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不是在乡下静养吗?怎么好端端…”玉轻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悲痛地哭起来。

“娘亲…我要娘亲…”玉俊杰嚎啕大哭,“大哥,我要娘亲…”

“你们娘亲那怪病,总也治不好…没想到就这么去了…大夫说那病会传染其他人,人死后必须立即焚烧…我也是没法子,就吩咐人在别苑烧了…”老夫人伤心地抹泪,“我害得你们不能见娘亲最后一面,是我的错,你们要怪就怪我吧。”

“烧了!”玉俊驰大声质问,“祖母,您怎能烧了娘亲?”

“我也不想这么做,可大夫这么说…我不能让你们见她,不能让你们有事…你们要恨,就恨我这个老婆子吧。”她又悲伤又自责。

玉俊驰等人已经无法接受,娘亲死了,更难以接受的是,娘亲烧了,只剩一捧骨灰。

他发狂地往外奔去,玉轻霜和玉俊杰也跟着往外跑。

老夫人长长叹气,知道他们是去别苑,吩咐婆子赶紧跟着去。

烟儿,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玉俊驰会做出什么事,拭目以待吧。

沈凝嫁入玉府二房之后,一直忙于《花间集》、铺子的事,玉轻烟则专心经营客栈,不过,沈凝若拿不定主意,或是有困难,便去问她。

《花间集》的销量一再攀升,各大商号争相抢广告位;花间集铺子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名门闺秀以穿戴花间集铺子的另类珠宝首饰、流行衫裙为荣,各出奇谋争抢;高门望族子弟、商贾豪富之家排队享受天下第一客栈的专属至尊一对一服务。

可以说,玉轻烟经营的事业很红火、很成功。

可是,今时今日,这些已不能让玉轻烟再展欢颜,因为她担心高晋扬的生死。

这日,一道懿旨传到客栈,萧太后传召她。

她跟随内监进宫,来到慈宁殿拜见萧太后。

萧太后午歇刚起,在五角亭乘凉饮茶。她着一袭紫袍,端然而坐,近身宫婢正在煮茶,煮好后斟了两杯。

玉轻烟双膝跪地,在萧太后没有让她起身前,必须一直跪着。

这是下马威。

“陪哀家饮茶吧。”萧太后像是忽然想起她还跪着。

“是。”玉轻烟恭敬地坐下。

“说起来,当年长乐公主叫哀家一声‘皇婶’,你是长乐公主的女儿,该叫哀家‘叔祖母’,”萧太后笑道,“想当年,长乐公主风华正茂,没想到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你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玉轻烟不作声,陪着笑,对于今日的传召,心中有数。

萧太后浅嘬茶水,“听陛下说,这一年来,你与陛下日益交好,情谊甚笃。”

玉轻烟柔声道:“是陛下不嫌弃臣女。”

“你和陛下同岁,有心上人了么?倘若有心上人,不妨告诉哀家,哀家为你做主,下一道懿旨,为你赐婚。”

“臣女还小,没有心上人。”

“当真?”

“太后面前,臣女不敢欺瞒。”

萧太后盯着她,犀利的目光透过她薄薄的脸皮直逼内心,探寻她真正的心思。

这丫头的心思当真藏得深。

昨晚,宇文熙特意来慈宁殿,与她长谈两个时辰,求她答应他迎娶玉轻烟进宫,册玉轻烟为后。

他说玉轻烟是一个聪慧温柔、善解人意、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足可当母仪四方的国母。他还说,没人陪他玩,没人待他真心,只有她愿意陪他玩,只有她真心待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很快乐,他喜欢她、爱她,愿意一辈子呵护她、陪伴她,他想要的妻子、皇后便是她。

萧太后听了儿子这番感人肺腑的话,没有立即表态,说见一见玉轻烟。

“陛下喜欢你,你可知?”她话锋一转,单刀直入。

“不瞒太后,陛下对臣女暗示过。”玉轻烟轻柔道,从容应对。

“陛下求哀家应允他迎娶你进宫,册封你为皇后。”萧太后盯着她,不漏掉她面上的分毫表情。

“陛下错爱。”玉轻烟淡淡道。

“你想当皇后?”

