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深以为然

搬家是一件麻烦事, 特别是在有了些家产之后。

素波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且徐家小院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一个钱一个钱攒起来慢慢置办起来的, 因此着实爱惜, 左看右看最终都舍不得扔掉, 细心地打起包裹一股脑儿地送到了徐宅里。到了黄道吉日, 她亦随着叔父正式拜别毕老夫人搬进了新家。

先前寄居在相府, 虽然过得也不错, 但真正回了家却又不同。家就是这样的地方,不见得最好的,但却是最舒服自在的。

素波被何老太太拉着学习管家,她就要嫁到胶东王府了,虽然王府会有长史官管着府里的诸多事务, 但身为王妃也总要对王府内院有所掌控才好。

何老太太是有见识的老人家,说的自然都不会错,素波又是乖孩子,当然会听的, 而且她在学管家的时候特别注重了厨房这一部分,吃饭可是头等大事, 虽然世人都说衣食住行,将吃排在了第二位,但是素波觉得错了,应该把食排在最前,毕竟穿可以应付,而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呀!正好就到了春节, 她便主动地将年夜饭、宴席都承担了下来。

年夜饭只他们四个人,倒还简单,除了素波以外的三个人都不大重视口腹之欲,因此她听到的称赞只有少半是说哪样东西好吃,多半却落在饮食的规制和礼仪上,素波倒是理解,大家为的是自己到了王府能更快地融入,都是一片好心。

因此到了准备宴席时,素波就不再一味追求口感,而是加入了更多的元素。想想徐家可是江阴望族,如今又出了王妃,回到崇仁坊故宅,而这一次叔父请文澜阁的同事们,自然要郑重其事,据说陆相也答应过来喝酒了呢。

素波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了,因此文澜阁士人们的这一次集会她并没有出面,只在厨房指挥着厨娘们做了一道道的菜肴送上去,又听福儿和寿儿跑来向她讲述大家对酒菜的赞扬。

得到了别人的认同,素波自然是开心的,原本她便很自信,自己毕竟比这里的人多了上千年饮食文化的沉淀,做出精妙的酒席不算什么!

客人走了,叔父与何老先生摆了小桌轻斟慢饮,讲起了外面的大事,“中元元年过去了,这一年还真是不寻常呀!”

“当初中元年号一出,我们在一处便说皇上不会再任由武官们峙功傲行,而要依重文官中兴天下了,如今果不其然。”

“邓太尉在最近大案里失去了好几个得力干将,就算他本人没有被涉及,但再不复过去的权势了,这一次正旦朝拜天子时破天荒地主动礼让丞相。”

“正是,太尉虽然秩俸万石,金印紫绶,位同丞相,但其实专司武事,总比不了丞相居百官之首,掌佐天子,助理万机的重要。如今他让出朝臣首位,朝廷百官才恢复了本来应有的秩序。 ”

素波一向对政治不感兴趣,听了几句便觉得无趣,就小声问何老太太,“我听福儿说陆丞相的二孙女被封为长沙王妃了?”

何老太太是老人家,酒宴时是出去与大家在一处说了话的,因此也听了许多事,眼下就告诉素波,“不错,听说前些日子毕老夫人带着孙女儿们进宫,赵美人一眼就看中了陆二小姐,求了皇上赐了婚。”

原来竟是真的,素波一直以为许衍当初救出了陆二小姐是不忍她嫁给胶东王这个傻子呢!虽然他后来又解释说另有原因,但是素波就是不信,并且认定了许衍一定会娶陆二小姐的。就算许衍当时无心,可毕竟他将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陆二小姐抱回了陆家内院,也算有了肌肤之亲,按这个时代的规矩,只有成亲才说得过去呢。

谁想到陆二小姐竟成了长沙王妃!

当然了,素波也不得不承认,长沙王妃要比胶东王妃好得多了,且不论别的,长沙王总是正常人。是以陆相和毕老夫人如此选择她也理解,只是许衍就落了空,白白放弃了自己,她不由得问道:“那许衍?”

虽然许衍与素波过去订过亲的事情早已经没人再提了,但是相府里许多人都是知道的,今天徐家宴客何老太太不让素波露面,就是因为许衍也来了。

而且,许衍也定了亲,福儿她们不敢告诉素波,但是何老夫人觉得这事还是说开了好,瞒着反而会出事呢。当日她亲眼看着许衍和素波相处不错,自然是有情的,只怕素波一时走不出来,为情所误,便当机立断地道:“许衍也定亲了,是陈征事的女儿陈敏,听说还是丞相做的媒呢!”

