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熙大声嚷道:“为何不行?儿臣是国君,儿臣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陡然扬起手掌,“啪”的一声,扇了他一巴掌,她厉声喝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还有没有列祖列宗?”

他白皙的脸上现出清晰的五指印,怒火烧红了他的俊脸与眼眸,他咬牙一字字道:“儿臣非娶她不可!”

说毕,他转身离去。

“站住!”

萧太后厉声大喝。

宇文熙止步,僵硬地站在殿门前。

她抓起御案上的檀木佛珠,放在他掌心,“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他低头一看,这不是他的檀木佛珠吗?

两三岁的时候,他就抓着檀木佛珠玩,是父皇赐给他的,保佑他平安长大。

长大后,他不再玩这串檀木佛珠,将它收藏在锦盒里,母后为什么拿出来?

“这串檀木佛珠不是你的那串,是那日哀家传召玉轻烟,她转赠给哀家的。”萧太后缓缓道,语声里饱含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意,“她并不知檀木佛珠的来历,可你知道。两串檀木佛珠一模一样,你父皇赐给你一条,赐给长乐公主一条。”

“那又如何?”宇文熙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往深处想,很害怕知道更多的真相。

“长乐公主尊称你父皇为‘皇叔’,可你父皇为何赐给她檀木佛珠?”她低缓地提示。

“许是父皇怜惜长乐公主孤苦伶仃,便赐给她檀木佛珠保佑她一生福寿安康。”他的解释那般苍白无力。

萧太后望向殿外晴艳的日光,日光那么刺眼,那桩往事那么刺眼…天空那么高远,往事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她目色悠悠,缓缓道来:“长乐公主的父皇,也就是昭武帝,昭武帝无子,只诞育四个公主,长乐公主最年幼,你父皇即位时,她年仅十七,还未指婚。哀家数次提起她的婚事,你父皇皆以国事繁忙、朝中无文武双全的驸马为由,一拖再拖。起初,哀家当真以为你父皇不喜欢长乐公主才有意拖着,后来才知…”

宇文熙不敢想象,父皇为什么有意拖着长乐公主的婚事?

“当年的长乐公主比玉轻烟还要美几分,容貌瑰丽明艳,高门子弟无不追随左右。不过,长乐公主看不上那些高门子弟,觉得他们都是夸夸其谈、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无心姻缘。”她陷入了十几年的往事,神色怅惘,“哀家试探过长乐公主,她有心上人,却并不想嫁人,哀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长乐公主的心上人是谁?”他艰涩地问。

“有一日,哀家闲来无事,去长乐公主的寝殿找她闲聊。那时正是午后,宫人大概都去打盹儿了,哀家便进去,听到有人在说话,是长乐公主和…”

“长乐公主和谁在说话?”

“是你父皇。”萧太后说出来,忽然间觉得轻松不少,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已有十几年,她不敢告诉别人,“从他们的谈话中,哀家知道了,你父皇喜欢长乐公主,而长乐公主对你父皇也心存仰慕之心。”

宇文熙跌坐在椅上,父皇和长乐公主,就像平西王和皇姐,为什么会这样?

她神色平静,仿佛已经看透了俗世红尘的冤孽,“你父皇强留她在宫中,说可以谎称她身染顽疾,无法婚配,如此便可长留宫中,与你父皇在一起。虽然长乐公主不掩饰对你父皇的思慕之情,但她知道这是皇室丑闻,有违人伦纲常,她要嫁人,一定要离开皇宫。因此,他们起了争执。”

他忽然想到,如若轻烟不是玉大将军的女儿,是父皇的女儿…

不!

绝不是!

顿了片刻,萧太后继续道:“哀家得知此事,不敢泄露半个字。哀家想过劝你父皇,但你父皇生性固执,怎么会听得进哀家的劝?哀家只好从长乐公主身上下手,对她说玉将军忠君爱国、刚正不阿、性情耿直,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是良配,且玉将军思慕她,是可托付终身的大丈夫。她动心了,后来决定下嫁玉将军,可是…”

越接近事实,宇文熙的心就跳得越厉害,“父皇不赞成?”

