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中等身材的文弱书生正陪在彦信和付原萩的身边侃侃而谈,偶尔瞟紫苑这边一眼,都是满眼的温柔。

“你真幸福。”初晨羡慕无比。

“难道你就不幸福?三哥对你那么好。谁不知道你府内一众姬妾全都形同虚设,你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呢。”紫苑说完,见初晨脸色煞白,不由住了口,略带些焦虑:“你怎么了?三嫂?要不要我喊三哥过来?”

初晨一笑:“不必。我经常听秦嬷嬷提起先后,对先后那样的奇女子很是向往,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先后?”

紫苑沉默,很是犹豫。初晨也不急,笑眯眯的望着她:“你三哥这个人的性格你也知道,看着一天笑嘻嘻的,实际上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从来不说出来。我想知道他从前的事情,也好清楚什么是该避讳的。府里的女人,实在太难缠了。”

紫苑一听,原来是为了争宠啊,这种心情她理解,她看看左右:“这样啊,今天不方便,改日我请你过府去玩,我再跟你细说。”然后笑眯眯的望着初晨,“我就说嘛,以我三哥那样的人才,你怎么可能不动心。这样才对,不枉三哥对你的一番深情。”

初晨扯开话题:“你生产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春雨濛濛,初阳淋着细雨,徒步走到广陵王府,王府的门房一见是王妃的兄弟,谄媚的笑着上去给他打伞,他会掉几句诗文:“大公子来啦?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公子爷好风雅兴致。”初阳黑幽幽的眼睛看他一眼,扔给他一块碎银:“王爷回来没有?”

门房欣喜地将银子收入袖中,他特别喜欢宁国公府的这位大公子,对他们这些下人,出手真的很阔绰,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出来的子弟。他讨好的笑道:“您运气好,爷半个时辰前才回的府。您是要先去见王妃呢还是?”

初阳道:“不必,我先见王爷,姐姐那里我等会再去。你去帮我通报一声,看王爷是否有空?”

门房喊过一名小厮,让他将初阳迎到到花厅奉茶,他自己亲去找祝年通报去了。

初阳是第一次走进彦信的书房。一进两间,坐北面南的房子,不大,收拾得很简朴紧凑。南面靠墙摆了一长排的黄花梨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书籍种类很杂,有兵法,有策论,有诗词,有杂书,甚至还有医书。靠西边的墙上挂着一把黑沉沉的铁弓并一壶白翎金箭还有一把长剑,东边摆着两把黄花梨木的椅子和茶几,墙上挂着一幅瑞帝御书的狂草“不言而信”。房中除点缀着几盆奇兰,再无任何装饰。

初阳正在打量房内装饰,就听彦信在里间道:“可是初阳来了,进来罢。”

初阳应了一声,进了里间,里间与外间的简朴方正稍有不同,多了些温润精致之气。湘妃色的竹帘,几盆盛开的奇色杜鹃摆放得错落有致。临窗一张黄花梨木的大书案,案上放一架白玉笔架,一方端石日月长方砚,一个朵云纹单柄玉洗,一对金猊兽镇纸压着一叠玉版纸。两旁都是书架,几张配着淡淡葱绿色锦垫的黄花梨木椅子散而不乱地摆放在书案对面的墙角,可见这是彦信日常与心腹议事的地方。

彦信立在书架前对着初阳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要来,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初阳坐下:“你来啦?孤等你很久了。”

初阳坐下:“你到底想怎样?”

彦信走到案前坐下,笑得温润如玉:“是孤要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初阳垂下眼,望着青砖地面一阵沉默,“我很荣幸能跟着殿下做事。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彦信有把握一切的自信和能力。十五岁的少年,虽然聪明能干,但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刚刚出窝的小鸟,尚不能与强大的他对抗。

第六十五章 烟雨寒(上)

“我们的事情,不要扯进她。如果你有什么怨恨,由我来替你完成,求你不要伤害她。她和这事情无关。”初阳困难地求那高高在上的姐夫,他不敢看彦信,只怕被拒绝,从他被少女抓住袍角的那天开始,他前十五年的人生就只是个噩梦。而那个无情地打破他的梦的人,就坐在他的前面,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和张狂,他却无力与之对抗。

彦信的脸冷下来:“你凭什么和孤谈条件?难道,你做的这个选择,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你那从未谋面却因你而丧生的亲生父母?你我之间的事,跟她又有何关系?”

