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绝在练功服里掏了半天,又拿出好几颗来递给了他。

平谷看着死党最喜欢吃的这糖,连络腮胡都跟着抖。

还……还真是她儿子啊。

长得比她顺眼多了,也不知道姓江的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等一群学生们各个捂着腰和腿伴着下课铃撤退之际,平谷把江绝拉到一边,等其他人都走干净了才伸手比了一下他的身高:“真是她儿子?”

倒是长得挺高啊,看来是随爸爸。

“嗯。”江绝认真道:“我妈托口信给你,说感谢你在学校里这么照顾我,还祝你早日脱单。”

“脱单?这辈子都怕是脱不了,”平谷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又道:“你妈这些年里什么戏都不接,玩消失这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啊。”

江绝沉默了几秒钟,如实回答道:“在国外读大学,读完本科读硕士。”

平谷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她读个大学要八年?”

“先是学服装设计……然后是珠宝设计。”江绝一想到这事,也微微颇有些郁闷:“过年都不回来,还得我坐飞机过去。”

“你这跑到时戏院表演系,将来也是要去拍电影的呀。”平谷露出微妙的表情,颇为八卦的问道:“你妈平时随便教你几句,不都顶其他老师一万句?”

江绝一听到这话反而失笑,刚才一副沉稳淡定的样子直接破了功。

他一笑,越显得睫毛纤长,少年特有的清润感也流溢出来。

“她说了,在我真正学会演戏之前,她什么都不会教的。”

☆、第 15 章

魏风为了表示友好,给江绝的碟子里夹了块脑花。

江绝沉默地注视着那一大块脑花,拿小勺子挖了一点试探着尝了一口。

“这要是冬天,我带你去最正宗的地方涮毛肚去,”魏风灌了口酒,示意旁边的陆光简给这小子续下果汁,试探着问道:“你妈妈那边……知道你要签约的事情吗?”

江绝点了点头:“她跟我提过你。”

魏风笑容僵在了脸上。

“说的什么?”

“插队跟学妹抢饭,跟流浪狗窝一块里晒太阳,期末大作业汇报时在台上连着打了六个喷嚏。”

江绝说完这些,顿了顿又道:“好像还有点凶?”

魏风忙摆手否认道不凶不凶,生怕刚抓到的小孩儿跑了,对着旁边光顾着倒果汁的光头叔叔使眼色。

“不凶!”陆光简被他瞪得一抖:“真不凶!”

江绝抿了口西瓜汁,开始关心电影的事儿。

“观摩体验是怎么回事?”

魏风一听他提电影,肉都没心思涮了,一手按着腿认真道:“这不是要拍偶像的内心世界吗,我跟SPF那边打了招呼——戚麟听说过吧,就是他们SPF那儿的,到时候要送你过去集训一段时间。”

“时间呢?”

“我这边剧本还要改,各种事儿都没定下来,刚好你也没放假,”魏风往后一仰,姿态放松了很多:“差不多就明年二月份三月份的时候吧。”

江绝点了点头,把半个脑子都吃掉了。

这小子颇好说话啊,什么要求也不提,别的二三线小明星鼻子仰的比天高,还没这凤凰蛋半分出息。

魏风跟陆光简对视了一眼,心里默默给了个好评。

戚麟正写着英语作业,一听见江绝回来的动静就转了过去,身后好像又有根毛绒绒的大尾巴晃来晃去。

“你跟别人出去吃火锅了。”他敏锐道:“我问到味儿了。”

江绝闻了闻袖子,感觉没什么异味,只点了点头。

“是每周五打电话的那个小姐姐吗?”戚麟拖着椅子噌噌噌坐过去,一脸的八卦:“你每次跟人家打电话可温柔了,对我都没用过这种语气。”

“……那是我妈妈。”江绝耐心地解释道:“她一直在国外。”

“这样啊,”戚麟随手抄过本子,继续摇着尾巴一脸我超棒的表情:“你看这个!”

那本子上写了洋洋洒洒两千字,竟然是剧情分析和人物小传。

他学着上次江绝教他的方式,把人物的心理变化进行了层次划分,而且本子上还有多个明显的矫正和填补痕迹,看来确实没少下心思。

江绝拿着本子在床边坐下,专心看了一会儿才道:“所以结论是什么?”

“是想让她死,死了才可以解脱。”戚麟的表情变认真了许多,斟酌着回答道:“他最初不希望失去姐姐,所以还是期望她可以再努力看看。”

但是在这一整本书里,蒋凭栏在见证姐姐是如此的珍惜生命和时间,在最后的日子里都一直在绽放自己的才华,去大胆的爱和旅行,留下了无数优秀的照片。

他渐渐地在懂姐姐和穆先生之间的感情,也在懂得她珍惜生命的方式,才能理解她放弃生命的选择。

所以在故事的最后,穆先生在卧室内为姐姐送上最后一程,而他也在门外流着泪送别。

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不应该被病痛折磨的毫无尊严。

她不应该再手术、插管,如傀儡一样被禁锢在病床和时间里,她想要离开的时候,就应该离开。

“可是我觉得,他流泪是在为自己痛苦。”戚麟垂下头,慢慢道:“我读到最后,从字里行间能够感觉的到,他甚至为姐姐的死去而快乐。”

