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谎言,想起他那些“用心良苦”的心机,虽然她气愤,但此时此刻,她不忍心提出来,在他伤痕累累的心再插一刀。

这个夏夜,分外宁静。

黎明前的黑暗,永远最黑暗。

沉睡中的皇宫静谧如一座无人的城,突然,四周的宫门响起异样的声音。

不久,铮铮的金戈声响起,昏黄的灯影映出双方人马厮杀的身影。

只是没打多久,攻入皇宫的骑兵便杀光了守门屯兵,长驱直入。

高晋扬一夜未睡,接到消息后立即传令,所有禁卫军、凤卫全力应战。

天光微亮的时候,借着一泓淡淡的青光,他望见了平西王黑底烫金的旗幡。

怎么是平西王麾下骑兵?他不是早就离京了吗?

当即,高晋扬前往鸣鸾殿禀奏。

兰陵长公主听了禀报,霍然起身,迅速穿衣,前往慈宁殿。

此事着实诡异,但只要扣住萧太后,她还有胜算。

萧太后刚起,端然坐着,深青凤袍华贵繁复,好似正等她来。

“母后起得好早。”兰陵长公主见慈宁殿并无闲杂人等,略略放心,“昨夜睡得不好么?”

“哀家在等人。”萧太后微微一笑,“若不出所料,很快便来了。”

“等谁?”

“等一个很重要的人,姵儿,你见到他会很开心。”

兰陵长公主面色一变,对高晋扬使眼色。

母后说的可是皇叔?

高晋扬拽住萧太后,迫她起身,“太后,得罪了。”

三人刚刚走到殿门处,便有“嘚嘚嘚”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从方向辨认,那骑马之人应该是往慈宁殿而来。

兰陵长公主的心揪得紧紧的,是皇叔吗?

萧太后眉目含笑,好像这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马蹄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沉重,好像踏在兰陵长公主的心坎,重得她喘不过气。

忽然,马蹄声消失了,一人大步流星地踏进慈宁殿,朝他们走来。

她又惊又喜,想奔上前,可是,双足好像定住了,移不动。

平西王大步走来,墨色战袍飞掠而起,挥洒出沙场将帅的铁血之气与指挥千军万马的豪迈气概。

她的心,为他而跳动,无法克制地剧烈跳动。

“臣拜见太后。”他屈身下拜。

“免礼。”即使被人挟持,萧太后仍然高昂着头,展现了皇家最高女性的高贵与气势。

“高晋扬,放开太后!”平西王喝道,陡然抽出腰间宝刀,直指高晋扬,“犯上作乱者,杀无赦!”

高晋扬看向兰陵长公主,她目眩神迷地看着平西王,已然忘了萧太后,忘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目都是平西王,再也看不到其他,这场战,不战已输。

于是,他放开萧太后。

萧太后语声冷冽,“姵儿,哀家知道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谁。然而,你问过他的意愿吗?”

兰陵长公主的目光始终落在平西王身上,痴迷成灾,“皇叔,你不是离京了吗?”

平西王的刀尖移向她,对准她的心口,“长公主,回头是岸。”

“皇叔,你帮母后也不帮我?”她哑声问道,伤心欲绝。

“你执迷不悟,四年前谋害太后,如今又差点儿酿成大祸,是大魏国的祸害!”他铁面无私,全无半分怜惜,“太后,如何处置?”

“皇叔,你竟然这样待我?”她泪雨如倾,心已被他的宝刀割裂成碎片,尖锐的痛弥漫到四肢百骸。

平西王双目冰寒,似是两道剑气,直刺入她的心口。

兰陵长公主笑起来,凄凉,悲痛,绝望…

最悲痛的莫过于所爱之人的背叛,最绝望的莫过于所爱之人的无情。

此时此刻,她痛不欲生,只觉得绝望吞噬了自己…

高晋扬怜悯地看她,真心为她觉得不值。

兰陵长公主疯了。

她忘记了所有事,忘记了所有人,心智停留于十三四岁的时候。

鸣鸾殿后苑,她坐在秋千架上,笑嘻嘻地荡秋千,不停地嚷嚷,要宫女用力地推她,把她荡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殿廊下站着两个男子,一个身形魁梧,着黑袍,一个轩昂有度,着官袍。