初阳也冷下脸:“怎么没有关系?她是我姐姐!”

彦信嘲讽而恶毒的笑:“她是你姐姐?她是你杀父杀母仇人的女儿!你不想报复她吗?如果,她悲惨无比的死去,你的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你九泉之下的亲生父母会不会走得安心一些?有我帮你做,你不会更高兴?”

初阳对上彦信的眼睛:“她是无辜的。我尚未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我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只要她好,我可以放弃一切,毕竟对我来说,为两个从未见过面的死人报仇,又怎比得上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世家公子的繁华生活那样来得实际?”

彦信望了他好一歇,意味深长的笑了:“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只是你偏要学那乌龟缩在壳里,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那恶毒女人的儿子,继续过着国公府大公子的奢华生活。继续假装你是她的弟弟,继续向她献殷勤,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关心爱护,在你心里,她真的就是姐姐,一个无辜的女人那么简单?你可知,你根本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我只要伸出一个指头,轻轻一按,你就会灰飞烟灭——”

初阳握紧拳头,愤怒地瞪视着彦信,彦信的眼里有洞察一切的嘲意,他最终败下阵来,他终究敌不过老谋深算,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彦信。他颓败的垂头:“是,我知道我没有和你谈条件的资格。但她在我心中,就是我的姐姐,如果姐夫答应我的要求,我会让你知道,得到我,物超所值。”

彦信满意地点头:“你若是真的为她好,最好不要经常去烦她。她有我,就够了。”

初阳抬头,这算是一个承诺吗?彦信淡淡望着他,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初阳失望地垂下眼,这一步,他迟早都要走的。尽管他万分不想走,但别人总会想方设法地逼着他走。既然如此,他何不早些走,也为自己夺得一分先机呢?

初晨捏着鼻子饮下一碗怪味无比的汤药,好不容易才止住胃中翻滚上涌的气息。她痛苦的想,也不知秦嬷嬷是不是心中痛恨她,却又暂时不敢把她怎样,所以只能用这样变态的方法天天折磨她的味觉和胃?

自从那日听紫苑讲了彦信母后的旧事,知道那曾得到全国一半以上的兵马支持,辅助瑞帝上位强国的奇女子却是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母子分离,儿子为质,生死堪忧,自己为挚爱的夫君所猜忌,终日以泪洗面,最后在冷宫中泣血而亡,死的时候,身边只有秦嬷嬷一人和凄风苦雨而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前所有的荣光都随风而逝,就连唯一的骨血也不得见最后一面。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因为瑞帝的猜忌——易后的功劳和名声太大了,竟然有隐隐超过他这个正牌皇帝的趋势,叫他怎能不心慌?再加上两个女人的嫉妒——冷后是因为爱上那个凤座和太子的宝位,绿绮夫人却是为了报当初易后借着手中的权势和才能把瑞帝自她手中抢去的一箭之仇。

五岁的孩子经过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回到家中,却永远不见了那个最疼爱他的人,只见到一座冰冷的墓碑和一个再也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还有无数仇视,冰冷,鄙夷的目光,他又怎能不恨?初晨想,也不知道到了撕破脸的那一天,彦信会怎样对待她?她到底是应该和别人联手提前灭了他呢还是偷偷的溜走比较好?

