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来往甚密?哪怕在前世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时代,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都会让人觉得不对,更何况眼下的情形?

素波猛然间感到森森的恶意,先前因为万仓曹的死亡而对万家生出的种种愧疚和歉意立即消下去了大半,心里更生出了一种莫明的害怕,她觉得似乎自己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张长史,然而自己表态说相信张长史,接着万家说自己与张长史关系不正常。她激灵灵地打个了寒战,这真让她百口莫辩。

福儿和云哥儿几个也气炸了肺,一同向万二郎叫骂起来,就连寿儿也加了进去。但越是这样,素波越觉得没有什么用处,自己身边的人刚刚由自己亲口否定了他们的可信,现在谁还会信他们?

这一次张长史却没有再跳起脚来叫骂,可谁也没想到他突然扑向了万仓曹的二哥,两只蒲扇大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御史大夫一声断喝,好几个差人扑上去才将万仓曹的二哥救了下来,人已经快要没气了,幸而王府里有御医,正在现场围观才上前救了他的性命。

素波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突然绝望起来,与自己和身边几个人的言谈举止相比大家一定更相信万家,就连她自己也突然没了信心。

自己错了,真应该听留福的话,只有先想办法保住自己才是正确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素波就又一次用目光去找留福,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声非常威严的咳嗽!真的,并不是寻常的咳嗽,与叔父平日的咳嗽不同,与刚刚被张长史掐过脖子差一点上不来气的万二郎的咳嗽更不一样,而是非常非常威严的咳嗽。

咳嗽声从自己身边响起,素波吃惊地扭过头去,是胶东王在咳嗽!对,一点也不错,胶东王非常有气势地咳嗽了一声,也许不应该叫咳嗽,而是发出了一声“咳!”,就像许多大人物说话前都先要“咳”一声宣布他要说话了,让大家肃静似的,而花厅里果然立即就静了下来,所有哭泣吵闹说话的人都闭了嘴,一同抬头望向胶东王,充满着畏惧和信服!

有那么一霎间,素波都相信了,她觉得胶东王就要出来为自己主持公道了!他俨然端坐在宝座上,神情凝重,一张美得无懈可击的脸发出正义的光芒,一双黑沉沉地眼睛垂眸看向下面的众人,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目光,轻轻抿起的嘴角显示出他有些生气,这种淡淡的怒气比起张长史跳上去杀人还令大家觉得胆寒,素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起了一句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张长史至多是个匹夫,他就把万二郎掐死也只能掐死一个人,而胶东王,他的力量能左右许许多多的人!

果然,只这一声咳嗽,御史大夫以及宗正寺的官员早已经起身上前跪倒一片,下面的人更是呼拉拉地伏下一片。御史大夫三叩大礼之后恭敬地道:“臣疏忽了,罪该万死,然还请王爷许臣继续审明案情。”

虽然御史大夫的表情还是先前一样的平静,但他所流露出来的神态与刚刚让自己稍安勿躁完全不是一样的,敬重,还带有一丝畏惧。

胶东王一直有这样的本事。听留福说,他从小由静妃精心教养长大,三岁认字、五岁能文还不算什么,真正一向最严格的教养是皇子的风范,他能俨然端坐大半天而不动一下,神情保持着威严庄重而一丝也不松懈,不必说不知详情的外人,就是完全了解他的底细的素波也时常会被胶东王所迷惑。

眼下,素波多希望胶东王果然能如正常人一般替自己说一句话呀!他每天与自己同吃同住,本应该知道万家人在撒谎的。

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自几年前胶东王生了一场大病,他就变傻了。现在保留下来的全部是假像,可能他被花厅里的吵闹惊了,然后就出于习惯性地按他从小被教导的样子去做。而真正的胶东王是个会抢自己的饭,会随时掀翻桌子的问题儿童。

胶东王果然就没有回答御史大夫,因为他不会。素波只恐御史大夫看出什么,便借着长长宽宽的袖子遮掩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她见留福时常如此。

