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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的注视着戚麟啃苹果的样子,心里却始终因为这件事而在微妙的情绪上徘徊。

不服气,跃跃欲试,又有些雀跃。

“戚麟。”

“嗯?”

江绝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我有时候在想,曝光到底意味着什么。”

戚麟放下手中的半颗苹果,好奇道:“怎么会突然想这些事情?”

“电影在拍摄和杀青的时候,都有媒体来找我采访过。”江绝换了个更放松些的姿势,继续道:“他们在谈论电影的同时,也在乐此不疲的挖掘我的私生活,我的家庭,我的过去。”

有些人不断地引导着话题,试图把他的资源与戚麟或者与魏风扯上一些暧昧的关系,又或者问很多与电影无关的问题。

江绝对网络了解的越多,就越感觉自己在走进一个庞大而又未知的世界里。

他过去的生活朴素而简单,话剧院里的观众哪怕看的再入迷,结束以后也仅仅是找他合影签名,可能到最后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显然,他童年里从其他人的议论里所听见的与母亲有关的事情,未来也会在他的身上重现。

开始在荧幕和网络上曝光,意味着私生活和个人感情被追逐着想要曝光,意味着所有的出行和度假要曝光,意味着自由也将名存实亡。

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因为息影原因被过度揣测,一度半夜里被狗仔围着房子贴着窗户偷拍而吓到哭泣,最后被父亲秘密的送到了深山的庄园里,直到出月子之后很久都不敢再出来。

戚麟把凳子拉近了一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声音清澈而温柔,带着令人放松的安抚感:“你在害怕吗。”

江绝低着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开口道:“我不敢和家人说。”

“可我确实在害怕。”

戚麟的神色变了一些,试探着继续问道:“你是因为害怕,才不想去做偶像吗。”

出挑的脸庞和身材,有辨识度的声线,还有SPF愿意给予的资源……不做偶像实在太可惜了。

“不,”江绝摇了摇头道:“和越羽有关的,都只是戏里的东西。”

“出了戏就结束了。”

“我害怕的……大概是演电影之后,自己会活在镁光灯下。

哪怕仅仅在剧组里,他也能感觉到太多人在议论自己为什么可以做男主演,又或者许多新老演员的有意示好与套话。

“你不喜欢工作之外的人群。”戚麟微微握紧了他的手,试图把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我小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江绝愣了一下,诧异道:“你看起来很外向。”

“我小时候不爱说话,只喜欢关在屋子里弹钢琴,”戚麟失笑道:“后来被我爸带出去认识一个又一个叔叔伯伯,还要敬酒什么的——一开始,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江绝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才是那个回避社交的异类,没想到戚麟也有同样的这一面。

“以前演员、歌手、搞笑艺人和偶像,是独立分开的职业,”戚麟认真道:“可现在,界限越来越模糊,要承担的就越来越多。”

“你是……一个人走来的吗。”

“也不是,我的家人和老师,还有很多人在鼓励着我。”戚麟放缓了声音,注视着他的眼睛。

“曝光确实会让你没有影子。”

“可是江绝,我们在拥抱着什么的时候,就必然会背对着什么。”

“你觉得这些是值得的,那便是值得的。”

江绝的神情略有些错愕。

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在外人眼中是单纯快乐的年轻偶像,像独角兽一样纯粹而又干净。

戚麟在这些年里,恐怕也为了拥抱而背对了许多东西吧。

那些被放弃的东西存在于背后,没有办法再去回忆和怀念,也终究在背后悄然淡去。

戚麟松开了他的手,随手按了按桌上的黑白琴键:“嘛,我继续赶工了,你也加油。”

江绝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了一声谢谢。

天气终于开始转暖了。

先前接连着下雪太多天,以至于沿路的女贞树下都堆着厚重的积雪,空气里都散着冷嗖嗖的气息。

时戏院里种了大片大片的紫藤萝,在桃花和梨花相继开过之后也终于开始含芳吐蕊。

学生们渐渐从有暖气的屋舍里走出来,在抽条的枝芽与繁花间念叨着台词与剧本。

表演系自开学以来考试就一场接着一场,体重体脂的测定也从不缺席,以至于食堂大妈被要求了太多次,做沙拉时都是象征性的放一点酱。

时戏院有严格的能力评定测试,一般系里考完院里还要抽调,高强度的训练体系下许多新生一个月里背的台词和文段比大半年里艺考准备的加起来还要多。

听说有编剧系和导演系有三四个学生熬不下去,直接申请退学重读高三,准备转行学别的去了。

而表演系的学生虽然不多,显然都在咬着牙坚持。

但出于心理健康和调剂的考虑,学校对班级聚会的要求和限制还是比较松的。

班里几个干部在郊区挑了间豪华宽敞的别墅,那里不仅可以打桌游台球,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电竞厅,可以供十个人连坐开黑。

