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一如往常的深情,又有忧愁的不语。

我瞬间全明白了。至此,我就是他们在等的萧唯,患有不明心脏病遗传史的萧唯。而这遗传来自于母系——妈妈,多少个日日夜夜所挂念的母亲,来了22世纪而不得不分离的至亲,难道在那21世纪的时候,就已发生了什么变故?

若这是我失忆的症结,却是一个极好的解释,什么都可以理解了。

雾眼朦胧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耳畔传来林秀茵清净的嗓音,往下念读萧所长的第三条协议:“第三条是,我要把我最爱的一对儿女接回去。”

她这话一完,会议室的门砰地滑开。一名陌生男子闯入。

谭警官的两名部下立刻上前,手模腰间武器。

林秀茵倏地立起,急道:“等等。这位是奉萧所长命令,来接萧唯的主治医师,汤和辰教授。”

我回望,见这名男子身材修长,相貌年轻,应也是风流俊逸人士,一副酷酷的墨镜遮去了所有的表情。

黎若磊摸摸下巴,当即眯起笑眼,又是一声意味悠长的悠叹。

齐瑜沉着脸,一双紧锁的眉状似严肃地思索。

于凡慢慢站起,握在我肩头的两手愈是发紧。

汤和辰走到了我和于凡面前,伸出左手:“自上次伦敦国际心脏会议一别,已有三个月了吧。”

于凡仅沉静地答:“是的。”

“那次会议上于主任所发表的WHOLDHEARTED一文,应该就是为了我们的萧小姐吧。”他的左手缓缓移到我面前。

我皱眉,直觉地反感小姐这个词汇:“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不折不扣的穷人,每天啃面包过日子的人。”

他的手在半空一僵。某些人士开始频频忍笑。

我泱泱地暗叹口气,抬头仰望于凡的神色柔缓了起来。

接着,于凡从口袋里掏出了样东西,扶起我左手,将那东西轻轻圈住我手腕,扣好,道:“我相信你。”

我直瞅着他扣在我腕上的电子海豚手表,正是我21世纪的那一只琪琪手表。只觉得眼眶在发热,世界惟独剩下他那双平静而自信的眸子。

深吸上口气,这将近一年的历练,使得我早已深知知难而退绝对解决不了问题。起身,我忽然想起什么,问林秀茵:“还有第四条呢?”

“这第四条,萧所长说了,只有待你和琪琪离开后,方可告知他们。”

“琪琪他?”

“已在车里等候你。”汤和辰代林秀茵答。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戴墨镜遮着脸,貌似故弄玄虚的人士。懒得瞥他,径直往前走。在踏出会议室的那一步,克制了许久才没回首。因为,他说了,他相信我,而我也相信他。

中心正门中央,一辆长体蓝色轿车俨在守候我。

汤和辰帮我打开车门。

寒流袭得我直打颤。我忙钻进车厢,迎面扑上小男孩琪琪的热烈欢迎。

“琪琪。”我心情复杂地搂抱着小男孩。记得林秀茵说的第三条,也就是说,琪琪是我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呢。所以与我、与小美、与刘薇,同样的血型。可于凡说琪琪没有心脏病征兆,那么,琪琪是真的没有心脏病了吗?还是,我与小男孩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这些疑问,都存在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想来,关于那条青丝的记忆也是如此。而大概,是在林董住院后,萧所长才与林董有所接触了吧。

这名神秘的萧所长,就是我生父呢。奇怪的是,为何我偏偏想要忘却他呢。

车子疾驰。汤和辰拧开了音响,舒缓的曲子在车厢里慢慢流淌。我燥动不安的心似乎有所平静。

夜黯淡无星。我牵起琪琪的小手走入了一幢私人花园住宅。沿路的景观如此熟眼,使得我不由疑问:“这里是——”

“就是那日你们举行联谊舞会临时租住的场地。”汤和辰答,“当然,它一直都是我们的地盘。”

我从他口中富含深意的提醒,明白了:这正是那夜与我跳舞的神秘男士得以成功逃脱的原因。

至于那名神秘人士,他正立在二楼会客厅长长的落地窗前,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稳重地转过身。

“爸爸!”琪琪惊喜地大喊一声,如流星般飞扑入中年男子的怀抱。

我微微勾起嘴角,道不出是啥滋味。有初闻弟弟能开口说话的喜悦,还有着与父亲再次相认的哀伤。我心底的感觉有着他,却还是直到今刻,仍未能清楚地记忆起他的一切。

灯下,他略显苍白的鬓发,五官自是与琪琪、与我某种相似,而那双似是深海的眸子散发的森寒,令我情不自禁地退却了一步。难道这也是我选择忘却的原因?

“你来了。”他启口,嗓音混杂着沧桑的沉甸。

“嗯。”我瞎应道,不明自己为何不能像琪琪一般飞奔而入父亲的胸怀。隐隐胸口揪痛着。

“你要回他们身边吗?”