“太后,臣女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臣女从未想过。”

“无论你是否有非分之想,哀家绝不会让陛下迎娶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这句话铿锵有力,语气极重,说明萧太后极力反对她嫁给宇文熙,或者说,萧太后极为厌恶她。

虽然玉轻烟很想知道她强烈反对的原因,虽然玉轻烟很想表明自己的态度,但还是选择了温和的方式应对,“太后英明。臣女蒲柳之姿,配不上陛下英明神武。再者,臣女向往宫外广阔的天地与自由自在的平淡日子,宫中的富贵荣华不适合臣女。”

对于她这番应对之辞,萧太后颇为诧异。

这丫头是装腔作势还是当真不愿嫁入皇宫?无论她是何心思,萧太后都不会轻易相信她。

玉轻烟心中雪亮,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便淡淡道:“太后,臣女斗胆,臣女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臣女所嫁的夫君只有妻房而无妾室,对臣女一心一意,一世独宠,举案齐眉。若非如此,臣女不会嫁。因此,太后大可放心,陛下并非臣女想嫁的夫君。”

萧太后明白了,可这丫头的心气也太高了,世间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世间有这样的男子吗?若她如此坚持,只怕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如今看来,她的心思倒是真的了。

玉轻烟从怀中取出一串檀木佛珠,双手呈献,“太后,此乃檀木佛珠,乃玉竹寺开过光的吉祥之物。臣女得悉太后诚心礼佛,便以此物聊表臣女对太后的敬慕之心。还望太后笑纳。”

萧太后面色一变,伸臂接过檀木佛珠,不敢置信地盯着,研究着。

“此物从何处所得?”她的语声有点颤。

“去年在玉竹寺时,祖母将这串开过光的檀木佛珠赠给臣女,说此物吉祥,可保佑臣女。”玉轻烟奇怪,为什么她见到檀木佛珠面色变了?

萧太后翻看每一颗佛珠,紧张而又焦急,好像急于知道答案。

终于,她双手一顿,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好像已有结论,“哀家便收了此物。”

玉轻烟心中讶异,萧太后看见这串檀木佛珠,为什么有此反应?

从慈宁殿出来,玉轻烟径自出宫。

然而,宇文熙又怎会让她出宫?他早已在宫门处等她,待萧太后的近身侍婢走远了才出来,带她来到靠近宫门的一间殿室。

他含笑问道:“母后跟你说了什么?”

“就聊聊家常,没什么特别的。”她敷衍道,“客栈还有事,我先出宫了。”

“轻烟,再陪我说会儿话嘛。”他可怜兮兮地求道。

“天色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改日再陪陛下吧。”

“你想知道谢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吗?”

玉轻烟顿时来了兴趣,坐下来问:“京兆尹说是仇杀,我觉得不是,陛下知道真相?”

宇文熙得意地笑,“你先告诉我母后跟你说了什么,我再告诉你。”

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陛下,我走了。”

他投降了,低声道:“虽然谢绍棠迎母后回朝,功劳不小,不过母后知道他早有异心,担心养虎为患,便决定灭了谢家。谢绍棠已将与安西王勾结的罪证毁灭,母后没法子,便下了密令,派十个绝顶高手半夜潜入谢府,大开杀戒。”

如此真相,玉轻烟早已猜到。

只是,萧太后作出这样的决定,想必宇文熙在萧太后面前说了不少话。

谢家灭门惨案轰动洛都,很快就传遍各地,朝中大臣里有精明的人瞧出端倪,胆战心惊,步步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入夜,平民百姓就关紧大门,街上几乎没有人影。

“高晋扬是皇姐的心腹,母后认定他是奸臣,说他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宇文熙瘪嘴叹气,“我试探过母后,母后不会放过他。”

