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绝洗了把脸把行李归置好,就陷在懒人沙发的豆袋里,戚麟拿钳子夹碎一个就张嘴接一个,全程一个不落。

等看着这小祖宗吃的心满意足了,戚麟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是……真逃班回来了?”

江绝吃饱喝足,陷在豆袋里打了个哈欠道:“拍完了。”

戚麟沉默了几秒钟,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头装的是脑子,不是核桃。”

戚麟没跟着他去,可基本的情况是知道的。

跟白导的戏就不用说了,筹备期跟演员没太大关系,进组先训练武打或者台词两个月,然后至少再拍六个月到七个月。

江隼拍的快一点,可是每天收工晚而且爱磨镜头,不同光源不同角度都要再来一遍。

哪怕是业内最讲究效率的魏风,每天拍不完能急的红脖子骂人,那也至少要三个月,毕竟拍的不是垃圾而是电影。

“你知道我一共拍了几天吗?”江绝抬眼看向他,伸出九根指头:“九天——从进组到杀青,九天就全部拍完了。”

戚麟本来想闲聊几句回去录笛子的前奏,这会儿又坐回到他的身边:“九——天?”

江绝试图坐正一点,又比了一个九。

“五天素材,两天训练记忆,一天真人逃生。”

戚麟觉得他在说天书。

这玩意儿能卖钱?不可能吧……

等等,五加二加……

“这是八天啊?”

“哦,还有一天给我睡觉去了。”

他在逃出来之后,睡了整整十三个小时。

梦里跑去听了戚麟的跨年演唱会,结果发现自己是助唱嘉宾,硬着头皮对着十万人唱了首祝你生日快乐。

简直是羞耻到爆炸了好吗。

江绝吃完核桃有点渴,直接接了戚麟的杯子,喝他刚泡的桃子雪梨茶。

他把那八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戚麟知道他要去演犯罪惊悚电影,但是没想到会惊悚到这种地步。

等江绝听完,某人都热泪盈眶了:“我的绝来抱抱——”

江绝懵着被他一个熊抱过去,两个人的重量差点挤爆豆袋,手里的那杯甜茶差点洒了。

“小心——茶还是烫的啊喂!”

戚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的表情,问道:“你还好吗?”

某人抿了口茶:“你说呢?”

他今年拿影帝的那个片段,是被自己亲妈一剑捅穿,还要瞪着她死不瞑目。

那段演完之后,还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来着。

戚·好奇宝宝·麟见他表情如常,试图提问:“他们真的凶残到拿水和煤气吓你啊。”

“水是真的放了,但是纯粹放给镜头看的,不会流到别的房间。”

“煤气呢?不会真的放煤气了吧?”

江绝气鼓鼓的把手机掏出来,翻到某个音频按了播放键。

“呲——呲呲——”

戚麟想到了什么,又紧张的问道:“那脚步声呢?”

脚步声代表了什么?

江绝随手把甜茶放到旁边的地板上,窝到他怀里懒洋洋道:“脚步声就是脚步声啊。”

“你不是说,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戚麟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有时候还隔着墙什么的?”

江老干部竖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惊悚片里长期用来渲染气氛的,第一是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第二是玻璃弹珠掉在地上的声音,第三就是突然出现的哭声了。

如果问题是——脚步意味着什么,那么这个问题完全没有答案。

真正能够让人感受到无尽恐惧的,是人内心的想象力——俗称为脑补。

正是因为不知道逐渐逼近的到底是什么,才会自己把自己吓哭。

然而真相就是扩音喇叭在不断调音量而已。

戚麟抱着他,看着这笨蛋懒洋洋的在自己怀里单手盘着两个纸皮核桃,也不知道该心疼还是庆幸。

演员是不可能只选择一个流派的。

方法派本身也脱胎于体验派,真的想演活一个角色,必然要感受到真实的情绪。

“江绝,你还记得那个教堂吗。”他忽然开口道。

“嗯,我爸爸和你一起挑的,不是很大。”

