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而言,打心底觉得轻松、愉悦的,只有程清远。妻子的娘家人时时在跟前晃,就算没事,他都不轻松,更何况,苏润本就是发妻搬来的救兵。

有苏家的人在,对于家里的事,他全部压下不提了。倒不是认为苏家会平白无故干涉,那边不是那个做派,只是打心底不想说。

苏家人离京第二日,程清远就回到内宅,跟程夫人商量:“年前,你跟我都留意些吧,把老二、老三的亲事定下来。”

程夫人瞧了他一会儿,疑惑地道:“阿译还没考取功名呢。阿询在他这个年纪,你可是怎么都不肯答应的。忘了程家不成文的规矩了?”她原本以为,该是她先主动张罗次子的婚事。

“早晚还不是一回事。”程清远和声道,“已经有连中三元的人了,阿译下场考试,又不是这一两年的事,谁也不敢保他一考就中。何必让他老大岁数还不成亲,落在外人眼里,不好。”

程夫人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嗯,这些我姑且相信。那么,什么叫你跟我都留意些?意思是不是说,你要是物色到合适的门第,就拍板定了?”

“你现在怎么学会抠字眼儿了呢?”程清远蹙眉,“不这么说又怎么说?都交给你还是都交给我?”

程夫人笑吟吟的,“都交给我也成啊。”

“…那是你能决定的?”程清远发现,她现在对付他,或者说气他,简直是信手拈来。

程夫人笑意加深,语气更加柔婉:“没什么可挑剔的门第,不论谁都得答应吧?决定之前,我总会跟你商量的。”

程清远端茶呷了一口。

“还是说,阿谨的亲事,你想做主?”程夫人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应该是林姨娘又寻找机会跟他说了些什么。

“就算如此,不行么?”

“行啊,怎么不行。”程夫人笑道,“只有一点,我这个人呢,老爷也知道,从来就不是一碗水端平的脾性。来日三儿媳进了门,我要是横竖看不上,你可别怪我每日让她在我跟前立规矩。你要是看不得,也好,把三房的小夫妻两个分出去就好。”

“这叫什么混账话?”程清远拧了眉,“阿谨几时对你有过不敬?这些年在你跟前,都是老老实实的…”

“是啊,我要是那样做,不好过、难做人的是他。可是有什么法子?是你和林姨娘害得他。”程夫人道,“我那么说,就是要提醒你一句,阿谨的婚事,我要是不答应,你就别想独断专行。我给妾室体面,给了很多年,现在做了婆婆,不耐烦再做那种场面功夫。你三思吧。”

她是担心,程清远会利用程谨的婚事做文章,让三儿媳的娘家制衡程询。

程清远听了非但不恼,反倒笑了。

他笑微微地看了她一会儿,“行。照你说的办,两个孩子的婚事,都让你做主,这总行了吧?”

程夫人笑道:“多谢老爷。”

程清远喝完手边的茶,站起身来,出门前叹息一声,“我难道还会害老二、老三不成?”

不害就对了,毕竟已经在长子心头插下了一把刀。程夫人回道:“老爷都不会,我就更不会了。你只管放心。”这种事,她得守着原则,决不能让步。

月末的几日,程询陪怡君回了一趟娘家,又去了一趟蒋府,再就是去过唐府两回。

看修衡之余,怡君与唐夫人得了细细叙谈的时间,两个人很是投缘。

在怡君这边,只觉得唐夫人性子温婉柔和,偶尔又有点儿小迷糊——这一点跟她一样,自是觉着很是可亲。

在唐夫人那边,就算什么都抛开,只冲着怡君那样喜欢自己的长子,就没有不生出好感的理由,更何况,又是那样通透有才情的女子。

修衡每次看到他的程叔父、程婶婶,都会欢快得如小鸟一般。第一次,程询和怡君到访唐府,上午至,下午走。

他老大的不高兴,过后跟母亲抱怨:“娘亲,为什么不留叔父、婶婶多待一阵子?你都没给他们准备晚饭吗?”

唐夫人听了,笑得不行,“叔父、婶婶不是第一次一起来吗,凭我怎样挽留,他们也不会待一整日的。”

“哦。”修衡有点儿尴尬,小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原来是我弄错了呀。那,下回呢?娘亲让他们多待些时候吧?”

“好呀。”唐夫人把他搂在怀里,“娘亲会尽力的,你放心。说起来,我也很喜欢你的程婶婶。”

“嗯,看出来啦。”修衡扁一扁嘴,“缠着婶婶跟你说话,害得我都不能听她讲故事。”

“混小子。”唐夫人拍了拍他的背,“还不准娘亲多交个好友啊?再说了,也不知道是谁,跟你程叔父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

修衡抿着嘴笑了,有点儿底气不足,“你又不让婶婶搭理我,我能跟谁说话呀?”