江绝原本不想去,但架不过班里朋友的卖萌撒娇,还是签了安全知情书,和戚麟一起坐上了大巴。

戚麟显然也超级兴奋。

他上次郊游还是在小学,读初中之后因为提前出道的缘故,几乎八成的学业都是在公司或者旅途中和私人家教完成的。

集体活动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也颇为新鲜,他还特意装了一包的零食,然后发现车里有更棒的零食推车。

江绝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大家在起哄唱歌又或者一起大声背台词,微笑着没有参与。

戚麟从包里摸出了一小罐棉花糖,悄悄塞给了他。

后者眼睛一亮,掏出湿纸巾来擦干净手才开始吃。

“老江瘦了好多啊,”班长趴在靠背上左右张望:“你天天吃糖都这么瘦,真是没天理了。”

“哪里有天天吃糖……”

“没有,都是我吃的。”戚麟自来熟的接过话筒道:“我给你们唱首歌吧?”

方诚然听着爆发般的欢呼声,悄悄翻了个白眼。

护食还敢护的再明显一点吗。

大巴车开进园区之后,窗边很快就映入梨树林与远处的小湖。

大朵大朵的梨花白如初雪,犹如绫罗般微微泛光。

学生们一波冲去梨园里合影拍照,另一波冲进别墅里看分好的房间和床位,显然是辛苦劳累了太久,总算找了个机会冲出来玩。

到了晚上聚众玩狼人杀的时候,班长想方设法把人找齐,跟老母鸡抓崽子似的把三四楼乱窜的学生们一个个找了回来,先是解释清楚了规则,然后清了清嗓子道:“秦老师说了,玩狼人杀赢了的都可以加实践分,所以我才把你们全捞过来一起玩。”

十八双眼睛同时看向他:“真的吗?!”

“对哦——表演!”旁边有人注意到了班长座位旁边还放了个摄像头:“还带这么玩的啊!”

戚麟原本和朋友聚会时打过两把,自忖还算有经验,可一看向在座的各位表演课高分同学,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输了也没什么惩罚,喝半杯是个意思,什么酒自己选——不许拿果汁充数。”温杭晃了晃杯子道:“规矩都定了啊。”

戚麟快速给方诚然使了个眼神——『你会玩这个吗!』

方诚然直接给自己续了一满杯,满脸写着自暴自弃。

-3-

十八人局,有六个狼人六个村民,以及六个能力者。

整个游戏的玩法很简单,狼人杀光其他人,又或者村民们联手投票处决所有狼人,游戏即结束。

然而真的到了这种博弈论的场合里,决策反而成为相当麻烦的事情。

戚麟一开始还试图挣扎一下,拿着村民牌努力寻找各种可疑角色,结果平时那群动不动笑场的混蛋现在表情管理一个做的比一个好,脸皮简直比城墙还要厚。

——然后他就被第一个投出去了。

人民群众们表示游戏可以输但戚神应该被‘致意’一下,然后齐心协力的把他票了出去。

戚麟作为死的最早的人,在第二天夜里就看见了所有的狼人——

江绝拿着狼牌,神情淡定又从容。

第一局打下来,六个狼人活了四个,倒是村民之间自相残杀的相当血腥,就连辩论和拉踩之际还要扯两段表演理论,动辄开口就是‘我拿斯坦尼的头发誓’又或者‘布莱希特在上’。

同学之间玩这个找乐子为主,免不了有些人划水贴脸,戚麟跟吃瓜群众似的看着村民自相残杀,间或想起来看一眼江绝。

他真的——太没有存在感了。

没人想着要怀疑他,甚至没有人跟他互动。

几个自信爆棚的蠢蛋在这一刻争的脸都红了,狼人们全藏在暗处煽风点火。

“行了,狼人赢了,下一把。”

第二把班长入席,学习委员出来当上帝,戚麟发现自己拿了狼牌的那一刻内心相当雀跃。

在所有狼人睁眼的那一刻,他没看到江绝。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先干掉江绝比较适合玩下去,但是私心让他选择了江绝旁边坐着的方诚然。

结果第二天夜里,他就被女巫毒死了。

一局打完,身份揭晓的那一刻大伙才发现,江绝就是那个精准盲毒的女巫。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方诚然都懵了:“你知道戚麟是狼?”

