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信头也不回的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夫人,天亮前我自会送你家姑娘回去。”虽说是未婚夫妻,但彦信的名声和复杂的局势在那里摆着,初晨没了内力,春意怎能让她落入彦信手里?

春意一脚踢翻祝年,纵身追去,祝年从地下爬起,发出的一长串低声的咒骂,高声道:“拦住她!”春意刚追出不远,黑压压的树林里悄无声息的跃出三四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来,将她团团围住。

春意立在中间,心回念转,只怕此事是夫人与彦信通过气的,再去追初晨不但没有什么意义,反而只会给这件事情添加些不确定的因素,她只盼初晨能得偿所愿。想通了后,便垂下肩头向着祝年沮丧的道:“送我回去。”

第二十七章 欲黄昏(下)

清冷的月辉下,妙香山最高的素女峰顶一块平滑如镜的青石上坐着两个一黑一红交叠的身影,二人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犹如纠缠狂舞的蛇。

“你要做什么?”初晨愤怒的问,彦信不答,只望着浩渺的苍穹神色迷茫。初晨甚至感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忧伤。彦信将她掳到此处后一言不发,他解开了她的哑穴,却不肯解开她其他穴位,仍然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初晨从未与男子如此贴近过,阵阵暖意从彦信身上传来,他身上淡淡的冷香萦绕在鼻端,初晨心跳如鼓,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悄悄生起。仿佛他的忧伤感染了她,她暗自苦笑,他和她,就像天边那两颗星,看着很近,实际上却永远也不可能再近一步。

“你今天是故意的吧?”沉默很久之后,彦信突然低声道。

“你明知故问。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难道你不是和我母亲合谋过的吗?那王御史是你找人假扮的吧?咱们半斤八两。”初晨冷笑。

虽然是绿绮夫人要求她来见太子的,以便不让太子完全对她失望,日后好为风氏所用。但她之所以会来,却是因为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她笃定绿绮夫人一定会将此事透露给彦信,以此来陷害太子。而只要是男人,不管他爱不爱,都不会忍受自己的未婚妻与别的男人约会并传出闲话的,更何况与她约会的那个人是他的死敌。况且她现在已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不再那么重要,说不定彦信会因此事不能忍受她,提出退婚也不一定。

母亲为了她自己的目的,让有婚约的女儿来勾引太子,又让未来的女婿来陷害太子,也不知置她这个女儿于何地?所以,她们母女的情分只尽于此,她以后不会再顾及绿绮夫人。现在她身边无人监视,只要摆脱彦信,她就可以得到她所想要的自由。

彦信对王御史的问题避而不答,温和的道:“你疯了吗?其实你就是不来,也没人会勉强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母亲?你可知道这件事败露后的可怕后果?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我未必不能帮你。”

初晨冷冷的想,她要的东西,他可给不了。就算他愿意把他母后留给他的宝药给她吃下去,就算他因为利益而不打算追究她这次做的事情,但她所求的事,却是他绝对给不了的。

“这一年多未见,你又长大了些。”彦信低叹了一声,怜爱的摸摸初晨的头顶,初晨打了个寒战,皱眉道:“我不是小狗。”

“呵呵呵——”彦信闻言一愣,看着初晨脸上他从未见过的娇憨,发出一阵愉快的闷笑。低沉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发出,连带着他的身子轻微颤动。每一下颤动都仿佛撞击在初晨的心上,她愣愣的望着彦信,朦胧的月光下,彦信的脸上有一种难言的美感,真是好看,想到这个,初晨的脸偷偷的红了。

彦信半晌没有听见初晨的声音,诧异的低头,正好看见初晨正在盯着他看,眼睛亮闪闪的,见他看来,慌乱的将眼神挪开,期期艾艾的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彦信低低笑道:“的确很好。”

初晨窘迫无比,她恨恨的想,这个人险些将她害死,她怎么会被他的美色所迷呢?便没好气的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你要找我算什么帐?我记不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彦信一脸的茫然。

他得罪她的事情多了去了,多次设计她,利用她,让她九死一生,还把中毒的她扔在湖上一日两夜做诱饵,害她在床上躺了那么长的时间,不闻不问,还有刚才利用她讹诈太子银钱和职位的事情。初晨本想把他对她做过的事情一一的控诉出来,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她是他什么人,本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种利用与被利用,虚情假意的关系,她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她就是说了,他也一定会把别人说的那一套说辞来敷衍她,到最后,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倒还是她。

想到这里,初晨便改口道:“你利用我讹了太子那么多的好处,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装进腰包了吗?”