我惊异地抬首,看着父亲两眼直射我腕上的手表。

右手不觉摸向了海豚手表,上面遗留他的体温。老乡曾说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都带着它。表针一刻一划,每一秒、每一分都在记录着他对我的思念。他相信我,我终是不能负这段情。不因任何人,只因着自己,从何时起,已经变得在意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定定地答复:“是的。”

小男孩一听,眼睛大睁,泪光闪烁:“姐姐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能跟姐姐、爸爸又在一起。”

“我们当然可以在一起——”

“不行!”父亲斩钉截铁地否决。

我震惊:“为什么?”

“他不够资格!”

“感情不需要什么资格!”

“本以为你经历了些事,有所改进,结果还是一样的任性、无知!”紧接,他抱起琪琪,对汤和辰道,“带她走吧。”

我向前急踏上两步,被汤和辰拦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琪琪对着我伸出双手哭喊:“姐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看到的其人就是我,就是我!”

砰!大门紧闭,又隔绝了过往的一切。

汤和辰伏低身,对我道:“若你现在反悔——”

“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反悔。”甩开他伸来的手,我深深地瞅望那紧锁的大门,心里隐约明白,那道门终有一天还是会对我开放的。只要是我选择的路,坚持地走下去。

于是,坚定地走下楼梯。在正前方,果然,是他含着微笑在等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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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咔哒,录音机转动的响声)

“录完了?”他敲敲门,探头问。

“嗯。”她含笑点头。

“若磊打了电话来,约了今晚大家一起去外面吃。”

“几点?”

“还有半个钟。”

“啊?你刚刚为什么不提前喊我?”

“你——刚刚好像睡着了。”

她讪讪地咕哝:跟一个太过温柔的男朋友在一起,偶尔也是有“坏处”的。

他无辜地眨眼:“怎么了?”

“没。”她慌忙摆摆手,脸上露出灿烂幸福的笑容。

结婚(上) ...

嘀哒嘀哒,雨敲打窗扉,雨丝顺着玻璃滑下,泛起的水纹一圈圈地悠转。我一刻看得痴凝。

恍惚,上星期那一夜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又惶然,或许我并不是在22世纪。

然,录音机卷带子的哒哒作响,破去了妄想的迷雾。

刘薇去世了。

她过往对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自愿成为他人摆布的棋子,皆都因这一死,带去了她所有的恩恩怨怨。

我又何苦去追究。。。。。。

琪琪也走了。

原来其人就是小男孩幻想自身成长后的影子。可见,我可爱的弟弟,一心一意想快点长大,有力量可以陪伴我和保护我。因而,弟弟借助了其人真实影子系统,终是实现了来到我身边的宿愿。

我相信他还会出现在我面前,因而期待着那么一天的到来。。。。。。

而父亲,不知父亲跟他们说了什么话,更不知父亲为何这么做。。。。。。

一切,是因着我失去的那段记忆吗?

因为那段记忆失去,我才会误会自己是借尸还魂,使得刘薇他们有机可乘,上演了这么一场戏。。。。。。

手无助地扶住窗台,双目空洞地望那黑蒙蒙的天。对于冰冻的那段记忆,我真是一点都记不清了。。。。。。

我终究还是在22世纪,重拾起自己萧唯的身份。后者大概是最值得庆幸的事吧。

“唯唯。”

身后他双臂轻轻圈住我的身子,左脸缓缓地贴近我的右脸,温吐的气息迷乱着我的心跳。

我微闭上眼,可听到心一声声的告诉:我想要幸福,我只想要幸福。。。。。。抬起脸,我对他笑道:“可以出发了。”

于凡点点头。

我随着他出去时,记起了摁下录音机的停止键。清脆的哒的一声,切断了过往,我开始憧憬起美好的未来。

寒风夹带着雨丝,飘飘扬扬在城市灰色的街道。银白色的捷达似是雪白的一束光,在风雨中自如地穿梭而过,稳健地停靠在名兰大酒店的门口。

服务生打开车门。我挽住男伴的手,刚穿过琉璃旋转门,就见到身着黄色小洋裙的小余。

兴奋地走过去,与好友双手击掌。

小余感叹道:“好想念你,刘——唯唯。哎,一时要改口还真难。”

我理解地笑。自从认回自己的身份,医院的工作自是不能继续胜任了。一夜之间,我的莫名辞职,改名,引起狂风似的众说纷纭。然,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他们五人和谭蓉决定,继续对外隐瞒我冰冻一世纪的事。就连最亲密的小余,和最信任的原上司李娟,都不能知其中隐情。

想起昨天回中心,办理离职前最后一项交接手续时,李娟是那么用力地握紧我的双手:“虽说要尊重你的决定,可我还是想继续等待你回心转意的一天。”