“太后会处死高晋扬?”玉轻烟的心猛地揪紧。

“高晋扬武艺高强,文武双全,行事利落,是不可多得的忠臣,我也不想他就这么死了,可母后…哎…”他满怀惆怅。

她忍住为高晋扬求情的话,双手握得紧紧的。

忽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了好法子似的,“我偷偷地放了他,轻烟,你以为如何?只不过,他不能再入朝为官,只能一辈子隐姓埋名。”

她心中雀跃,却不能流露在脸上,“一朝天子一朝臣,长公主不在了,想必他对洛都也没什么留恋的吧。”

宇文熙眉头紧皱,沉吟道:“天牢守卫森严,母后不许任何人探视,怎么做才能偷偷地放走高晋扬呢?我得好好想想,轻烟,你有什么好法子?”

小皇帝是试探轻烟吗?会放过扬哥哥吗?

121缘深缘浅,缘来缘去(十二)

玉轻烟摇摇头,“陛下天纵英明,一定可以想到法子的。”

他冥思苦想,她心头喜悦,希望他真的会放走高晋扬。

是夜,月黑风高。

浓夜静谧,天心苑的檐廊下留着一盏灯,昏黄的灯影随风飘摇旄。

这几日,冷天晴都在寝房里守夜。忽然,半梦半醒中,她听见了轻微的细响。

屋顶有人!

她站起身,藏身在暗处,全神戒备崧。

屋顶那人跳下来。

玉轻烟猛地惊醒,也听到了静夜里异样的响动,唇角微勾。

过了半晌,窗台有声响。

紧接着,外面响起激烈的打斗声,尖锐的金戈声惊破了寂静的午夜。

玉轻烟披衣出去,与冷天晴来到前庭。

昏暗的光影中,一个蒙面黑衣人与两个青衣蒙面人正激斗。显然,蒙面黑衣人的武艺稍逊一筹,与青衣蒙面人单打独斗根本无法取胜,更何况是两个青衣人联手。

黑衣人节节败退,却又不甘心,持剑迎上去,发疯似的乱砍乱刺。

青衣人对视一眼,一个为虚,一个为实,三招便制住黑衣人。

“大哥是来行窃还是来刺杀?”玉轻烟好整以暇地开口。

“大公子,敢做不敢当吗?”冷天晴讥讽道。

青衣人拽下黑衣人的蒙面黑布,果真是大公子玉俊驰。

玉俊驰怒目而视,暗红的光影落在他眼中,他的眼眸像是染了血色,杀气腾腾,“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为娘亲复仇!”

“你执迷不悟,我唯有将你交给祖母处置。”玉轻烟站在廊下,纤影清瘦,衣带当风,广袂飞扬,飘飘欲飞,端的是风华无双。

“夫人之死与二小姐无关,大公子,莫再…”冷天晴语重心长地劝。

“我呸!”玉俊驰怒斥,“娘亲无缘无故地染了怪病,无缘无故地死了,祖母说是意外,我不信!娘亲之死,定是你下的毒手!”

“若你有证据,大可到京兆尹状告我。”玉轻烟淡淡道。

“若我有证据,早已杀你而后快!”他怒哼一声,“不做亏心事,为何请两个高手保护?”

她对冷天晴使眼色,冷天晴吩咐道:“将大公子绑起来,关在厢房。”

三豹、四豹将玉俊驰五花大绑,关入厢房,彻夜看守。

次日一早,玉轻烟将玉俊驰押送到慧心苑,老夫人见此,大吃一惊,却什么都明白。

玉轻烟简略地将昨夜之事说了一遍,佯装委屈,“烟儿自问问心无愧,还请祖母保烟儿一命。”

老夫人吩咐婆子先带玉俊驰下去,携了她的手往里走去,“烟儿,你放心,我保证驰儿不会再招惹你。”

“祖母如何保证?”玉轻烟笑吟吟道,“这是客栈的名点金丝芙蓉糕,甜而不腻,祖母尝尝。”

“金丝芙蓉糕?好,尝尝。”老夫人拿了一块尝了一口,“清甜不腻,好吃。烟儿,只要我三个孙儿不落一根汗毛,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招惹你。”

“那自然是好,不过祖母当真保证得了?”

