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投缘。”元靖帝也挺乐呵。当了一辈子皇帝,看惯了人心翻覆凉薄,习惯了虚情假意和刻意奉承,周遭每一个人都需提防,每一句话都要多咀嚼几遍,就只有这个孩子不懂事,所有的亲近都出于自然天性,无需半点费神。

元靖帝当然喜爱,哪怕胳膊抱得酸痛了,也还是固执的把思安留在身边,不时逗逗。

这一夜氛围融融其乐,次日清晨韩玠带着谢璇入宫的时候,元靖帝便多几分和颜悦色。

自入冬后他暂时住进了永延殿,因为上了年纪怕寒,这处宫殿里便烧了别处两倍的炭火,即便如今开春后稍有回暖,也还是将门窗护得严实,一丝儿风都漏不进去。

整个屋子里也异常暖和,谢璇才坐下没多久,就觉得身上闷得难受。

然而元靖帝仿佛毫无察觉,边逗弄着思安,边同韩玠闲话,无非是年节里皇家父子的往来。段贵妃就陪在他的身边,瞧思安笑得开怀,也浮起笑容,“皇上真是疼爱这个孩子,一天到晚的带在身边。信王妃啊——”她看向谢璇,武将家的女儿,天然几分飒爽英姿,“你何时给皇上再添个孙子啊?”

“璇璇年纪还小。”韩玠接过话头,“还得等两三年。”

“这事儿如何等得?”段贵妃还是瞧着谢璇,“信王也二十好几了吧?宫里没几个孩子,我们可都指望着你和信王妃能添丁,带些喜气呢。”

说起这个,元靖帝也记起来了,“信王妃还小,子嗣上的事却不能马虎。玉玠,还是该多添几个女人伺候,哪怕生下孩子记在信王妃名下,多个人也热闹些。”

时隔一年旧话重提,谢璇心里升腾起反感。

平王妃的陶妩的事情闹成了那样,如今元靖帝又想让信王府也闹这种官司?何况她又不是不能生,怎么他就急成了这样?见不得她跟韩玠好吗?

“如今思安在宫里,也能给父皇解闷。”她微微一笑,没接后头的话。

元靖帝只瞧了她一眼,便又看向韩玠。

韩玠稍稍欠身,“儿臣还是从前的话,既然娶了璇璇,就不会再纳什么侧妃。儿臣已经请了太医调理,父皇安心等着,总会有信儿的。”

“那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段贵妃不死心。

谢璇勉强一笑,“子孙之事讲求缘法,该有的总会有。若是父皇心急,回头我自去多进几炷求子的香,兴许这缘法就提前来了。”她的勉强韩玠感同身受,当着元靖帝和贵妃的面,他也不加掩饰,握住了谢璇的手摩挲着,声音都温柔了几分,“过了元夕,我陪你去。”

从没见过哪个儿子这样当着面的宠媳妇,元靖帝一时间竟不知说啥,倒是段贵妃没什么反应,笑眯眯的还要开口,却被韩玠抢着拦住了——

“父皇,儿臣有件事想跟您说。”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

元靖帝将他打量了两眼,便也站起身来,“去里面。”

父子俩离开,就剩段贵妃和谢璇逗着思安。待他二人回来的时候,却已是言笑晏晏,元靖帝比先前更添几分慈爱笑容,韩玠也一改往常隐隐疏离的态度,扶着元靖帝入座,而后拱手行礼,“儿臣先璇璇去给婉贵妃、玉贵妃娘娘问安,父皇先歇着。”

“去吧,惠妃那里也该等着了。”

两人出了永延殿走远一点,谢璇有点诧异,“转变这么快?”