我很是歉然,却苦于不可以说出真相,只好对她瞒隐下去。

遐思的会儿,与小余一同被服务生引着,来到一处幽静独立的厢房。

齐瑜俨然也刚到,正脱下一侧外套。老马刚从新西兰出差回来,错过了那夜的好戏,抓着瞿正阳探问详细。瞿正阳不高兴地翘嘴,因为他那夜也刚好不在。老马只能回头问黎若磊。黎若磊自然是老道地趁机敲诈一番。

见到我们三人。应该说,是见到我,他们的目光略有改变。

或许,他们在很久之前就一直怀疑我才是他们在苦苦等待的人,而如今,事实得到了验证,感觉又有微微地不一样了。因而,这一个星期,不知是我无意识地在躲他们,还是他们有意地在避开我,彼此都没有碰过面。

只有于凡,在那晚尾随我和汤和辰,到达父亲的私人花园别墅接回我后,时刻陪伴在我身边。夜晚,他知我心,就睡在客厅的两用沙发摊开的便利床。好几次,看得我忍不住,想唤他入房睡。他反而先对我摇摇头,中指点住我的唇,体贴地化去我的忧愁。

短短一个星期的同居,我在日常生活中逐渐习惯他的身影,他的嗓音,乃至他的味道——因工作需要残留的淡淡的消毒水味,加上衣服清洁剂的兰花香。冷,傲,又道不清的淡雅,这种吸引是致命的。

他对我笑笑,牵住我手带我入座的刹那,我拇指微微地颤了颤,他握得更紧了。

“点菜吧。”黎若磊坐正身子,唤,“WAITER。”

我兴致勃勃地翻开就近的金色菜谱,看这家店的气派就知不俗,怎都得好好吃上一顿免费餐。

服务生打开旁立的电脑系统,一个个认真地记录下菜单。轮到我了,我清清嗓子,一手点住菜谱上的两只金潺潺的大螃蟹:“我要这个——”

齐瑜一个冷眼当即扫过来:“不要那个。给她一碗清粥就可以了。”

“啊?”我甚是不悦地瞪回去:切,是你掏腰包吗?

齐瑜自若地用消毒毛巾擦洗两手,冷冷对WAITER道:“她自己点的菜色,麻烦另记帐。”

“是。”WAITER应答。

我忿忿地揪餐巾:以我那么点可怜收入,且现是无业人士,自是不能,也舍不得如此奢侈。眼睛瞅瞅身旁男友。

齐瑜又道:“别指望你男友会替你付这笔帐。”

由是,我从这话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于凡轻声解答道:“你体质容易过敏,这类食品不能吃。”

“我以前吃海鲜没事。”我揪着眉道,自己在21世纪确实没有什么食物过敏史。

“可过了这么久,很难说了。”

我明白了,冰冻一世纪,我的身体必然会发生一些很难推断的改变。

“改天回中心一趟。”齐瑜瞅了我一眼,结论道。

我的心陡地发颤。这似乎正是我与他们都想逃避的,随着真相的揭露,固然有柳暗花明的欣喜,可也意味着一种复杂的情感遂之而来。我,再不是名医师,还是一名病人。

“我感觉,很好。”我涩然道。

他们把我踌躇的神色尽然看在眼里。黎若磊摸摸下巴,道:“只是普通的全身健康检查。当然,

若你不愿意,可以延迟上一段日子。但希望不要太久。”

“为什么?”我眼皮跳了跳。

“我可能会出国一段日子。”

听他口上说得一副风轻云淡,我仍是瞅见了他漆眸下掩埋的沧桑,心口一道苦涩的疼。

而始终静静旁听的小余马上惊叫出声:“黎主任要离开中心吗?”

黎若磊笑眯眯地对着她竖起指头:“要麻烦小余医士暂时保密了。”

“是。”小余异常懊恼地搭拉下脑袋,有气无力地应道。

我则不满地看向其余四个家伙,埋怨他们怎么不挽留一下人。却见到他们默然的神情,一样在掩盖着什么。不禁有所感慨,男人间的友情,似是与女人有着不同,不知如何去揣摩。

饭菜呈上,晚餐,并不因这意外的前奏插曲而显得烦闷。频频的笑声,愉快的调侃,来自于老马的新西兰之恋。

“这么说,马主任的女朋友在新西兰了?”小余这位八卦专家大胆地探问。

瞿正阳严肃地纠正:“小余医士,你这个问题应该更正为‘第几位女朋友’。”

“瞿正阳!”老马自是火得翻白眼。

小余嘿嘿地装傻笑。其余人也在笑。我暗笑,老马的风流史在中心早是人尽皆知。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与另几个坚守独身,拒绝女色的家伙截然不同。

然后,我又无意中得知了赵树雅的消息。

这位其实也遭人怜惜的十九岁少女,已在三天前接受了胸腔镜手术,根除了先天心脏疾患。执刀的是我以前的上司小马医师,而负责术中麻醉监控的仍是瞿正阳。

老马见机不可失,立刻报复道:“我说,瞿正阳,那个叫赵树雅的,不是天天给你写情书吗?”

“情书?!”我和小余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