何老太太的语气太过严肃了,素波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不该问的,容易让人误会,但其实她根本不是惦记许衍,只是好奇而已,想看看许衍将未婚妻置之不顾究竟得到了些什么,解释就不必了,她如今也算是有许多秘密的人了,就故做大方地点头道:“也是一门好亲,门当户对。”

其实,何老太太本不赞同许衍与徐家退亲,“嫂溺,叔可援之以手。”为了救人胶东王才与素波一起落水,也算事急从权了,她就是这样劝许衍的,素波与胶东王一同落水事出意外,根本无损名节。可是,自己帮着说媒成功的这一对儿还是劳燕分飞,而许衍新定下的陈敏,比起素波相差不知多少,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但接着素波被封为胶东王妃,所有的话都不能再说了,何老太太见素波坦坦荡荡的,就也道:“不错,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谁也改不了。”又低声告诉素波,“其实胶东王初到相府时,毕老夫人和我就有意搓和你们,只是因为一些事情又停了下来,如今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你被封为胶东王妃了。”

过去的事情素波其实是知道的,并非完全如何老太太如今所述,但她更懂得老人家的好意,笑着点头,“我也相信缘分。”而且她细一想,自己其实与胶东王果然有几次交集的,甚至落水时也是自己主动到了胶东王身边,真有几分巧合。

所以说,命运这东西,不信也是不行的。

原本素波以为自己怎么也能在新家里住上一年半载才成亲呢,可是过了正月便接到了宗正寺的通知,婚礼在二月十六日举行。

虽然嫁给皇子徐家是不必准备嫁妆什么的,一切都有宗正寺办理,但毕竟是嫁女,总也会有许多杂事。且时间定得这样急,就连见过许多大场面,一向稳重如山的何老太太都有些慌了神儿,“这可怎么办呀!我们有太多的事情没做呢!”

何老先生和徐宁也一样慌了手脚,“还缺什么,我们去买。”

“东西自然要买,”何老太太扳着手指头数着,又怕遗漏拿出纸笔记下郑重道:“这些都交给你们了,我要去相府和几个故旧人家帮素波打听打听皇家的事,总不能让素波这孩子两眼一抹黑地嫁出去呀!”民间的女孩出嫁前还要问清了婆家有什么人,各人的脾气秉性又是什么样的,到了夫家应该如何呢,皇家只有人口更多,事情更杂,新媳妇也更难的!

何老太太跑了几日,果真打听了许多事情,“皇后娘娘你是见过的,她在宫里的地位自不必待言,太尉之女,皇上元后,太子生母,皇上五个长大的儿子中有三个都为她所出,你一定要对她恭敬孝顺,丝毫不能有一点松懈之心。另外皇宫里其余的几位妃嫔,需要注意的只有赵美人,她是长沙王的生母。”

“至于皇亲皇子们就麻烦一些了,皇上的亲弟弟颖川王,他与皇上同父同母,从小在一起长大,起事时一直跟从在皇上身边,一向得皇上看重,特别是皇上其余的兄弟们都故去后,更是手足情深;当然,还有皇太子,也许多颖川王更重要,他是皇长子,身份高贵又有贤名,长胶东王七岁,娶妻邓氏,也是邓皇后的亲侄女;接着是河间王和江都王,他们都是皇后所出,都比胶东王大,河间王娶的是宗正寺卿吴望的女儿,江都王娶的是前些天犯了事的孙将军女儿;还有就是长沙王了,他是最小的皇子,只比胶东王小几个月,此次你们成亲提前也是因为他急着成亲,据说赵美人身子不好,想儿子成亲冲一冲喜…”

“还有清河公主,皇上的长女,也是胶东王一母同胞的姐姐,当初公主十几岁时,正逢皇二子皇四子过世,静妃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便将她接到长秋宫,做主为她选了驸马,正是邓太尉的二儿子,也是太子妃的亲哥哥,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如今清河公主下降邓家已经好几年了,又生下了一儿一女,据说与驸马情投意合,日子过得还不错。”

“…”

素波一一记下,又庆幸道:“幸好本朝新立,皇家人口不多!”若是已经有了几代皇帝,有了数不清的皇亲,自己可怎么办?

