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衡告诉他,黎王爷和王妃添了个小郡主,因为郡主与帝后新添的柔嘉公主生辰相近,皇帝觉得两个孩子有缘分,赐小郡主封号邵阳,并亲自取名薇珑。

修衡说:

“师父,薇珑妹妹长得特别特别漂亮,我特别特别喜欢她,虽然她很娇气,动不动就皱眉,委屈的时候总是扁着小嘴儿、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儿,但就是不哭出来,很让人心疼的。

“等您回来看到,您也会很喜欢她的。

“这个月,薇珑妹妹满月了,我把我小时候戴过的长命锁送她了。

“师父,我这一阵总吵着去找您,被我爹娘训斥过好几回了。您什么时候回来?我长高了很多,真担心您回来的时候,看到我都不认得。您可不可以派人来接我过去?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想法子,您可别小看我。”

薇珑漂亮,那是必然的,修衡要说不好看才奇了怪了。

什么时候回去?他也正为这事儿心烦呢。

可以么?不可以,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可以。

小看修衡?那孩子真是多虑了,有朝一日,任何人都不敢小看他。

程询好言好语地回了信,告诉修衡稍安勿躁,最迟春节就能相见——先前公务繁忙,官员的年节假对他是虚设,今时不同往日,多请一半个月的假应该都不成问题。况且,明年春日,他要回京考评。

信件送出两日后,让他与舒明达又惊又喜的旨意到了:皇帝召二人回京述职,待得接替程询的官员抵达、交接完毕,便从速返京。

第83章 如意令

083 如意令(上)

八月末, 秋风送爽,金桂飘香。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有小孩子的语声传出:“还没到?”

始终留意行人的小厮回道:“是。”

另一个小孩子问道:“该不会是你没认出来吧?”

“怎么会呢?”小厮有些委屈地道, “见过多少次了, 只要没乔装改扮, 小的就一定认得出。”

“那…会不会是乔装改扮回来的?”董飞卿的声音转低,转头看着修衡。

“你还没睡醒呢吧?”扒着车窗向外看的修衡回头, 睨了董飞卿一眼,目光凉凉的。

“我做着梦陪着你在这儿等了大半天吗?”董飞卿想了想,不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什么问题, “你师父得罪、惩处了那么多官员,背不住就有胆儿肥的想在半路截杀…”

修衡没回头就伸出手,准确无误扣住董飞卿的下颚, 缓缓加重力道, “再乌鸦嘴, 我把你扔护城河里洗个澡。”

董飞卿疼得嘶嘶的吸着气。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陆开林笑出声来,对修衡道:“吃点儿东西吧。”

修衡回身坐好, 接过陆开林递过来的肉沫烧饼,一边吃, 一边用冷冷的眼神继续跟董飞卿找补。

董飞卿权当没看到, 笑嘻嘻地给他倒了杯清茶, 殷勤地送过去, “哥, 喝茶。”

修衡勉为其难地接到手里, 喝了一口。

“世子爷!”车外的小刀语带惊喜,“来了,来了!”

“真的?”修衡立时双眼一亮,站起身时,茶杯、烧饼通通不管不顾地扔到车厢一角,掀开帘子,闪身跳下马车。

陆开林和董飞卿掀开仍在晃动的帘子,展目望去。

直通城门的道路宽阔笔直,身着道袍、容颜俊朗的年轻男子牵着马缓步而行,胜似闲庭信步,走在他身侧的人,身着一品大红官服,分明是当朝重臣。

两人俱是神色冷峻,眼神锋利,无形中划出一方别人无法融入的小天地。

午后暖阳的光,似是无法映照到他们身上。

修衡却不管这些,向二人飞跑过去,“师父!”

男子循声望向他,神色宛若冰雪消融,瞬时和煦如春风,丢开手里的缰绳,阔步迎向修衡。

“师父,您总算回来了。”修衡语气中有着无以复加的喜悦,扑到程询怀里,又咯咯地笑着,顺势猴到他身上。

程询逸出爽朗的笑声,拍拍修衡的背,“小兔崽子,吓我一跳。”

“我来接您,一大早就来了。”修衡勾住师父的脖子,眉飞色舞地问,“您高不高兴?”

“高兴!”程询用力揉了揉修衡的小脸儿。

俊朗无俦的男子、俊美无双的男孩的喜悦直达眼底,那笑容,比此刻的阳光更璀璨夺目。

留在马车上的董飞卿,却是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咕哝道:“世家子该有的风范、读书人该有的沉稳持重呢?——只会训我,他一高兴,就什么都不管了。”

陆开林只是笑。

那边的柳阁老神色和蔼地看着师徒两个,问:“是临江侯世子?”