彦信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她一看他那沮丧的样子,便暗自好笑,彦信以为她给他做那件绣竹的袍子是有什么其他特殊用途的,暗暗让人在竹风馆守了整两个月,将那假山周围翻了个底朝天,连耗子都没有逮到一只,他当真以为她那么傻么?这只不过是调戏他的第一步而已,让他事事都怀疑,事事都扑空,等到有一日,再警惕的狮子也总会有麻痹放松的时候。

彦信蹭到她身旁:“你闷不闷?想不想去弯眉山庄找陆宛凝玩?”

“不想去!”初晨干脆的拒绝,当她是猴子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他戏耍。她不要陆宛凝也成为他报复绿绮夫人的工具。天真可爱的陆宛凝有着那样阳光灿烂的生活,从内心深处来说,初晨的确非常嫉妒她,但叫她把一朵还未来得及开放的花骨朵就此折断,她做不到。

彦信冷下脸来,“要是有人看见那陆宛凝,肯定会说她比初阳更像你一家人。”

初晨淡淡望他一眼,并不答话。

彦信沉默了一会道:“那白鸣灿不是说绝不会超过三个月么?为何别人都是一个月就有了,咱们这都过去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那药方他一拿回来,就请太医看了,又找了几对夫妇做实验,果然是极灵验的。但初晨这里,就是迟迟不见动静。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每天都好好吃药,吃饭,喝汤的。兴许,我不会生呢?”秦嬷嬷一天全权负责她的饮食问题,每样东西都是秦嬷嬷盯着她吃下去的,是没法作假的。

彦信露出一个笑脸,轻轻搂住她:“不要紧,咱们不是才成亲半年么,兴许是太急了也不一定。”

初晨温顺的靠在他怀中:“儿子这么重要么?是不是我生不出儿子,你就要娶左清了?”

彦信一愣,随即温柔的道:“你不要多想,好好把身子养好就是。我们明日再去弯眉山庄,再让白鸣灿给你看看,好不好?”他的语气颇有些哀求的意味在里面。初晨心知自己就是一口咬定不去,他最后也会有办法让她去的,既然如此,不如应了。见她答应,彦信不由搂紧了她,直到她呼疼才放过她。

初晨有些紧张的看着白鸣灿,白鸣灿自从给她把过脉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无比的犀利。初晨心中七上八下,除了哀求的看着他以外,没有任何办法。彦信看上去倒比她还要急,紧张的问道:“白兄,怎么样?”

白鸣灿清了清嗓子,欲开口说话,初晨一颗心险些要跳出嗓子来,只听白鸣灿道:“尊夫人的脉象明明是很健康的,我这方子也应该没错呀,怎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样的情况,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请容我多想两日,你们后日再来吧。”初晨刚站起身来,彦信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得硬着头皮问:“不知陆妹妹可在?”白鸣灿望了她一眼:“她出去了。”

彦信难掩失望,却听门外一声轻笑,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蹦进来:“我没去!我听见陈姐姐来了,怎会舍得出去?”陆宛凝亲昵的晃着初晨的手,笑得没心没肺。初晨扯起嘴角:“我带了些好玩的小玩意,和你一起玩。”陆宛凝眼睛亮晶晶的笑道:“好啊!好啊!我们还等什么,走啊!”

初晨出门时,听见彦信道:“我有几件上百年的珍贵药材,还请白兄帮我看看,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它的作用?”他这一招投其所好,果然白鸣灿充满兴趣的说:“快拿来我看看。”这样一来,二人间的距离仿佛立刻近了一大步。初晨难掩心中的担忧,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陆宛凝很快被初晨带来的几件内府制作的稀罕玩意吸引了注意力,不等初晨问她什么,竹筒倒豆子似地告诉初晨她和白鸣灿住在海澜国的一个岛上,隔几年就会来这弯眉山庄住上一段时间。初晨强打起精神,听她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讲些趣事和风土人情,心里觉得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人来唤初晨,说是彦信让她回去了,陆宛凝依依不舍的拉着初晨的手:“陈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玩?”