何老太太说了许久,最后沉声道:“还有一事,你一定切记,静妃的事情都在你嫁到皇家之前发生的,所以你千万不要问,不要管,什么好奇心也不能有,只把她当成婆婆敬重祭祀就是了。”看出素波听懂了,她就又道:“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

素波深以为然。

第38章 欺君之罪

一转眼就到了娶亲的日子。

皇子迎亲与寻常百姓人家不一样, 新郎不必亲自到女主家,胶东王正是这样的, 打发了一位长史代替接亲。

因为这门亲事的种种细节, 这位张长史已经到徐家来过几次, 叔父一向是个宽容的人, 但对他却这位张长史是不大满意的。素波也听了几句, 武夫出身, 对于礼仪十分不通,纵然做事用心,但也漏洞百出,也不知皇上怎么会为胶东王指定这样一个人管理王府。

如今,听了张长史来了, 侯在门外等王妃上轿。叔父和何老太太神色都不大好看,毕竟据何老太太探听来的消息,先前的几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 都是自己去迎亲的。这个时代的男子,虽然可以有许多女人, 但对正妻的态度却是非常重视的,妻者,齐也,皇子亲迎没有什么丢脸,反倒让人觉得重情懂礼。

有前面几个哥哥对比,就显出胶东王不把正室放在眼里, 对徐家也不够尊重。

素波心里十分明白,胶东王不来其实更好,若是他来了一不小心惹出些什么事情,反而不美。更何况她也不在意谁来接自己,因此就笑着拜别叔父,“我走了,过几天就回门来看叔父。”

叔父便哽噎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叔父只愿素波一辈子平安顺遂!”

离开相依为命的叔父,素波心里也难过,但是在今天她却不想哭,一直提醒自己要笑,“王府离徐家很近的,我会常回来的!”又拉了何老太太的手,“我就把叔父托付给你们了。”

何老太太早将素波当成亲孙女儿一般,此时已经泪出雨下,再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示意素波放心。

素波便又笑道:“老太太可以常过去看我呀,坐上车子一会儿就到了。”

自己不过就是担了个胶东王妃的名儿,但其实还是徐家的女儿,根本不是与娘家从此就分隔天涯的离别,因此素波的伤心就要淡得多,她的情绪也影响了大家,何老先生就劝叔父和何老太太,“你们怎么都不如素波一个孩子,成亲是喜事,有什么可哭的。”

二人慢慢收了泪,何老太太就又笑道:“我们素波就是这样,不管遇了什么事都笑呵呵的,正是有福气的孩子。”徐宁也道:“如此,我们便高高兴兴地送她上花轿!”

素波便起身出门,忽见一人匆匆走来,“丞相命下官来为送徐小姐出嫁。”

原来是许衍,素波知道家里人不想自己见他,当然她自己也不想。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吧,人总要向前看的,更何况他们也不过是订个亲,又没怎么样,就是原来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点感情,也都因为那天的意外消磨殆尽了。此时既然来了,又打着丞相的旗号,也没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自落水之事后,许衍一直想找机会单独与素波好好说几句话的,但是除了素波高声嚷着要退亲将赶出去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此时虽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来,只传了丞相的话,“丞相愿胶东王与王妃同舟共济,不离不弃,白首同心。”

素波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心道不必你们来威胁我,我本就知道已经上了贼船,想下船没那么容易,可是在大家面前还是要道谢的,“还请许主薄回覆丞相,小女子定然谨遵吩咐。”

不过口中道了谢做出样子给叔父他们看也就够了,素波根本没放在心里,继续向门外走去,路过时就听许衍低声道:“你到了王府要小心,尤其不能随便乱吃东西。”

素波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一直上了花轿。然后才觉出到许衍之所以来就是要向自己说这句话的,但是她却用不到,如果没有他,自己根本不必去胶东王府!

而且她觉得许衍也未免太过多心,胶东王如此,张长史人不坏,又有薛大儒做胶东王太傅,自己还是王妃,完全有信心将王府的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至于吃东西,自己更是有分寸,要知道身为穿越女,她的卫生常识知道要比这里的人多很多,才不会像许衍那次吃坏了肚子病倒。

尽管徐家离胶东王府并不远,但是花轿却不是走最近的路,而是要在城里绕上一圈,素波把玩着遮面的扇子,心里想,胶东王会念却扇诗吗?而自己怎么配合他及时放下扇子为好?

