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进行到一半时,随着瑞帝和冷后的相携离去,宴会气氛达到了高潮。太子出神的望着初晨,经常忘了回答太子妃叶柠和太子侧妃金玉露的话。太子的幽怨,叶柠的愤恨,初晨通通视而不见,小鸟依人的贴在彦信身边叽叽喳喳,彦信心情大好,硬要拉着初晨去给太子和叶柠敬酒。初晨也就半推半就的配合他。

没有多时,几个皇子亲贵拥上来围住了太子和彦信,男人们互相斗酒,初晨借口太闷,向金玉露使了个眼色,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去。

外面站着透气的女眷不少,初晨跟相熟的几个闲扯了一会,找了个不太引人注目,又不太偏僻的地方站着等金玉露,让春意远远的看着。不多时,金玉露带了个丫头慢悠悠的走出来,春意上前行礼:“见过金娘娘。”

金玉露傲慢的道:“你不是广陵王妃的丫头吗?你家娘娘也在这里?”

初晨装作才看见她的样子回过身来:“哎呀,妹妹,你也出来透气呀?”

金玉露一边示意自己的丫头远远站着,一边信步走过去:“姐姐,你别来无恙啊。”

见周围没有人注意,金玉露对着初晨展颜一笑:“谢谢姐姐送的礼物。妹妹早就想跟姐姐致谢,只可惜时机总是不对,还请姐姐原谅。”她是太子的人,自然不能和初晨走得太近。

初晨点点头表示理解,“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她看金玉露的打扮和气色,知道她应该是过的不错的。反观叶柠,虽然打扮华贵,气色反而不如金玉露,想来日子不是太好过。

金玉露是个聪明人,她能够在婚前就能得到太子的信任,给太子传话,想来也明白初晨送她凤形玉佩的意思。金玉露道:“姐姐给的玉佩,妹妹身份地位不配,将它还给了太子。但殿下见怜,让妹妹留下了,听说姐姐还送还了太子一件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不知金玉露到底知道多少,初晨笑道:“是啊!想必太子也将那翠羽带转交给妹妹了。”她当时是要让太子将翠羽带送给叶柠的,但显然叶柠根本没有得到,既然如此,她何不说句漂亮话呢?

金玉露眼睛闪了闪,“太子是将它赏给了我。不过,听说姐姐曾身中剧毒,至今未能痊愈,妹妹这里有一张药方,也不知姐姐能不能用着?”

接过金玉露手中的绢帕,初晨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金玉露淡笑:“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对了,宁国公府的事情我听说了,令弟若是呆不惯,尽可以跟我说,我还是可以帮一点小忙的。”

初晨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那我就先谢过了,不过他这个年纪也该出来锻炼一下,为家族承担些责任了。”

金玉露同情的道:“虽是这样说,但是留在京中做质子,哪里有在自己家里舒服。”

初晨心里顿时明白自己又被彦信骗了一回。想必就是初阳不想留在京都,瑞帝也根本不打算让他回去,必然是要留他在京中做质子的。毕竟风氏久居北地,与当地势力盘根错节,那地方离北岐国太近,现在风子瑛身体也好了,瑞帝又怎么可能放心?彦信倒好,白白的捡了个大人情做。初晨先前心里还有些不舒服,转念一想,他若是不拣这个便宜,那他就不是彦信了,也就随之释然。

那晚彦信喝得酩酊大醉,回去后闹腾了半夜方睡下。他一直迷迷糊糊地喊初晨的名字,等初晨应了他,他又不说话了。初晨一直守着他,困得要死。春意道:“姑娘,您去歇着罢。有奴婢和润露在这里守着,您还不放心?”

初晨想想也是,偌大一个王府,难道还找不到人伺候彦信么。刚答应了,要起身,又被彦信一把拉住往帐子里拖。羞得春意和润雨急急地退了出去。

初晨刚躺到床上,彦信就像八爪鱼似的缠上来,一双手直往她衣服里钻。初晨耐着性子扒拉开他的手,“醉成这样,也不爱惜自家身子。”

彦信伏在她身上,直往她耳旁吹气,低声笑道:“孤这是心里高兴的。晨儿,你还记得先前我与你说的话么?”

“什么话?”

“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难过?”