“听了你的建议,跟他叙叙感情。”宫廊里人多眼杂,韩玠不好揽着她,便在袖下握住她手,先去给婉贵妃问安,继而去了玉贵妃那里,除了婉贵妃同谢璇问些谢府之事外,也乏善可陈,只是到惠妃宫里的时候,小厨房里已经备了不少的美食。谢璇也投桃报李,就着惠妃娘娘惦记着的宫外风物,带几样有趣的小吃食和民间玩物进来,给她打发时间。

绕了一大圈出得宫门,谢璇总算是不必太谨言慎行了,往韩玠怀里一靠,全都是好奇,“你到底跟皇上说了什么?他前后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进去的时候还是君臣有礼,出来就是父慈子孝了。”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不!”谢璇不高兴,“堂堂王爷,学什么油嘴滑舌。”

“那我就懒得动嘴皮子了。”韩玠闭起眼睛,果真开始闭目养神。他原本就是个极有耐性之人,靠着车厢一坐,便如同老僧入定,果真是连睫毛都没抖一下。谢璇最初还能跟他对拼,后来实在耐不住好奇心,只能伸手戳戳他的胳膊,“玉玠哥哥?”

韩玠仿佛没听见,依旧安坐不动,只是牵了牵唇角。

这明显就是故意的了,谢璇加重力道又戳下,见他还没反应,腾的坐直身子凑到他跟前,伸手便掀他眼皮,“你说不说?”

“说什么?”韩玠倒是睁开了眼睛,只是依旧睇她不语。

谢璇有点恼了。这般拿腔作势,吃准了她好奇心太盛、欺负她不如他灵透是不是?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才想起昨晚夜宴回去后她怕韩玠再一次酒后失控,便先赶着韩玠去盥洗歇息,等她盥洗沐浴完了,便悄悄跑到侧间去睡觉,不给他开门。彼时韩玠也是站在门外说“你开不开?”,她装糊涂的回以“开什么?”赖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给醉醺醺的野兽开门。

可那也不能全怪她呀!

谁叫他昨晚守岁时喝多了酒,谁叫他上回不知收敛,趁着酒意差点弄伤她?

那段时间的难受,谢璇至今都还记着呢!

昨晚不过是怕他醉酒失控,保护下自己而已,难道就全怪她了?谢璇气哼哼的瞪了韩玠一眼,扭身背转过去,“不说算了!”随手抓了个软枕抱在怀里,往外挪了挪,故意撇开点距离。

“恼了?”韩玠神态依旧闲适。

谢璇不理他,自顾自的挑了侧帘去看外头的街市。车厢里沉默了片刻,谢璇忽觉手上一重,帘子被扯下来,继而被韩玠一拉,整个人便跌进了韩玠的怀里。他稳稳接住了,两只手臂圈紧,有点无奈,“亲一下就这么难?”

谢璇扭头,依旧板着脸,小声道:“谁叫你小心眼!”语气稍有委屈。

“那就——”韩玠凑过去压在她唇上,“乖乖让我亲一下抵债吧。”

“我才没有欠债!”

“是我欠债。”韩玠将她抱得更紧,“昨晚为何闭门不见,怕我吃了你?其实我没有很醉,晓得分寸,不会太唐突,就只是想抱着你睡会儿。”

“可你上次喝醉了,就不管不顾。”——那时候她被他勾着腰,变了花样的折腾,怎么求饶都不管用。若是放在三四年之后,谢璇或许还能承受,可现在她毕竟还没长开身子,哪里承受得住?

委委屈屈的声音落进耳中,韩玠低声道:“上次是我失控,以后不会了。”

“再有一回,罚你睡书房一年!”谢璇恨恨的咬他的嘴唇,却被韩玠禁锢在怀里,反守为攻。好半天,谢璇才挣脱韩玠的禁锢,轻喘着往后退了退,“还在街上。”

“意思是回府就不必克制了?”韩玠低头。

谢璇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就不能正经些!亲也亲了,刚才的话,还不能说明白么?”