事实证实素波白白担心了,胶东王严肃地念着却扇诗,不急不徐,声音很好听,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一丝喜悦快乐之意,与新婚的情形不大相配。大约在别人看来,胶东王对这门亲并不满意,徐家实在太弱了,根本没法与其余的几位皇子妃相提并论。

素波听着带了童音的却扇诗却在想,是谁替胶东王做的诗呢,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她本来要在第一首诗结束时放下扇子的,但感觉胶东王似乎根本没想停就止住了手,悄悄自扇子一边向外瞧,就见他昂着头,背着手,看也不看自己地背下去,仿佛肚子里有永远也念不完的诗。

此时的风尚,却扇诗其实就是显示男子的学问,既然胶东王早传出了才名,现在当然要多念几首了。而且他能将一整本书都囫囵背下,几首诗又算什么呢?素波举着扇子把手累得酸了才找了个空儿放下来,胶东王就也停了下来,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她。

在周围的一片赞美声中,胶东王并没有露出一丝喜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就像两泓深深的潭水,怎么也望不到底。素波深知不可能去探究一个问题儿童的内心,便大度地原谅他了,自己的美当然毫无争议,只不过他不懂而已,当然也怪不得他。而且素波还在暗暗庆幸,今天他表现可真好,一点也没吵没闹,就是结发时将他的头发剪下一绺也没有惹怒他。

肯定是因为留福就在一旁。

素波便向留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终于胶东王被大家簇拥着出去了,素波便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好累呀!”

福儿和寿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挨过来,小声说:“王爷是不是不大高兴?”

在别人看来,胶东王娶自己是不情不愿的,因此每一件事都很简慢,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福儿和寿儿都看了出来,担忧不已。

素波便坐了起来,很严肃地告诫她们,“王爷是天皇贵胄,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所以就养成了很坏的性子。先前在相府时,毕老夫人送的人就因为得罪了王爷被打伤了送到庵里,如今到了王府,你们可一定都要小心,离王爷远一点!”这些话是素波费了许多心思想好的,真真假假,为的是不让福儿和寿儿知道胶东王的真相。

秘密就是这样,知道的人越少才能保得住。

而自己的身家性命现在就悬在这个秘密上呢!

当初相府的事福儿和寿儿也曾略有耳闻,如今才知道了“真相”,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恐一不小心就被王爷送到庵里,自从到了徐家,因此连忙点头,“我们都记得,在王府里一定谨言慎行,远离王爷!”

素波就点了点头,又安抚道:“你们毕竟是我的丫头,只要不去惹王爷就没事的,我们几个还是与过去一样。”说毕又重新倒下,“轿子坐得多了浑身骨头都疼,偏偏刚才又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福儿寿儿便赶紧上前拉住了她,“这红缎子喜服可不禁揉,只一滚就全皱了。”

素波便低头瞧瞧身上的喜袍,虽然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穿了,但那上面精致美丽的绣纹还真难得,糟蹋了还真可惜。可此时又不是换衣裳的时候,只得道:“那你们帮我捶捶腰吧。”

福儿和寿儿就一左一右地帮她捶着,又道:“接亲的轿子可真是气派,四面轿身上都雕着吉祥花纹,上面结了不知多少个红绸花,沿途观礼的人都羡慕得不成,小姐倒说坐多了骨头疼。”花轿虽然宽敞,但里面只能做着新娘子一个,因此福儿和寿儿都跟在后面,倒将世人的艳羡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呀,面子都是给别人看的。大家瞧了热闹,可吃亏的是自己,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素波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得意的,“我倒宁愿与你们一起坐在马车上,正可以看看外面的热闹。”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过了小半个时辰,留福扶着迷迷糊糊的胶东王回来了,福儿和寿儿不知是不是应该上前帮忙,正在迟疑间,素波便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以后王爷来了,只要我不叫就不许过来。”瞧着她们退了下去,便帮着留福将胶东王送到了床上,看他合着眼睛睡了便问:“他没事吧?”

“没事儿,王爷从来没喝过酒,才饮了几杯就醉了,因此薛大儒便让小的送王爷回来。”胶东王要成亲,自然不能再住在相府,而薛大儒做为他的老师被封为胶东王太傅也到了胶东王府,负责教导胶东王,婚礼上他自然会出面。

素波听了有薛大儒在便放下心,应该是胶东王酒量太差了,便点了点头,“不要紧,明早睡醒就好了。”其实她是觉得胶东王醉了也好,免得闹事儿。又问留福,“晚上我住哪里呀?”