彦信垂下眼睛:“原来只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是哪样?”

彦信抬头粲然一笑:“我还以为你是在怪我将你扔在湖上不闻不问那么长的时间呢,又以为你是在怪我这一年多来从来没有去看过你,而一出现就是去捉奸讹人的,你真的不怪我?”

他说的这些原本都是初晨要怪他的地方,但既然已经想到这正是别人都夸赞他的地方,她便道:“我怪你做什么?你们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就是为了起那点作用吗?我母亲不是早和你们说好了,就是要拿我换我们一家人的荣光和平安吗?生我养我的人都没说什么,又何论你们这些外人?我又怎能怪你?你自做你的事情,我自有我的命,怪你又有什么用?”

初晨说到自己的命,倒说得自己心里有些难过起来,话锋一转,对着正默默看着她的彦信道:“你怎么还装晕啊?辛苦费总要给我些吧?”

“你要多少?”

“随便,你看着给吧。”

彦信沉默了一会问:“你对我们的婚事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难道有什么看法还能起什么作用不成?”初晨嗤笑一声,“你放心,我一定做个贤良淑德的广陵王妃,随你娶多少个美妾,我定然替你将她们管理得妥妥当当的。”

彦信沉着脸不说话,初晨瞟他一眼:“这样你都不满意?我什么都不管你,可以了吧?不过你不能让你那些宠妾骑到我头上来。否则我会杀人的。”想了想,她低声道:“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知道你留着我这条命,千方百计的娶我,必然是有你的原因,我也一定会尽力配合你的。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彦信目光深沉:“你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那不然还能要什么?我一向是个知足的人。不过到时候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些其他补偿,我也不拒绝。”

“你既然如此不愿意,为什么还这么听你母亲的话?”

初晨苦笑:“我有什么办法?她也不是为了她一个人,我们家那么多人要活,还要活得好,没有人牺牲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我要不听她的话,除非我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可是我又没有,我不是只有听从她的安排吗?”

彦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家吗?其实他们还有另一条路可走。比如说全家都去过普通人的日子,那样也很好啊,至少一家人都可以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初晨微微一笑,“谁不想过好日子?难道你就不想?普通人的日子他们早已过不惯。不管怎么说,我总得报答一下生养之恩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彦信看着倒是一副同情她的样子,但她知道,在这些人的心中其实早就不知道同情是什么了。他不过就是想试探她,门都没有。她当然不会让家族一直这样无休止的利用她,但她也不会因为她自己的原因拖累家族,要那么多人因为她而失去性命,她做不到。

想到两个弟弟,再想到那个月光下天真幸福的笑脸,她的心刺痛无比,也不知,有朝一日,他们可会想起她这个姐姐来?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她语气欢快的道:“今晚的月亮还真的很好啊!你还真会挑地点。”

“月亮再好也没有人好啊!二位真是好闲情。”一声轻笑从青石左后方的树林里传来,转瞬一条碧绿的身影落在二人面前。来人面如冠玉,一袭碧衣,优美的身姿犹如一棵苍翠挺拔的翠竹,明明是个男人,笑得却比女人还要妖媚。

“是你!”初晨惊讶的望着来人。

“不错!是我!多谢美人还记得我!”那人痞痞的道,正是万春湖上的那个绿衣人。绿衣人笑嘻嘻的对着彦信施了一礼:“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彦信随手拂开初晨的穴位,将她放下,长身而起,朗声笑道:“竹衣公子,近年来,你是本王流星赶月箭下得以生还的第一人!就凭这一点,你应当已可跻身兰若十大高手之列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已有如此惊人成就,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初晨仔细打量这个曾经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离开,又在她最需要水的时候给她喂水的男人,原来他叫竹衣公子,人如其名,倒是不负这么个风雅的名字。那竹衣公子察觉到初晨的目光,对着她抛了个媚眼:“美人儿,你要记得你欠我一眼泉。”

初晨讶异道:“我怎么欠你一眼泉?”