老夫人严肃道:“我老婆子的话,哪次不算数?”

玉轻烟擦拭她嘴角的糕屑,笑道:“祖母向来说一不二,烟儿就躲在祖母的树荫下保全一命咯。”

老夫人思忖,这丫头越来越会装了,笑里藏刀,刀刀刺人。

“我已修书给你爹,跟他商量着让驰儿、杰儿去军中历练,给霜儿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那敢情好,祖母就多多费心了。”

玉轻烟忽然想起那串檀木佛珠,“对了,祖母送给烟儿的那串檀木佛珠,昨日太后传召烟儿进宫,烟儿转赠给太后,祖母会不会生烟儿的气?”

老夫人一愣,道:“无妨,那檀木佛珠原本是你娘的,你娘临死之前托人交给我保管,说你长大后转交给你。”

玉轻烟错愕,檀木佛珠是长乐公主的?

那么,就可以解释萧太后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了。

可是,萧太后认出檀木佛珠是长乐公主的旧物,那也没什么呀,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玉轻烟还是想不通。

宇文熙吩咐小李子出宫去买新奇可口的膳食,献给母后,讨母后欢心。

萧太后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尝了他呈献的吃食,含笑道:“说吧,有什么事求哀家?”

“母后不愧是母后,儿臣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后的眼睛。”他贼贼地笑。

“还有很多奏折要看,说吧。”

“母后已见过轻烟…母后觉得轻烟如何?足可当儿臣的皇后吧。”他审视着母后,心跳越来越快,血液慢慢沸腾起来。

萧太后笑颜微敛,正色道:“玉轻烟端庄大方、知书达理,确是可堪重任的大家闺秀。”

宇文熙心里乐开了花,这么说,母后是应允他迎娶轻烟进宫?太好了!

她盯着儿子,一字字道:“哀家绝不会让玉轻烟进宫!绝不会让她嫁入皇室!”

这瞬间,他从万里云端急急下坠,坠入万丈悬崖,摔得遍体鳞伤,心碎成片。

母后的决定绝不会轻易改变,且她说得极为认真、郑重,不像是开玩笑。

为什么?

他四肢无力地后退,脸上布满了浓浓的失望、不解与愤恨…

这究竟是为什么?

“陛下,洛都还有不少高门闺秀,比玉轻烟美丽、高贵、聪慧的,哀家都为你找来,让你挑选。”萧太后见他步步后退,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甩开,“陛下,听母后说,母后是为你好,玉轻烟再好,也不适合你。”

“在儿臣心中,轻烟是最美的、最好的,谁也及不上她!即使有人比她更好,儿臣也不会娶旁人!儿臣只要她一个!此生此世,儿臣只要她一人!若今生不能娶她为妻,儿臣终身不娶!”宇文熙大声宣告,语气斩钉截铁,谁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听母后说,母后知道你很喜欢她,可是,她喜欢你吗?她愿意一辈子住在宫中陪你吗?再者,她希望她的夫君一心一意待她,没有三妻四妾,没有后宫佳丽,你做得到吗?”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九五之尊,必须雨露均沾,哪能独宠一人?陛下,玉轻烟虽好,却不是你的良配。”

“只要她愿嫁,儿臣什么都依她。她要儿臣一心一意待她,儿臣便一心一意待她,她要一世独宠,儿臣便不纳妃嫔,唯有中宫正位。”他饱含深情地说道,五官浸染了彻骨的爱与痛,令人动容。

萧太后怒斥:“胡闹!你是大魏国君,怎能为了一个女子不纳妃嫔?怎能独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