虽然成了亲要住在一处,但其实胶东王和她的亲事却不一样,素波觉得如果留福能还像过去一样陪着胶东王,而自己带着福儿和寿儿在另外一处,那样自己一定会很幸福的。

可是留福却说:“如今王府中有薛大儒、张长史,又有不少的内侍和宫女,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王爷不对的地方。若是出了事,王爷自然是无恙的,小的贱命倒不足惜,王妃可就要承担欺君之罪了,而且还要祸及徐家呢。”

素波听了留福威胁自己,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她如今已经陷到了胶东王的秘密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帮着胶东王瞒住皇上皇后,瞒住天下人。简而言之,胶东王的命运已经与自己捆在一起了,当然还包括叔父。

没想到这个瘦小枯干的留福看起来老老实实,其实还蛮有心机的呢!素波斥道:“我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说这些有意思吗?怎么做最好,大家好好商量!”

第39章 边走边吃

素波瞪起眼睛高声一喝先压住了留福, 毕竟自己是王妃,而留福是下人, 从嫁过来的第一天就要确立自己在胶东王府的地位!

但是, 这里毕竟是胶东王府, 而留福又是胶东王身边最重要的人, 因此素波表明了态度后就立即又含笑说:“我毕竟是新来的, 对王府的事情不了解, 怎么最好你只管告诉我,我当然会选对王爷最好的法子。”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何老太太告诉她这样才能既管好下人,也拢络住他们的心,素波看留福低下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就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可是, 最后素波还是要与胶东王住在一处,留福说的有道理,新婚的时候两人就分开了,落在别人眼里肯定不对, 万一不小心暴露了胶东王的秘密就得不偿失了。

看看胶东王在床上睡得沉沉的,雪白的脸露在石榴红的被子外面那样的可爱, 长长的睫毛还轻轻地抖着,披散的头发更添了别样的风采,素波便觉得其实与胶东王住在一起也没有那么难熬,就挥了手向留福道:“你忙了一天,下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了。”

看着留福走了, 素波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其实她也很累了。

收拾一番,素波躺到了床上。胶东王府的床很大,睡两个人一点也不挤,被子也是全新的,又柔软又暖和。可是素波却没睡着,因为她觉得肚子饿了。

离上一顿饭的时间已经过很久了,刚刚一直有事还不觉得,现在一静下来就觉得受不了。胶东王府很不像话,新娘子到了竟没有人想到送些吃食过来!但是这点事儿难不住素波,自己嫁到了胶东王府前,准备工作早做足了的。于是素波便悄悄地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打开了妆匣从里面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拿起一块肉松饼吃了起来。

昨天她在家里做了好多肉松,然后用肉松为馅做了一大包酥饼,留给大家一些,自己带来一些。所以,有这么多美味的肉松饼,她还会怕胶东王府一时忙乱没准备饭吗?

肉松饼冷着吃味道更好,鲜香适口,还有淡淡的甜味儿,素波吃了几口便觉出外面有点冷,于是便抓了两个肉松饼钻回被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吃香甜的肉松饼滋味更好,然后她吃饱了就找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胶东王一向很擅长忍耐,母妃在意识到他们的饮食中被下了毒之后就竭尽全力保住她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他。她告诫他不能随意出门,不能随意与人往来,不能随意吃东西,不能随意哭闹说话…总之,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都要忍耐,这样才能找到最好的时机得到他们想要的。

果然,他从宫里活了下来,然后走出了皇宫,有了自己的王府。但是现在还远远不够,他的力量还是太弱,还是要忍耐。

而且他已经习惯了,不觉得忍耐有多难。

但是,刚嫁进来的胶东王妃让他觉得就要忍不下去了,她离自己这样近,悉悉索索地吃着东西,面饼的香味儿,肉的香味儿,还有一种他从没有闻到过的香味,慢慢地弥散开来,那样地好闻,那样地吸引他,让他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把她手里的吃食抢过来——过去自己就抢过她的点心,都很好吃的。

胶东王府是个全新的地方,这里的人来源十分复杂,有宫里的,有相府的,也有自外面买来的,除了留福以外,别人一概都不可信,包括父皇任命的张长史。因此这几天王府里送的饭食他一点也没有动,只与留福勉强弄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吃了,一直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特别是今天,因为娶亲,自己和留福一直被许多人围着,完全没有弄些安全食物的机会。