戚麟第一次演主角电影,接的是白凭的片子。

他们共同选择的那个教堂,就是安全区。

进入教堂,对神像祈祷,他的身份就是选择正义和复仇的警察Loan。

进入教堂,点燃一根烟枯坐,烟尽人走的那个,是活在市井里不堪又卑微的盗贼Loan。

而掏一包辣条,一边啃辣条一边刷沙雕微博的,是戚麟。

他不管是杀了人,在高空惊险跑酷,还是肩膀脱臼疼到说不出话来,只要在教堂里静坐一包辣条的时间,就能找回自己。

当初白凭启迪着他找到这个安全区,就像白凭带着虞刃走出江烟止给他带来的阴影一样。

“你真的很幸运。”他低头抚摸着江绝的头发,轻声道:“安全区在你的心里。”

哪怕在任何地方,你也可以找到自我。

江绝演话剧这么多年,各种正反派角色都体验过,论经验比他丰富很多。

可是哪怕他熟练如此,直到今年演《仙画》的时候,还是会和被虐待的云烨共情共感受,半夜做噩梦不得不窝在戚麟怀里睡觉,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他练习了太多次的拿起来和放下。

成为魅惑又妖冶的越羽,跳舞时扭胯如水蛇,连唱歌都散发着令人沉沦的荷尔蒙。

多少影迷呼唤他出道做偶像,把越羽的梦永远的做下去,可是他说出戏了,就是出戏了。

成为死不瞑目的澹台洺,明明被天龙祝福触吻,到最后惨死于剑下,戏袍一脱,过两三天也就出来了。

人的灵魂是由记忆组成的。

你的所有记忆,会演化成你的性格,变成影响你的因素。

可是作为演员,他们注定要拥有不属于自己的真实记忆和体验,可能连心碎的感觉都要重复来过。

戚麟抱紧江绝,缓缓开口道:“你的超能力,大概是能剔除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遇到什么角色,都可以在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

这样强韧的心理能力,恐怕才是白凭选择让他去的原因。

江绝闭上眼睛,慢悠悠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在……梦里?”戚麟呆了几秒钟。

“不,我在我的教堂里。”

他陷在他的怀中,笑的满足而安宁。

“让我再待一会儿。”

第95章

这个片子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

八天筹演,九天拍摄, 十天剪辑后期做完, 全部都是现场收声外加镜头直录, 后期只用调一下光线就可以了。

在戚麟沉迷写歌弹吉他版琵琶的期间,林久光跑来他们的宿舍,一脸的神神秘秘:“你们要不要去看恐怖片!”

江绝下意识地看了眼日历,有种迷之预感:“哪个?”

“《野屋》!导演据说是白凭的朋友,还是ACU的教授!”林久光似乎并不知道主演是谁,晃了晃手机道:“他们后期有人传出GIF出来, 简直超惊悚了好吧。”

戚麟斜抱吉他半遮面, 听到这里把脑袋冒了出来。

“你居然看国产恐怖片?”

国内其实对恐怖片和惊悚片没有太大区别。

而且国产惊悚片已经全面衰落十几年了。

再者,恐怖片一般都约等于装神弄鬼题材, 毕竟血肉飞溅的那种B级片没法上映。

再然后, 装神弄鬼又必然没有鬼,因为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也不许传播迷信思想。

这倒不是文化管/制的锅,确实也与国情有关。

在人口颇为庞大的情况下,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其实并不多。

既有看多了喜羊羊就抡着平底锅把老公砸成植物人的妻子,也有拿着鬼片片段妖言惑众的乡村神棍。

然而惊悚片没有鬼没有血腥场面,约等于就是骗票房的烂片了。

美国有华人拍摄的视觉大片《招魂》,韩国有反应社会现实的惊悚片《金福南杀人事件》, 日本有《咒怨》,泰国的优秀恐怖片更是数不胜数。

拍这种东西,需要视觉效果, 更需要剧本对人性的极致把握。

可是国内近十年来,真的什么都没有。

戚麟对此表示根本没有兴趣。

这种不上不下的东西,怕是拍了洗钱的吧。

江绝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说着相关的事情,沉默了几秒道:“我……演的。”

整个宿舍安静了几秒钟。

林久光果断摇头:“你是绝对不会演烂片的,我不信。”

“你也说这是烂片了!”戚麟露出肯定的表情,忽然又反应过来江绝刚才说了什么:“你说的那个小成本——”

江绝点了点头:“就是《野屋》啊。”

他们对视了一眼,林久光端详了江绝几秒钟:“那个GIF里只有一个侧影,我还真没看出来是你。”

他忽然叹了口气,颇为遗憾的慢慢道:“既然是江绝演的,那我不去了。”

江绝疑惑道:“你对我有意见?”