“我跟父皇剖白心意,说我无意于权谋。当年废太子尚在的时候,我就曾数度周全于他,如今思安既然得皇上器重,自然也不该初衷。父皇也透露了些实话——”他将谢璇拥得更紧,“说朝臣们大多对我的身世有异议,江山社稷非同寻常,血脉必须纯正。我这儿虽已跟皇上相认,到底不是出生时就记在宗谱上的,论起皇家血脉,还比不过思安,这是朝臣们最为诟病的地方。所以他打算扶植思安,由我辅佐。”

“你答应了?”

“答应了。思安毕竟年幼,父皇这身子骨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幼帝登基,他自然不愿大权旁落。”

“所以现在开始提拔傅家,又给你培植势力,是打算到时候互相牵制?”

韩玠点了点头,“父皇年纪渐长,许多简单的事反而考虑得复杂。”

谢璇微微沉默。

马车上缱绻纠葛,回到信王府后,韩玠便将谢璇打横抱回明光院中,将昨晚欠着的一通温存悉数补了回来。

*

年节里格外忙碌。

从前谢璇只是恒国公府的六姑娘,府中来往的就那么几家,凡事也都有谢老夫人和隋氏打点,几乎不需谢璇出什么力。如今她成了王府的女主人,与宗亲和一些朝廷命妇们往来,都还需谢璇亲自出马。十四岁的姑娘应付那些老练成精的女人们,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好在有信王妃这个头衔镇着,倒也顺当稳妥。

至十五一过,廊西的战事就再次被提上了朝会的议程。

去年围剿失败之后,元靖帝便打算调雁鸣关的部分军队过去协助,谁知道命令虽然下去了,雁鸣关的行动却格外迟缓。元靖帝已经在庸郡王的手上吃了亏,知道他和越王在军队上也做过手脚,瞧着这等形势,便觉雁鸣关中或许也有异样,于是派了韩玠和一位钦差前去监军,务必整顿军务,剿灭廊西的山匪。

圣旨传下来的时候,韩玠和谢璇各自吃惊。

从前因为韩遂的关系,元靖帝对韩玠防备得格外紧密,别说是去统帅军队了,哪怕是韩玠想提一些军政上的建议,也还得小心避开元靖帝的避讳。如今元靖帝却给了韩玠统军之责,着实是叫人意外的。

按照旨意,韩玠要在正月底的时候起行,这一晚夫妻夜话,谢璇感叹元靖帝这陡然折转的态度时,韩玠便冷笑了一声,“父皇虽然老来昏聩,要紧的事上却还是精明——虽然派我统军,却还有个钦差随行。况且你还留在京城里,父亲、母亲、大哥、采衣他们也都在京城,难道我还能翻了天?”

“皇上这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啊。”谢璇也是感慨,“明知道雁鸣关的守军已经不是当初的铜墙铁壁,却还派你前去,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

“只有血脉,没有感情,这时候像我这种剑是最好使的。”韩玠自嘲。

谢璇便攀着他的脖颈,“皇上无情,玉玠哥哥,你也不必太为他卖命。咱们好容易才能安生几天,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前世的支离破碎还萦绕在记忆深处,谢璇是真的害怕,怕前世的许多事情重演。那样的参商永隔,是最难以承受的事情。

韩玠亲了亲她的额头,将谢璇紧紧抱在怀里,“放心,我必定会活着回来。”

“不要逞强,也不许大意。”谢璇贴在他的怀里,“我等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咱们还要怀个孩子,名字就跟从前的一样。”

“嗯。”

许多的情绪萦绕在心头,韩玠记得前世的期许与甜蜜,也记得雁鸣关外的那场厮杀——越王在军中渗透得无声无息,直到最后一刻,韩玠才发现韩遂手底下的有多少将领已被笼络。即便此生已经委婉的提醒韩遂提早应对,到底未能根除,如今的雁鸣关守军,便如一方迷雾笼罩的泥沼,永远不知道你踩到的是叛将,还是忠臣。