“呃?”初晨睁开眼,仔细望着彦信,他是醉着的吗?

彦信闭着眼,却是在等她的回答,“我不知道。或许会吧。”初晨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管爱不爱,她总归是希望他能对她好的。人就是这样奇怪,不管自己对别人态度如何,总希望别人都能对自己好。

“那么你记着,不管我做了什么,最后都是为了你好。你要相信我。”彦信的眼还是闭着的,不等初晨回答,他已翻身沉沉睡去。

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吗?她要相信他吗?其实说到底,他们只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天而已,他和她并不很熟悉。她不知道他一天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和她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熟悉他,他对她来说,除了是她的丈夫以外,就是一个陌生人。他和她,相始于阴谋与算计,他每做一件事,她都会忍不住去猜,他到底要干什么,要算计什么。这样的情况下,她能相信他吗?初晨胡乱的想着,天要亮时方沉沉睡去。

她是正妻,彦信和她新婚燕尔,就是天天呆在她房中,众人也不敢说什么。但时间一长,少不得有些天怒人怨。

初晨对秦嬷嬷旁敲侧击的提醒装作不懂,不管怎样,目前她要想在这王府里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就得捧着彦信,顺着他的意。彦信虽然到现在也没有说让她管理王府,但也并没厌烦她,既然他喜欢到她房里来,那她也没有将他撵出去的道理,所以对于彦信的柔情蜜意,她也配合得很,有些时候,就连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是在戏中,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

元宵节,初晨和彦信早早便用了晚膳,装扮成最普通不过,只是容貌俊秀些一对小夫妻,随身只带了祝年和春黛两个出去观灯看焰火。

春黛先前还老老实实的跟着后面,只是瞧瞧罢了,并不敢乱走乱摸。后来见彦信和初晨不时的停下来看摊子上的玩意,彦信又发了话,说是不管她瞧上什么,他都买给她,兴趣便空前高涨起来。春黛兴奋的在这个摊子上看看,那个摊子上摸摸,想要这个,又舍不得那个,拿起那个,又舍不得放下这个,就连初晨等人走了,喊她都没听见。而对丫头们最不耐烦的祝年,也难得的好脾气,不但没有出言讽刺春黛,还主动送了两件她喜欢的小玩意,逗得春黛眉眼弯弯的。如此两三次后,初晨算是看出些名堂来了,再加上总是要催等春黛,她实在不厌其烦。想到虽然明里跟着他们的就是这两个丫头小厮,但实际上藏在暗处的人却不知有多少,并不影响两人的安全和方便。于是初晨便跟彦信商量,由祝年陪着春意,她夫妻二人单独行动,大家一个时辰后在鼓楼门口相见,再一起回府。

彦信毫不迟疑的便答应了。初晨把这个事情跟春黛和祝年一说,春黛什么都没想,高高兴兴的答应了,倒是祝年脸微微红了红,对着初晨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如果初晨没有记错,这大概是祝年第一次态度如此恭谨的跟她行礼。她这是不是也叫投其所好呢?怪不得彦信总是喜欢投人所好,原来是好处马上就可以看得到的。初晨看见春黛那没心没肺,笑得见牙不见口的样子,不由生出些羡慕来,脸上便有些黯然。

彦信握住她的手,欢快的道:“他们小夫妻自去逍遥,我们老夫妻且自去行乐。走,娘子,为夫带你去猜灯谜去也。”

街道两旁高高挂着各式各样精致美丽的彩灯,每盏灯下都用纸写了一个谜语等人来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摩肩接蹱,指指点点的,热闹得很。二人一路看来,远远的,初晨看见游人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要仔细看时,那人已发现了她,对她咧嘴一笑,笑得妖媚无比,正是萧竹衣。他穿着一身鲜艳的绯衣,远远的望着她招手,笑得既妖且艳。

第五十二章 雪如尘(上)