她颔首,“长乐公主决意下嫁玉将军,你父皇极力反对,哀家知道他们一定会吵起来,便去乾元殿瞧瞧,哪知…”

那一幕,她永远不会忘记。

时隔十几年,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她深爱的夫君,将自己的侄女强压在龙榻上,撕裂长乐公主的衣衫…

“父皇做了什么?”宇文熙颤声问道。

“你父皇强行宠幸了长乐公主。”萧太后轻轻阖目,仿佛看见长乐公主备受折磨的凄惨模样。

冷气从脚底窜起,四肢一点力气都无,他剧烈地喘气,却喘不过来。

她睁开眼,柔缓道:“长乐公主寻死多次,皆被宫人救下。一个月后,许是你父皇见她日渐消瘦、决意求死,便放她一条生路,让她下嫁玉将军。”

宇文熙道出最后一丝希望,“说不定长乐公主下嫁玉将军后才怀了身孕…”

萧太后叹气,“长乐公主出嫁时,哀家一直陪着她,她作呕数次,是害喜的症状。”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他喃喃道。

“陛下,玉轻烟是你父皇与长乐公主的女儿,她出世比你早一个时辰,是你姐姐。”她怜悯地抚摸儿子的头,语声含悲。

“说不定长乐公主嫁入玉府后滑胎了呢。”他紧张得双臂发颤,瞳仁闪烁。

“长乐公主嫁入玉府后九个月便诞下玉轻烟,若是滑胎后再怀孕,九个月如何来得及?”萧太后语声沉缓,“熙儿,母后不让你娶她,便是因为如此。你与玉轻烟是姐弟,怎能结合?”

宇文熙痛楚地闭上血红的眼眸,泪水滑落,脑中全是轻烟的一颦一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们是姐弟…

一大早,玉轻烟女扮男装进宫,花了银两进了天牢,本以为可以见到高晋扬,却没想到,他已不在天牢。狱卒说,高晋扬已被转移到别处,不过转移到哪里,他不知。

她思忖,难道是宇文熙偷偷地将高晋扬转移到别处,然后再放了他?

此时此刻,高晋扬已在南郊。

五更时分,有人来到天牢带他离开,直奔南郊。

虽然他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拒绝两个神秘人的好意。

两个神秘人扔给他一袋银两,然后策马回城。

他想来想去,觉得小皇帝放走自己的可能性大一点,可是,若他要走,也要带玉轻烟一起走。

高晋扬回城找玉轻烟,才走了一丈远,便有三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这些黑衣人隐身在树顶,他没有察觉,可见他们的轻功之高。

黑衣人围成一个圆圈,手持弯刀,面无表情,一瞧便知是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而且,这些高手应该不是魏国人,是谁派他们来杀他的?

他全神戒备,徒手迎战。

黑衣人神速地围攻而上,如幻如影,疾速得令人匪夷所思。

高晋扬凝神分辨,看准了各人的变幻与位置,陡然出击。

这些黑衣人是绝顶高手哦,扬哥哥能打败他们吗?明天是大结局,预计会晚点发布,妹纸们耐心等待哦。

122缘深缘浅,缘来缘去(完结)

黑衣人不仅身形诡异,招式也诡异得很,明明是直劈过来,却忽然变成收势,转而刺向下盘。如若只是一人用这种令人猜不到的招数,他尚可应付,连猜带蒙,三十人围攻,他如何应付?

