珺沉溺在过往的怨怼中,只叶障目。

高阳郡主轻轻点头,“慢慢来吧。”

窗外一株海棠初绽,秀雅娇丽,枝叶繁茂。记得当初刚栽下的时候它几乎是垂死之态,经了这些年无数的浇灌照顾,才能长得如今这般茁壮,终能开花结果,点缀庭院。

而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时间的打磨,没有各自的付出,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

离开陶府的时候天色尚早,谢璇顺道回府一趟,去瞧瞧多日未见的谢澹——这日恰是书院休沐,谢澹若没有出去玩,便应当还在府中。

谁知道她的马车在府门前还未停稳,远处便有一匹通身火红色的骏马驰来,看看停在她的旁边。马背上载着两个少年——十五岁的唐灵钧执缰策马,后头是趁便的谢澹。

谢璇有些诧异,刚刚下了马车,谢澹便蹦蹦跳跳的迎过来,“姐姐!”

明明天气还不算太热,他的额头却有一层薄汗,袖口处也有污泥,这在乖巧了十来年的谢澹身上是挺少见的。谢璇拿帕子帮他擦掉污泥,稍稍抬头瞪他,“怎么这样大意。”

“是刚才玩太高兴了,姐姐,玉玠哥哥和灵均哥哥带我去城外射猎,我打了一只兔子!”谢澹献宝似的,“回头送到大姐姐那里,给她补补好不好?”

“好哇,回头叫人炒一半炖一半,可惜她怀着身子,老夫人不叫烤着吃。”谢璇又上前跟唐灵钧打个招呼,同谢澹一起往府里走,“既是去打猎,怎么又回来了?”

“我的弓坏了。之前灵均哥哥送了我一把关外的弓,之前舍不得用,现在专程来取。”谢澹一瞧天色,“天色还这么早,姐姐,一起去打猎好不好?”

时下虽不禁女子随意出行,不过女孩子打猎的委实太少,更何况谢璇连骑马都十分生疏呢。

犹豫之间,唐灵钧已经兴高采烈的怂恿起来,“走吧走吧,采衣也在那里,不打猎看风景散心也好!”

谢璇蠢蠢欲动,等谢澹回院里取了小弓的时候,便决定一同前往。

马车跟着出了城门之后,就有些跟不上唐灵钧和谢澹的速度了。猎场离城不算太近,这般晃晃悠悠的委实耽误时间,谢璇想了想,便提议卸下车马,叫随行的人在道旁等等,她骑马来回。

随行的妈妈自是不敢放她独自离去,被谢璇和谢澹缠了好半天,最后祭出韩玠的名号,才算是同意。

谢璇骑马的本事还是前世嫁给韩玠后学的,这会儿尚未学过,自是生疏。好在唐灵钧是此中行家,自己御马前行,还拿另一道缰绳帮着控制谢璇的马匹,倒也稳妥。

到得猎场之中,韩采衣正好满载而归,将猎物往地上一丢,直勾勾的骑马往谢璇这里冲过来,“璇璇,你来啦!”

她是将门之女,行动间英姿飒爽,那匹马于她而言乖成了兔子,自是不惧任何事情。谢璇毕竟是久处闺中,瞧着对面骏马冲来,下意识的握紧了缰绳。这会儿唐灵钧已经同谢澹下了马匹,谢璇这一握之下,那匹马便又撒蹄往前奔跑起来。

谢璇险些被甩下马背,大惊之下抱住了马脖子,慌里慌张的回想韩玠从前教过的纵马之术,却总不得要领。

后头韩采衣调转马头追了上来,唐灵钧大惊之下也纵上马背追过去。表兄妹俩都是马术精湛之人,两侧夹着往谢璇马鞭靠近,口中大喊着让谢璇别慌。

谢璇不知道自己慌不慌,只是十二岁的身体在马背上颠簸疾驰,脑子有些浆糊。回头看向后面猛追的人,整个世界都是一颠一颠的,颠得人眼晕。

这情形委实有些丢人,她瞧着韩采衣渐渐靠近,心中稍稍镇定。想要直起腰身的时候,忽然听正前方一声马嘶,随即有个身影从正面飞扑而来,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身体仿佛腾空而起,那人身上的味道万分熟悉。

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谢璇几乎是双腿发软的靠在韩玠的身上。他躬身理她额前碎发,呼吸也稍稍急促,“没事吧?”

“没事。”谢璇有些脸红。

这时候唐灵钧和韩采衣正在折身回返,趁着周围没人,韩玠忽然一笑,“我不是教过你么,都忘了?”

那才教了几回呀!方法都还没掌握呢,从将近二十岁的身体转到十二岁的身体里,哪能驾轻就熟?谢璇瞪了他一眼,随即脱离他的怀抱,“谢谢玉玠哥哥!”

唐灵钧和韩采衣已经到了跟前,谢澹也正噔噔噔往这边跑。

谢璇有些不好意思,歉然道:“是我马术不精,叫大家担心了。”

“是我太唐突啦,难怪那匹马会受惊。”韩采衣吐着舌头瞧了韩玠一眼,上前拉住谢璇的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哥哥怕是要活吃了我。”

谢璇不知怎么的脸上一红,在韩采衣腰间轻轻拧了一把,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唐灵钧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韩玠、和谢澹以及谢璇见过的其他男子都不同,大抵是因为有铁勒的血液,阳光下细瞧,眼珠子微微泛着深邃的墨蓝,迥异于中原的黑白分明。此时唐灵钧像是有些紧张、又有些茫然出神,眼光锁在她身上,如同阳光毫无阻滞的倾泻。

谢璇与他四目相对,微微一呆。

第083章

虽然出了小插曲,谢璇到底没有受伤。稍稍歇息之后,韩玠和唐灵均、谢澹依旧挽弓射猎,谢璇和韩采衣则慢悠悠的骑马闲逛,顺道由韩采衣教谢璇骑马。

如今已是三月下旬,城内的繁花渐渐开败,郊外却正是野花竞相盛放的时候。

满地的野花摇曳,就着远处绿水清波和近处密林奇峰,着实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