初晨不由觉得萧竹衣的胆子太大,他不知道朝廷正在四处缉拿他吗?也不知上次在妙香山到底是谁救走他的。正怔忡间,彦信问:“你看什么?”她下意识的摇头,指着一盏十二生肖的走马大花灯。那花灯分成了十二面,不同于一般走马灯只有六面。每一面上分别是一个生肖的脸庞。那虎脸上铜铃般的大眼睛,血盆大口,龇着的长牙;那可爱的白兔,咧着三瓣嘴,伸着长长的两粒牙齿;那老鼠贼眉鼠眼,鼠须根根分明;那鸡的尖嘴角,垂下的鸡冠等等,无一不是绘制得唯妙唯俏。灯走起来,上面的动物你追我赶的,看上去煞是热闹有趣。彦信道:“别出心裁,果然有趣。”初晨再回头去看时,人群中早已不见了萧竹衣的影子。

灯下早已聚集了无数的人,多数是夫妻带着孩子的,想来这灯更讨孩子的喜欢。初晨拉着彦信走到那灯下,眼巴巴的望着那灯,彦信笑道:“难道你要和这些孩子争么?”

谁说这灯就只能孩子喜欢的?初晨不服气的瞅了彦信一眼,旁边一个看似灯主的布衣青年笑道:“这灯不分男女老幼,高低贵贱,猜着这迷的,都能拿回家去。这灯有十二个迷,每一面一个谜,差一个猜不着都不行。先前也有一位小姐看上了这灯,猜了半天,又出钱给周围的人,让人帮她猜,可也没猜着。难得的是夫人有一颗童稚之心,夫人不妨一试,说不定跟这灯刚好有缘呢?”

彦信道:“既然这么多人都没猜着,你恐怕也猜不着,我看你还是别猜了,免得被小孩子们笑。”周围的人都大声笑起来,初晨气得红了脸。

初晨一心要给彦信好看,摩拳擦掌的上前去看那灯谜,只见那纸上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写着十二条谜,初晨指着第一个:“满目秋色扮相思!这不是黄豆吗?”那青年含笑道:“这位夫人看着也是个娇贵的,却比先前那位小姐强多了,居然知道这民间作物,这个对了。”

“天上人间长相思——大豆。残红半落两相思——豇豆。笔下寄相思——毛豆。日后化蝶更相思——蚕豆。倾心相对正相思——毕豆。分离后添相思——刀豆。相思又一年——四季豆。我说这谜怎么的全都是豆子啊?是不是出谜的人爱豆成痴啦?”初晨接着猜了几个都是豆类,不由狂笑,这些谜其实都很简单,但也不怪这些人猜不着。这年头读得起书的非富即贵,没几个接触过农桑,他就是天天吃也不会去记住,而长期接触这些的普通老百姓,又有几个识得字的?

那布衣青年陪笑:“这位夫人说得极对,我的主家正是是极爱豆子的。”不知为什么,初晨觉得这人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别有意味的斜瞟着彦信来着,难道他们认识?等她仔细一看,两人俱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彦信甚至没有多看此人一眼。不由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哪儿能随便钻出个人来都与他有关系?

初晨一连猜了十个,她自己都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特别是彦信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意起来。但俗话说的得意忘形,乐极生悲的,就是她这种人。

那剩下的两个谜,她是怎么也猜不出了。“倍加思念,嗯,倍加思念——”初晨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心中只想着又是什么豆,但实在想不出来。只拿眼睛觑着彦信,只盼他能替她解围,彦信对着她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初晨沮丧至极,觉得没面子,想走又实在不甘心。

正在那里难过,一条又嫩又脆的女声怯生生的:“这位姐姐,小妹刚好知道下面这两个谜。可不可以让小妹续上这谜?我也不敢夺了姐姐的功劳,只盼姐姐得到灯以后,借我赏玩一个时辰?”

初晨听了这声音,肩头立时便僵硬了,好不容易勉强回头看了,如遭电击。那女子披着件淡绿色绸面的狐裘,不过十五岁左右,一双圆而慧黠的眼睛,雪肤花貌,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天真无邪,却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就是与初晨比来也不差半分。

见了此女,众人笑:“这位小姐又来了。”那女子身旁跟着的一个小丫头笑道:“我家姑娘就是爱这灯,没办法呢。”见初晨迟迟不答,那少女期盼的望着初晨:“这位姐姐若是觉得小妹唐突,小妹这里赔礼了。”初晨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女受了冷遇,脸上有些放不下来,求救似的望向彦信,彦信微微一笑:“君子不夺人之美,这灯也要赠有缘人。这位姑娘既然如此喜爱这灯,我夫妻二人也当成全。若是姑娘能答出下面的两个谜,我娘子当拱手相让,成全姑娘才是。”

少女眼睛一亮,却不马上就出谜底,眼巴巴的望着初晨,彦信推了初晨一下,初晨方回过神来,也没听清二人说些什么,晕乎乎的便应了好。少女高兴的拉着她:“好姐姐,我在这京都就没见过更比你还要美,还要好的人!”