第二十八章 夜如年(上)

竹衣公子一本正经的道:“你没听说过吗?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喝过我不知多少滴水,我只要你一眼泉,难道还嫌多吗?”

初晨脸一红,彦信瞪了她一眼:“没人教过你不许跟陌生男子随便答话吗?看来你这规矩是需要重新学过了。”不顾初晨愤恨的眼神,他又回头道:“不知竹衣公子这样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做什么?”

竹衣公子方作出一副才想起彦信来的样子来:“殿下太谦虚了些。你那一箭,虽然神勇,但天下可以躲过去的人却是不在少数。我虽不争气,险些成了万春湖的荷花肥,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也被我打断了肋骨么?怎么当着美人儿的面,偏要装这个面子呢?哦,是了,我才想起,殿下之所以会被我打断肋骨,那是因为先前被人在背上刺了一刀。却不知那位英雄是谁?改日我定要和他一醉方休!”嬉笑怒骂中,他身形暴起,宽大的衣袖带起一片绿色的幻影夹杂着凌厉的杀意瞬间向彦信笼罩过去。

初晨却是听明白了,原来那日彦信救她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后来又被竹衣公子打断了肋骨,怪不得最后是显亲王送她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害得彦信受的伤?

彦信长笑一声,玄色的衣袍无风自舞,长长的手臂优雅的舒展开,状似无意,实则夹杂着千钧之力的向着绿色的幻影中的某一处轻轻一点。“咦”的一声,幻影散去,竹衣公子顿住身形,笑道:“原来你除了那一把蛮力和箭术以外,其他功夫也不错呢。真想和你好好斗上一斗,不过今日本公子没有时间。”

他回头笑道:“桃花仙子,你们不是一直都很仰慕美男子么?怎么现在见了这人间少有的美少年,反而畏首畏尾了?”他话音刚落,随着几声娇笑,两个模样一般,身穿粉红色衣裙,窈窕美丽的双胞胎年轻少妇从他身后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初晨看向脸色铁青的彦信,这厮确实不负美少年这个称号。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调戏,也不知他心底作何感想?便戏谑道:“原来你是人间少有的美少年?我怎么没看出来?”

彦信瞪她一眼,根本无心与这些人纠缠,他素来信奉的就是速战速决。他把手伸入怀中,却惊异地发现从不离身的信号焰火居然不翼而飞。暗卫早被他勒令在山脚等候,自然是无法知道山顶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了焰火——意味着他只能靠自己。彦信沉脸道:“你们竟敢在这京畿重地劫杀皇子亲王么?”

“哈哈哈——笑死我了,哪个皇子亲王出门不是一大帮子人跟着?谁会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地里?要不你唤两个人出来我瞧瞧?你是皇子亲王,我还是玉皇大帝呢!”竹衣公子狂笑,其实他此举也不过是为了安抚那两个女子罢了。果然,那两个女子原本还有些疑惑的脸色也舒缓下来,望着彦信咯咯娇笑。

彦信面色端凝,他若是独自一人,轻轻松松便可离去,但此时带着一个失了内力的初晨,少不得要费些力。彦信细看这二女,实力虽稍逊竹衣公子,但若是二人联手,实力恐怕只会超出竹衣公子。且四周黑漆一片的树林里,还不知隐藏着多少人。对方选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动手,应该是早有预谋的,想到这里他心思一动。回头看向初晨,只见初晨立在一旁,仿佛不知道危险害怕,睁大了美丽的眼睛,只顾着好奇的看那两个姿态妖媚的女人。

“笨女人!”彦信暗骂,两个粉衣女子对望一眼,各自从怀中取出一把银中微泛着些粉红的短剑来,彦信暗叹一口气,看来一场血战是不可避免了,只得打起精神全力备战。竹衣公子和桃花仙子一拥而上的同时,一团灰色的物事从彦信身后的密林中悄无声息的向他疾射而来。