胶东王便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然后就重新放下了。

素波看着如此完美如此高傲不凡的动作,心里说不出的遗憾。哪怕,胶东王只会说几个字,斥责万家人一句,或者告诉御史大夫自己根本没有与张长史来往过密也好,自己就没有事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轻轻地抬了一下手就重新归于沉寂了。

但是胶东王的举止在大家看来却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觉得王爷对万家污蔑王妃不满了,但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是不屑与下面的人辩论的,他的一声轻咳已经将态度完全表明了。于是御史大夫再拜,“谢王爷!”重新回到了他的座位,继续审案,“今日张长史几时到淑宁殿?几时离开?”

毕竟是王府,服侍的人很不少,张长史的行动又并不是什么机密,又有两个在殿外服侍的小内侍上前说出所见所闻,只一会儿工夫就弄清楚了,接着御史大夫又一次次地追问起他们以前的见面。

素波嫁过来时间并不长,还不满一个月,经过御史大夫细致的追问,终于算出来她共见了张长史七次,其中有四次是在花厅,最长的不到一个时辰,最短的只有两刻左右,每一次都有府里的其他官员在场;另外三次是在淑宁殿,多是为了请示一两件事情,时间就更短了,就比如今早,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而淑宁殿内外一直有内侍和宫女们。

而其余时间,因为王府内外院严格分离,且胶东王每日三餐和晚上就寝都是回淑宁殿的,她和张长史是不可能单独见面的。

如此剖析之下,先不论别的,只万仓曹一句王妃和张长史来往甚密就站不住脚了。先前万家所有的话都十分可信,但现在的一个漏洞立即就让情况转换了,素波看着厅里的众人,神情多半有了变化。

万仓曹的二哥便按着胸,压着咳嗽上前道:“我也只是听弟弟说过一回,当时他还醉着,因此我听得不甚真切。”他刚被张长史捏住脖子,显然是伤得不清。

御史大夫还是不急不徐地、不焦不躁地问:“你当时究竟听到了什么?”

万仓曹的二哥迟疑了一下,“我弟弟的确说过张长史与什么人来往甚密,他很害怕,只是这个人是谁我没听到。”

“一点也没有听到?”

“没有,”万仓曹的二哥想了想就更肯定了,“我刚听张长史是王妃派去了,就以为是王妃,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听到究竟是谁。”

看来自己没事了,素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胶东王那一声咳嗽功不可没啊!她明显觉得就在他那一声之后,殿里的气氛变了,大家意识到这里是王府,自己是王妃,说话更谨慎小心,追索事实更清楚。

素波就在心里想,如果案子查清楚了,自己一定要用心给胶东王做许多许多美食,好好感谢他。他别的不懂,但倒是很馋嘴,特别爱吃自己做的饭菜。

第59章 鸡蛋摊饼

御史大夫只问话就问了大半天, 时间从正午之前一直到了掌灯时分,然后就将那些绸缎在花厅里打开, 十分认真地查看。

最初素波觉得是皇后娘娘赏赐给胶东王府的绸缎有问题, 然后她又怀疑过张长史, 但是现在她已经肯定问题一定出在万家。要么万仓曹的二哥为什么会诬陷自己呢?虽然他后来否认了对自己的指责, 但很明显是因为胶东王的气势和御史大夫的细致追究。

但自己与万仓曹本就不熟, 万家为什么要害自己?何况万仓曹怎么能将绸缎偷出来的呢?他虽然管着仓库, 但出入府门都有人查看,根本不可能将绸缎带进来又带出去的。最关键的是他自杀了,谁会怀疑一个自杀了的人呢?

素波怎么也想不明白。

可是她必须要想!