初晨道:“一切要看夫君的意思。”如果不出她所料,这只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真没意思,你什么都要听他的,烦不烦?我灿哥哥就什么都听我的。”陆宛凝撇嘴,初晨垂下眼睛淡淡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个福气的。”

“我觉得姐姐也很有福气啊!严大哥人又长得好看,又有风度,又有钱,对你又好,难道你不幸福吗?”

“他对我自是极好的。但是我若是不肯听他的话,他就不会理我了。”

“你跟他吵呀!我只要一跟灿哥哥吵,他每次都会让我的。”

这夫妻间就是要吵架也得看值不值得吵,能不能吵起来。初晨苦笑:“傻丫头,那是因为白先生喜欢你,心疼你,所以不愿意你不高兴啊。”

“难道严大哥就不喜欢你吗?如果他不喜欢你又怎会娶你做妻子,又怎会对你这样好?”

看着陆宛凝天真无邪的眼睛,初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得道:“他娶我是为了其他原因,对我好,也只是为了他自己。”想了想,又道:“陆妹妹,请转告白先生一句话,京城风光虽好,到底不如故土,若无其他要事,还是早些回去成亲的好。”

她这话说得突兀,陆宛凝还要问,却见彦信已来了。初晨望着她笑笑,向彦信走去,她只得带着疑问闭上了嘴。

彦信伸手去拉初晨,好似无意的将她的袖子往后一褪,刚好露出初晨手上那只苏缜送的玉镯来。夕阳照在那温润的玉镯上,折射出奇妙的七彩光线来。晃得陆宛凝眼睛一眨一眨的:“陈姐姐,让我看看。你这镯子怎么和其他镯子不一样,怎会折出这样的光?”

不等初晨回答,彦信已笑眯眯地从初晨腕上褪下那镯子递在了陆宛凝手里。陆宛凝一边翻去覆来的看,一边啧啧称奇。她望着初晨讨好的笑:“陈姐姐,你这宝贝在哪里买的?”

又是不等初晨回答,彦信就答道:“这不是什么宝贝。不值几个钱的。只是稀罕些外面买不到罢了,我家里还有,陆姑娘喜欢,就送你玩了。”

伦家要票票,打滚——

第六十六章 烟雨寒(中)

初晨闻言大惊,苏缜送她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他替她做主了?不等她开口阻挡,彦信轻轻在她耳边道:“不想让她难过就闭嘴。”

陆宛凝欢喜的笑起来,又看看初晨,见初晨弯着嘴角,并看不出不高兴来,她摸摸头,想了想,到底道:“算了,我不要,会被灿哥哥骂的。”

彦信佯作生气:“都说了不值钱了。难道你和你陈姐姐的交情还值不得这只小小的镯子么?你们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也没说要给你们多少钱啊?你这是瞧不起是不是?”

陆宛凝忙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彦信笑道:“不是那就好。收下吧?”

陆宛凝咬着唇为难的站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高兴的道:“你等着,我也有东西给你啊,也是外面买不到的。”她低声跟小喜儿说了两句,小喜儿从内室端出一只精美的紫檀木盒来。

陆宛凝打开盒子,梨花白的缎子上静静躺着两颗指尖大小,晶莹圆润的粉红色珍珠。珠子形状大小一致,颜色纯正,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神秘的七彩光。饶是初晨见多识广,也不由被这两颗珠子的美丽所惊呆。可以说,她一看见这两颗珠子,就被它迷上了。

陆宛凝笑眯眯的道:“漂亮吧?这是鲛人泪所成的珠子。一般鲛人泪珠都是白色的,从来没有过粉红色的。姐姐拿去镶对耳环吧?”