可他还是得去。

即便知道那将会是龙潭虎穴,知道廊西的山匪极难攻克,他还是得去。

不止为了谢璇的安稳人生,也是为了血液中深埋着的那份傲骨,为了百姓安定。

——若雁鸣关的内贼不除,若廊西的匪患未平,谁都无法预料那位苟延残喘、心肠歹毒的越王还会翻起什么波澜。

第121章 121

韩玠这两天明显忙碌了起来,既然是奉旨整顿军务,临行前还需跟兵部等处交接,元靖帝那里又有许多嘱咐和安排,连着两天韩玠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临行的前一天,元靖帝才算是容他歇上一天,准备行囊。

这些事自有长史司的官员们打理,韩玠惯于从军征伐,讲究也不多,且先前谢璇已有准备,便只跟荣安吩咐过了,安排他会同长史共同筹备。

而他自己,则带着谢璇轻车简从的往庆国公府上去了。

——春日里乍暖还寒,在这极易生病的当口,谢珺不慎染了一场风寒。

这消息谢璇前两天就听见了,只是韩玠那里忙碌,叮嘱她务必等他同行,才拖到此时。

这一日天气甚暖,谢璇已经换上了春衣,与韩玠同乘的时候双手交握,心里全是藏着的不舍。韩玠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瞧着庆国公府外车马往来的景象,低声叮嘱,“待会你去瞧你姐姐,我找少留有事商议。走时我叫人告诉你。”

谢璇偏头瞧他,明白了韩玠的意思,便道:“放心。”

到得庆国公府外,随行的女官递上信王妃的名号,自然有人殷勤来接,还没走几步,许少留便闻讯而来,恭敬行礼,“信王殿下与王妃驾到,有失远迎。”

“听说姐姐染了风寒,我来瞧瞧。”谢璇微微一笑,“姐夫忙自己的吧。”

许少留便派人引谢璇往内院去,而后带着韩玠去了另一处。

谢珺是庆国公府的当家少夫人,如今虽还住在刚嫁进来时的小院子,那景致却是全然不同了。许老夫人亲自迎着她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珺儿年节里就劳累,元夕的那晚出去赏灯,回来就不大舒服。谁知道这天气见天儿的变,没小心就染了风寒,倒是我疏忽大意了。”

她是年事已高的老封翁,谢璇纵然顶着个王妃的头衔,却还是得客气的,“老夫人客气,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我也是近来想念姐姐,听说她不大舒服,顺道过来瞧瞧罢了,倒搅扰了尊府。”

“珺儿也想念王妃呢。”许老夫人见好就收。

入得院内,那屋宇装饰显然是翻新过了,甬道旁边摆着一溜谢珺喜欢的矮松盆景,窗根底下移植了一丛翠竹,这时候渐渐焕出新绿。

当初谢珺有孕时,谢璇特地过来陪着住了几个月,彼时姐妹俩虽非同起同居,白日里许少留出去时却是时刻黏在一处的。这院儿里的丫鬟大多认得谢璇,知道她已经做了王妃,即便谢璇未穿戴王妃服侍,行礼的时候也格外恭敬。

里头的许融像是听见了动静,噔噔噔的跑了出来。

他已经两岁半了,跑起来虽还有些不稳,脸上却全是粉嘟嘟的笑意,“祖母,姨姨!”他平时大概是缠惯了许老夫人,伸开手臂就要让她抱。

许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平时稳坐短榻时还能抱抱,这会儿走路都得随从搀扶一二,哪还能蹲下去抱孩子,倒是谢璇中途笑眯眯的拦着,“来,姨姨抱。”

许融在年节里才见过谢璇,对她并不陌生,将短短的胳膊儿环在谢璇脖颈间,说话时还奶声奶气的,“娘亲想姨姨,融儿来接。”他的话还未落下,里头谢珺已经披好了衣衫,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原本保养得极好,平常面色红润、行事端庄,此时面色却微微苍白,规规矩矩的冲谢璇行礼。

谢璇连忙叫人扶着,“姐姐病着,怎么就出来了?外头虽有太阳,到底风凉,快到屋里坐着。”便又扭头问许融,“娘亲病了,融儿听话么?”