虽然万仓曹的二哥的指责看起来不是真的,而且他最后收回了那句话,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子, 素波还是感觉非常的不自在。而且这样的话传出去,叔父与何老太太一定会非常伤心吧,在出嫁前他们反复告诉自己要特别小心,注意维护声誉, 因为皇家本就是事非多的地方。

当时自己答应了,但其实并没有认真放在心上, 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但现在的事实由不得她不相信了,如果不是自己进王府时间尚短,每一天的日程还能追究出来,自己早被泼了一大盆污水而洗不清了。

素波要自救,于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拼命地回想着福尔摩斯、狄仁杰、包公等等破案过程, 想借用他们的方法找到万仓曹的问题。但很遗憾,她怎么也想不到。

再看花厅里,御史大夫正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被换了的绸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来覆去,仿佛从上面能看到是谁换了一般。素波就走了下去,她也要去看看,万一能发现什么破案的细节呢。

每匹绸缎外面一两层都是上好的,巧妙地裹住了里面破旧而起了皱的旧绸,不打开还真很难发现,素波用心地看着,却怎么也不能在这些旧绸上找到答案,她正要失望地回去,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再打开一匹绸缎。”

新打开的绸缎还是一样,外面是好的,里面是坏的,但是素波却叫了起来,“绸缎是万仓曹换的!”

“王妃,你不能因为偏心张长史就把责任推给我弟弟!”万仓曹的二哥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满脸地悲愤。

已经诬蔑一次自己的人,肯定还会再次泼脏水的,素波就知道,如果不能查出万仓曹有罪,眼前的这个人还会说起自己与张长史或者其余的人来往密切之类的话,反正万仓曹已经死了,他完全可以随便说而大家也没有办法去对证。

这也是她憋了一口气一定要查案的原因!

御史大夫摆了一下手,两个差人将万仓曹的二哥按住了,然后他就问:“王妃看出来什么了?”

在这些破旧皱褶的绸缎上,素波什么也没看出来,但是她闻到了啊,“绸缎上有香气,正是万仓曹身上常带着的香味!”

嗅觉与味觉在很多方面都是相关的,就比如一道美食,大家会说色香味俱全,品酒之前人们通常也要先闻一闻,因此素波有着极敏锐的味觉的同时也有着相当灵验的鼻子,就在她放弃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闻到了香料的味道。

特别是新打开的一匹绸缎,里面的味道被包住了还没有散去,可以说是很明显的。

御史大夫重新打开绸缎凑上去闻,也让手下的差人和王府的内侍官员们来闻,先前没有人注意到的那丝淡淡的味道在被王妃提示了之后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确实与万仓曹平时常配的香一样。于是御史大夫放下绸缎说:“我早就怀疑是万仓曹换的绸缎,但只差一点想不通,如今全明白了。”

你早就怀疑了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一个劲儿地审问张长史,审问府里所有的人?让我以为你一定会怀疑张长史呢?素波放松了心境之后恨不得立即去质问御史大夫,为什么要自己担了这么长时间的心!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着御史大夫指着绸缎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是张长史,你们看这绸缎折得如此整齐如此巧妙,全部按贡品的样式,他或者那个来自边城的同袍应该不会,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万仓曹是专管仓库的,他不但会按贡品的样式折叠绸缎,而且还有大把的时间把绸缎叠得如此巧妙,让领绸缎的张长史根本没发现。素波的脑子一闪,这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破案的细节呀!

“还有,你们再看这些旧绸缎上面都有很多的皱褶,每一匹上的都很相似,我一直在想这是怎么形成的,”御史大夫说着拿起一匹旧绸一圈圈地围在一个差人身上,然后再用布条一系,完全将皱褶的形成显示得清清楚楚,“王妃闻到的香味让我明白了万仓曹就是这样把旧绸运进王府,新绸运出去的。”

“至于运进来的旧绸是哪里来的,新绸去了哪里?我早已经让差人去查了,恐怕还要用些时日,”御史大夫就带着宗正寺官员和手下的差人们恭敬地行了礼,“待追回绸缎一定再来向王爷和王妃禀报。”

接着,御史大夫、宗正寺的官员,还有一大群或哭哭啼啼,或哑口无言的万家人就都离开了。

素波竟还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就算解决了?