@奇@彦信脸色大变,睚眦欲裂,直瞪瞪地望着那珠子恶狠狠地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书@陆宛凝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后退一步,初晨忙拉住彦信:“你怎么啦?吓着陆妹妹了。”彦信反手握住她的手,力气之大几乎捏碎初晨的手骨。初晨咬牙撑住,对陆宛凝温颜道:“妹妹不要怕。夫君一向见了稀罕的东西都是这个样子,有些失常,让你笑话了。”

@网@此时彦信已经恢复了平静,对陆宛凝抱拳道:“陆姑娘,在下刚才失礼了。只因这珠子与我一位故人心爱之物有些相似,我多年不得她的消息,心中很是挂念,刚才见了此物,失态了,还请你多多谅解。”

陆宛凝松了口气:“是这样啊,严大哥刚才的样子太可怕了。就像要吃人似的。我这珠子的来历,说来恐怕与你那故人没有任何关系,要让你失望了。”

“我十岁的时候,跟着家里的商船去出海。有天晚上,月亮极好,我听见有人唱着优美的歌,我跑出看,见着一位美丽的鲛人坐在礁石对我挥手。我不知怎么地,就跳下了海,她当时身上有伤,我偷偷泅回船,拿了伤药给她,她抱着我和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到天亮的时候她送我回去,给了我六粒这种珠子。我送了两颗给我娘,自己留了两颗。”

彦信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下来,他好奇的问:“那你可还记得那鲛人是在哪一片海域出现的?”

陆宛凝的神情顿时变得警觉起来,“我不记得了。”

彦信笑道:“真的不记得了?你把这么稀罕的珠子拿出来,就不怕被人追问吗?那鲛人给了你这个,就不怕被人发现了去捕杀她?”

陆宛凝神色严肃地抿紧了嘴,握紧了拳:“你什么意思?我是看陈姐姐是个好人才给的她。其他人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记不得了就是记不得了,不要就算了!”

彦信咧嘴一笑:“不要急呀,陆姑娘。我问你,那位鲛人的名字可是叫明珠?黑头发黑眼睛,会讲兰若话,会穿衣服会梳头,和你见过的所有鲛人都不一样,是不是?”

陆宛凝迟疑的看着彦信,半天方道:“她已经不穿衣服不梳头了。你认识她?”

彦信伤感的道:“她救过我的命。我刚才看见珠子,还以为她不幸怎样了。”

陆宛凝松了口气:“你放心,她很好,没有人敢伤害她。”

彦信眼睛一亮:“这是怎么说?”

陆宛凝烦恼地皱眉:“你不要问了,反正你知道她安全就是了。你们不是要走吗?还不快走?”

初晨默默的望着二人,有些黯然,她不知道这位叫明珠的鲛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彦信的样子来看,必然是与他在海澜那段时间的经历分不开的。彦信从来不肯和她说他以前的事情,想必是他一想到从前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弄死她吧?

看着彦信和初晨的马车消失在暮色中,陆宛凝刚转身,就对上白鸣灿的温柔的笑脸。陆宛凝叹气道:“多好的一个姐姐,怎么半点不得自由!什么都要听她夫君的,没意思。她那个夫君,看着倒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其实霸道得要死,让人讨厌。”白鸣灿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个福气的,你就知足吧你!”

陆宛凝抱住他手臂,睁大眼睛奇道:“咦!怎么你们都说一样的话?”

“谁?”

“那位陈姐姐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很亲近,心里不自觉的总想让她开心些,你帮帮她吧?灿哥哥?”陆宛凝又开始撒娇。

白鸣灿头疼的抚着额头,眼角瞟到陆宛凝皓如白雪的手腕上一汪水样的碧色,脸色凝重:“你从哪里得来的?”

陆宛凝笑眯眯的道:“陈姐姐给我的啊!可惜只有一只,好看不?”

岂止好看,就是花大价钱也未必买得着。白鸣灿皱眉:“你怎能随便收别人的贵重礼物?我平时跟你怎么说的?”陆宛凝道:“我怎么是随便呢?是陈姐姐不是别人啊?再说了,我也送了她两粒粉珠啊,那东西也贵重得很啊,她也没吃亏。”

“她没有推辞?”

