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策离京前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

“不知。”玉轻烟背对着他,他提起这事,必定是重要的事。

“沈昀、谢思翊和玉俊磊陪宇文策前往江南,离京前夕,洛都有点脸面的公子在醉仙楼宴请他们。那晚,他们喝了很多酒…”

“那又如何?”

“那晚,玉轻雪与他们在一起。”高晋扬语声沉淡。

玉轻烟的心跳骤然加快,却很快又平复下来。

原来如此。

玉轻雪就是利用那个夜晚,把宇文策抢回去的吧。

他想看她激动或愤怒的样子,却看不到,她背对着他,平静如水,柔和而坚韧。

果然没让他失望,她的情绪从不外露,心思深沉得很。

八月十日,秋风乍起。

玉轻烟午睡刚起,便听见外头有嘈杂声,好像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宇文策回京了?

她穿戴完毕,正要往外走,就有人闯进闺房。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热切道:“烟儿。”

她默默地挣出手,一张小脸覆了一层薄薄的清霜,“郡王,再过两日,你便是我姐夫。”

“烟儿,这当中有误会,听我说,嗯?”他着急地说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憔悴模样。

“误会也好,怎样都好,你与姐姐的婚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玉轻烟淡淡道,往外走去,来到前庭。

宇文策拉她的手,猛地一拽,将她拽回来,拥入怀中,紧紧抱着,“我绝不会娶旁人,烟儿,你要信我!”

“请郡王为我着想。郡王这么做,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抢了姐姐的夫婿?”她轻声道,在他听来却极为委屈、柔弱,受尽了欺负似的。

“不是这样的,是我要娶你!”他坚定道。

她不作声,静静地靠在他肩头。

他低沉道:“这桩婚事,我并不知晓,直至三日前,王府的管家到江南找我,要我回京成亲,我才知道的。在我逼问之下,管家说父王、母亲已为我订了亲,娶的人是玉轻雪。我匆匆回京,质问父王、母亲,他们执意要我娶玉轻雪,我假意同意,他们才让我来玉府。”

“郡王这又是何苦呢?”玉轻烟叹气,“也许,郡王与我有缘无分。”

“胡说!”

宇文策松开她,右掌捧着她的脸,“我说过,从江南回来便娶你为妻,我宇文策对天起誓,绝不食言!”

她以退为进,“郡王,我不愿让两家长辈为难,不如…”

他温柔一笑,“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他们相视而笑,这一幕,落在玉轻雪的眼中,她分外眼红,心像被针尖扎了似的无比刺痛。

“郡王怎能如此待我?”她的美眸蓄满了伤心的热泪,泫然欲泣,“二妹,平日里我待你那么好,你竟然…”

“姐姐…”玉轻烟眉心紧颦,说不出话,好像错的是她。

谢氏追来,安西王和安西王妃也来了,此时,小小的庭院站满了人,侍婢,丫鬟,婆子,都急切地等着乐陵郡王如何解决这棘手的事。

玉轻烟移步两步,离宇文策一点距离。

宇文策扫了一眼双亲,看向玉轻雪,一本正经地说道:“轻雪,你才貌双全、知书达理、高贵美丽,我一向敬重你。然,我喜欢的是烟儿,决意娶她为妻,请你忘了我吧。”

当着下人的面,玉轻雪被夫家退婚,颜面无光,顿时泪水夺眶而出,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令人唏嘘不已。

与伤心悲痛相比,更让她无法承受的是恨,对玉轻烟的痛恨!

可是,她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夫婿被妹妹抢走、饱受伤害的可怜形象,博取同情,让所有人都痛恨玉轻烟横刀夺爱的下作,对玉轻烟指戳,让玉轻烟再无颜面。

“策儿,不许胡闹!”安西王怒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策儿刚回京,一路劳顿,神思不济,一时糊涂。”安西王妃不忍心儿子当众被父王责骂,连忙打圆场,走过去对儿子猛使眼色,“策儿乖,先回府歇一歇,明日再协商这件事。”

“母亲,我心意已决,我要娶玉轻烟!”宇文策语气坚决,眸光坚定。

玉轻烟冷目看着这事关自己的一幕,静观事态的发展。

玉轻雪以微弱的哭音道:“王爷,王妃,既然郡王心属二妹,我也不愿强人所难。娘亲,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死了之…”

说着,她掩面背过身去,纤瘦的倩影布满了绝望。

谢氏抱歉道:“王爷,王妃,给二位添麻烦了…”

“策儿,轻雪对你一往情深,你怎能无动于衷?”安西王妃怨怪道。

“倘若她真心想死,就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这是装腔作势!”