“可他自己不能接受这种快乐,所以才会自责甚至不肯原谅自己。”

因为这两者在道德观上,是矛盾的。

传统的道德观里,死亡必然是痛苦悲伤的事情,有快乐的情绪反而是在不尊重死者。

所以他才会感到困扰和悲伤,但心里又在为姐姐感到快乐。

“很矛盾……这种快乐不应该用笑来表达,”戚麟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笔记上的一圈问号:“我就是想到这就想不下去了。”

“用放松。”江绝温和道。

“放……松?”戚麟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略有些诧异。

“你想想,如果你的姐姐牵着爱人的手,笑容满面的走向婚姻,又或者正在领奖台上接受众人的掌声,”江绝看向他道:“你是紧张还是放松的?”

会放松,因为潜意识里在等待这样的时刻,整个人都是向外打开,而且肢体都是放松的。

戚麟怔了下,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那么在表达矛盾心情的时候——我应该有自我否定的动作,比如下意识地摇头或者抗拒现实式的捂住脸?”

江绝相当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戚麟虽然没有其他人基础好,平时能看电影学习的时间也少,但什么事都肯用心去琢磨,江绝和他相处的时间久了,自己也领悟出了许多新的东西。

这日子一晃,就到了试镜的那一刻。

大胡子法国导演一直在不断地哔哔叨叨,旁边的翻译甚至没时间喝一口水。

而一群少年在房间里等候着叫号,都在用略有些警惕的眼神观察着附近的情况。

这其中有被不同公司推荐上来的素人,也有好几个熟面孔的童星。

他们在发现戚麟是竞争对手时,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轻蔑的目光。

——一个只会唱歌的流量明星,跑到这种场合里干什么?

“十五号!”

戚麟闻声抬头,进入了考核室。

他对着导演的方向微微鞠躬,开始用流利自然的英文介绍了自己和对这个电影的解读。

在听见戚麟纯正的美式发音时,刚才那几个竞争者就变了脸色。

他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可没有几个人能听懂这小明星和导演在热切的交流着什么。

会英语了不起啊!来试镜就试镜,秀英语装逼算什么啊!

伴随着戚麟后退了一小步,他开始表演第二幕里劝说姐姐回去治疗的那一段。

一声姐还没有喊完,就好像有个人不耐烦地喷了他一脸的烟雾,赶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戚麟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被呛的用手驱散那一团烟雾,显然是忍着不悦感想要继续劝说她:“姐,咱不能这样子,龚医生都说了咱做了手术还有的治,哪怕要插管也比没命强啊——你不要走!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幻想中的蒋独倚扬起冷漠的笑容,用诚恳却又嘲讽的语气回答道:“你如果真是我亲弟弟,就应该明白我到底想怎么活。”

戚麟在听到亲弟弟那个词时神色一动,被呛的露出悲伤的眼神出来,只最后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直接大步地转身离开,忍住所有情绪离开这个地方。

那大胡子突然就啪啪啪啪的鼓起掌来,旁边一圈的制片人副导演也下意识地跟着鼓掌,其实都还没太看明白这几个演员有什么区别——

绝大多数人在选角时都在下意识的看脸,而戚麟这小子长得确实很好看。

江绝正低头看体重秤,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戚麟的欢呼声直接洋溢了整间宿舍:“我!通!过!啦——”

“江老师你知道吗我经济人都懵了!”

“江老师你等着我请你吃饭啊——我这就开车来接你!!!”

“别吃了,”江绝盯着体重秤里涨了两斤的数字,认命般的一手接电话一手捂脸道:“晚上得跑步了。”

“好!嘞!跑十圈都成!”

☆、第 16 章

戚麟知道自己真的通过试镜时笑容完全按不下去,两只手摁着苹果肌都没法控制自己咧嘴的笑容。

他一向以为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可真碰到这种人生大事时完全hold不住。

这意味着等到明年年初,他就可以进组跟拍,而且还会和江皇日夜相处。

迷弟生涯十二年就要迎来巅峰时刻了!

可遗憾的是,他的小江老师并没有太多时间来分享这段喜悦。

《苍白之廷》的演出时间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全世界的话剧都是周六晚七点半开始演第一场,戚麟提前让助理安排了VIP通道,悄咪咪地混进了视野最好的一层中后区,不忘带上口罩和墨镜。

话剧院有上下两层,而且由于观众太多还提供望远镜的免费租赁服务。

然而坐在这个VVIP位置,恐怕连主演们的粉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令他有些诧异的是,今天这场不仅上座率爆满,而且还有好多同龄人也一脸兴奋的来到这里。

在戚麟的概念里,话剧、歌剧、芭蕾舞剧,那都是老艺术家和复古派自娱自乐的东西,看得人应该不多才对。

少数人在寻找位置时发现了他,好在都很有素养的遥遥致意或者握手合影,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时间到了的那一刻,所有的灯光蓦地暗了下来。

