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玩几盘吧。”

“你需要休息。只能玩一盘。”

“三盘。”

“两盘。”我皱眉。

“两盘半。”

我愕然:“两盘半怎么玩?”

“四舍五入,就是三盘了。”不愧是商场上的老将,还能这样杀价还价的。

“两盘四点四。”我黠慧地挑眉。

老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发觉,林董的笑声非常爽快,不似是个阴险狡诈的商人。再说,他的女儿林秀茵是对我怀有敌意,但就为人而言,并不是个专门做坏事的女人。

在床上桌放下中心提供的棋盘,老人与我兴致勃勃地对弈。

“你的棋力很不错啊。常对弈吗?”老人杀到半盘对我说。

“我妈妈从小就教我。”我老实答。

“也是,听秀茵说,你在医学院时成绩就已经非常优秀了。”老人一语双关。

那是刘薇,不是我。我在21世纪中考时刚好高烧,一门科目没考,落榜后随便入了家不起眼的职中,毕业后就出来工作了。对此,我并没有太多的遗憾。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我,从小就明白,钱,房子,名利,很多都是虚无的。最重要的还是——

“家人的平安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听我坦白的心迹,老人手握的棋子停在了半空:“我也听说了,齐家连孩子探视权都不给你。”

“是的。”

“我也喜欢孩子。可惜我和老伴认识得晚,老伴又去得早,只给我留下个女儿。只得眼巴巴希望我女儿快点让我抱外孙。不过,现在年轻人的心事我们都不清楚了,更不能去管了。”

“林董,想看小孩子吗?”我不觉间引用几个月前黎若磊跟我说的话。

“这里有儿科?”

我笑:“没有。但是有个新生儿病区,还有个很可爱的小孩叫做琪琪。”

“抱来!”老人棋子清脆落盘。

54

林董住院第二日,我跑上14楼,经得张护士长的许可,抱着琪琪进了老人的病房。

老人摸摸孩子的小脸,莜叹:“是个漂亮的男孩儿啊。”

“真漂亮?”我对着小男孩笑,小男孩对着我笑。

“漂亮。这孩子五官像你,将来肯定跟你一样漂亮。”

我惊愣。这是第二个人说琪琪长得像我了。

“你觉得他哪里像我?”我小心地探问。

老人明慧地说:“放心。我只是想说,这孩子看你的眼神,不似一个孩子看母亲的样子。”

我是坚信深爱齐瑜的刘薇是不会有私生子的,不由好奇:“那是什么?”

“可能有人告诉他了,你是他的什么人。”睿智的老人向我指出。

诶?就张护长透露,琪琪的声带和听力都没有生理问题。琪琪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说话。很可能是孩子自小被人抛弃的心理障碍继发成了生理性障碍。

那么,是其人告诉了琪琪我是谁了?

我望回孩子。

琪琪伸出小手,摸向我的脸。

我这时才发觉,他的五指指端凉冰冰的,末肢循环似乎不好。心疼地磨搓孩子的一双小手,暗自思量:入院已个把月了,琪琪的情况虽没有恶化,但看起来没太大的转变,或许是要找于凡详细问问。

过了会儿,陷入沉思的林董清清嗓子对我说:“刘医师,之前我只听我女儿提起你,没跟你说过话。但就这两天我跟你的相处,可以说,你让我感到心情舒畅。我之所以跟你直言,一方面是因为在如今这个社会,在复杂的大都市,在尔虞我诈的大机构,像你这样单纯质朴得没心机的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另一方面是你今天带过来的小男孩,让我坚定了昨日初见你后的想法。若我没猜错的话,这男孩是你从别处抱来的吧。”

老人的话让我大大惊异:“我,我一个朋友的——”

“或许,我能帮你寻找你那位失去联系的朋友。”老人淡定地望着我,“作为你只想救我的答谢。”

“你能帮我找到其人?”我惊喜道。

“其人?”老人喃喃两声,一拳砸向大腿,“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药商,因此与很多医学世家有所交往。据我所知,黎主任所在的黎家多年来研究的资深项目,就有一个叫做其人真实影子系统。”

好像高科技产品耶。“那是做什么用的?”

“简单来说,就是操控者可以让一个人的图像随时出现在接收者面前,这个图像带有温触感,会让接收者以为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啊?难道我看到的其人,其实也只是一个很像真人的影子?是谁对我做这种事?黎家吗?不可能啊,黎若磊根本就不可能对我这么做!那会是谁?

我惶惶地再问老人:“这个高科技系统主要用于哪里?”

“社会安全吧。毕竟黎家是赫赫有名的法医世家。而且,其人真实影子系统的创始理念就是为了公益。”

也是说,某个善心的操控者偶然发现我,可怜我,所以让其人出现来宽慰我。接着其人又发现了被人抛弃的琪琪,把琪琪引到中心交托给我。至于孩子携带的卡片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或许是琪琪自己写的呢。

我对自己作出这么一番完美解释,大大地松了口气。又问:“林董,你还能帮忙找到这孩子的亲人吗?”