初晨拉开她的手,“比我美,比我好的人多的是,只是你运气不好没有遇上罢了。”

从来没有人对那少女如此冷淡过,她有些迟疑的望向彦信,彦信和蔼的道:“这位姑娘不是要猜谜吗?大家伙都等着呢。”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倍加思念是番茄,相思十一载是土豆。”那布衣青年高兴的道:“正是,这位姑娘答对了。如此,这灯就归这姑娘了?”说着拿眼看着彦信,见他点头,便将那灯取下来递给那少女。

那少女高兴的谢过二人,提着灯要走,初晨喊道:“这位姑娘留步。”

少女有些忐忑的望向初晨,只怕她反悔,又想到如果是初晨反悔,她也还她就是了。毕竟人家猜了十个,她只猜了两个,就跟人家商量借她玩一会儿算了。想到这里,双手将那灯递过来可怜兮兮的道:“这位姐姐可是不愿意了,那我还你就是了,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借我玩一会儿?”见初晨不答,又改口说:“姐姐若是不愿意也就算了。”

初晨见她虽然扬着嘴角,双手递过那灯,但一脸的不舍和难过,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儿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便道:“我不是要反悔,我是想问问你那番茄和土豆是什么东西?”

少女听说她不是要反悔,松了口气,“也不怪姐姐不认识,这兰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的。番茄和土豆都是从海外传到海澜的作物,是用来吃的。”

“海澜?你是海澜人?”彦信很好奇。

少女笑道:“我不是海澜人,只不过从小生长在海澜而已。”

彦信待还要和她攀谈,初晨皱眉:“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这位姑娘,街上的好人虽多,但坏人也不少。你一个小姑娘只带着一个小丫头在这街上走,只怕是有些不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少女吐了吐舌头,“姐姐人真好,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人要骂,这便要回去了。谢谢这位姐姐。不知姐姐芳名,家住何处,以后小妹也好前来拜谢。”

初晨冷淡的道:“我们不过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不必谢我。”说完拉着彦信就走。

初晨一路上都沉着脸不说话,彦信拉着她手:“你是不是吃醋了?怪我把你的灯送了人?”

初晨垂着头:“我哪有那么多的醋来吃?那灯本来就是有人特意为了她准备的。我怎会怪你?要怪只怪我不识数,非要去抢别人的东西。”

彦信奇道:“这话怎么说?”

见彦信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初晨心头火起,一把摔开他的手:“我问你,那灯的主子是不是就是你?那灯难道不是你专门为了某人做的么?倒也难得,既打探清楚了人家的爱好习性,又算准了时间,就连灯谜也是专为了人家量身定做的。是也不是?”

彦信若无其事:“我道是为了什么呢,原来真是为了那灯。你若是喜欢,我让人重新给你做就是了,你要多少都可以。”

他这话便是承认那灯是他专门为了这个少女量身定做的了,放在这里专为了等那个少女上钩。他陪初晨来观灯,陪她猜灯谜,都只不过是陪衬,一切目的都只是为了能博得少女的好感,能和少女搭上腔。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别的人,倒也罢了,但是这个少女,却是初晨心底永远都不能碰的一根刺。虽然如此,但也不意味着她就允许别人去碰。

第五十三章 雪如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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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主意?就是想帮你一个忙,让你们姐妹相认,然后姐妹相亲啊!”

初晨一口气哽在喉头下不去,不怒反笑:“好啊!我就看你怎么给我弄出个妹妹来。就是我想帮你这个忙,也要人家肯领你这个情!”

“事实在那里摆着,她不认能行吗?”

“她认了也要我肯认才行!”