不到三十招,他的左臂就被黑衣人划开一道伤口。

好汉不吃眼前亏,高晋扬使出绝招,光速般地移形换影,影似鬼魅。

只见一道虚无的影子在黑衣人中穿梭,影子掠过,便留下一道血痕。

在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伤了他们之后,立即腾身飞起,溜之大吉旒。

黑衣人奋起直追,一道道黑影嗖嗖地掠过。

追了几里地,高晋扬再次被他们围困。他长身而立,身姿萧萧,手持精钢软剑,清风荡开散落的鬓发,蓄满了凛冽杀气的黑眸寒鸷慑人,令人觉得下一瞬会跳出一只魔兽扑过来。

黑衣人的弯刀再次出击,高晋扬大喝一声,一股气流自体内泻出,衣袍破裂开来,着实吓人浓。

三十人围攻一人,战况激烈,一道道黑影在银白的光影中跳跃、穿梭,其中那道熟悉的影子在黑影的追击之下左冲右突,往往从刀锋惊险地避过,从围砍中奋力突围而出…

他杀红了眼,魔兽怒吼,无数的潜能被激发出来。

这是他一生中最凶险的一战!

这是他必须赢的一战!

激战中,高晋扬身上各处接连受伤,黑衣人也陆续受伤,血花飞溅。

断肢横飞,血腥弥漫,谁更残忍,谁就是王者!

黑衣人一个个地倒地身亡,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衣袍上的血色越来越鲜浓…

大腿、后背、前胸,伤口无以计数,他仍然挺身站立,伤口汩汩地冒血,滴落地面。

然而,他绝不会倒下!

最后,只剩四个黑衣人,却不放过他,弯刀“咻咻”地飞过去。

高晋扬闪身避开,精钢软剑出击,虎啸龙吟一般,直击黑衣人的咽喉。

又一个黑衣人死了,但他的胸口中了一刀,血花喷溅。

后来,所有黑衣人都死了,他仍然屹立不倒。

他的唇角微微一牵,好似在笑…他的俊脸布满了血珠,衣袍染血,分外怵目…精钢软剑慢慢滑出他的手,掉在地上…慢慢的,他闭上双目…轰然倒地…

最后一瞬,高晋扬的脑海浮现了玉轻烟的音容笑貌。

内监来报,萧太后薨了。

闻言,玉轻烟惊愣住了,萧太后好端端的,怎么会薨了?

眼下宇文熙还未公布萧太后的死讯,只传她进宫协商。她没有多想,立即进宫,问个究竟。

她踏入慈宁殿,殿外有几个宫人侍立着,大殿静谧,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寝殿里,宇文熙站在榻边,默默地凝视榻上那人。

萧太后躺在榻上,穿戴齐整,一袭深青凤袍彰显了她的身份,淡淡的妆容留下了她的风韵,宛若仍然在生。

“太后怎么会…”玉轻烟低缓地问。

“今日凌晨,母后暴毙…”宇文熙的脸上犹有泪痕,悲伤欲绝地说道,“太医检视过…母后该是寿终正寝…”

“太后年纪尚轻,身子骨不是很硬朗吗?怎么会寿终正寝?”

“母后在青州四年,每日服用汤药,那汤药对身子有害,掏空了母后的身子…”

她还是无法相信,数日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没有了呼吸、没有了体温,永远离开了。

萧太后之死,是不是有内情?

可是,她不能问,小皇帝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皇帝了,而是阴险腹黑、冷酷无情的帝王,也许,萧太后暴毙便与他有关。因为,今时今日,还有什么人可以伤得了萧太后?

宇文熙跌坐下来,泪水滑落,“皇姐走了,母后也走了,我身边没有亲人了…轻烟,我该怎么办?”

玉轻烟鼓舞道:“你是大魏国君,是陛下,坐拥江山,享万民敬仰。你要执掌朝政,让大魏国万世昌盛、国富民强。这是你的责任。”

他点点头,“对!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大魏国子民受他国欺负,不能让大魏国在我手中衰败!我要坚强!”他用可怜、祈求的目光看她,“轻烟,你说过会永远支持我,是不是?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她不忍心在他丧母的伤心时刻说出刺激他的话,便颔首。

“皇宫这么大,宫人这么多,可是我仍然孑然一身;他们不会帮我、不会真心待我,我害怕,轻烟,我真的害怕。”他搂住她的腰,靠在她身上,低闷地说着,“你瞧,寝殿这么大,这么空旷,黑影幢幢,是不是很可怕?每当我闭上眼,那些黑影就扑过来,压着我,我喘不过气…”

“那只是错觉。”玉轻烟安抚道,“这几日我留在宫里陪你,待太后出殡后我再出宫,可好?”