忽然有人轻轻推了她一下,“王妃,你应该让大家都回去了。”

素波回头一看,原来是留福,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了,真不知刚刚那样关键的时候他去了哪里,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素波只有站起来吩咐道:“大家都先下去吧。”然后又想起来加了一句,“今天太累了,大家都休息吧,典膳所也不必再送晚膳。”

才回了殿内,留福就催道:“王妃,赶紧做饭吧,王爷饿了。”只有他们三个人时他是很随意的,时常把胶东王带到了小厨房里在一旁等着王妃做吃的。

其实素波也是又累又饿,一直坐在花厅上面的宝座上不能随意乱动其实是很难受的,她又不比胶东王从小受过专门的教导,早觉得身子都快僵掉了;还有,中午饭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吃,她还从没有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呢。

还是在中午的时候,她曾经想提醒御史大夫休息一会儿吃饭,但因为那时的气氛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后来她就被案子搅了进去,也忘记了吃饭的事。

刚刚想到大家都很累,便没有让典膳所送晚膳,所以就算留福不催素波也是打算立即做饭的。

当然,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做复杂的东西了,因此素波洗了手随便舀了些面放在盆里加水各成稀糊,倒在平底锅上摊平,然后在上面打一个鸡蛋,再随意放上一些盐、花椒粉、葱末、香菜之类的调料,用锅铲卷起再对折,一个鸡蛋摊饼就好了。过去在学校门前就常有卖这样的,早上来不及吃饭时买一个,现做现吃,立等可取。

素波咬了一口,软乎乎热腾腾地非常不错,然后很自觉地递给胶东王。他从来都要抢自己吃过的东西,据留福说是小孩子脾气,素波也早习惯了,索性主动给他。

再者,今天她着实非常感谢胶东王的,虽然他不是主观要帮忙,但客观上却给她很大的支持,原本想给他做大餐的,现在只拿摊鸡蛋饼来糊弄他,其实也是欺负他什么也不懂了。

胶东王果然什么也不懂,高高兴兴地接过摊鸡蛋饼吃去了。素波就一面摊下一个一面问留福,“刚刚你做什么去了?”

“小的想与其留在花厅里等着,还不如出去打听是不是有人出售那些绸缎,那可是贡缎,与外面卖的不一样,找到就知道是谁做的坏事了。”

“找到了吗?”

当然找到了。但是留福却道:“小的白白在集里跑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也是,如果他找到了,回来后岂不说出来?但是素波还是很感谢他的,将下一个摊鸡蛋饼递给他,却还是不能忘记今天的案子,“真是不明白,万仓曹为什么要偷绸缎,然后又自杀了。”

留福大口地吃着饼,却又含糊地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自杀的?也许是被别人杀的呢。”

素波打鸡蛋的手就顿了一下,“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自杀的人与他杀的人不一样!”电视剧里演过的,她先前怎么没想起来!现在就比划着告诉留福,“你去告诉御史大夫,让他查一查万仓曹是不是自杀的?”说着把刚煎好的蛋饼也塞给他,“快去!快去!路上吃吧。”

留福回来后到了书房,向胶东王禀报道:“万仓曹当然不是自杀的,御史大夫正要查是谁杀了他,他二哥就出来顶了罪,然后服毒自尽了。”

胶东王了然,“皇后又把线索掐断了。”

第60章 面如桃花

虽然皇后依旧控制了最后的结局, 但是这个案子还是让胶东王感觉很满意,“邓家的势力在朝中不断变弱了, 没能阻止御史大夫过来。我原以为一定会是宗正寺的官员来审案, 结果也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留福也庆幸, “是啊, 小的也以为王府一定会吃大亏呢。为了保住王妃, 我把我们在外面的人手都调了出来查到了万仓曹的外宅, 随时准备把他们藏起来的绸缎抖出来揭开案情,现在看来不用了。”

胶东王看了一天的审案,十分肯定,“凭严正的手段,他一定能查到。”

留福就道:“这个御史大夫还真令人大吃一惊呢!”