经了这事情,程询、怡君第二次去唐府的时候,唐夫人便诚恳又坚持地挽留,夫妻两个又何尝不想多逗留一阵子,自是答应下来,到唐栩下衙后,用过晚膳才回府。

连续出门走动了几日,怡君有些不安了,这晚,歇下之后,对程询道:“往后的几天,我可得老老实实留在家里陪着娘了。”

“这都是娘张罗着的,你怕什么?”程询说。

怡君笑说:“娘是体谅我刚嫁过来,我也得体谅她啊。放心,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横竖娘跟我也不用你在跟前打岔。”

“…”混来混去,他成了在婆媳两个眼前打岔的了?转念一想,他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脸,“现在,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了。”搁以前,这种话,她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怡君轻轻地笑了。现在想把他当外人,还真是不容易。随后,她说起听红翡说的婆婆给二叔、三叔张罗婚事的事,“这我倒是没想到,毕竟,之前有你的例子摆着。”

程询也没想到,问:“怎么回事?”

怡君就把听来的向他娓娓道来。红翡是程夫人的心腹,对正房何事都是了如指掌。

程询挑了挑眉。这件事,跟前世的出入也太大了些。

因何而起呢?

真是没办法。好多事因为自己的着意改变,也就发生了莫大的变化。到眼下,父亲究竟是做的什么打算,他真是猜不透。

第63章 恋香衾

(四)

前世, 程译是在乡试之后, 亲事才有了眉目。程谨的婚事则是父亲做主, 且先于程译成亲。

如今, 时间提前了这么久,父亲又答应让母亲做主。

听起来是真不错。

果真如此的话, 那么, 两个弟媳的人选应该会有变动。前世程译娶的女子, 凑合吧,偶尔会自作主张, 被程译发作之后立马改过;程谨娶的那个,好些年都和林姨娘一样,想把膝下的儿子过继给他,程谨是何情形?印象模糊。

记得比较清楚的,是程译。

一年一年的,程译看出一些他与父亲之间的分歧、冲突, 难过了一些年,过了而立之年,脾气越来越差, 在家说话经常像是在跟谁赌气,一点儿耐心也没有。

他辞官之后, 程译立刻跟着上了请辞的奏折,又给了父亲一个打击。

父亲骂次子也疯了, 程译冷笑,“您那烂摊子, 大哥能耐着性子收拾这么多年,我可不行,往后您再这样那样的,我恐怕得憋屈得一脖子吊死。您老开恩,让我多活几年,成么?”

随后,程译对他说:“走吧,寄情山水挺好的,前半生比坐牢都要苦,后半生就自由自在的吧。程家没人需要你在意了,我知道。可是,哥,真有下辈子的话,我还要做你兄弟。”

明知道他已变得冷酷,仍是不会责怪怨恨,二弟始终记得,他们是至亲的手足。而他忘了,不在意了。竟曾凉薄至此。

至于程谨,什么都没说过,仿佛家中出什么事都应该的,平平静静地接受一切。方寸大乱的是二老,哭天抢地的是女眷、孩子。

二舅曾跟他说,你们三兄弟,其实都是好孩子。

是啊,他们兄弟三个,都可以是很好的人,过很舒心的日子。

心念数转,他得出结论:“没事。这事情不论谁做主,结果都差不到哪儿去。”

怡君点头,“最终取决于你。要是结亲的门第总跟你找茬,总是不好。”

“找茬也没什么。二弟、三弟也不是吃素的。”日子不短了,两个弟弟逐步而显着的变化,他看得很清楚。是因此,想起以前对他们的漠然甚至低估,很是过意不去。

冷心冷肺太久了,如今想暖心暖肺的活着,竟不习惯,顺带的不够周到。慢慢改吧。

“那就没事了。”怡君躺下去,“我们早点儿睡吧?”

“乏了?”他起身熄灭床头的羊角宫灯。

怡君说:“有点儿。一整日都很高兴,也是很累人的。”

他轻轻地笑着,躺下去,把她搂到怀里,手分外自然地滑进她的衣摆。

“瞧着你哄着修衡,你都不知道,那情景…”怡君少见地找不出形容的词汇了,“反正,只看着就特别开心。”

程询的手掌抚过那优美的曲线,“只是开心?”

怡君无声地笑着,落在他后背的手,沿着衣服下摆滑进去,慢慢的,慢慢的游移,“当然不是。我想的可多了呢。”

他低头啄了啄她的唇,语声转低:“跟我说说。”

她仰起脸,摩挲着他温润的唇,语声也转为低低的:“想早点儿生儿育女。”

他辗转一吻,之后才说:“到今日才这么想?”从成亲之后,他每日都会憧憬。

怡君微笑,不答反问:“你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

“都喜欢。”他说着,身形微动,在背部游转的那只小手,明明没怎样,却让他连心里都痒痒的。

“我也是。”

“但是,这事儿只说只想可没用。”他说着,翻身覆上她身形,手势娴熟地解开她的衣带。

怡君微笑着,手指滑到他脊椎,轻一下重一下的往下移。

是这样有意无意的撩,在这样的时刻,让他心里身体里的小火苗迅速燃烧起来。衣衫尽落时,他呼吸已经很急促了。

她腰肢轻轻一抬,随即却是向后一躲,促狭地说:“我要是现在跟你捣乱…”语声有点儿沙哑了。

“你敢。”程询把住她的腰,火热地吻住她。

这人热切起来,就会变成一团火,那势头会让她也跟着发热发烫。

她搂住他肩颈,攀上他。

偌大的千工床,是承载这鱼水之欢的港湾,甜蜜、快乐、纵情。

放纵要付出代价,事事如此。翌日,到了起身的时辰,怡君强撑着坐起来,又倒下去,对来唤她的吴妈妈道:“再让我缓一小会儿。”