“轻烟,只有你待我好。”宇文熙埋脸在身上,掩藏了喜色,“你待我最好。”

轻烟,只有你真心待我好,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纵然是高晋扬,也不行!

轻烟,有三十个绝顶高手等着高晋扬,他们都死了,高晋扬也不知去向,或许已经死了,或许残了废了。可我不会告诉你,此生此世,你只能在宫里陪我,直至你我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母后,你为什么要说出真相?你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说给儿臣听?儿臣不想知道,轻烟与儿臣不是姐弟,不是…

昨夜,子时,他悄然来到慈宁殿,宫人都睡着了,萧太后也睡得正熟,毫无防备。

宇文熙点了她的穴道,扶她坐起身,她看见了眼中那抹邪魅的戾气,隐隐猜到他的意图,惊惧地问:“陛下,你想做什么?”

“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打理朝政,不会让你失望。”他坐在榻沿,乖张道,“母后聪明一世,却总是糊涂一时,该说的不能说,不该说的更不能说。什么都说了,遭殃的是自己。”

“你什么意思?”萧太后震惊于儿子邪戾的表情。

“四年前,母后对皇姐防不胜防,对儿臣也是如此。母后,这怨不得儿臣。”

“哀家是你母后,你不能这么待哀家!”她怒道,却苦于动弹不了。

宇文熙笑了笑,“谁阻止儿臣和轻烟,谁就得死!”

虽然面泛笑意,却有骇人的杀气从齿缝间流泻。

萧太后骇然,没想到她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一只凶残的白眼狼。

“你和玉轻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怎能结合?”她心痛万分地劝,“陛下,你强行如此,有违伦常,天理不容啊。”

“儿臣不管!什么有违伦常,什么天理不容,儿臣统统不管!儿臣只知,此生没有轻烟,儿臣不想活了,什么兴致都没了…”他的俊脸布满了痛、恨与叛逆,“父皇与侄女长乐公主生了轻烟,儿臣与轻烟为何不可以?”

“冤孽啊,造孽啊…”她哀声悲叹,热泪盈眶。

宇文熙给出最后一次机会,“儿臣送母后去行宫静养,余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萧太后怒不可揭地斥责:“你眼里还有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你父皇吗?哀家绝不会让你任性妄为!放开哀家!”

他的眼皮上翻,眼里戾气翻涌,甚为骇人,“母后,是你逼儿臣的!”

他的右手捏着一枚细长的银针,一咬牙,刺入她的后颈风府穴。

她后脑一痛,感觉到一枚银针缓缓刺入,全身僵硬。

“逆子!逆子…你弑母,天打雷劈…”

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然而,她的声音慢慢低弱,眼眸渐渐阖上。

宇文熙扶母后躺好,看着面目平静的母后,忽然间心痛如刀割,痛得四肢抽搐,泪雨纷飞。

“母后,儿臣也不想这样…可是,若儿臣没有轻烟,儿臣活不下去…是母后你逼儿臣的…儿臣给过你机会…”

他趴在她身上,悲痛欲绝地哭。

静夜里,呜呜的哭声那般凄凉。

虽然朝中大臣对萧太后暴毙心存疑问,但无人胆敢提出异议。

三日后,萧太后出殡。

出殡事毕,这日黄昏,玉轻烟提出出宫一事。

宇文熙吩咐传膳,“陪我进膳后再说此事。”

她想了想,便当作是陪他最后的晚餐。

席间安静得很,二人一反寻常时候的滔滔不绝,不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