彦信伸手抱住她低声道:“你一定会认的,你肯定不想让全京城都知道初阳其实不是你弟弟,他这个嫡子的身份其实是假的,是绿绮夫人为了巩固她的地位偷龙转凤换来的。只要你不想初阳痛苦而死,你就一定会认的。”

初晨心里一阵刺痛,鼻头一酸,眼泪就要冲出来,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是为了她好的事情。

“啪!啪!啪!”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响起,半边天空被各色美丽的焰火映红。红的、绿的、紫的、金色的、银色的,各色焰火以最美最灿烂的姿势绽放在夜空。周围传来人们的欢呼声,但在初晨眼里,却好像是一个无比恶毒的讽刺,在讽刺这段时间里所有她认为的快乐和幸福都只不过是一个谎言,在狠狠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和自作多情。

所有的人都看清了这不过是一个强者和弱者的游戏,她也看清了,但是她却未能留住自己的那一分清醒,还任由自己堕落在那一份柔情蜜意里。看着彦信俊美的容颜,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和痛恨。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悲伤和痛苦,忍下眼泪,“你要怎么做?”

彦信拉着她走到街角:“你且等着,好戏就要开场了。”

好戏不是就要开场了,而是在他认识她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场了,只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落幕?初晨望着他:“我不许你伤害她!”

“你不是一直都嫉妒她可以过比你好,比你自由的日子吗?我帮你出气,还不好?”彦信口气里有玩笑的成分。

但初晨没有那个心情,冷声道:“我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要外人来插手。”

彦信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狠狠的道:“外人?我是外人?”

初晨忍住手腕传来的剧痛,嗤笑:“你不是外人是什么?有谁会这样对自家的亲人?”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永远只能是外人。

彦信冷哼一声:“谁会?这样的人多了。现成的例子就有无数个,你要不要我一一数给你听?你醒醒吧,要讲这些,也得自己先活下来再说!你别傻了,反正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你要记住,我和你是自己人,她们才是外人!”街上传来一阵喧哗,他略略放松了对初晨的钳制,探头往外看。“你应该也明白的,有的时候,有些做法只是一种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暂时做点牺牲也不是不可以的。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

初晨恍若未闻,他们所有的人,都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傻子来看待。

街道尽头的人已很稀少,少女高兴的拿着那盏十二生肖的走马灯,拉着丫鬟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边走边说:“小金儿,你说灿哥哥见着了这灯会不会喜欢?这灯会,我来了几次了,却从来没有见着过这般有趣的。”

小金儿还没回答,就听见一条粗声粗气的声音淫笑道:“你哥哥我见了非常喜欢!来呀,小美人,让哥哥亲一下!”

一个人高马大,脑满肠肥的锦衣大汉带着一群小流氓挡住二人的去路,众人尽是一副猥亵的样子盯着二女。小金儿吓得面无人色,只往少女身后躲。少女倒是不慌,将手里的灯递给小金儿,指着那大汉娇声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竟然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想是活腻了!”

大汉哈哈一笑:“大爷我生来就无礼!你这小妞还挺辣的,大爷我喜欢!你若是识相,便乖乖从了大爷,保证你荣华富贵。若是不识相,可别怪大爷我辣手摧花!”说着上前去拉少女,啧啧的道:“好一个美丽的小娇娘!”他手下的那帮小流氓也围上去拉着金儿动手动脚,金儿吓得大哭,直喊:“救命!”可惜街上众人看热闹的不少,管事的却没有。这大汉是有名的恶霸,终日横行街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自己本身功夫不错,手下又养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喽啰,跟官府又有勾连,谁又敢去惹他?

少女后退一步,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剑来,指着大汉喝道:“快让你的人放开她!不然姑奶奶杀了你!”大汉不避不让,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道:“娘子饶了为夫罢?今后为夫一定日日为你洗脚按摩!”众人大笑起来,少女又羞又气,粉脸通红,瞪着眼睛一剑向大汉刺去。

那大汉微微一笑,身形一晃,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少女手中的剑“当啷”一声便落在地上,人也落入大汉的怀抱。大汉搂住少女,只把胖乎乎油腻腻的脸朝少女脸上擦,少女尖声哭叫起来,那小金儿早吓得瘫倒在地,连喊都喊不出来。周围的人看着不忍,虽然叹息,却没人敢上前仗义执言。

初晨看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彦信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肤:“够了!你要我做什么,我答应你就是,快叫他们住手。”

彦信皱眉道:“他们不是我的人,我的话他们怎么会听?难不成你以为你夫君会做如此下作的事情?”