忽然一个极轻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上,胶东王悄无声息地抬起手拈来放到口中,是一条很细很小的肉丝,很香,还带了淡淡的咸味儿和甜味儿,在嘴里慢慢融化了。因为太少,美好的味道很快就消失了,让他更加抓心挠肝地想吃。终于,听得身边人发出了轻而悠长的呼吸声后,他再也忍不下去了,立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奔向方才素波拿东西的地方。

公正地说,王妃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她几乎吃完了点心就立即睡着了,但就是这样,胶东王依旧心急如焚,明知道应该再等上一会儿才更安全,可他都没有等,刚刚那细碎的吃东西的声音和浓郁的香气和那一点点的肉丝实在将他的心都快勾出去了,以至于不小心撞到了妆台前的一把椅子,虽然马上扶住,但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胶东王赶紧回头去看王妃,见她丝毫没有被这声音影响,依旧沉睡着,仿佛哪怕这屋子倒了她也不会被惊醒一般。他的目光扫过,就见大红喜烛发出的光将她的脸映得红红的,正是那个漂亮而且可爱的小姑娘。

而且,还自以为很聪明。

其实,王妃并不真笨,勉强算成聪明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既然嫁到了皇家,她的这点聪明就很不够看了。想想她刚刚与留福的对话,胶东王就在心里笑了,太天真了呀!

当然此时什么都不重要,能勾动胶东王心神的只有那些香喷喷的饼,他很快就找到了,打开包着的油纸,拿起一块就塞进了嘴里,要知道可以放心吃的食物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胶东王一气吃了两三块,才觉出冷意,怪不得徐素波刚刚到被窝里吃呢!他也重新回到了床上,盖上被子,肚子里有了底就不那么急迫了,他细细地咀嚼着饼,品尝鲜美的滋味。胶东王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饼,外面的酥皮倒是平常,里面包的肉丝却很奇怪,不知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每根肉丝都细细的,入口绵软,不干也不柴,越是砸摸越是觉得香味儿十足,竟怎么也吃不够。好在胶东王回到床上时已经将整个油纸包都带了来,现在他守着这些肉松饼尽情地吃着,终于到了再也吃不下的时候才重新将纸包好藏在床里面的褥子下面。然后他也像素波一样犯了困,只想赶紧睡上一觉。

其实胶东王很不习惯与别人睡在一处,先前留福陪着他的时候也是打地铺的。现在看着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向自己这边蹭过来许多的徐素波便有些不情愿,睡觉就老老实实地睡嘛,怎么还要动来动去的!

徐素波毕竟是胶东王妃,虽然这王妃之位她未必能坐多久,但是眼下总不能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对待她,胶东王决定给她留些体面只踹下床就好了,床是自己一个人的,他并不打算与别人分享!

就在他要动手——不,动脚之前,忽然又闻到了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其实不陌生,刚刚徐素波在被窝里吃饼时他就闻到过,原来以为是饼的味道,但现在才明白其实是来源于她这个人。有点香又有点甜,还让人觉得暖暖的,细细品起来与好吃的东西又不一样,只感觉十分舒服,且又让胶东王的心莫名地软了,“算了,看在过去就吃了你许多东西,现在你又带了这么多饼嫁过来的面子上,我就让你与我睡在一张床上吧!”

胶东王端正地躺平,将被子拉好,用与素波差不多一样快的速度睡着了。饥饿时想睡却睡不着,但吃了饱了可不一样,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困意自然而然地就来了。

素波在胶东王府的第一夜睡得不错,清晨她醒过来时习惯性地伸个懒腰,就发现不对了,胳膊还没有完全打开就碰到了一个人,然后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床里面,与胶东王紧紧地靠在一起,无怪觉得睡得好暖和!

好在自己反应够快,素波联想到先前被胶东王打伤的那个女子,将惊叫声咽了下去,一骨碌就向床边滚了过去,不料力气用得大了,“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

素波是带着被子滚下去的,如今便像蚕茧一般被紧紧地包着,只得在地上来回滚动了两下,才将被子抖开站了起来。她活动活动身子,倒没觉得哪里疼,毕竟王府的地上辅着厚厚的地衣而她又包着被子呢!然后她就看到胶东王坐在床上,用乌黑的眼睛自上而下的瞧着她,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却带了莫名的嘲讽。