“太医已诊断,她悲伤过度,选择忘记所有的人与事。”平西王颇为伤怀,说到底,是自己害了她,害得她赔上终身幸福。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虽然长公主做错了,但都是为了王爷,其情可悯。”高晋扬沉沉道,“这几年,长公主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还日夜忍受相思之苦,已非一个寻常女子能承受得了。当她蓦然发现痴心等候的人背叛了她,对她冷酷无情,她无法接受,宁愿封闭自己。”

“是本王害了她。”平西王惭愧道,如若数年前他没有对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愫,她就不会泥足深陷、越陷越深。

“王爷有什么打算?”

“本王想带她去边境,希望边境宽阔的天地让她开心、快乐。”

高晋扬满意地微笑。

之后,他被关入天牢,等候萧太后的处置。

虽然他听命于兰陵长公主行事,但她是主子,他是臣子,臣子总要代主子承担罪责。

文武百官已出宫回府,玉轻烟和冷天晴也平安地回到玉府。

当她听闻高晋扬下狱,他已经被关了一夜。

她拿着长乐公主留下来的玉牌进宫,直往天牢,可是,天牢的狱卒不让她进去,说高晋扬是重犯,不得探视。

冷天晴琢磨道:“二小姐,太后会不会处死高大人?”

“难说。”玉轻烟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虽然高晋扬听命于兰陵长公主,但也确实做了“犯上作乱”之事。

“不如去求求陛下?”冷天晴提议。

“不可。”玉轻烟早已想过这法子,可是,宇文熙见她担心高晋扬的安危,必定醋意大发,那么,高晋扬更危险了。

还有什么人可以救高晋扬一命?

萧太后?不,她不会见一个外臣女,也不会因为一个外臣女的恳求而大发慈悲。

平西王?他有什么理由救一个与他没有瓜葛的人?

玉轻烟思来想去,就是想不到一个可行的法子。

有权救人的是宇文熙,却是最不可行的法子。

她匆匆往宫门走,如今只能去平西王府碰碰运气了。

却在半途遇到宇文熙,他惊喜道:“你怎么在宫里?你这是刚进宫还是要出宫?你如何进宫的?”

“陛下,二小姐刚进宫,只是迷了路,这不,竟又往宫门走了。”冷天晴反应敏捷。

“是啊,迷路了。”玉轻烟笑道,“娘亲留了一块玉牌给晴姑姑,我们出示玉牌,便进宫了。陛下正要出宫吗?”

“今日皇叔带皇姐离京,我去送送。”

宇文熙不用猜也知道,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进宫,是为了高晋扬。

想到此,他的拳头悄然握紧。

“对了,高大人被关入大牢,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玉轻烟淡淡道,好似随意问起,“高大人是长公主的心腹,太后会处死他吗?”

小皇帝会趁此良机杀了扬哥哥、以除后患吗?

120缘深缘浅,缘来缘去(十一)

他一脸的凝重,“高大人为皇姐做了这么多事,母后一向心狠,只怕高大人是凶多吉少。”

她的心神蓦然揪紧。

与他同去平西王府,还真不好办事,可又不能失去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他们抵达平西王府的时候,侍婢扶着兰陵长公主上马车。对于即将的出行、远离洛都,兰陵长公主并不知晓,以为是出门游玩,兴高采烈,真真是一个笑逐颜开、笑容灿烂的小姑娘。

平西王拜见了宇文熙,宇文熙嘱咐他务必好好照顾皇姐旄。

玉轻烟寻机与平西王单独说几句话,可是没有机会,直至目送马车远去,她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既然出宫了,便去天下第一客栈吃午膳。”宇文熙笑道。

“嗯。”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平西王府崂。

他见她满怀心事,猜到她的苦恼,却不戳破,“轻烟,你好像有心事。”

冷天晴连忙道:“陛下,二小姐正烦心谢氏那件事呢。”

他自也知道,谢绍棠孤注一掷,押宝押对了,今后必是萧太后的心腹。而如若谢绍棠知道亲妹子已死,必定不会放过玉轻烟。

玉轻烟岌岌可危。

他绝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

御书房。

宇文熙踏进大殿,看见萧太后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

她抬首一瞧,笑起来,“陛下来了。”