“朝中本早应该设御史大夫了。前朝御史大夫便负责监察百官, 审理重要案件,起草诏命文书等,与丞相、太尉合称三公,地位十分尊崇。本朝初建, 邓太尉和陆丞相一再反对父皇设御史大夫一职,”胶东王冷笑一声, “他们只有在这件事上是一致的。”

“还不是王爷暗示薛大儒上书,才促成了皇上设御史大夫!”留福就笑了,“这位御史大夫看来还真很有本事啊。”

胶东王却摇摇头道:“你没觉得王妃其实才更令人吃惊吗?”

留福也承认,“我一直以为王妃太笨会被他们陷害了,急忙出了府想帮她,没想到这个案子最后还是她找到了最关键的两处。”

这也是胶东王的想法, “明天你用心套套她的话,看她怎么知道自杀与他杀不一样。”

御史大夫听了都大吃一惊的,王妃是怎么能知道?留福心里也痒痒的,“不如我现在就回去问问?”

胶东王撇了撇嘴,“没用的,她现在一定睡了,而且睡得像一只猫一样,叫都叫不醒。”

素波经历了这一天的劳心劳力,真是精疲力竭,吃过摊鸡蛋饼当然早早睡下了。

胶东王回来时就见她果然睡得正香,整个人都埋在绸缎被子中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脸,轻轻地打着呼,仿佛就是天塌下来也惊不醒她。胶东王本也没有叫醒她的意思,但是王妃占据了整个床,让他没有办法躺下。

是的,王妃虽然像一只小猫一般蜷着身子,但此时她却正好在大床正中间,也不知经历了几次打滚到了这里,连枕头都没有用,只是沉沉地睡着。胶东王看了看,自己不论住在床里还床外,床头还是床尾,地方都不够大,王妃还真会选地方,把这里当成她一个人的了!

可是胶东王却没有生气,动手将人抱起来挪到了床里,然后自己在外面躺下了,心里想着,如果她再打滚,总不会掉到地上去了。

素波香香地睡了一觉,吃过早饭就问留福,“你怎么不带王爷去上课呢?”

“这几日文澜阁那边有事,薛大儒不过来了,”留福就道:“我想着昨天王爷坐了那么久一定会很累,就让王爷歇一天吧。”

“王爷的功课是有点太多了,真是可怜的孩子,太累了!”素波就转过头去捏他的脸,“哎呀!留福你看看,王爷好像比过去胖了!”脸上的肉明显多了。

不但胖了而且还高了,留福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干枯的两颊已经圆润多了,“王妃的饭菜做得好吃,大家就都胖了。”

“留福比王爷胖得还要多呢!”素波就指着他笑,然后收回手摸摸自己脸,“我也胖了,怎么办?怎么办?”说着急忙跑到镜子前照了照:还好,两颊的婴儿肥倒不难看,并没有出素波最怕的双下巴,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落水前的体重。

素波离开镜子时痛下决心,“我不能再胖了!”

“王妃不胖,”留福不解地道:“再说胖一点很可爱的。”

“不,不,不!”素波才不要胖,她宣布,“我要减肥!”

“什么叫减肥?”

素波一捂嘴,“女人的事你不懂的!”然后就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不用上课,我们不如到花园里走一走。”正好还能减肥。

到花园更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套套王妃的话,留福服侍着王爷和王妃到了花园里,逛了一圈令人在一株桃树下的石头上铺了皮褥子坐下,似乎随意地说起昨天的案子,“御史大夫听了我传的话立即就去查看,发现王妃说的一点也不错,可王妃怎么知道自杀和他杀不一样的呢?”

嗯,这总不能拿女人的事推过去了,怎么知道的呢?素波就想了想,“当然听徐家的长辈们说的了。”

“是散佚大臣说的吗?”