宇文策尖刻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玉轻烟也没想到他竟然铁石心肠到这份上,当众戳穿玉轻雪的虚伪、做作。

安西王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暴怒道:“逆子!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话音未落,他火冒三丈地冲上来,扬手就要打下来。

安西王妃赶紧劝阻,扶住他道:“王爷消消气,策儿只是一时糊涂。”

他撤了手,恨铁不成钢地瞪儿子一眼,转过身去。

她对儿子猛使眼色,可宇文策无动于衷,她心急如焚,“策儿,还不向玉大小姐赔不是?”

这时,玉轻雪突然往前奔,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西王一家子这边,没人注意到她。待发现时,她已奔至树头,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在这危急时刻,宇文策手腕一翻,一枚暗器飞出去,正中她的小腿肚。

由于力道太大,她痛得屈膝蹲下,总算阻止了她撞树自尽。

谢氏赶忙奔过去,心疼地哭道:“女儿呀,为何这么傻…”

“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安西王一锤定音,接着对儿子怒喝,“无论如何,后日你必须娶玉轻雪!”

“父王,为了王府的地位,你非要牺牲我的终身幸福吗?”宇文策伤心地质问,又好似下了最后的决心。

“策儿,不许这么跟父王说话!”安西王妃轻声斥责。

玉轻烟再也不能淡定地看这场戏了,他不是做戏,他为了迎娶自己,与双亲抗争,甚至不惜与双亲反目…这样的深情厚意,她无法视而不见,无法再冷目旁观。

他对她的情意,比她知道的还要深。

宇文策目光如炬,“母亲,夫人,玉轻雪已非清白之身,你们才匆促地订下这桩婚事吧。”

安西王妃语重心长地说道:“策儿,你是顶天立地的丈夫,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勇于承担。”

玉轻烟嘴角微勾,原来如此。

“玉轻雪,你且看着我。”他上前三步,眸光倏的变得阴鸷,“我有话问你。”

“郡王请说。”玉轻雪以为他改变了注意,目露期待。

“我离京前夕,诸位友人在醉仙楼设宴为我饯别,我多喝了几杯,醉得不省人事,你扶我在客栈就寝,你我之间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我全然不记得,这一切都是你的说辞。你敢不敢对天起誓,你所说的都是真的,绝无欺瞒?”

“好,我起誓。”她重声道。

“你以玉氏历代英魂、以父母的福寿安康来起誓,你绝无欺瞒,否则,玉氏列祖列宗日夜谴责你,你父母不得好死,你此生此世孤独终老!”宇文策铿锵道。

玉轻雪一愣,没想到他要自己起这么恶毒的誓。

玉轻烟看见,玉轻雪的瞳仁一颤,似有异色闪过。

所有人都等着玉轻雪起誓,她却面有不安之色,心湖翻腾。

他逼迫道:“你不敢起誓,还是不愿起誓?”他冷冷地笑,“你是不敢,深怕玉氏历代英魂半夜找你,害怕你双亲不能福寿安康,因为,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夜,我根本没有碰过你!你仍然是清白之身!你用这拙劣却有效的伎俩欺骗长辈,赢得这桩婚事,嫁入王府!”

玉轻雪怔怔的,似在发抖,又好像淡定得很。

然而,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她的嘴唇在轻颤。

这个真相,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没想到玉家大小姐竟是个说谎骗人的姑娘。

他义正词严地质问:“你敢说你没有骗我?没有骗我父王、母亲?”

玉轻烟早已猜到玉轻雪用的是这一招,却没想到宇文策在这么多人面前揭穿玉轻雪的真面目。

玉轻雪的嘴唇颤得越来越厉害,谢氏担忧地看着女儿,忽然,玉轻雪双目一阖,慢慢软倒…

谢氏眼疾手快地扶住女儿,侍婢婆子纷纷上前相扶。

宇文策看向玉轻烟,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她也回以微笑,安西王妃看到了,眉心深锁。

玉轻雪被侍婢婆子扶回去,谢氏抱歉道:“雪儿做出不知廉耻之事,我深感歉意,还请王爷王妃先回府,婚事就此作罢。”

安西王道:“后日便是大喜之日,本王已广发喜帖,断无作罢之理。夫人放心,后日婚礼如常举行,他不娶,也得娶!”

说罢,他拂袖而去。

安西王妃对谢氏道:“夫人,策儿还不懂事,回头我定当好好教训他。”

然后,她快步追上安西王。

瞬息之间,前庭只剩寥寥数人。

谢氏冷冷扫了一眼,离开了天心苑。

“烟儿,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娶旁人!”宇文策执起她双手,柔情脉脉地看她。

“我信你!”玉轻烟倒不是非要嫁给他,只是方才这紧张刺激的一幕,他算是通过了她的考验,“可你父王认定了玉轻雪,你怎么办?”

“我会想到法子的。”他眉头微皱,显然颇有压力,“还有一夜一日,应该来得及。这两日你安心待在这里,千万当心,嗯?”