彦信正全神贯注的应对竹衣公子和桃花仙子三人的联手攻击,忽听得脑后风响,拔地而起,刚刚躲开暗袭,又见一张泛着金光的大网夹杂着一股淡的几乎闻不到,闻了却令人心神激荡的香味从天而降。就在此时,初晨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原来是那竹衣公子趁着彦信躲避大网的时候,挟持了初晨。

彦信手里多了一把黑黝黝的短刃,月光下,那短刃没有丝毫的反光,反而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光华全都吸噬进去一般。他原本梳得光洁的头发被大网弄得乱蓬蓬的,额头上也微微渗出汗来,他奋力左右挥动短刃,却总是无法砍破那似乎无处不在,坚不可摧的金网。

“你省省吧!还没听说过有谁能破这金缕衣的,更何况,这游丝香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不如你求求姐姐?”那桃花仙子姐妹二人收了剑立在一旁捂住嘴咯咯娇笑。笑声未停,她二人脸色突然僵住。

竹衣公子一把夹住初晨,身形飘飘,犹如一抹淡淡的轻烟,长笑着往山下纵去。那两个女子顾不上彦信,嗔怒的喊道:“喂!萧竹衣!你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夜风中传来萧竹衣的笑声:“二位仙子小心些,广陵王就要破网而出了,还烦二位仙子阻挡一二!本公子答应的事情,日后必然办到。”话音未落,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萧竹衣以轻功闻名天下,两女自知追不上,顿顿足,忿忿不平的向着他消失的方向咒骂了几句。“姐姐,他说什么?广陵王?”其中一个女子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有些惨白的望向她的姐姐。另一个女子也脸色惨白的摇摇头,“我们上了这厮的大当了。”二人同时回头往后望,只见冷幽幽的月光下,地上丢着一张网,彦信早不知去了哪里。

二女惊骇万分,这金缕衣乃是水火不侵,刀剑难断的奇宝,从来被金缕衣网住,中了游丝香的人就没有逃脱过的。金缕衣既然丢在地上,那她们布在林中的手下自然也是凶多吉少了贼吧ZEI8。COM电子书。二女对视一眼,走上前去仔细查看。

“金缕衣没有破,是被人解开了。”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就在二人的眼皮下,在这一瞬间的功夫,悄无声息的杀死了她们的手下,解开了金缕衣,放走了彦信?二女脸色惨败的站起身来,屏住呼吸,紧张地向四处张望。四周的树林黑漆漆的,一点动静全无,只有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冷幽幽地顺着二女的脊梁爬上心头,两人瞬间拿定了主意:“走!”慌乱的收起金缕衣,联袂往山下纵去。人未跃出丈余,森冷的感觉就从背后传来,二女不由自主的回头,接着发出一声尖叫:“啊——”彦信一头乱发,面无表情,一脸是血,犹如恶鬼一般立在她二人身后。

崎岖的山道上,萧竹衣轻灵的跃行着。他一身碧绿的长袍在月光下显得惨绿惨绿的,映着一张脸也有些鬼气森森。初晨被他夹在臂弯中,头倒垂在空中,随着他的跃动,被晃得头昏眼花,“哎——我说这位什么公子,可不可以放我下来走?我骨头都要散了。”初晨没好气的嚷道。

“美人,不要着急,到了地方我自然会放你下来。”萧竹衣的心情极好。

“你劫杀当朝皇子,掳掠未来皇子妃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哈哈哈,你都不怕抄家灭族,我一个孤独飘泊之人还怕什么?”萧竹衣恣意狂笑。

“你做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什么要怕抄家灭族?”