他一点都不急,他的心早已在多年的血雨腥风中变得冷硬无比。不是你,那又是谁?初晨无暇与他争辩,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你要怎样才肯救她?”

彦信笑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娘子,我又怎会舍得你伤心?为夫这便去救她,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去。”

少女的哭喊声一声声的刺入初晨的耳中,刺得她心乱如麻,她只盼他早些出手:“我答应!什么我都答应!求你帮帮她!”

彦信深深看她一眼:“你的心太软,这样不好。”伸臂揽住她,身形拔起,向那群人掠去。

“啪!啪!”几声过后,大汉被彦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翻在地,爬起来对着几个小喽啰发一声喊,众人纷纷亮出家伙向彦信砍来。初晨根本不关心彦信的安危,只在一旁抱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女,一边给她擦泪,一边细声安慰。

好一歇,少女方止住泪,却将脸埋在初晨怀里,手紧紧抱着初晨的腰不肯放下来。初晨无奈的问:“你住在哪里?”

少女抽噎着还没说话,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冲冲的道:“姑娘,你叫老奴好找!”初晨回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一手提着小金儿,一手提着那个灯,满脸愤怒和担忧的瞪着少女。

见着那老家人的神情倒丝毫没有奴才的恭敬,反而是像爷爷骂不听话的孙女一样的威严。少女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的放开初晨,站直了身子,低着头:“福伯,是我的不是。还请福伯不要生气。”

初晨见那福伯年纪虽大,却身形稳健,眼里精光四射,太阳穴微微突出来,一看便知是个外家高手。便拉着少女严肃的对他道:“这位老人家,还请把你家姑娘带回去,禀明家主,好生管教,让她无事不要出来。如今这世道,坏人多得很!”

福伯冷冷的扫了初晨一眼,指着还在和大汉等人纠缠不休的彦信:“这是夫人的什么人?”初晨还没回答,少女便抢着答道:“那位大哥是姐姐的相公,福伯,你快去帮他!这些人坏得很!”

福伯瞪了她一眼,吓得少女一缩头,初晨忙道:“你们走吧!她受了惊吓,快些回去的好。”

福伯想了想,向初晨施了一礼:“如此,老奴替我家主人谢过夫人,后会有期。”又对少女道:“你还不过来?”

少女道:“这位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呢?以后我怎么谢你?”

初晨淡淡地道:“不必了!”便要走开。

少女道:“你不肯告诉我,我却要告诉你我是谁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报你。我叫——”话未说出口,初晨已走远了,根本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便顿了顿足,道:“这个人好奇怪,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却又来帮我。”见福伯一脸的怒气,便蔫蔫的低下头,乖乖的跟着福伯走了。

彦信还在打斗,这么几个地痞而已,值得他做这么久的戏么?初晨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独自向街道尽头走去。

第五十四章 雪如尘(下)

初晨顺着街道走了好长一段路,彦信方追上来。一上来便抓住她的手臂冷声道:“你让我帮你做事,你却不管我的死活,丢下我一人走了,这是什么道理?有你这样做妻子吗?”

“你弄错了,是你自己的事。再说了,你自己乐意,我这个做妻子的当然不能拦着你,这样才能显得咱们夫唱妻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夫君?”最后一声“夫君”,初晨拖长了声音慢慢的喊出来。

彦信沉脸看着她:“你在恨我?”

“我恨你做什么?不是自己找罪受么?没有那个必要。”她只是心灰意冷,她恨的是她自己。

彦信冷哼一声,“你能想明白这个,那是最好不过。你刚才有没有和她搭上关系?问清楚她住在哪里没有?有没有和她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初晨不耐烦的道:“我要和她搭上什么关系?你又没有交待我,我怎么知道要和她约了见面?再说了,你既然能算准她今晚会落入你的圈套,你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这事又哪能是知道人家住在哪里就能随便找上门去的?若是能,他又何必煞费苦心的做那个灯出来?初晨这是明摆着坏他的事呢。彦信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叹口气:“那事儿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想浑水摸鱼。”

初晨冷哼一声,不是他,那又是谁?难道是巧合?鬼才会相信。彦信又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