“不是,叔父原来没有当过官,不懂审案,”素波就说:“是我父亲,还有族里的其他人…他们聊起过去当官时的见闻说的,我在一旁就听到了。”

这借口还算不错吧,素波觉得自己蛮机灵的。果然留福就信了,还点了点头,“原来是徐家的老大人们说起的。”

“对呀,你知道的,我们徐家在前朝有许多人做官,而且还做很大的官呢。当官就要判案子的,他们当然见多识广了。”

王妃的娘家留福是查过的,徐家过去是出过许多官员不错,但到了前朝末年时已经没落了。她的父亲应该没有当过官,甚至她出生后徐家也没有当官的人了,而且当官并不是都要审案子的。但是留福还是点着头,“徐家在前朝可是了不起的大世家,王妃可知道老大人做过什么官吗?”

嗯,不知道。素波就一挥手,“我那时还小,记不清了。”然后她就站了起来,“看,桃花开得这么好,我们采些回去吃吧。”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王妃都有办法成功地转到吃的上面,而且在她的眼里,几乎就没有不能吃的东西。

留福情知再套不出更多的东西了,江阴徐家已经没了,除了万事不管、万事不知、只懂读书的书生徐宁再无对证,只能是王妃说什么是什么了。

而且,提到吃的,留福也很上心。把桃花做成吃的,就是宫里也没有见过,他也很些好奇呢。

于是,很快这一次出游就变成了采桃花。身后的这株桃树不大高,素波踮起脚来正好够到,她挑选刚刚绽放的花瓣,一朵朵地摘下来用裙子兜着,又是干活又是玩的,十分开心,又喊留福,“过来帮我把这根桃枝压下来,那上面的花又多又好。”

胶东王走了过来,把桃枝压下,素波尽情地采着,突然发现,“哎呀!王爷已经比我高了!”其实她也一直在长个子,但是根本没法与胶东王的速度比,因此便很不服气,“你怎么能

长这么快!”看周围没有别人就捏了捏他的脸,小美男长高长胖了,气色也好了许多,真是面如桃花呀!

素波没有照镜子,不知道此时她的脸也与桃花相映红呢。

桃花入馔,可以做桃花糕、桃花粥,桃花羹,美味而漂亮,摆在桌上就像把春天带到了屋子里一般,就连胶东王都笑吟吟的,噺鮮 尐說素波就笑,“王爷今天特别高兴呢。”

当然了,昨天他们在胶东王开府后与皇后娘娘的第一次争斗中大获全胜,而且没有暴露一点实力,王爷焉能不开心?留福笑着赞同,“王妃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王爷岂能不高兴?”其实这也是实话,跟着王妃,他们不只吃上了饱饭,还吃得特别好!

素波也开心,她看着一桌子的桃花,还觉得缺了些什么,就笑着说:“我给你们做一道特别的东西!”

做点心余下的一罐牛奶放到火上加热,看着奶还没有煮开却已经涨起来的时候赶紧离火倒入准备好的瓷杯里,放上一会儿杯子上面就结出一层奶皮。王妃小心地在奶皮上轻轻一划,将里面的奶汁重新倒了出来,奶皮瘪下去贴到了杯底。

王妃便将倒出来的奶汁加上桃花瓣、鸡蛋清、白砂糖,便叫胶东王,“顺着一个方向搅拌,让它们完全混匀。”

素波先前只让留福帮忙,后来她发现胶东王做起事来更稳重更靠谱便喜欢让他给自己打下手了,而留福只能做一些粗活。果然没一会儿胶东王就将奶汁搅拌好了,她接了过来便小地地把拌好的奶经先前划开的奶皮重新灌到杯子里,那层奶皮就一点点地鼓了起来最后重新回到了之前的位置,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

留福惊叫了一声,“王妃这么高的本事是向谁学的?”