“你精心设计了一出兄弟阋墙的好戏,将两个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云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当真佩服得很。”

“这事跟我无关,你弄清楚了再说。”初晨颇为不屑,萧竹衣这话倒是冤枉她了,这圈套原本就是彦信和绿绮夫人设计的,她不过就是一个配角而已。

“这个地方是不是最适合埋伏截人?”萧竹衣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片山谷,不太宽的小路旁,密密匝匝的灌木林和高大的乔木混杂在一起,月光下,夜风吹过,影影重重中仿佛有无数双冷幽幽的眼睛在窥视着二人。

初晨眼里透出一股冷厉的杀气,一直低垂的手捏成兰花形状夹杂着一点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向萧竹衣腰间的大穴刺去!说时迟那时快,萧竹衣的腰间仿佛长了眼睛,就像一条软滑的蛇,将腰迅速扭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在躲开这一击的同时,将初晨重重的抛到地上。

第二十九章 夜如年(下)

初晨左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优雅的一转卸去下坠之力,俏然而立。

萧竹衣讶异道:“我以为你功力全失,还是小看你了。”

“我的确功力全失了。”初晨淡笑,“只不过,我向来都有多种准备。”她表面上看去是胸有成竹,实际上心里却是万分焦急。她这些末流手段,对付一般的小角色还可以,但对付萧竹衣这样的一流高手,时间一长,却是万万行不通的。她偷偷的瞟了一眼周围的树林,树林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竹衣突然一声轻笑,初晨感觉有些不妙。果然萧竹衣道:“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初晨心中暗惊,表面上却不为所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安排来截你的人不会来了。”萧竹衣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么?”看着初晨微张的嘴唇和有些黯然的目光,他得意的道:“就是为了让你死心。”

“说起来,今晚我之所以会如此顺利的成功,全是仰仗你的功劳。你明知是太子约你,却答应赴约,利用润雨对彦信倾慕之心,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彦信。又特意做了这个迥异平时的打扮,再加上丫头春意语焉不详的表述,让太子以为你倾心于他,因此放松了警惕,你算好时间,让彦信刚好看见了那一幕。”

“果然彦信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的敲诈了太子一笔,这兄弟俩原本就敌对的关系因你而更加势同水火。按你的想法,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红杏出墙的妻子,如果彦信因此退婚,那更好,但若是彦信不肯,你也不怕。你在这林中埋伏了人,只等彦信和你到此后,便当着彦信的面将你掳走。若是你被掳走,哪怕就是几天,都由不得彦信不肯,皇室无论如何不会再要一个声名受损的女子做儿媳。这样一来,你便可以最小的代价顺利脱身,是不是?”萧竹衣娓娓道来,仿佛他从始至终都亲眼目睹一般,虽然不是很全面,但最主要的地方已被他抓住。

初晨自然是不会承认的,“真是精彩!这些是公子亲眼看见的?”

萧竹衣摇头。

“那便是你一个人的臆想,做不得数。”初晨环顾四周,“你说我请了人在这里埋伏着,那么此时人到哪里去了?”

萧竹衣道:“你请的这个人我不敢惹,他是自行离开的。”

初晨听了他的话倒有几分错愕,那个人一诺千金,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说动的人,却不知萧竹衣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他。萧竹衣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呵呵笑道:“说动他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不过又捡了个现成便宜而已。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你的身后还隐藏着一个高手呢。”

看着萧竹衣妖媚的笑容,初晨心中一阵惊惧,萧竹衣利用了她们所有人的布局,完成了他自己的布局。这个人,深不可测,断然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他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不是萧竹衣,又是谁说动了那个人呢?看着初晨冥思苦想的样子,萧竹衣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那人已走了,你便死心,跟我走罢!”

初晨后退一步:“他走他的,你走你的,与我有何干系!”

萧竹衣也不生气,好声好气的道:“你看见了,如果今夜没有我,你根本走不了。以你现在的情况,只怕连这山都下不去。这锦绣堆,千重锦,并不是你最好的归处,况且你花了这许多的心思,做了这么多的事,不就是想要离开这里么?既如此,你便跟我走,又会如何?”

初晨淡淡一笑:“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日日夜夜都想离开,可那是刚才以前的事情了。”

“你什么意思?”萧竹衣和煦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我现在改主意了。”初晨笑着,转身往林子里走去。她是想离开没错,但是那要在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走,她是疯子才怪!