“没有,她喜欢得很。”陆宛凝骄傲的道。

陆宛凝又得意的把初晨送给她的那堆精致的内府制作的玩意拿出来献宝,又面红耳赤的拿了一个大红缎子的肚兜来在白鸣灿面前晃了晃:“陈姐姐亲手做的,说是将来我和你成亲她肯定去不着,送我这个。我从不知道这么小的地方还能绣这么多的小娃娃,而且绣的这样好,你看,连娃娃的眉毛和头发丝都看得清呢。”

小小的肚兜上,用七彩丝线和金线银线精心的绣了百子图,系带上缀着两只彩玉精工雕琢的小小鸳鸯,整件肚兜上一个线头也看不见,一眼便看得出做的人确实是下了很大功夫的。白鸣灿看着这份礼物,只觉重逾千斤,正想让人把它送回去,看着陆宛凝高兴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暗叹了口气,把肚子里话又咽了回去:“你也觉得她不开心吗?”

陆宛凝点点头,认真的道:“是啊,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很不开心。灿哥哥,她是怎么了?是想要孩子的紧么?你帮帮她好不好?对了,陈姐姐让我转告你,京城风光虽好,到底不如故土,若无其他要事,还是早些回去成亲的好。”

白鸣灿皱眉沉吟,风家的事情,他心中是有数的。他也猜到了彦信二人的身份,这两个人的态度他看得很清楚。一个千方百计的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一个千方百计的想撇清。不过可以看出来的一点是,这位风家大小姐良心还不坏。初晨的身体状况他检查过,练过武的身子,很健康。除了体内有余毒未清外任何问题都没有,根本不影响生育,他给的那药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孩子呢,必然有人为的干预在里面。而这个人肯定就是风家大小姐自己—人家不愿意生,这孩子又怎么能怀上?孩子的事情他倒是管不了,但既然她这样对陆宛凝,有个忙他倒是可以帮帮的,最起码,余毒他是可以帮她清除干净的。

想到这里,白鸣灿苦笑道:“小凝儿真的要我帮她?如果我们真的帮了她,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能来这京都了,你也见不着兰姨了,你也愿意?”

陆宛凝傻傻的问:“为什么呀?帮了陈姐姐怎么就不能来京都了?还不能见兰姨?”

白鸣灿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和她说清楚,便含糊的道:“你这位陈姐姐的夫君,可能是个身份很尊贵的人,咱们帮她,可担着大风险,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就会得罪一些人,咱们就不能再来京都了,那自然也见不着兰姨了呀。”

“那兰姨可以去其他地方见我的对不对?”

白鸣灿已知道她心中的决定,便道:“小凝儿是不是一定要我帮你这位陈姐姐?”

陆宛凝点头:“嗯,我一看见她就喜欢她,这京都每年都来,我早就厌烦了。”

“凝儿,你今年秋天就满十六了吧?我们回去以后禀明父亲和母亲,明年春天就结婚可好?”白鸣灿爱怜的将她搂入怀中,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爱惜她,让她终身不知道这世上的丑恶艰险。凝儿还在襁褓中,就被送到他家给他做了童养媳,他从小就知道凝儿将来有一天会是他的妻子,而他也从小就喜欢这个粉妆玉琢,精灵古怪,却善良可爱的女子。他千方百计的对她好,他怜惜她刚刚生下就被父母抛弃,怜惜她没有兄弟姐妹,他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他要让他的凝儿,比世上的女子都过得幸福。

第六十七章 烟雨寒(下)

彦信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你那个小妹妹跟你说了什么?”初晨垂着眼:“她说她和白鸣灿住在海澜国的一个海岛上,每过几年的春天都会来这里住几个月,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彦信拉起她的手,“你那百子肚兜的礼物送她了?”

初晨将衣襟一翻,露出大红色绣着百子嬉戏的图案的肚兜来,“我什么时候说要送她了?我这是自己为自己绣的啊。”

彦信盯着她,初晨毫不示弱的回视,那百子肚兜她偷偷做了一模一样的两个,防的就是这个。他千方百计的揭她的伤疤,不就是为了利用这层关系吗?她又岂能轻易让他如愿?只要有一分希望,她就要传递给白鸣灿这个信息,让他带着陆宛凝走得越远越好,当然如果能让他大发善心帮帮她那是最好。

彦信泄气的叹了口气,“你可知道,这白鸣灿是什么人?”