“听话!”许融邀功似的。

谢珺便嗔他,“哪里听话了?这么大的胖小子,行动还要人抱,快下来,别累坏了姨姨。”许融果然听话,闭着嘴儿就要往地上溜,谢璇随手递给旁边的妈妈抱着,过去握了谢珺的手,有些暖热。

“姐姐发烧了?”谢璇抬手试她额上温度。

谢珺摇头,“不碍事。”便请谢璇和许老夫人到屋里坐,一面又叫人奉茶。

姐妹俩固然感情亲密,无人处能嬉笑无拘束,当着许老夫人的时候,却还是要规规矩矩的。谢珺被丫鬟搀扶到榻上,在王妃和老夫人面前并不敢躺下,只是拿了个软枕靠着,同谢璇说话。

许老夫人大抵也发觉自己拘束了姐妹两个,客气了几句,便先离开。

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个,说话就方便得多了,将闲杂人打发出去,只留个亲近的丫鬟端茶递水。谢璇将谢珺按着躺在榻上,扯了锦被给她盖好,“姐姐一向身子不弱,从前也没怎么见你受风寒,这回怎么病成了这样?”

“看着来势汹汹,其实也不算大事。大概是生了融儿之后身子还未补好,才会这样。”谢珺侧身拉着谢璇,“听说信王要去雁鸣关了?”

“嗯,明儿就走。姐夫说的吧?”

谢珺点点头儿,“恐怕待会阿玖也要跟着卫远道过来,他们三个有事商议,咱们姐妹在这儿打发时间。璇璇,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说了——”她咳嗽了两声,拿茶水润喉,挥手叫人全都退出去,神色渐渐严肃,“元夕那夜我出去赏灯,碰见了胡云修。”

胡云修?已有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谢璇乍听之下倒有点陌生。

“我看她并没死心,恐怕还在做梦。”谢珺哂笑了一下,“那晚她跟明珠说话,话里话外,还是从前的意思。她年纪也已不小,就这么吊着,恐怕将来胡家还是会想法子把她往信王跟前塞——毕竟论姿色容貌,胡云修也不算太差。我知道信王待你好,只是这种人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你要觉得信王能解决了而坐视不理,等她真凑到了跟前,再想打压就难了。”

她最末的语调有些低落,谢璇觉出些不对来,“姐姐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我就是白嘱咐你。”谢珺避开谢璇的目光,“说到底,人跟人哪有平白无故就对你好的?若说是男女两情相悦,那也是瞧着枝头的花儿好,等真的摘到手里看腻了揉碎了,就还有许多的风景来分神。信王殿下固然也与旁人不同,只是璇璇——太容易到手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听姐姐一句话,哪怕信王待你再好,你也不能失了自己的主意,一味依赖于他,该培植的臂膀还是得一个不落的培植。所谓的男女情爱,闲时自娱就好,不能太放在心上。”

这番话听得谢璇心惊,她坐得更近,“姐姐,是不是姐夫待你不好了?”

“也不是不好。”谢珺沉默了片刻,到底没对妹妹隐瞒,“有个姑娘对他,也是胡云修对信王的样子。我从前不闻不问,前两天…”

谢璇霎时猜到了后头的意思,想起许少留时,不由得暗生跬怒,“姐姐染风寒,难道也是跟这个有关?”