“儿臣参见母后。”他笑眯眯道。

“你皇姐离京了?”她搁下御笔,离开御案,望着殿外的日光,望向遥远的天际,长眉微蹙。

“母后放心,皇叔保证会好好照顾皇姐的。”他对后面的小李子使眼色,把东西端过来,“母后,儿臣带了一些膳食给母后尝尝,母后一定会喜欢的。”

萧太后笑起来,看向金漆木案上的四样菜色,“宫外的膳食?挺香的。”

宇文熙一一母后为介绍,要她快尝尝。

她依言尝了尝,点头称赞,然后摸摸他的头,满目慈祥、怜爱,“陛下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儿臣十六啦,再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不是小孩子了。”她含笑看着身量比自己高的儿子,“陛下也该学着处理朝政,母后便可享享清福了。”

“儿臣还没玩够呢。”他笑嘻嘻道。

“方才是谁说不是小孩子了?”她宠溺地睨他。

宇文熙挤眉弄眼地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母后觉得谢绍棠此人如何?”

萧太后笑道:“谢绍棠迎母后回朝,算是功劳一件。”她蓦然觉得蹊跷,“陛下有话要说?”

他不再是嬉笑的神色,颇有少年天子沉稳的风范,“母后可知,前些儿安西王谋逆,谢绍棠许是内应。皇姐命高晋扬侦查他与安西王勾结的罪证,可惜,罪证太少,不足以将他定罪。”

她沉思不语,似在辨别他的话是真是假。

“母后,谢家乃大魏国的高门望族,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谢绍棠结党营私,没有异心也有私心。”他继续道,“虽然皇姐查不到他与安西王勾结的大量罪证,但既然皇姐决定办他,可见谢绍棠并不无辜。”

“陛下言之有理。”萧太后很欣慰,在这四年里,儿子成长不少,足可亲政,“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谢绍棠迎母后回朝,是大功臣,文武大臣自然唯他马首是瞻,谢绍棠、谢家在大魏国的地位更加稳固。”宇文熙凝重道,“此时不办,往后谢家势大,权势滔天,更难办了。”

“罪证不足,如何办他?”

“明着不行,便来暗的。”

“陛下有法子?”

“母后将此事交由儿臣,儿臣定当办妥。”宇文熙信誓旦旦地说道。

萧太后满意地拍他的肩,赞许道:“我儿真的长大了,这件事便交由你办。”

他心中雀跃,又道:“母后,还有一事。”

她示意他说,他激昂道:“高晋扬掌禁卫军、凤卫,不少人只听命于他,儿臣想接管禁卫军、凤卫,需要高晋扬此人。”

她笑问:“你想亲自处置他?”

宇文熙嘿嘿地笑,“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她决定将这两件事交给他办,让他历练、历练。

临近午时,玉轻烟来到客栈,听几个伙计在说谢家惨案,便让他们详细说来。

昨儿半夜,谢家惨遭屠戮,五十余口无一幸免。有百姓在谢家大门外往里头看,屋里的尸首横七竖八,断头断肢随处可见,地上、墙上、门上都是暗红的血迹,可怖极了。京兆尹正在查,不过据说应该是仇杀。

这灭门惨案,委实惨绝人寰。

玉轻烟心情沉重,谢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遭遇灭门?

谢绍棠是内阁首辅,位高权重,即使有仇人,那仇人要复仇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满门屠尽。再者,谢府安排有不少府卫,守卫森严,一般的仇人如何应付得了那些府卫?

此事透着诡异。

不过,谢家灭门,谢氏因病去世便可趁此良机说出来。

最忧心、最头疼的还是高晋扬,玉轻烟想不到法子救他。

高晋扬甘心赴死吗?他武艺高强,逃出天牢想必也不是很难的事,他想过逃吗?

她必须想个法子去天牢见他一面。

过了一日,玉俊驰回京,与弟妹玉俊杰、玉轻霜正在为谢家灭门惨案悲伤,又得知谢氏在乡下病逝的消息,情绪立即上来了。

老夫人亲口告诉他们,他们呆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玉俊驰,他不敢置信地问:“祖母说什么?娘亲病逝?”

“前日夜里,你们的娘亲走了,我昨日得到消息,命人将她送至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