见初晨不答,他又道:“海澜有个万龙岛,可以说海澜百分之五十的海域都是它的势力范围,白鸣灿就是万龙岛岛主的第二个儿子。此人对于医学方面的天赋极为惊人,从小就扬名海澜。我刚到海澜的时候就听说他了,只是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居然也会和我有所交集。我若是能得到万龙岛的助力,有些事情会好办得多,今后你也不用担心别人再来给你气受。可惜他防备太严,我原想着若是能借助你和陆宛凝的关系,那会好办得多。谁知道你——”

初晨向来都知道彦信的野心不小,见他吃瘪,心中暗乐,嘴里却假惺惺的:“那你为何不早说,我还一直以为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彦信万分复杂的看着她,低低的叹了口气:“我在你心中就有那么坏吗?”

初晨想:“不是你在我心中有这么坏,而是你本来就有这么坏。”无论什么人,一旦和彦信扯上关系,必然是不得安宁的。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愿意让彦信打破陆宛凝目前看来还平静幸福的生活。

过了两日,彦信果然亲自去寻白鸣灿。白鸣灿递给彦信一盒丸药,坚决谢过了谢礼,只推说初晨送与陆宛凝的那些玩意和那只镯子早就超过这个价了,而且二人帮过陆宛凝,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收谢礼。又委婉的表示,他和陆宛凝要回海澜,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来兰若了。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愿与他们再有任何瓜葛,彦信也不勉强,拿了药便自行离去。

彦信回到广陵王府,正好看见春意提着个包袱,红着眼睛跟着个年青男子出去了。问了秦嬷嬷方才知道,春意有个哥哥发了财,寻到了风府要赎她回去,听说春意陪嫁到了王府,又去求了阿怜,初晨想着春意已经二十一岁了,便放了出去,给了春意一对金镯子并几件衣服,还问她要了200两银子给春意做嫁妆。秦嬷嬷说完,见彦信脸色阴沉得吓人,便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待老奴让人去将她喊回来?”

“不必了,既是这样,你便再配两个一等丫鬟服侍王妃,天天看着,无论何时,她身边都不许离人。再让人跟着春意和她那个哥哥,查清楚了来告诉孤。”

彦信进了房,只见润雨、润露和春黛三个丫头都在,眼睛红红的,见他进来请了安,奉了茶,便退了出去。初晨亲手服侍他换了衣服,天气已有些热了,初晨那双雪白柔嫩的手带着些冰凉在彦信的脖子上,手臂上轻轻划过,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彦信握住了那手,初晨淡淡的笑笑,虽然没有抽回手,但那笑容里的疏离是轻易便可看出来的。

自从那次二人闹别扭,彦信停了她的火墙后,她便变得温顺乖巧,着意讨好。彦信也刻意和她温柔怜爱,一段时间后,二人竟然也好像回到新婚时情形,似乎也有了几分甜蜜,但自从凤池山春游回来,二人好不容易融洽些的关系又总是隔着一层什么,说不出的别扭难过。

初晨看着锦盒里的那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褐色丸药,温顺的捏起一粒,当着彦信的面吃了下去,彦信笑眯眯的道:“吃了药,咱们该出去散步了,你身体太弱,成天坐着可不行,要多锻炼锻炼。”

二人在花木茂盛的花园里慢慢走了一个时辰,其间彦信一直拉着初晨的手不放,他手心里全是冷汗,初晨不舒服至极,几次想缩回手,彦信只是不准。回到房里,只见秦嬷嬷领着两个十五六岁容貌清秀的丫头立在门口给二人行礼。秦嬷嬷道:“娘娘看这两个丫头可还满意?”