“这倒不会。”谢珺摇头,“我虽也迷失过,却也知此事实属寻常,只在早晚罢了,思前想后,就只是担心你。璇璇,信王待你好,我确实看在眼里,你待他如何,那年元夕他因附逆之罪下狱的时候,我也瞧出来了。这一年里你跟信王的相处,确实叫人艳羡,只是你毕竟年纪小,他固然处处宠着你,却不可能这样宠一辈子。朝堂上信王日渐得重用,将来想往他跟前凑的何止一个胡云修?而他越走越高,又哪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像现在这样护着你?往后世事多磨,该你担当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来担当,不能总想着依赖旁人。你也该早作打算,成为真正的王妃。”

谢璇认真听着,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出神。

当初谢珺初嫁,她看着许少留的温柔,看着夫妻二人自客气疏离到蜜里调油,着实是欣慰的,尤其是许融出生之后,更是为姐姐高兴。然而成婚三四载,到底也是走上了老路——

许少留是因为朝政还是因为私情接受了那个女子,谢璇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从此后谢珺就不再是许少留心头唯一的女人。如果那个女人有心机有手段,恐怕不可避免的,就会像其他府邸般,有妻妾明争暗斗的事发生。哪怕谢珺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却也会如蚊虫般烦人。

所谓的一人一心,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又是多么艰难!

谢珺长篇大论了一番,目光里渐渐有了当日做恒国公府大姑娘时的从容清醒。

她待嫁时就因陶氏、罗氏和谢缜的事情,对所谓男女情爱没报什么期待,即便如此,跟许少留腻味了两年,如今抽身出来理智以待的时候都难受得辗转反侧,寝食无味。似谢璇这般跟韩玠感情极深的,若是有一日碰见这样的事情,该是有多么难受?

谢珺不愿谢璇也深陷其苦。

“我这说虽难听,你也该琢磨琢磨,可别嫌我多事。”她叹着气,拍了拍谢璇的手背。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谢璇瞧着她的面色又有些泛红了,连忙递了茶水给她润喉,“从小到大,除了姐姐,从没有人教我这些话。其中好歹我分得清楚,姐姐不要见外。”

——这是谢珺心头滴血的经验,谢珺没有强作伪饰,肯将这样难堪的事说给她听、劝解她,那自是因为疼爱唯一的妹妹,不肯见她重蹈覆辙。

这样的好意,谢璇自然明白。

只是还是心疼之极。

她原以为谢珺和许少留会是个例外,以为谢珺终究托付良人,能够厮守终老,谁料走着走着,也还是不可避免的踏上了老路。

其实细算起来,那些最终归于疏离客气的夫妇,在年轻的时候,谁不曾许过相守之诺,说过甜言蜜语?也许年轻的女子都觉得自己是例外,却只有在诺言消散,新人欢笑之后,天真向往被磨平,才明白世事无情,来来去去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几个例外。

谢璇心中感叹,又觉得悲伤,凑过去贴在谢珺的肩头,“姐姐说的,也是我害怕的。就算是依树而生的藤蔓,也该有自己的筋骨,否则没了树的支撑,就只会烂在泥里。佛经上说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我不能靠着玉玠哥哥一辈子,也不能指望他会像现在这样疼我一辈子。后头的事情我会打算,毕竟各人的路,只能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其实前世凄惨收场,临死孤独无助的时候,她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此生被韩玠宠溺,沉浸于厮磨纠缠的时候有所迷失。

谢珺握住谢璇的手,“你明白就好。往后把握好分寸,不能只做娇养着的金丝鸟儿。”

“嗯。姐姐——”谢璇到底还是担心,“你这边没事吧?”

“没什么事,照常吃饭说话,我是少夫人,身边还有融儿,有什么可担心的?”谢珺勾起个笑容,又掩着唇咳嗽了起来。

原本就习惯了独力支撑,现在抛下情爱将心思放在家事上,反而更加踏实。

*

一个时辰之后,谢玖果然也来了。

她进来的时候谢珺和谢璇的情绪已然恢复如常,谢珺喝完药之后气色也好了许多,姐妹三个趁着晌午日头暖和,给谢珺加了衣裳,在院里散步说话。

直到用完午饭后辞别,谢璇瞧见许少留的时候,对面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儒雅端方,看起来并未因谢珺所说的事情有半点影响。。

——也许在他看来,纳妾收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值一提吧。

今日的见闻谢璇默默藏在了心里,并未跟韩玠提起。回府后韩玠便带她去了书房,召了两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近前。