“听你提到其人,我想我能帮上的忙变得微不足道了。不过,我可以跟你指明条线索。你应该去找谭蓉。”

“谭警官?”

“作为一个高级警官,她帮你寻找孤儿的亲人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能力所能胜任的。况且,谭警官可是黎主任鲜为人知的亲姐姐啊,对于其人的事情,她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怎么?你听到这还不明白?”老人叹笑,“这男孩神似于其人真实影子系统的创始人。那个人是黎家的祖师爷,自称‘其人’。我看过黎家存留的他年轻时的一张老相片。我不清楚黎主任发现没有,或许他没有发现。毕竟,这是经历了人生众多磨难后的老人才有的慧眼。”

林董说这番话时神采奕奕,双目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之后他又亲切地吻了吻琪琪。

隔天下午三点多,他安然出院。走时林秀茵迫于父亲压力向我不情不愿道了声谢。

我看着坐回宾士车的林董,其恢复了以往森然骇人的董事长形象。感觉是,这两日与老人的相处似是场梦。耳畔留下的只有老人的一句话:只是对弈的话,我随时欢迎你来我家作客。

老人的诸多观点来自于人世的经验之谈。

在这竞争更加激烈的22世纪大都市,我这个不会耍心机的女人,说幸,俨然是不幸。

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

太过聪慧而美丽的女人常被人誉为美杜沙;

过于优秀的男人则是致命的罂粟。

仰望灰沉沉的天,满街呼呼刮来讨厌的风,像刀子一样剁着人的皮肤。

我缩缩脖子,躲回温暖的室内。

经过急诊大厅时,远远瞅见到黎若磊忙碌的身影。原来,谭蓉跟他是姐弟关系啊。现琢磨起来,是有迹可寻的。比如两人的容貌一样俊俏,交谈不似情人却很亲密,还有训人的口吻也很像。。。。。至于为什么谭蓉不是姓黎,姐弟关系不外露,可能是因谭蓉特殊的工作性质。。。。。。

我该为了琪琪去找谭蓉吗?想想,这些话也只不过是林董个人的揣测。倘若我见到的其人不是林董口里的虚幻影子呢?那恐怕只会给少年带来麻烦吧。

很是犹豫,我又摁下了电梯14楼的按键。

走进1409号病室,这里住着四个小病患。其中三个小孩都才几个月大,而琪琪是这个病区年龄最大的孩子,这全得益于于凡的破例收治。

一如往常,我来到右侧第二张病床,结果大吃一惊,病床上铺着一张空床单。

惊惶时,有个护士入来告诉:“刘医师吗?琪琪他昨晚调转了病床。”

“怎么回事?”我急匆匆跟着她走。

“他从昨晚开始发烧。怕影响同病室的小孩,把他临时转移到另外一间单人病室。”

我心急如火,径直奔到病床前。

孩子两颊微浮红晕,闭着双目,小嘴巴不时地一张一合,像是在噩梦中挣扎。

“琪琪。”我疼惜地抚摸孩子的脸,传来的热度熨着我掌心,“怎么会发烧呢?”继而想到我昨天曾抱孩子到11楼,而孩子入夜就发烧,难道是因这而着了凉?

“辛医师说,并不是感染发热。”护士解答道。

我知道辛医师是琪琪的管床医师,工作非常繁忙,以至我每次都未有机会向他仔细询问琪琪的病况。

“辛医师呢?”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发烧的小孩没有立即给予静脉给药,而是采取了最简单的冰敷降温方式。

护士通过呼叫器找来了管床医师。

辛医师是位年轻的医士,国字脸,戴着厚重的方框眼镜。他翻了翻琪琪的病情记录和医嘱,对我解释:“刘医师,你不用太担心。孩子只是身体虚弱,偶有发热。”

我是非常焦心的,琪琪可是其人慎重托付给我的。以我至今学到的医学知识,我又问:“血象呢?”

“刘医师,你真的不需担忧。”他敲敲病历本上的医嘱道,“在此之前我是请示过于主任的,这是于主任作出的指示。”

于凡下的指令?我尤为吃惊。深知他医术不凡,但对于一个正发高烧的孩子仅以冰敷处理,未免太草率了吧。回想琪琪入院后不久,萧美人也入住ITTCU。他应是个负责任的医师,不会因此而疏忽孩子的治疗的。。。。。。

可心里惶惶不定,我道出忧愁:“于主任来看过孩子吗?”

“是在电话里作出的指示。不过,他也是详细听取了我和护士长的报告后——诶?刘医师——”

我推开他,冲出了病房,直奔ITTCU。感觉一股生痛憋在了胸口。至今之所以对他们尚存敬意,就因他们对每个生命的平等尊重和爱护,而如今。。。。。。

探知他真是在萧美人的病房,我三两步小跑来到这全中心最高级的单人病房,径直推开房门:“我找于主任!!!”