怡君一直有赖床的毛病,吴妈妈早就见怪不怪了,“奴婢去给您选好衣饰。”

“…成。”怡君揉着眼睛,“还要一盆冷水——很凉很凉的那种,不然我就要梦游着去请安了。”末尾的几个字,已经含糊不清。

吴妈妈笑着摇了摇头,出门吩咐下去。

夏荷打来一盆冷水,径自端到床前,哄着怡君:“大少奶奶,洗把脸就有精神了。”

“…嗯。”怡君挣扎着下地,二话不说就把冷水往脸上扑。

这招挺灵的,瞌睡虫、倦怠之意立时消散大半。

直到穿戴齐整、出门去正房的路上,怡君才想起一大早就没影的那个,“大少爷呢?”

“大少爷很早就起来,去遛马了,还唤上了二少爷、三少爷。”

“哦。”怡君心说:他那过分旺盛的精力,匀给自己一点儿该多好?

到了正房,坐下没多久,管家来传话:“禀夫人、大少奶奶,三位少爷去了马场,要晚一些才能回府。”

程夫人无奈,“遛马能遛到马场去…”一听就是长子的主张,没谁跟他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管家笑道:“大少爷遣了程安回来,替二少爷跟姜先生告了半日的假。”

“知道了。”程夫人笑着点头,等管家离开之后,起身携了怡君的手,“我们不管他们,去吃饭。”

有了儿媳妇,就是这点好,再不愁没人与自己做伴了。思及此,不免想到廖大太太,叮嘱怡君:“过两日,自己回趟娘家。我就不凑热闹了,过一段再去找亲家说话。听我的,记住这事儿。”

怡君感激地一笑,“我听您的就是。只怕娘家嫌我总回去,要把我往外赶呢。”

程夫人莞尔,“那也是言不由衷,别当回事。到时就说实话,是我的意思。”

“好啊。”怡君笑容甜甜的,“有您给我撑腰,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知道就行。”程夫人瞧着气色极好、明眸生辉的长媳,心里想着,但愿次子也能有这样的福气,娶到一个有才有貌的闺秀。

饭后,程夫人让怡君只管回房:“也就这段日子清闲,往后七事八事的我都要慢慢交给你。回房去,看看书,喝喝茶,怎样消遣都随你。”

怡君称是,回房之后,把裁好的衣料拿出来,专心致志地做衣服——前几日得空就绣帕子,手慢慢地灵活起来,便不再打怵了。

程夫人那边,料理家务之前,取出黄历,看近期有没有适合办宴请的日子。

选儿媳妇,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门第高低倒在其次。办宴请的时候,少不得有人带着适龄的闺秀前来,虽然说一看就与谁投缘的事情特别少,但是,万一有呢?

翻了翻黄历,她定了下月初二。着手准备的事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怡君说说就行,往后再让她帮衬着。毕竟,阿询下个月初六就要回翰林院当差,小夫妻两个再难有如今这般清闲的光景。

长子长媳,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遛马期间,程译、程谨问起长兄马场的事。

程译说:“我听杨汀州说,马场里有不少好马,有人一掷千金,大哥都不肯答应。”

“对,我也听一名管事提了一嘴。”程谨说,“想来定是北边少见的宝马了。”

“什么啊。”程询失笑,“你们别听他们胡说。我不肯出手的所谓宝马,只是长得不错,性子讨喜些。”讨喜的动物,就跟小孩儿似的,有灵性。于是,他就舍不得转手他人,怕它们受委屈。

程译耿直地说:“能让你放着银子不赚的马,得有多讨喜啊?”

程询手里的鞭子对二弟扬了扬,“你这言下之意,是不是把我当财迷了?”

程译一愣,随即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绝不是那个意思。”

程谨也笑着,说:“大哥,改日能不能让我去开开眼界?”

“改日做什么?择日不如撞日。”程询拨转马头,“走着,这就去。”

“…不好吧?”程译没让骏马挪步,“我得去学堂…”

“爱去不去。”程询不管他,拍一拍胯/下的骏马。骏马立时撒着欢儿地跑远。

程谨立时笑着赶上去。

“得,我豁出去一回。”程谨打定主意,扬鞭去追两个手足。

到了马场,兄弟三个走过马厩,将生龙活虎的马儿一匹匹看过去。

经过随风的马厩前,程询多留了一阵子。小家伙真是几日一个模样,样子没得挑,神采奕奕的。

它是怡君一见就喜欢的,只是不知道,它是否还记得她。

“这马儿也太好看了。”程译由衷赞道,“真精神!哥,把它让给我成么?”

“…”程询慢悠悠地看向他,“还没睡醒呢吧?”

程谨听了,笑出声来,先喂随风吃了些草料,才摸了摸它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