自己现在的样子恐怕很丢人的,素波便心虚起来,“我就是不小心…”解释了半句醒悟过来,他什么也不懂,自己根本不必说的。

这时留福听了声儿进来了,素波就抢先道:“王爷一早醒来就把被子扔到了地上,我正要捡起来呢。”这叫恶人先告状,反正胶东王傻,自己正好把责任推出去。

留福瞧了一眼王爷,见他并没有生气,眼睛里反倒透出些喜气,便笑着应付道:“那好,王妃捡被子,我服侍王爷起身更衣。”转过屏风,他便知道王爷高兴的是什么了,将一大包饼接过收到了怀里,服侍王爷更衣洗脸不提。

这边福儿和寿儿也过来了,素波也急忙换了衣裳。民间习俗,成亲第二日要拜见男方的家人,在皇家,出了宫的皇子成亲就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并与皇家亲戚相见。

一时送来了早饭,素波便瞧着胶东王,男尊女卑的时候,是需要男子先吃,女人才可以动筷的,对此何老太太再三教导她,只怕她见了好吃的一时嘴急就先吃了。可是素波眼巴巴地等了半晌,胶东王只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眼睛看也不看桌上的膳食,空洞洞地对着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素波自知不可能理解问题儿童的世界,也不可能陪着胶东王一直枯坐,她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留福,请王爷吃饭吧。”

留福刚刚与胶东王躲着各吃了几个饼,肚子里饱饱的,便有心琢磨着王妃带来的饼是怎么做的,他也算有见识的人,皇宫、相府的吃食看得多了,却从没听闻过把肉做成又松又软一丝丝的馅,而且还那样的好吃,无怪王爷很开心呢。此时听素波开了口,他便摇头道:“王爷大约是不想吃吧。”

“不吃早饭可不大好,”素波觉得自己还是要劝一下的,因此就盛了一匙粥送到了胶东王面

前,温声道:“喝点粥吧。”

胶东王先是不理,待素波将粥送到了近前便抬手一拨,将匙拨到了地上,又一心盯着墙壁不语了。

素波很是无奈,但她已经尽了力,因此就向留福道:“既然王爷不吃,那我可就开动了!”

留福瞧着她笑盈盈地端了一碗栗米粥香甜地吃了起来,心里就有些不忍。他是静妃的心腹,后来跟了胶东王,这些年来亲眼见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病倒了,死去了,先前不知道原因,后来才猜到皇后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毒。□□是慢性的,最初腹痛,后来吐血,再后来人就不行了。也有的人没死,可是却变傻了,生不如死。

就是到了陆相府里,他们也没有完全摆脱皇后的毒。文澜阁里有几个人莫名地生了病,其实就是中了毒,其中就有许衍一个。就是因为他们吃了宫里赏赐王爷的馔食。

留福有心想提醒王妃,但看着王爷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知道不应该说。静妃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最后拼死保住了胶东王,又成功地让邓太尉和皇后相信胶东王已经傻了,这样他们才从宫里逃出来。如果事情暴露,邓太尉是怎么也不可能让王爷活着的,他手握兵权,说不定会用什么手段,眼下他们还无力自保呢。

留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了,“王妃,我们赶紧走吧,拜见皇帝和皇后娘娘可不能晚。”

素波听了便急忙将其余的粥都划到嘴里,遗憾地看了一眼桌上另外几种口味的粥品,她还没来得及尝呢,又顺手捞起两个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子,“我可以边走边吃。”

留福就轻轻地摇了摇头,有的人是没有办法救的。

第40章 不缺俸禄

进宫其实就是行礼, 给皇上行礼、给皇后行礼,给太子行礼, 给太子妃行礼, 给皇叔颖川王和王妃行礼, 给皇兄皇嫂们行礼, 给皇上的妃嫔们行礼。

一圈大礼行过之后, 只有长沙王和几个小皇孙小郡主给他们行了礼。

但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给别人行了礼就会收到赏赐,而别人给他们行了礼就要赏赐出去。

素波早已经想通,她要把胶东王妃当成一个职业来做,帮助胶东王,保住胶东王府的地位, 然后得到一份安稳富贵,算起来一点也不吃亏。就说那个色迷迷的陆辰,从自已与胶东王有了联系,就没有再来找过麻烦, 而且素波也相信,就是现在遇到了邓十九, 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更何况还有叔父,因为她成为王妃得到了徐家的旧宅,又感受到了那样的荣耀,一切都很值得。

所以跪拜行礼其实就是这个职业的一部分,把它当成一种运动也不错,听说有一位名人就是这样锻炼身体的呢。

而收到了赏赐就是这个职业的灰色收入吧, 对于他们的新婚,皇上赏了一千金;皇后赏了两千端绸缎;太子、太子妃、皇叔、皇婶、皇兄、皇嫂等等许多人出手都很大方,还真丰厚呢!比起胶东王府张长史为他们准备赏的东西,他们赚大了!