55

话完,立定,才发觉满屋子密密麻麻,最少有三四十人。其中,围在床边的有近十名专家,俨然是在举行疑难病案查房。

站在后方的医士里面,我见到了眨着大眼的小余,她旁边挨着的廖绮丽则对我露出鄙夷的眼神。

无疑,我现在的行为是非常冒失的,且是以下犯上的行为。

我该立刻道歉,然后离开。可是我无法办到,看着众人精心呵护的萧美人,想到在噩梦的苦痛中挣扎的琪琪,生命不该被如此不公平的对待。。。。。位于床头的于凡好像没听清我是来找他的,不解地瞄了我一眼,又埋头专心研究手上的病人资料。

主持查房的齐瑜微蹙眉尖,自上次后,他对我说话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现在是查房时间,若是下属找上级——”

“不是下属找上级,我现在是以一个病人家属的身份找于主任!”我一口气说了出来,理直气壮,余音在病室内回荡,引起了全场一片小声的议论。

齐瑜乍怔了下,看来不知情琪琪的事。

他对面的黎若磊马上领会,喃:“琪琪?”

于凡则唰地敛起俊容,立即放下病历本,拨开人群。在众人愣怔的时候,他已经拉起我的手。

“于凡?”我来不及细问,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路快步走出ITTCU,跑上楼梯。

到达新生儿病区琪琪的病房。辛医师看到我带着上级突然出现,刹那脸上扫过一丝惊慌:“于主任?”

于凡没应答他,先是亲自检查琪琪的病况。

我在旁紧张地张望,琪琪在发烧中梦呓,而主治医师的表情是惯有的冷静得可怕的肃然。

“最后一次体温是多少?”于凡问。

“是——”辛医师手忙脚乱翻开病情记录单,“半个钟头前测量的,39度4。”

“冰敷了多少个钟头?”

“从昨晚到今天应该持续18个钟头了。”

“继续冰敷。”

就这样?我惊愕地看着他继而在医嘱一行写上四个字:继续冰敷。

“等等!”我手一放,盖住医嘱,“不用药吗?”

“不用。”

“为什么?”

他看向我,眼里隐现犹豫。

“为什么?!”我再问,喊得很大声,嗓音些微沙哑。见他还是没答话,我望回琪琪通红的小脸,差点抓狂:“你不说!我就换主治医师,我要换主治医师!!”

“瞎嚷嚷什么?”齐瑜和黎若磊一前一后走进来,可能是担忧而在结束查房后尾随过来的。齐瑜入门就训我:“有什么好嚷的,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经这提醒,我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身份。或许周边就有探望病童的家属,若争吵会影响中心的形象。咬咬牙,我压低了嗓音:“我申请换主治医师。”

“换也要有个理由!”齐瑜驳回。

“小孩昨晚就发烧,可他都没来看过病患。”我憋不住,尤其是比较起琪琪和萧美人天壤之别的待遇。

“这个,我先说明一下。”黎若磊这会插话,“琪琪昨晚发烧我是知道的。而于凡也是第一时间被告知,他有来看过孩子。”

昨晚有来看过?我闻而惊愣,可辛医师不是说他没来看过吗?

辛医师对我的疑问耸耸肩,表示刚刚我走得太急了,没能让他说完话。所以,辛医师说的“没来”,是指主治医师医师今天尚未有空过来查房。

“但是,也不应该草率处理?”我怒气未平。

“什么草率处理?”齐瑜和黎若磊面面相觑,压根不信他们的好友会这么做。

“39度4,还只是冰敷!”我越说越觉得无辜的孩子极其可怜。

“冰敷就是草率处理吗!”齐瑜瞥了我一眼,伸手拿过于凡手里的病历本。翻了翻,锁紧眉头,问搭档:“正在做全身系统的DNA检测吗?”

“是的。”于凡首肯。

“全身系统的DNA检测?”我茫然。

“就是说,在做这一系列的检测期间,不能对患者使用药物,因为药物会影响检测效果,尤其是抗生素之类。”齐瑜没好气地帮我弥补医学知识,转向于凡,“还剩几项没做?”

“两项。”于凡答道,“因为离上一次抽取标本间隔的时间尚不足够一个星期。”

“也是。都到最后了,说什么也不能前功尽弃。”黎若磊点点头。

“可琪琪还在发烧啊。”我喊。

“所以说,只能用物理手段降温。”齐瑜合上病历本,“当然,若持续烧下去的话——”

“今早已经在ITTCU预订了床位,若今晚再不退烧,会马上转科。”于凡说。

至此,我得承认自己误会他了。他对于琪琪,不仅很负责任,也很关心,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琪琪而破例。心里由是生了愧疚,却也不解他为什么刚才不跟我讲清楚。还有,琪琪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的检查?

忧心忡忡地握住孩子的小手。忽然是,孩子的脸部肌肉堆积,颤咄,口角吐出白沫。

“琪琪!”我慌然大喊一声。

“不好,抽搐了!”我身后的人这么叫道。

他们团团围了上来,先是把我给强硬拉开。

我焦急万分,却帮不上忙。眼睁睁看着他们迅速地对小孩进行一系列的急救,而琪琪发青的脸仍然没有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