萧竹衣脸色如冰雪一般冷冽,绿色的身影鬼魅一般向初晨掠去。眼看自己手就要触到那榴红色的衣裙,萧竹衣狭长的眼里生出一丝笑意。

一阵山风吹过,他眼里的笑意还来不及绽放就化作了纷飞的怒火,他止步停在离初晨不到两步远的地方,神色痛苦,脸色酡红,不敢置信的指着她:“你对我做了什么?”话音未落便“咚”的一声跌倒在地。

初晨走过去,狠狠踢了他几脚:“这几脚是报答你掳我之仇的。”

萧竹衣挣扎着看向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导致功亏一篑。

初晨知他所想,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榴红色的衣裙在如水的月华下散发出妖异的美,“我说过我向来都有多种准备的。要怪就怪你要多此一举,非要在这里停下来。看见了没有?这裙子很漂亮吧?因为它是用月茵萝的花汁染成的,这种花生在贫瘠的盐碱地上,只在有月亮的夜晚绽放,美艳无双,但鲜有人知道,它是靠什么成就这美丽的。”

“这种花在月光下会散发出醉人的味道,只要是靠近她的飞虫,都会被她的味道所吸引,然后慢慢醉死在她的花瓣中,成为她的肥料。你中的,就是月茵萝的月下醉。”初晨慢悠悠的道,她的脸色玉白,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榴红的衣裙上,犹如刚从森林中走出的妖精。

萧竹衣仿佛头一次看见她,他狠狠的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记忆深处一般:“你会杀我吗?如果不想要我死,麻烦将我拖进这林子里藏好。”以他现在的情形,随便遇到一个人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初晨歪着头想了想:“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你死。唉——你就这么放心么?”她看向已经昏迷过去的萧竹衣嘴边那一丝古怪的笑意,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向密林深处走去。她没有将萧竹衣拖进林子,任由他自身自灭。一来太费力,二来她虽然不想要萧竹衣死,但也没到要帮他的地步,既然出来混,就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月华如水,夜风如刀。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树林中漆黑一片,偶尔才露出斑斑驳驳,一星半点的月光。密林深处有不知名的野兽传来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初晨独自走在密林深处,没有丝毫害怕畏惧的样子。

她不紧不慢的走着,一直走到一片更黑更密的森林外,方住了脚步,冷冷的问:“你为什么食言?”

密林深处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不知道是那个人。”声音嘶哑难听,宛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是那个人又怎样?我又没有要你杀人,只是这样一件小事而已,你不是一向自诩一诺千金的么?怎么我第一次求你办事,你就食言而肥?”初晨气急败坏。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日后自然会以其他方式补偿。”

“哼!日后?日后只怕是来帮我收尸的吧?”初晨冷哼,神情却是带了一丝悲伤。她千算万算,始终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难道真的是命么?

那人似乎感到了她的悲伤,安慰道:“你不要这样想。有时候,看人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是谁让你走的?”初晨谢绝他的安慰。

长久的沉默,显然他不想说。

初晨冷笑:“你不想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谁。是她对不对?你不是已忘了她吗?怎么这回就这样听她的话?”

那人淡淡的道:“你的苦楚我知道,但这事已经这样了,你就想开些。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谁又能说清楚这事对你一定是有害处的呢?”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苦楚。”这桩婚姻对她来说只是祸,不是福。进了那个牢笼,她还有何福气可言?初晨幽幽的叹了口气,看了看远处的素女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你不害怕么?”

“不怕。”初晨下意识的回答后突然顿住身子,警觉的望向前方。

“你要去哪里?”小路尽头,立着全身散发着浓浓杀意的玄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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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凉初透(上)

彦信沉默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他默不作声的用袍角小心的擦拭着一柄黝黑的短刃,短刃幽幽的吸噬着周围的光亮,散发着令人心颤的寒意。“噬光!”初晨的脸色有些古怪。听见她的低呼,彦信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的继续擦拭手中的短刃,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彦信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黑色短刃居然是传说中的大凶之刃——噬光!初晨的瞳孔缩了一下,噬光,顾名思义,连光也要吞噬,更何况是人命和鲜血!想不到,这般大凶之物居然在彦信手中。她脑海中浮现出有人告诉她的,关于噬光的一句话——只有本性特别凶悍,意志特别坚韧之人才能镇压住这大凶之刃。看着沉默不语,一直默默擦拭噬光的彦信,初晨有些不安,她直觉的感受到了彦信隐藏的滔天怒火,她从不曾见过发怒的彦信,但以他的名声来看,此人必然是狂暴无比的。

