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询颔首,继而满眼都是柔软的笑意,“没过多久,孩子就睁眼睛了,特别招人喜欢。”

“是么?”怡君不由笑了。

这时候,吴妈妈陪着卓妈妈抱着孩子走到床前。

程询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怡君身侧。

怡君以肘撑身,敛目看着孩子。

白嫩嫩的小脸儿团团的,粉嫩嫩的小嘴儿嘟着,正在酣睡。看得出,是头发很浓密的孩子。

可是…

“跟我想的不一样呢。”怡君苦着脸,抬头看着程询,“不够漂亮。”也许,睁开眼睛就不一样了,可她总不能把酣睡的孩子吵醒。

“说什么呢?”程询在床前的太师椅上落座,慢条斯理地说:“看在你刚醒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敢说我儿子不漂亮?”

两位妈妈都被他引得笑了。

“…本来就是啊。”怡君端详着他,又端详着孩子,比较不出。是和一大一小太熟悉太亲近的缘故么?

吴妈妈则笑道:“大奶奶放心,夫人看过大少爷了,说大少爷很是漂亮。”因为府里添丁,三兄弟和怡君都长了一辈,下人们自然而然地改了称谓。

“…”怡君牵了牵唇,心说婆婆的话哪儿能信啊,祖母看孙儿,当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她不用,这是她生的孩子,还不准她挑剔啊?

她放下这个话茬,问两位妈妈:“孩子一切都好么?”

“都好,都好。”吴妈妈笑道,“足月生的,胎相又好,自然是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她是看着怡君长大的,最是了解对方的心思,那句白白胖胖,怕也是不相信的,除非能给她抱个孩子来对比。

果然,怡君自动把末尾四个字略去,笑说:“健健康康的就好。”停一停,道,“我要多看一会儿孩子,你们先去歇歇,有事再唤你们。”

二人称是,笑呵呵地退出去。

怡君缓缓地坐起来。

程询看出她的意图,给她在身后垫了两个大迎枕,把襁褓中的孩子递到她臂弯,继而坐在床畔。

怡君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看了好一会儿,腾出一手,手指至为轻柔地抚着孩子额头、面颊、小鼻子、小嘴儿、小下巴。随后,把孩子一只小手托在掌中。

“这么小…”她呓语一般地说着,眼中闪烁出水光,唇畔却绽出笑容。

这样的含泪带笑,是程询没有见过的。她唇畔的那种笑容,亦是他不曾见过的。

温柔、美丽,有着自豪,煞是动人。

那,是一个母亲的笑容。

怡君用力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轻轻的、亲昵的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又转头看向他,拍拍身侧。

程询坐过去。

怡君倚着他的肩,“我们,做父母了。阿询,我们做父母了。”似是到这一刻,才真的领略到了这样无可取代的人世欢喜。

“是。”程询揽住她,侧头吻了吻她的脸。心头万千感触,却说不出:在此时,没能力把感触化作言语。而且,应该也不需说,知晓那是她已忽略的。

十月怀胎,那么辛苦,生产时的煎熬,何等的痛苦。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看到孩子,只需一刻,千辛万苦、疼痛入骨都成过眼烟云,不在乎,只有满足喜悦。

这是母亲。那种对孩子的不计较、心甘情愿的没有条件的付出,兴许早在怀胎时便已根深蒂固。

这些让他心里满满的,沉甸甸的。他知道,日后要更加用心地呵护怀里的女子,亦要加倍的孝敬母亲,和她的父母。

沉了片刻,怡君认真地看着他,“阿询啊。”

程询微笑,“嗯,我听着呢。”

“以后,我们要更尽心的孝顺娘,我还要对我的爹娘更尽心一些。”她轻轻地叹息,“只生了回孩子,我就觉得他们很辛苦了,而让一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不知有多不容易。父母付出的,总要比我们想象的多太多。”

父母对儿女的不容易,各家有所不同,因为人与人的性情迥异。她是没得到过来自于父母的很多的宠爱,但是,毕竟平安健康的长大了,为此,就该感恩。不然,哪里会有今时今日。

程询轻轻地笑,“我刚刚就在想这事儿,你倒先说出来了。”

怡君扬了扬眉,笑,“我生完孩子了,脑筋不打结了。”

程询很想紧紧地抱她,狠狠地亲她,却记挂着她此刻的疲惫余痛,便只是和缓地抚着她的背。

之后,怡君又开始纠结孩子的长相。

程询心里笑得不轻,把母亲的原话告诉她:“刚才吴妈妈当着我的面儿,不好把话学全。娘原话是说,孩子这小模样,比我刚出生的时候好看得多,比我白一些、胖一些。”

“是真的么?”怡君轻声道,“我最怕的就是,要是生了儿子却没你好看,别人瞧着,一定会怪我耽误你。”

“胡说八道。”程询终于撑不住,轻轻地笑起来。

“本来就是。我的程询,到底跟别人不同。”怡君笑了笑,转而问道,“怎么会比你白、比你胖?”