而舞台却亮了。

第一次和父亲来这里时,戚麟刚结束职业生涯里的第一场万人演唱会不久,根本没心思去欣赏什么高雅艺术,他那时看话剧的过程里都在回味一片灯海与无数的欢呼尖叫声,还一度因为试图玩手机看微博评价而被戚总裁满怀嫌弃的瞪了几眼。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终于带脑子过来了。

苍白之廷是时都的历史建筑,不仅宏伟壮观又别具风格,而且还留下了无数的传说。

而这部话剧讲述的是一个年轻人为了复仇,利用这古老传说蛊惑一个少女,让她相信他们便是缘定的爱人,并在她沉沦热恋之际击碎了所有幻想,导致那个女孩最终选择死在了这里。

苏咏野出现在袁念的视野里时,正含着笑容在荡秋千。

他穿着一件灰白拼接飞行员夹克,双腿笔直修长,微卷的头发让人想起了雅痞的绅士。

只是抬头不经意地看向她的那一刻,时间就好像暂停了。

那清透而又柔和的双眸便犹如深秋夜中的星辰一般,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戚麟咽了一口口水。

他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又有点受不住。

平日里的江绝,把自己淡化成了一张白纸,纯粹干净没有杂质,也不会让同学们多留心一眼。

可此刻的江绝,在扮演一个俊美而蛊惑——不,甚至可以说带着少许媚意的少年。

他没有女性化的举止,没有阴柔的特征,可无论是交换信笺时轻轻拂过那女孩指尖的动作,还是俯下身在她耳旁轻语时的浅浅笑意,以及含情又柔软的眼神,都在勾引她——也在勾引在场的所有人,陷入这个骗局之中。

其中一场里,袁念半夜做了噩梦,惊恐地从床上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给他打电话。

苏咏野并不在舞台上,只有慵懒而低沉的声音在剧场中环绕。

他似乎睡意朦胧,连尾音都沾染上了几分不自知的性感。

“……嗯?睡不着吗?”

少年特有的声线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几乎想要越过电话线去拥抱他亲吻他。

戚麟在听见这软软一声‘嗯’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被这声音撩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个声音是自己室友发出来的。

这台上的苏咏野,唇色带着浅淡的粉色,穿着也总是露着脖颈与锁骨。

无论是眼神还是脸庞,在妆容效果下都俊美的如同十七世纪油画里的贵族。

他的笑容与眼神藏了太多东西,连轻声诉说着去诱骗那姑娘时,哪怕只是一个摸头的动作,都糅合着天真与引诱。

引诱着更多的信任与爱恋,引诱着所有的目光和眷恋都聚焦于他。

这个角色,在变得越来越有欲念,也越来越让人无法放下。

在剧情即将走向高潮时,他使计与女主愤怒争执,然后一个人冲进了雨夜之中。

袁念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做错了,跌跌撞撞地在街头寻找着他。

而那个少年在闪烁的路灯下站住,任由雨水在脸庞上肆意流淌,让人看不清他是否在流眼泪。

水渍浸透了他的衣服,让那瘦削却又挺拔的身形不多不少的露了七分。

他头发湿漉,寒眸在幽夜之中难以读懂情绪,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只那样沉默地注视着忐忑找来的她。

她支支吾吾,词不达意,却抓住他的袖子不肯放他走。

他始终安静沉默,听着那女孩委屈又别扭的诉说,突然在骤雨之中把她抱在怀里并直接以唇封缄——

这回戚麟是真的一口气没上来还跟着捂紧胸口了。

你怎么能亲她!

你怎么能真的这样子亲上去!

喂演个戏意思表达清楚就够了这是在搞什么!!

苏咏野亲吻她的时候,哪怕只是浅浅的相拥与定格,也在摩挲着她的长发,把那娇小的女孩如同挚爱一般揉进怀抱里,连手腕用力的细微变化都极其清晰。

那唇瓣若即若离缓缓离开,鼻尖的微微触碰也暧昧到了极点。

他就那样在暴雨中抱紧了她不肯松手,侧影无助压抑却也动人。

全场寂静无声了几秒,紧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戚麟注视着台上那个在人前迷人又慵懒的苏咏野,在人后桀骜而又玩世不恭的苏咏野,注视着那个亲吻和引诱着女孩食下禁果的苏咏野,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本来是抱着‘近距离观摩学习戏剧表演’的心态进的剧院,可是现在脑子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想任何事情,就这么一脸惊愕又不知所措的看完了两个小时,在吻戏之后的半个多小时里都有点注意力涣散。

直到演员们手牵着手一起谢幕的时候,戚麟都差点忘了和大家一起站起来鼓掌。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直乱糟糟的。

助理已经把桔梗花篮送到了后台,按照原计划他应该顺路过去为江绝的成功出演而庆贺——

现代话剧为了安全性有时候会录音半开麦,而时戏院代表着国内的一流水平,一直都是即时表演,没有任何录音来辅助帮忙。

那个女演员由于台词太多,都出现过微微忘词的一瞬间。

可江绝两个小时二十多场下来,从头到尾一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