或许是因为受了噬光的影响,初晨有些慌乱,她吞吞口水:“你逃出来了?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不能赖我。”殊不知她这样一说倒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彦信不答,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不言,她也就不语,两人一直僵立着。初晨微叹了口气,站得太久,她得活动活动才行。

她刚迈出一步,一股冷风夹杂着凌厉的寒意迅速的向她的脚砍去,吓得她迅速后退,踩着了裙摆,险些跌倒在地。“你做什么?!疯了吗?”初晨大怒,彦信居然真的用噬光来砍她!她低头一看,前一秒她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噬光砍了很深一个巴掌大小的坑,她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闪躲不及,她一只脚不是下来了么?

“你再动,我就砍了你的脚!”彦信懒洋洋的收起手中的噬光,仿佛他刚才不过是伸了个懒腰一般,但他语气中透出森森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初晨心头的怒火“呼”地窜起来,她偏要动动,看他要怎样?她冷笑着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彦信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向初晨迈出的那只脚砍下去。他真的疯了!初晨忙不迭的收回脚,愤怒的顿足大叫:“疯子!疯子!”她不敢把彦信怎么样,只能狠狠地踢了一块石头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又顾着面子,拼命忍着,紧咬着牙,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叫出声来。

“你要去哪里?”彦信的声音有些嘶哑。

初晨垂下眼眸掩盖住眼里的厌恶和不耐,侧开如雪的脸庞不发一言,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今夜真是惊心动魄,我差点死掉。原本我贴身带着信号焰火。”彦信细细的看着初晨的每一个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放?”看上去初晨很是怪他不放焰火,从而惹来了这么多麻烦。

“因为焰火莫名其妙的不见了,那两个女人用金缕衣来网住我,又给我下了游丝香,但不知为什么那闻名天下的毒对我却不起任何作用。你说奇怪不奇怪?”如果他不是见识过这个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超强表演能力,他大概会真的相信她毫不知情。

初晨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

“我思来想去,想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游丝香遇到了和它一样毒的东西,正好被以毒攻毒化解了。这样正好救了我。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彦信的眼里闪烁着不明所以的光亮。

“我不懂这个,不过你的运气真好。”初晨勉强绽放出一个微笑。她都有些嫉妒这厮了,为什么这样的好事就轮不上她呢?同样是毒,怎么到了她身上就是毒上加毒,无药可解,而到了这厮身上,月茵萝的毒就刚好可以解掉游丝香的毒。这么巧的事情也让他遇上了,这厮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一解决了那两个人就忙着来找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没事吧?是怎么逃出来的?萧竹衣呢?”彦信貌似关心的望着她,眼神锋利得如同刀锋。

初晨直视着彦信的目光镇定的答道:“我还好。他掳着我一直往山下跑,但在半路上,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晕倒了。我忙着逃了出来,他现在大概还在那里吧,要不要去找?”彦信怀疑也没用,萧竹衣根本不是她的人,死活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当着她的面把萧竹衣碎尸万段,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被人救走了。”彦信冷冷的望着她,收起噬光,大步走到她身边,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直往初晨的鼻子里钻,她皱皱眉,偷偷往旁边迈出一步,小心翼翼的隔开和他的距离,捂住鼻子:“你又杀了多少人?”

彦信不答,垂着头握住了她的肩头:“今夜的怪事可真多,不过,我们的运气都很好。对了,刚才你要去哪里?”

他想干什么?初晨对彦信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我正要去找你,但是迷了路。”

彦信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初晨,幽黑的眼里,怒意如惊涛骇浪一般狂涌而出,他全身僵硬的握紧了她的肩头,狂暴的力量几乎要捏碎她的肩骨。初晨惊恐地后退,“嘶啦!”她肩头的外袍竟被他撕下一片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初晨喉头有些发紧,她瑟缩了一下,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讨好的笑:“我们回家去吧?我走了很久,累极了。”

彦信定定的望着她,眼里高涨的怒火突然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最终,彦信低声说了句:“走吧。”转身就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