“我也奇怪呢,”他说,“问娘,娘就横了我一眼,说你儿子本来就应该比你好看。”

怡君强忍着,把孩子交给他,这才笑起来。

程询亲了亲儿子团团的小脸儿,半真半假地叹气:“还没怎么着呢,祖母就开始嫌弃爹爹只顾着你了。”

怡君又笑了一阵子,道:“记得让娘给孩子选名字。”公公撂挑子不干了,现在的一家之主,是程询,也是婆婆。

“嗯,知道。”

语声未落,两人就听到了程夫人低而欢快的语声。

程夫人走进门来。

怡君唤道:“娘。”

“好孩子,受苦了。”程夫人快步走到床前落座,握住儿媳的手,端详片刻,见她面色仍然苍白,但是精气神很好,眼里有未消散的笑意,心里愈发舒坦,“坐月子的时候,一定要照着医婆的安排来,知道么?觉着无聊的时候,就让奶娘把孩子抱到跟前,看着孩子,心里就只有欢喜了。”

怡君用力点头,“我听您的。”

程夫人把孙儿接过,敛目看着,慈爱的笑容就到了眼角眉梢,轻轻拍了拍襁褓,“长得好看,又能吃能睡,再找不到这么让人省心、招人喜欢的孩子了。”

程询就想,孩子出生到这会儿才半天光景,怎么就能断定是省心的?可也只敢腹诽。

怡君留意到他的神色,明眸中笑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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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程询取出父亲留给他的那张笺纸,请母亲为孩子选取名字、乳名。

程夫人与他商量着,给孩子取名恺之,乳名天赐,末了说:“让怡君看看喜不喜欢,大名要照着族谱来,乳名则有的商量。”

“怡君不会不喜欢…”程询的话没说完,就得了母亲一记冷眼:

“还没跟她说呢,你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而且,乳名由你们取也是应当应分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娘娘娘,”程询笑着告饶,“听我说完成么?这事儿吧,我跟怡君说过了,都是打心底地希望您给选。她说了,让您做主。”

“…哦,那还行。”程夫人咳了一声,“我这不是担心你让她在月子里就不痛快么?”

“您担心我不知轻重没事儿,但是娘啊,”程询笑微微地商量母亲,“往后咱能别动不动就劈头盖脸一通数落么?好歹我也是当爹的人了,要是总被您训得跟傻子似的,往后您孙儿瞧着,得怎么看我啊?”

“混小子。”程夫人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知道自己当爹了就成。实话告诉你,再让我宠着你、纵着你是不能够了。长了一辈,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知道么?”

程询笑道:“自然知道。但是,这事儿跟您偏心没什么关系吧?”

“就偏心了,怎么着吧?”程夫人理直气壮的,“好意思的话,你不妨叫人来评评理。”

程询笑开来,心里是真服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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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睡醒之后,哭了一小会儿,吃到奶就安静下来。

卓妈妈等天赐吃饱了,见他当下不困,睁着漂亮懵懂的大眼睛,安安静静的,想着怡君肯定想看看孩子,便把孩子送到怡君房里。

怡君正要吩咐,见卓妈妈近来,颔首一笑。

卓妈妈不让她起身,把孩子放在她身侧。

这回看到天赐,便是怎么看怎么觉着漂亮。那双大眼睛,真的是像极了程询。

她缓缓地凑近些,亲了亲儿子的小手、小脸儿,天赐没哭没闹,只在她亲脸颊的时候,眨了眨眼睛。

怡君逸出透着喜悦与感动的笑容。要是这身板儿再争气些,真要亲自带着孩子,一时一刻都不离开。可是没法子,能够顺利的生下儿子已是莫大的幸运,之后真的是精力不足,不可能细致周到地看顾孩子。

廖大太太赶来看望小女儿和外孙。

怡君看到母亲,神色间有着不自觉的胜过以往的亲昵,“娘。”

廖大太太顾及着她身侧的孩子,轻声道,“小声些。”又示意她不要起身。之后,走到床前,把孩子抱起来,又腾出一手,用力地握了握女儿的手,“受苦了吧?”

“没事,挺好的。”怡君知道,比起婆婆,母亲不是在言语间流露慈母心肠的人,便笑着握了握儿子的小手,“天赐,外祖母来看你了。”

“天赐。”廖大太太笑了,“名字好,长得也是少见的漂亮。”

怡君笑道:“婆婆也这么说,是真的吗?”说着就要坐起来。

廖大太太却及时按住了她,“好生躺着,好生将养。自然是真的,我见过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犯得着哄你么?这孩子,像二姑爷。”

怡君笑意更浓。

廖大太太则开始语气和缓地告诫她:“坐月子该怎样,亲家母和产婆定是与你说了,可千万不能不当回事,不然会落下病。你要是这种日子出幺蛾子,我可要越过你婆婆罚你的。”

怡君笑着点头,“嗯,我听话就是了。”