“这是崔恬、这是甄朔,我走之后,有些事会交给他们打点。”韩玠以目示意,对面两个男子便跪地抱拳行礼。

“崔恬拜见王妃!”说话的男子高瘦挺拔,举止行动干脆利落。

另一个则微胖,打扮平淡无奇,行动却十分从容,端端正正的掀起衣襟,行礼周正。

这两个人谢璇以前从没注意过,韩玠今日既将他们带到了书房,那必然是受器重的。

谢璇道一声“免礼”,韩玠便吩咐,“我走后府中诸事皆由王妃主理,王妃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不得有半点违背。”那两人自是应声从命,耳提面命完了,韩玠挥退二人,又将信王府卫军副统领齐忠召入书房,吩咐了同样的话。

这齐忠谢璇倒是认得的。此人原是江湖义士,据说为人颇仗义守信,前世曾被韩玠招揽到韩家帐下,在雁鸣关外立下不少功劳,如今到了信王府中,短短一年时间便由低等卫士擢拔为卫军副统领,不止功夫出众,机谋应变上也比一般将士出色。

韩玠此次出行带了统领随行,府中的戍卫事务便悉数交由齐忠打理,可见他有多受韩玠信任。

比起崔恬和甄朔来,韩玠对于齐忠显然也重视许多,叮嘱了一些他离开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又吩咐齐忠有事务必向谢璇禀报,要紧的事由王妃裁夺。转过身,让谢璇不必拘谨,齐忠有事禀报时,她尽可提出自己的见解,两人商议着处置。

他前些天显然已有安排,此时将诸事安排妥当,叫齐忠退出之后,便靠在椅背上,目光悠悠裹着谢璇。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的光景,书房里很安静,也未掌灯,昏暗之中便叫人心思沉静了些许。谢璇瞧着那张俊朗的脸,似乎有许多话要叮嘱韩玠,却又觉得前几夜已经叮嘱过了,这时候尚未别离,就已牵挂起来。

韩玠也珍惜这离别前的光影,将谢璇抱进怀里,不厌其烦的又一次叮嘱——

遇到难事,头一个去找高诚,若寻不到他,就去找卫远道,他会请卫阁老安排。宫里的事惠妃娘娘会留意,婉贵妃那儿要避嫌,不能跑得太勤,段贵妃要是说什么纳侧妃等事,让她只管应下,回来他自有道理。府里的事外头交给齐忠尽可放心,里面女官若有异动的,可以毫不手软的处置。而谢璇每到春夏便爱贪凉,对身子不好,要克制口腹云云。

说到最后,谢璇忍不住闭着眼睛,凑上前封住他的唇。

韩玠在外面从来不是这样啰嗦的性格,果断而干练,丝毫不拖泥带水。今日却这般,自是因为担忧。

眼泪悄悄的落下来,顺着脸蛋滑到腮边,沾在韩玠的指尖。

他到底是有多放心不下他?这一趟去雁鸣关明明是危险重重,外头还有那么多要紧的事情得做,他却还惦记着她这里的一点琐事。其实她已经不小了,即便未必能杀伐决断,要稳住这个信王府的内宅,却也不是没这个本事。

他还当她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么?

伸臂紧拥,像是要把彼此融入身体里,唇舌纠缠之间,韩玠用力的将她往怀里揉按。

“真想把你带在身边。”他喑哑着声音,低声说。

那样即使他出了什么事,也还有她在身边,即便中途万不得已的退缩,也还能带着她死遁,不辜负舍弃永生求来的一世相伴。可这一路危险重重,他又怎么舍得令她冒险?