“放心吧,我没事。”

他紧紧地抱她,尔后轻吻她的粉腮,告辞离去。

玉轻烟不知宇文策如何说服安西王的,安西王府与玉家的婚礼取消。

他没有来玉府见她,却派人送来书函,说未免刺激玉轻雪,近日就不来看她了,但在中秋宫宴就可以见面了。

东香和南欢都很好奇,郡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取消这桩婚事。

八月十三日,早间,冷天晴从外头匆匆回来,说大小姐今凌晨时分寻死,自缢在房梁上,差点儿回不过气来,谢氏都慌了手脚。

晚膳后,夜幕徐徐下降,张嬷嬷来传话,夫人请二小姐去春阑苑一趟。

“夫人请二小姐去春阑苑,不知有何要事?”冷天晴谨慎地问。

“咳…大小姐寻死觅活,夫人劝解多次,大小姐还是那样子。夫人束手无策,想着心病还需心药医,便来请二小姐去一趟。”张嬷嬷唉声叹气,“二小姐去一趟,说些不好听的话,让大小姐听了也好,也算醍醐灌顶,让她不再有轻生的念头。”

冷天晴让张嬷嬷到外头等着,说二小姐要更衣。

玉轻烟淡淡道:“晴姑姑担心今夜去春阑苑,有去无回?”

冷天晴点头,“如今夫人已知二小姐不会再任人欺负,今夜您不去,夫人也无可奈何。”

“无须担心,且去一趟吧。晴姑姑,你陪我走一趟,就当去看看她们究竟出什么招。”

玉轻烟莞尔,披了玉色披风便往外头走去。

冷天晴拎着一只灯笼,赶紧跟上。

到了春阑苑,玉轻雪已然睡着,谢氏冷冷道:“你能来一趟,做母亲的我很欣慰。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安寝吧。”

于是,打道回府。

冷天晴疑心颇重,“二小姐,奴婢总觉得古怪,夫人怎么会好言好语?”

玉轻烟也觉得今晚的谢氏有点怪怪的,却道:“许是被女儿折腾累了,没心思与我耍嘴皮子了。”

走了一阵,她忽然道:“晴姑姑,方才我们是从这条路过来的吧。”

“去春阑苑走这条路最近。”

“那我们绕道走。”

二人拐向另一条石径,这条石径通往二房的大院,到了那里,再折向另一条石径,便可回到天心苑,不过要多走一盏茶的功夫。

冷天晴问:“二小姐担心路上有埋伏?”

玉轻烟信步闲庭,心情很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

冷天晴心想,二小姐的心智越来越成熟了,短短数月便成为城府极深的大家闺秀,若公主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

玉家祖宅分为长房和二房,两房的宅屋连成一片,只以一条宽约一丈的河道为临界点。她们走到这条名为“胭脂碧玉”的小河,此时,四周清寂,凉风习习,皎皎明月高悬夜幕,洒下如水清辉,河面黑暗,却有星星点点的银光,轻轻荡漾。

玉轻烟放慢脚步,一边赏月一边吹风,颇为惬意。

“扑通”一声,在这寂静的夜犹为清晰。

“晴姑姑,听见了吗?好像有人落水。”她止步,凝神听着。

“奴婢听见了,应该在前头。”冷天晴觉得此时夜深人静,不该多管闲事,“二小姐想去瞧瞧?”

玉轻烟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前面人迹罕至的小竹林有动静,似有男人的说话声,于是示意冷天晴吹熄灯笼。

冷天晴劝她回去,不要多管闲事,她不听,一定要去看看。

逼于无奈,冷天晴只好跟着她往前走,经过藕香榭,绕过梅林,再穿过游廊,便到了竹林。此时,竹林静寂如死,只有风穿竹叶的沙沙声,想来方才那几个人已经走了。

冷天晴指着水面,惊得声音发颤,“二小姐,水里有东西!好像在动!”

借着月色清辉,依稀可见黑漆漆的水面漂浮着东西,那东西动来动去,在这夜里分外可怕。

既然是活的,那么,那里面不是动物就是人。

玉轻烟不能见死不救,跳下河,将那东西拖上岸边。

冷天晴站在河岸,将那麻袋拽上来,再拉二小姐上来。只是,她心中诧异,二小姐不识水性,今夜竟然这般熟悉水性,还能捞东西上来!

打开麻袋,麻袋里装的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二小姐,是二房的三公子。”冷天晴震惊不已,连忙探他的鼻息,“他好像还有气息。”

玉轻烟扶他躺平,按压他的胸口,为他做人口呼吸。

冷天晴看着她做这古怪的动作,更是惊诧。

玉二爷的三公子名为玉俊晖,年十二,生母为赵姨娘。赵姨娘自生养了三公子后,便体弱多病,近些年时常卧榻,早就被玉二爷遗忘在旮旯里了。失去了生母的庇护,玉俊晖能在玉家生存下来已属难能可贵,想过锦衣玉食、风光荣宠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深夜被人扔进河中,却也知道,必定是有人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