江绝显然也有些茫然:“看表情啊。”

“他脸上的表情就写着——我·是·狼。”

这话其他人说戚麟不信,但江绝说他就信。

真是没法玩了好吗。

等第三把第四把玩下来,大伙儿开始边喝酒边聊天,聪明如江绝也免不了被愚蠢的队友全票投出去,再如何解释都有人摇头不信。

没等方诚然开口,江绝相当听话的喝完了两杯,最后脸上泛着酡红,说话都有些含糊。

这倒是戚麟头一次听见江绝不这么字正腔圆的说话——江老干部平时说什么都像是广播剧男主角在线念台词一样,此刻软绵绵的拖着尾音,当真有些可爱。

等大家笑闹着去唱KTV的时候,戚麟凑过去扶他,发现他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旁边暗中吃瓜的方诚然都一脸不可思议:“他喝得是度数最低果酒好吗,不至于吧。”

戚麟把他带回了房间里,满脑子都在想之前的那句话。

“我喝多之后会发酒疯的。”

这么乖巧安静守纪律的好学生……真的知道发酒疯是什么意思吗。

江绝出奇的温顺,不乱动不胡闹,被牵到床边就乖乖坐着,五分钟都没动一下。

戚麟感觉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去洗手间里弄了热毛巾来帮他擦脸,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绝——你还好吗?”

“真喝多了啊?”

江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戚麟忍不住捏了捏他微烫的脸,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看他跟乖宝宝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

……这哪里是什么发酒疯。

戚麟忍不住笑起来,坐在他的身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始。

他大概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戚麟并不觉得现在是个谈恋爱的好时机,也不急切的想要马上告诉他一些什么。

暗恋的感觉既有些煎熬又格外的愉快。

每天看到他的时候,或者是坐在他身边弹琴谱曲子,心里都满足而快乐。

这种感觉就如同四月的春雨一样,润物无声又格外细腻。

“哎,江绝,”他想了想开口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我……喜欢什么?”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眸子一时间无法聚焦:“我……”

戚麟竖起了耳朵,心里不确定他到底有多醉。

“I love him.”江绝喃喃道。

等等——为什么突然换语言了?

没等戚麟反应过来,那少年两只手撑着床沿,抬头开始唱《悲惨世界》的选段。

I love him

我爱他

But when the night is over

但,每当夜晚蹑足而去

He is gone

他亦离开

江绝的声音清越干净,在醉意下尾音微微上扬。

那唱段被演绎的婉转动人,连高音都踩的破准。

他坐在柔软的床边,却仿佛正坐在舞台的正中间,连角度都是迎着光源。

Now we journey on

如今我们携手同行

Through the night.

穿越这寂寥长夜

How was I to know at last——

我方才明了——

戚麟并不知道他在唱哪一段,坐在旁边突然有种买到VVVIP座位的奇异感。

款再大也没有靠着主演听他唱歌这种待遇啊。

苹果气泡酒的香气伴随着歌声浅浅溢出,空气中散着清新的甜香味。

江绝唱到一半气续不上去,突然又清了清嗓子。

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眼睛里依旧泛着朦胧,却直接顺着羊绒地毯直接一个前滚翻过去,如话剧里的走位一般起身在茶几和凳子旁边绕了一圈,朗声道:“没有传说,没有靠山这羸弱的死亡,我怀有,这永世的岑寂。”

“死神驾临,带我离谷,所有负担,脱离我身——”

他断断续续的朗诵着《海伯利安》里的诗篇,哪怕醉意已经让他气息紊乱到说一句都要停顿好一会儿,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接续性的动作也不曾断过。

戚麟一脸懵的看着他跟程序乱码似的在那念诗。

绝绝脑子里装的东西……到底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没等他起身扶住他,免得他不小心撞到旁边的衣架或者墙角,江绝竟径直向他走来,抬手就挑起了他的下巴。

他的指尖温热柔软,连墨眸也重新聚焦在他的双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