“正是。”程询颔首一笑,拍拍修衡的脸,“这位是首辅柳阁老。”柳阁老奉命来迎他,传皇帝要他进宫议事的口谕,顺道说了说最近几件让皇帝与内阁头疼不已的事。

“见过柳阁老。”修衡说着,便要下地行礼。

柳阁老则先一步拍拍他的肩,“世子不需多礼。”又对程询道,“你们师徒说说话。别忘了进宫的事儿就行。”

程询称是,“多谢阁老。”

柳阁老转身,走向远远跟在后面的马车。

修衡听出端倪,勾着师父的肩问道:“刚回来就要进宫面圣么?”

“当然要先进宫述职。”

“要回府换官服么?”祖母对师父的归来,已是望眼欲穿。

程询颔首。

修衡轻声问道:“这回您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了。”程询亦低声回道,“起码这三二年,要留在京城。”

“太好了!”修衡低声欢呼。

程询转身把他安置在身后的骏马背上,“走着。瞧瞧你的骑术。”修衡天生是习武的好苗子,虽然今年才八岁,身手已属上乘,去年已开始兼修内家功夫,骑马自然不在话下——这样的天赋异禀,唐栩有一度都惊着了。

“好啊。”修衡灵活地弯身捞起缰绳,又从师父手里接过鞭子。

程禄将自己的坐骑带过来。

修衡指一指前面自家的两辆马车,“坐马车回家吧,跟小刀、阿魏坐后面那辆。”

程禄笑着行礼,“得嘞,谢世子爷。”

程询飞身上马,招呼修衡一声,扬鞭策马,回往程府。

董飞卿瞧着这一幕,小腮帮鼓了起来,气得直踢腾腿:“你看你看你看,把我们俩忘啦!”

陆开林笑不可支,“是我们非要跟来的,忘了?”

董飞卿气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不过,师父真是不一般的人呢,敢情恺之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好有气势,一品大员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你该说‘修衡哥的师父’,”陆开林纠正道,“让修衡听到,又得给你几个凿栗。”

董飞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笑问:“我真的不可以做他师弟吗?”

“不可以。”陆开林坚决地道,“我爹跟程叔父共事那么久,提过好几次,让叔父收我为徒,他都没答应,说跟前已有修衡、恺之,再多的,照顾不过来。你就更别想了。”

“但是,唐伯父不是已经亲自教你习武了吗?”董飞卿抽了抽鼻子,“你还想怎么着呀?我一个都没捞着,说什么了吗?”

“你说的还少啊?”陆开林拍着他的额头,“修衡跟你藏私了没?学到的哪一样没教你?没良心。”

董飞卿一面躲闪,一面笑起来,“好吧,我不抱怨了。”

马车慢悠悠去往程府的路上,陆开林为一件事犯嘀咕:“怎么没瞧见舒大人?是提前回宫复命,还是落在了后头?”

董飞卿问道:“哥,你说的是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

陆开林点头,“是他。”

董飞卿想了想,跟着困惑起来,“是呢,一直没瞧见他。”又问,“你惦记舒大人干嘛?”

“不是惦记他。”陆开林笑笑地说,“我觉得锦衣卫特别威风,见官大三级啊。”

“比程叔父更威风?”董飞卿不相信,语气坚定,“不可能。”

“程叔父的官职,只有他做,才会那么威风。”陆开林对董飞卿一向很有耐心,这会儿很认真地解释,“但是锦衣卫不一样,只要进去,哪怕只做个小旗,一般的官员见着,都要点头哈腰。而且,在那里学到的本事,是任何一个衙门都学不到的。”

董飞卿点了点头,“可是,那个差事特别辛苦诶。修衡哥不是早就说过吗?”

陆开林抿唇微笑,“再苦也值了。”

董飞卿多看了说话的人一会儿,“哥,你长大之后,是不是想做锦衣卫?”

陆开林点头,“嗯。别的我都没兴趣。”

董飞卿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就不管不顾地倒下去,打了个滚儿,“那我长大以后做什么好啊?”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修衡哥要是从文,一定是状元;要是从武,一定是名将。”董飞卿把双臂垫在脑后,望着上方,“我争不过,也不能跟他争啊。还有恺之,他也很聪明很聪明,跟修衡哥一样。他们不会走同一条道儿的,一定是一个从文,一个从武。要是那样…我还忙活个什么劲儿啊?”