“跟你说正经的呢。”廖大太太一面轻轻拍着外孙的襁褓,一面叮嘱小女儿,“可别敷衍我。你是不知道,一旦落下病,年岁越长,情形越严重。不说远的,只说你大姐的婆婆,生你姐夫的时候,没好好儿坐月子,现在手时不时地作痛,但凡做点儿事情,就疼得厉害,偶尔都恨不得哭一场——是前几日,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说话,她跟我说的,让我千万叮嘱你。这种不顺耳的话,别人也不好跟你直说。”

“那么严重啊?”怡君立时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一定会听话的。”

“亲家母定会好生照顾你,我只怕你不听话。”廖大太太弯身拍了拍小女儿的脸,笑容慈爱,随即,视线落到外孙脸上,“这孩子,这小模样儿。太好了…”太好了,很可能是又一个程询。

她固然曾因为程清远的致仕心慌过,但在后来,品出了皇帝赏识程询的意思,心也就踏实下来。

五品比起那么多王侯将相是不算什么,却是太多官员一辈子都走不上去的一个台阶。二十来岁便已是五品大员,还是在六部之首的吏部行走,谁要是敢说他前景堪忧,那满朝的年轻人都不用苦苦打拼了。

看过小女儿、外孙之后,廖大太太去了正房,和亲家母欢欢喜喜地坐在一起叙话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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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程询到了怡君房里,吩咐吴妈妈在室内加一张躺椅。

吴妈妈立时会意,依言行事。

怡君则柔声道:“这头是我,另一头是孩子,哪头有动静,都要让你睡不安生。还是去正屋歇息吧?”她看得出,他昨夜就整夜未眠,白日里不明显,这会儿已现出些许疲惫之色。

“要的就是这份儿不安生。”程询笑道,“我睡一两个时辰就足够了。你个坐月子的人,就别管这管那的了。横竖也没人听你的。”

“…”怡君无法,只得随他去。

各自歇下之后,室内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灯,灯罩是浅红色的,透出来的灯光很温馨、柔和,让人很惬意。

程询知道她迷易经八卦、奇门遁甲的时日已久,就说:“眼下你不能看书,我就当你一阵子的先生,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跟我说说。毕竟,我比你琢磨的年月长。”

怡君欣然应道:“好啊。”之后,把自己一些存疑之处娓娓道来,要他讲给自己听。孩子不在身边,睡前又不能看书的话,她真的是不习惯。而且,睡前琢磨学问,远比琢磨眼前的日后的事情要轻松。最起码,对她是这样。

程询对她自然是毫无保留,知无不言,但凡被问及的,都给她讲的分外细致明了,直到她困倦之时。

睡意浓了,怡君揉了揉眼睛,阖了眼睑,轻轻地道:“有你,我真的知足了。”

真的,知足,满足。这方方面面,他都是不声不响地予以照顾、体贴甚至懂得。一定有人跟他做的同样的好,但一定没人比他做的更好。不需比较,她就是知道。

“有你,我是真的知足了。”他说。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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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程询身体很疲惫,却是久久不能入眠。

转世重生,看到的、经历的改变,已是不胜枚举,有一些,是两相欢喜,例如和怡君的姻缘;有一些,是喜忧参半,例如父亲的远行。再一些,便是他身为人/臣、官员该担起的责任——景家的覆灭、杨家的倒台,都是势在必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如何做,在于帝王抉择。幸好,提前了几年,皇帝是全然相同的心性、做派。

如今,他和怡君的孩子已然出生,他已做了父亲。

这样的重活一世,值得,该庆幸。

亦正因此,他更要缜密周到且更尽责的为人为官,更不能松懈。

有些庙堂中的大事,他正在缓缓发力,只望日后如愿。这些事亦能得偿所愿的话,他重获的这一生,大致上才算得无悔无憾。

第74章 喜临门

074 喜临门 2

午间, 皇帝放下手里的卷宗,看向刘允, “让程知行来宫里…”说到中途, 自己就笑了,“真是过糊涂了, 他告假了吧?”

刘允称是,有意为程询递好话:“程家有添丁之喜, 程先生又不在家中,府里这两日的情形, 谁也不好打听,定是有什么事吧,不然,以程大人的性情…”

“家里没事他也会告假。不信你就等着,等他再添儿女的话, 他还会告假。”皇帝笑道, “这情形不少见。你省省吧, 几时用得着你为他说好话了?”

刘允笑起来, 连声称是。

皇帝问道:“情形怎样?”

刘允照实说了。

皇帝想了想,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 “洗三礼的时候,你拿去赏给程家那孩子。不用拟旨, 是这么个意思就行。”

刘允忙恭声领旨。

皇帝伸个懒腰, 喝了口茶, 起身走到鱼缸前喂鱼, 随后擦了擦手,转到棋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

这一年,对下棋这回事,他有点儿上瘾的意思,隔三差五就传程询或唐栩进宫。

程询在吏部很轻松,起初是想跟以前一样,从缓打理公务。皇帝还不知道这种人才?时不时压着他上午把一天的事情办完,下午来宫里,君臣两个下下棋、说说话。

至于唐栩,每日申时前后处理完公务,皇帝便让他隔三差五申时进宫,戌时前后回府。

一来二去的,两个臣子与他熟稔起来,不当着别的官员的面儿,便如他所愿,随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