“你不觉得,在恐怖片的镜头里看到自己基友的脸,特别跳戏吗?”林久光试图举例子:“比方说《午夜凶铃》里,电视机一打开,你看到戚麟慢悠悠从井里爬出来……”

戚麟深思熟虑了几秒钟:“我要去看。”

九月拍完,十月就直接上映了。

这片子确实联系的院线不多,一线城市都没有几家影院放的。

同期竞争的片子有好莱坞大片和偶像浪漫爱情喜剧,恐怖片都只有午夜场可以看。

戚麟愣是拉着他们两在周六晚出了学校,一块去了市中心的影城看了首映。

他还真想看看温柔可爱的江绝演惊悚片得是什么样子。

来看的人并不多,有的情侣抱着爆米花进来,还有好些喝醉的人或者加班族买了张廉价的票,单纯进来睡一觉就走。

毕竟比宾馆的临时房便宜。

江绝坐在正中间,左边是捧着可乐的戚麟,右边是捧着爆米花的林久光。

他突然有点好奇,那个陈沉导演最后剪了多少镜头,怎么片长还有一个半小时。

画面亮起来的时候,竟然是镜面的。

一模一样的青年同时从沉睡中醒来,茫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血。

但动作幅度不一样,屋外的光线也不一样,显然是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

在他们同时往窗外看去的时候,画面合二为一,字幕跳了出来。

——《野屋》。

剧本读起来很混乱,但是电影叙事意外的很清楚。

导演只花十五分钟讲清楚了装修师接受委托帮忙装饰的第一条线,然后开始详解他不断发现各种场景和线索的过程。

江绝托着下巴看了半天自己的脸,突然明白那种陌生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不给自己说剧情,所以那种真实的茫然感才会传出镜头。

根本不需要演,茫然就是了。

一开始戚麟还和林久光偶尔吐槽两句,看到中间的时候完全顾不上了。

剧情的节奏越来越快,剪辑的如同探戈的鼓点,一松一弛之间又骤然来一个反转。

在镜头移到到那个装修师四肢并用飞快地往前爬的时候,伴随着破裂声一群乌鸦突然飞了出来,戚麟吓的直接捏瘪了那可乐杯,差点溅了他一身。

然后林久光这边的爆米花直接洒了一半,根本没拿稳。

江绝忽然发现坐在中间是个非常错误的角色。

等电影放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整个放映厅里试图睡觉的人全都醒了。

小情侣甚至连悄悄牵小手亲亲脸都没心思了,吓得握紧彼此的手甚至连跑出去都不太敢。

等剧情被推向一个新的高潮,那装修师直接击碎了厨房的缠枝莲瓷盘时,两只手同时抓紧了江绝,有一只差点掐到他。

节奏快的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原本是受害者的装修师反转为元凶,连带着前面的剧情的所有伏笔同时都一跃而出——

江绝任由他们两抓着自己的手和袖子,忽然陷入迷茫中。

他本来以为,自己看懂了这个剧本。

不是那个客人设的局吗?

等等——这个电影的剧情不是装修师成为猎物,进入这个房间被困的出不来,那个客人才是背后的阴谋者啊?

所以到底谁才是幕后啊?

——我在演的时候真的搞懂剧本了吗??

在最后一幕,那个倒下来的兔子意外的出现在了客厅的正中间。

林久光直接吓得尖叫起来。

江绝已经完全被弯弯绕绕的剧情搞蒙了,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袖子。

所以我演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灯光猛然打开,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戚麟被自己拿着的那杯可乐弄湿了大半袖子,嘟哝着拿纸巾擦干。

他擦了一半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扭头看向帮林久光拍身上爆米花的江绝:“所以最后,那个客人逃出去了,对吧?”

江绝眨了眨眼。

“我们都看完了,你别担心剧透啊,”戚麟生怕他质疑自己的智商,声音小了很多:“我就是……确认下自己的判断。”

“没有,那个客人死了,”林久光一脸坚定地反驳道:“你看到客厅桌上的那个兔子了啊!是士兵吃了国王!”

不是装修师逃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