晚饭精致丰盛,木叶平常极少对韩玠献殷勤,这段时间得了谢璇的吩咐,便变着花样的做了种种美食呈上,吃得谢璇肚子圆滚滚的,硬是同韩玠在院外溜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消食。

明光院的锦帐里,床褥都已铺好,自谢璇嫁入信王府以来,除了谢璇闹脾气的夜晚,其他时候都是韩玠抱着谢璇入睡。丫鬟们习惯了两人的腻歪,如今陡然要分离几个月,竟也被离情感染,屋中一器一物都比平时精心。打点妥当之后,皆极有默契的退出了内室,合上门窗。

甜香自金兽吐出,绕出缱绻的烟丝,层层垂落的帐幔之内,韩玠抱着谢璇纤腰,用力冲撞之间,克制而放肆。她的身体日渐丰满,腰肢却依旧纤细柔弱,更凸显出上下的挺翘,每一次的紧扣与摩挲,都叫人心神剧颤。

这一去山长水远,归期无定,有前世的参商永隔压在心头,便更多几分离情。

谢璇大抵也是因此而放松了心绪,不像平常那样拘谨,任由韩玠翻来覆去,偶尔迎合着亲吻,身体紧紧的贴送过去,漆黑的头发铺散在腻白圆润的肩头,一声声“玉玠哥哥”夹杂着破碎的呻.吟溢出,像是最让人的动情的春.药渗入血液骨髓,点燃欲念,让韩玠浑身的的血液都叫嚣着往下冲。

锦被软枕尽是有情之物,甜香呼吸皆为缱绻情思。

云端半空,极度的愉悦令人落泪。

夜半风静,床帐尚且微微拂动。

谢璇整个人缩在韩玠的怀抱中,金丝绣鸳鸯的锦被覆盖着半个身子,浑身上下皆是亲吻之下的瘀痕。即便韩玠已有意克制,此时的身子却还是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宫廷内有妙手御医能治愈浑身上下所有的伤痕,只是纵观天上人间,却没有人能彻底愈合心里的伤口。

即便已经过了四五年的时间,那时的支离破碎却还是藏在记忆深处,一个不慎就会突兀浮现。雁鸣关像是最令人恐惧的毒.药,于谢璇而言是四年苦等、母子俱亡,于韩玠而言是人去屋空、数载寻索。

忍不住将谢璇抱得更紧,韩玠翻身仰躺,令谢璇伏在他的身上。

胸腹相接,唇齿留恋,身体像是不知疲倦,谢璇吮吸韩玠的唇,声音软如祈求。

“玉玠哥哥,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院子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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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122

正月三十的清晨,谢璇在韩玠的怀抱里醒来。

离情别绪在昨夜抒散,这一日韩玠还要带着钦差进宫受元靖帝的耳提面命,不能起得太晚,于是谢璇头一次当了回贤良小媳妇,待韩玠盥洗完了,一件件帮他穿上朝服。

从前韩玠需要穿朝服的时候,都是五更天起来去上朝,彼时谢璇仍是香梦沉酣,还真没帮他穿过这个。

从中衣到外袍,从腰带到冠帽,她踮着脚尖一件件的将韩玠打扮好,在扣上玉带的那一刹,到底是没忍住,环在他的腰间不肯松手。

韩玠低头亲她的额头,坚定而用力,一如他平常的笃定,“等我回来。”

谢璇点头,牵着韩玠的手,将他送至府门口。

此时天才刚放亮,谢璇刚才只是粗粗盥洗,等韩玠走了,回去坐在梳妆台前,心里就空落落的起来。未出阁时两人居于各自的府邸,哪怕两三个月没见面,也不觉得怎样,没成想莺俦燕侣的腻歪了一年,不知不觉中,她对韩玠竟是如此依赖。

谢璇百无聊赖的拨弄脂粉,任凭芳洲帮她挑选首饰。

韩玠不在,连梳妆都懒得费心思了。

谢璇闷闷的坐了会儿,觉得这样下去只会日渐消沉,那可不是她一介王妃该有的气象,遂勉强打起精神,“梳好看些,我要去送他。”

“去送殿下?”芳洲迟疑,“不是说队伍直接从皇宫出发,不叫人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