陆开林笑出声来,“合着你是干什么都想拔尖儿啊?”

“对呀。”董飞卿说,“不然多没意思。最要紧的是,我也做不了你们的左膀右臂。”

“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呀。”董飞卿翘起了小二郎腿,“不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吗?我不听话,看什么都不顺眼,不给人添乱就不错了,所以只能单干。”

陆开林踢了他的脚一下,笑,“你就是欠摔打。”

先前程询派人传信回来,要三两天之后进京。这是他的习惯,不论何事,言辞间留三分余地,免得临时有事,让亲朋担心或是希望落空。

午后,侯夫人过来串门,与程夫人在东次间说体己话。

程询和修衡进到外院,齐齐跳下马。

修衡道:“您去给祖母请安吧,我派人去知会爹娘,然后看看您给我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程询颔首一笑,拍拍他的肩,阔步去往正房。

管家追上他,进到院门内,先一步跑去给程夫人报信。

“是真的?”闻讯后,程夫人站起身来,惊喜交加。

“总算是回来了。”侯夫人随之起身,想要当即道辞,却没料到,语声未落,程询已走进门来。

程夫人望着长子,一时间竟做不得声。

“娘。”程询缓步走到母亲面前,跪倒在地,“孩儿不孝,离家经年,不曾服侍在您膝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程夫人这样说着,泪水已经悄然滑落,她双手扶他起身,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瘦了。”

程询对上母亲痛惜的眼神,留意到她鬓角生出的几丝华发,心里亦是酸楚不已,面上却只能笑着,“连日赶路,着实不轻松。娘,晚间您可得给我做几道拿手菜。”

“好,好。”程夫人这才想起身边的侯夫人,匆匆拭去面上的泪痕。

程询转身向侯夫人行礼请安。

侯夫人笑道:“令堂对你当真是牵肠挂肚,可之于社稷,你是有功之臣。我倒是满心巴望着家里出一个你这样的子嗣,偏生都不成器。”既夸赞了程询,又变相地宽慰着程夫人。

程夫人笑了笑,问程询:“天色还早,你是不是得进宫面圣?”

程询颔首称是,“刚进城门,就接到了皇上口谕。”

“天赐正睡着呢,上午玩儿了大半晌,有些累。你看看。”程夫人携了他的手,走向里间,“怡君和你三弟、两个妯娌回娘家了,她的小侄儿满月。我本想跟着去的,她硬是拦下了,估摸着是怕你回家一个亲人都见不到。”

程询嗯了一声,放轻脚步,随母亲走到床前。

粉雕玉琢的孩子,睡相酣甜。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克制不住,将儿子连同薄被抱到怀里。

离家时,是那么小的一个孩童,刚刚学会说话,如今长大许多。

那么久没有陪伴在跟前,相见只能在梦中,而梦里,总是他牙牙学语时的样子。

程询抱了天赐一会儿,动作极轻柔地把他放回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转身时,看到母亲已满脸是泪。

他走到母亲跟前,揽住她肩头,轻声道:“没事了,以后不会了。若是再外放,如何都让您跟我一起到任上。”

“好。”程夫人语声哽咽,“若再外放,我、怡君、天赐,都要去。这回实在是没法子。”

“听您的。”程询抬手给母亲拭泪,“娘,别这样成么?我最怕您哭,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着?我先罚跪、陪您哭一鼻子再进宫?”

“混小子。”程夫人破涕为笑,推他一把,“快去沐浴更衣,别不修边幅地进宫面圣。回来再说话。”

怡君今日赶早回了娘家。

廖大太太、廖大老爷见她没带天赐来,不免有些失望,异口同声:“我的外孙呢?”

怡君笑着解释:“你们二姑爷不定何时就进京了,这几日我就想把天赐留在家里。过三两日,父子俩一定会过来给你们请安的。”

夫妇二人释然。

怡君打趣他们:“再说了,你们现在不是有白白胖胖的孙儿了么?我们家天赐得往后排了。”

“胡扯。”廖大太太笑着戳了戳她眉心,“手心手背都一样,我都疼。尤其天赐那样的小人精,任谁都疼不够。”

廖大老爷笑容爽朗,抬手指着怡君,“数她矫情,总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是啊,数我又矫情又没良心,还贪心。”怡君笑着对父亲说,“您上回说要赏我的墨,今儿我可得拿到手才走。”

“早给你备好了。”廖大老爷笑意更浓,知道小女儿又把作画这喜好捡了起来,闲来得了好墨、好颜料,都会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