中午的时候,皇上还赐了宴,让素波更为开心。

御宴呐!上次进宫时也只吃了点心,可没有尝过御宴。

毕竟是儿子的喜事,皇上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只述家礼,大家不必拘谨,各自入座。”

每人一张案几,酒菜如流水般地送上,然后又流水般地端下去,素波灵巧地挑着喜欢的菜肴品尝,御膳毕竟是不一样的,从原料到烹饪方法都极出色,令她大开眼界。

当然了,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业,抽空看了几次胶东王。他端坐在对面,面对着各种美食毫无兴趣,几乎没有动箸。

今天早上他就什么也没吃,现在还不吃东西,对身体肯定不好。素波想着,突然意识到胶东王的问题多半与饮食有关。前世不就有个厌食症吗,他没准儿就是吧?听说厌食症不容易治好,可怎么办?

正这时,皇上举起了酒爵,有些伤感地说:“虽然是天家,可一年到头聚在一处轻轻松松地说些家常话的时候才有几次?倒不如过去在乡下时每天晚上阿娘在院子里摆了桌子,阿爹坐在上首吃酒,高兴时给我们兄弟们也都倒上一杯,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热闹呢。”

颖川王就道:“阿爹阿娘没有福气呀,长兄做了皇上,他们却先去了。”说着便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天下乱了,皇上初起兵时并不强大,也曾遭遇过几次失败,而皇上的爹娘也跟着受过不少的苦,而皇上得了富贵时,他们又都过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颖川王最明白皇上心中的伤痛。

“亏得那几年阿弟守在阿爹阿娘身旁,替我尽了孝。”皇上说着便又饮了一爵酒,“阿弟是家里最小的,也是阿爹阿娘最疼爱的。”长兄为父,他对于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弟弟也像儿子一般地疼。

颖川王从小就依赖长兄,他也视长兄为父,兄长起兵后,他一直追随着兄长,也是吃尽了苦头的,兄弟间的情分非同一般,“阿爹和阿娘是疼我,但心里却是最重视长兄的。记得那一次我们被贼人所虏,贼人们一直为难爹娘和我,忽听得兄长大败贼兵,爹娘都说,宁愿被贼人所杀,也愿意兄长获胜。”颖川王说着,又将手中的酒饮尽了。

兄弟二人说着话,就连喝了三杯酒,下面的皇子们每一次都一道举爵饮酒。皇后娘娘也笑道:“我也是福薄,倒没能服侍太上皇、皇太后。倒是静妃跟在太上皇、皇太后身边几年,现在她也先去服侍太上皇、皇太后了。”说着也饮了酒,却又道:“胶东王怎么只空举着酒爵不饮?”

素波早发现了胶东王又犯了毛病,非但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饮一口酒。作为胶东王妃,她此时赶紧笑着站起来回话道:“王爷不善饮酒,昨日只喝了一杯就醉过去了,今日早上方才醒酒。只怕在御前失仪才不敢喝的。”

“昨天醉了?”皇上就大笑起来,“我们家的人都善饮,偏偏青云一杯就醉,不像我们家的人呢!”声音便温和下来,“不能饮便不饮,你只吃些酒菜就好。”说着让人将自己案上的几样菜端给胶东王。

胶东王起身拜谢,但也不过轻点了几样,其实还是什么也没吃。

皇上倒没在意,偏皇后眼尖,就说:“胶东王,父皇赏赐的酒菜你怎么也不用?”

素波便又起身道:“回母后,宿醉之后是吃不下东西的。”

皇上就又笑,“真醉得很厉害吗?”颖川王也跟着大笑。

素波才听出些意思来,心道皇上怎么能如此不庄重?一时就有些急,便道:“父皇平日也少饮些酒才好,酒这东西少饮怡情养身,多饮则伤肝伤胃。”

“当年静妃也常这样说朕。”皇上便叹了一声,也许自己是老了,越来越常想起过去的事情。起兵的时候每天什么也顾不上,爹娘家小都扔到脑后,一心想着权势,现在得到了天下,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丢掉了太多的东西,就是富有四海也找不回来了。突然就觉得胶东王妃很是可爱,神色愈发柔和了,瞧着素波笑问:“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