初晨知道是春意走了,上来补缺的,见那两个丫头都是眉清目秀,秀气文静,恭恭敬敬的样子,也不多说便问了名字,留下了人。从这天起,这两个丫头一个唤作柳青,一个唤作柳叶的除了彦信在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守在初晨身边,倒连润雨、润露和春黛都好像没有她二人靠前了似的。为此三个丫头没少在初晨面前嘀咕,初晨冷眼旁观,也不多说,由得她二人去弄。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初晨的月事又如期到来,彦信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来,却是借着由头狠骂了那两个丫头一顿。初晨也不劝,反而倒是说几个陪嫁丫头年龄都大了,想把她们配人,问彦信可有合适的人选。彦信脸色变了变,最终道:“府里倒有几个合适的人,改日你瞧瞧?”

最后把春黛配了彦信身边的祝年,成了有些脸面的媳妇子,开始管些事情。润露配了个家境不错的侍卫小头领,自出府去当太太了。倒是润雨,死活不肯嫁人,怎样都要守在初晨身边,初晨淡淡地道:“随你,青春不过就是这几年,将来不要后悔。”润露与春黛一出去,初晨房里又添了三个丫头,清一色的十五六岁,都以柳字开头,柳眉,柳絮,柳枝,再加上原先的笑意,这几个丫头将初晨房里围得铁桶似的,无论什么人,什么物事都必须经过了她们这里才能见得着初晨。阿怜看了直摇头,初晨却是不以为然,彦信不就是对她不放心吗?她就让他彻底放心好了。

这日彦信早早回了府,从榻上拖起还在午睡的初晨,说是带她出去吃晚饭,初晨少不得强打起精神,由着几个丫头拾掇了一番,再跟着彦信上了马车。初晨见那马车窗子上换了雨过天青的纱窗,从里面看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从外面里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街上的热闹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种改变对她来说,并不能引起什么兴趣,懒懒的瞥了一眼,便斜靠在车中的靠枕上,闷着一句话也不说。

彦信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以往你不是最爱看这些的么?怎么今日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且看看,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我让人去买来?”初晨扯扯嘴角,“兴许是天太热了,午觉没睡好,身子软得很,没精神。”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怎么老是睡觉?”

初晨怏怏的道:“这不没事做么,我又不会伤春悲秋,不睡觉做什么?”实际上是,她吃了白鸣灿的药,肯定要悄悄消化掉,让内力流转四肢百骸的,睡觉自然是最安全的借口和方式。

彦信倒笑了:“你以前没出嫁的时候,也是一天睡觉?你那时候不是就爱弹弹琴,绣绣花,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的么?怎么现在这些一样都不弄了?”

“这些都不是我最爱的。我最爱的,也是经常做的,便是练功。”

彦信有些讪然:“要不你和秦嬷嬷一起学着管管家,忙起来就不老是想着睡觉了。”

初晨皱眉道:“不了,她管着就挺好。我怕烦怕累。”彦信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的晚饭是在一家新开的叫第二楼的经营北方风味的酒楼吃的。初晨吃到了自己以前在北地时最爱吃的饭菜,不由多吃了一碗饭,心情也好起来,看向彦信眼神也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彦信见她吃得高兴,便温柔的道:“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将这个厨子带回府里去,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必,不要为了我一个人坏了人家酒楼的营生。”

“怕什么?本王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说着就要喊人去办这件事情。

初晨吓了一跳,忙拉住他:“我若是想吃,什么时候吃不到?还正好出来晃晃,透透气呢。何必为了个人口腹之欲害了一大帮子人都没吃的?还要害了人家的营生。你若这样做了,我吃着也没意思。”

彦信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随便一个外人或是一个贱民,你对他们都如此心软体贴,怎么偏对我就这样狠心?”

初晨笑道:“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让我坐下我绝不敢站着,就是生怕你生气发怒伤身体,我对你还不够体贴吗?”她现在可比彦信口中说的那条狗还没脾气呢,还要她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