一朵红色的焰火绽放在城西上空,彦信有些焦急,“今天晚了,你累了,先回去吧。我改天再跟你说。”他轻轻拍拍手,街角暗处闪出两条身影,恭恭敬敬的跟他行了个礼。

“你们二人护送王妃回府。”彦信简单的吩咐了一下,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在这个过程中,初晨既没有看他,也没有问他要到哪里去。

第二日初晨醒来,身边是空的,彦信一夜未归。初晨愣愣的望着帐顶发了会呆,也好,无论多么甜美的梦,终归都是要醒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清醒的好。

“姑娘,府里来人,老爷和夫人请王爷和姑娘今日过去用晚饭呢。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春意一边给初晨梳头,一边偷偷看初晨的脸色。王爷昨晚一夜未归,而且去了哪里也没任何交待,这可是大婚以来第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闹别扭了,昨晚二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问春黛那小妮子,她又什么都说不清。

初晨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春意看不出什么来,只得暗暗叹了口气,只愿是她多虑了。

秦嬷嬷亲自送来汤,“娘娘,喝汤了。”

想起那汤又咸又腥的味道,初晨一阵反胃,皱眉道:“拿走。”

秦嬷嬷道:“这汤若是断了一顿,前些日子喝的都白费了。这是殿下的一片心意,娘娘还是不要让老奴为难的好。”

初晨看了她一眼,姿势表情无可挑剔,就是眼里那倨傲和淡淡的嘲意让人总是不舒服。往日她喝这汤,虽然难喝,却总觉得是彦信的一片好意,喝下去也不是太难受。但今日,她就觉着没意思,不想喝。便随口道:“你放这,我呆会喝。”

秦嬷嬷望了她一眼,初晨以为她定会坚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的时候,秦嬷嬷突然笑了:“娘娘,那您呆会记得喝。”说着将那汤放在一旁,笑着退了出去。

初晨只觉得她那笑容诡异无比,更加厌烦起来。秦嬷嬷的影子刚消失在门口,她抬手就将那碗汤泼在了痰盂里。

初晨这一日过得极其无聊,看书看不进去,做什么也觉得没意思。眼看要到晚饭时分,彦信仍然没有音讯。初晨咬咬牙,“春意,给我梳洗,我独自回去。”

到了风府,初晨少不得要替彦信遮掩一番,说是宫里来人宣进宫去了,来不了云云,好在众人也并不是很在意。吃了饭以后,绿绮夫人道:“晨儿,今日唤你来,是要跟你说,我们这就要回北地去了。”

初晨惊道:“这才过了元宵,父亲身体不好,路上怕不太好走,何不等天气暖和了再走?”

风子瑛笑道:“为父已好了很多。这京都虽好,却不是久居之地。这天气么,总归是越来越好的。路远,我们慢慢走,待走到北边,天气已是暖和了,正好一路看着春景去。”

初晨心中有些不舍,却也知道留不住。风子瑛又道:“我这段时间看着,他对你还不错,我也放心了些。你以后要记住,皇家规矩大,委屈多,但只要自己在夫君心目中站稳了,日子便会好过很多。我已经交待了初阳,你若是有什么,多和他说,他自然会帮你。”

初晨都一一应了,待风子瑛去歇息以后,绿绮夫人屏退众人,对初晨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亮的烛光下,绿绮夫人白皙的脸上已有了细纹,一双黑潭似的眼睛幽深不见底。“你这段时间还过得不错吧?”

初晨默默点头,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过得不错的。绿绮夫人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他是要借机报复我们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什么?”初晨直直的望着绿绮夫人。

绿绮夫人沉默了一会,道:“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遇到事情的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初晨越听越心惊,越听心越冷,禁不住想大笑三声。原来,绿绮夫人和瑞帝,还有彦信的母亲——元后易香雪,冷后四人之间有着这样恩怨交织的过去。彦信被送往海澜做质子,易后的死,都与绿绮夫人脱不了干系。难怪当初彦信一听说她姓风,就想杀她。而他后来千方百计的娶她,也是为了要报复她的吧?真好笑,她的母亲硬将她嫁给了仇人,现在又来告诉她,她的夫君是为了报复她才娶她的。这是要置她于何地?彦信和她的结局,她设想过很多种,但没有一种会是这样——他和她之间隔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看来他对她真的是太仁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