“我看过好多菜谱,全部记在心里了,”素波全神贯注地盯着瓷杯里的奶汁,让每一杯都做得恰到好处,之后将它们一个个摆到大蒸锅里蒸上,才松了一口气又道:“也有我自己用心琢磨出来的。”

后来据胶东王和留福分析,他们套问了那么久,唯有王妃最后一句话肯定是真的,她当时全神贯注地烹饪,一点也没有设防。而且能信手拈来这样多好吃的,就是御厨也比不了,有底蕴再加上用心琢磨是必须的。

关了火王妃便让留福将锅端了下来,见他要打开锅盖,赶紧拦住,“现在还不是吃的时候,大家先吃饭!”用过午膳之后王妃施施然地走过去揭开锅,端出一个个小瓷杯,每个杯子上面再加一朵桃花,“每人一份,餐后甜心——双皮奶!”

瓷杯是官窑出品,薄胎如玉,绘着几朵粉红的桃花,隐隐透出淡粉色的凝乳,及到近前,杯口上一朵真正的粉红桃花浮在雪白的奶皮之上,美不胜收。

胶东王看了半晌才舀了一匙放到口中,香甜爽滑,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对了,就是王妃身上的气息。

第61章 田园风光

素波将瓷杯里的双皮奶挖得干干净净全部吃掉了之后就向椅子后背一仰, 长叹了一口气,“唉!我的减肥大计又失败了!”

减肥, 留福还是似懂不懂, 此时的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是未来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看着吃饱了眼神有些迷离的王妃只恐怕她就要去睡午觉, 便上前提醒道:“王妃, 是不是应该将府里整治一番了?”

如果不是急于套问王妃的话, 整顿王府是今天上午就应该做的。经历了这一次,府里暴露出来许多有问题的人,正好清洗一番。

素波是有点困,但是她马上就清醒了,“对了, 三木!他想害我!”

“王妃真聪明,”留福恭维着,又提醒她,“还有门房, 说看到张长史同乡的那个;承奉司看到张长史和万仓曹吵架的内侍…”有些人在这一次审案中并没有很明显地露出来,但是留福知道他们不妥当, 正好借此机会都弄出,这样府里甚至能安稳些日子,他和王爷做事也会方便多了。

素波频频地点头,“好,好。”如果说先前她对留福还有些不满的话,现在也全没了。在最难的时候, 他可是全力支持自己的,一心要保住自己,所以她完全相信他的话,“那些人我全赶走!”

“除了把人赶走,还要建立严格的府规,属官、内侍、宫女、杂役,每一个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都要清清楚楚地列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犯了错就打,做得好就赏。”

对了,岗位责任制不就是这个意思?自己这个穿越女怎么没想到?素波就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你不方便出面,我也能一个人搞定!”

留福就又赞美道:“王妃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还不是为了你们。”素波果真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很重,不过呢,“我们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总要相互照应的。”说着就嘱咐留福,“你带王爷睡个午觉吧,我去花厅整治王府。”

胶东王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睡午觉上,他带着留福去了书房,翻看了一下午的书,突然道:“王妃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从哪里出来的呢?”好像当初她与自己一同落水时就说过这句话,当时自己便觉得很吃惊。

留福当然不知道,“也许是王妃自己想出来的吧。”

“她?”胶东王怎么也不信,“我试过,《诗经》都背不出几首。”

虽然只能背出不多的几首《诗经》中的诗词,但素波是受过十几年正规教育的人,因此她把留福和自己觉得有问题的人都赶出府里,然后让人拿出黄金赏了维护自己的人,张长史、云哥儿、福儿、寿儿等人自不必说,其余的她一个个地叫来,又问:“那两个殿前侍候的小内侍叫什么?就是昨天在御史大夫面前回话的。”

云哥儿将两个人带过来,“他们也是我手下的,一个叫阿忠,一个叫阿义。”三木给他丢了脸,幸好有阿忠和阿义。

素波就点了点头,“不愧叫这样好的名字,又忠心又节义,都赏!”这两个人回答御史大夫话时从容不迫,稳重妥当,特别令人信服,立即就将三木带来的坏感觉驱散了。

接着素波还带着大家为府里剩下的所有人都制定了一份岗位职责,威严地向大家宣布,“给大家每人三天时间,背下府规和自己的责任,背不下来的和做不到的就走吧,我们府里以后要严管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一学胶东王,他虽然是个问题儿童,但是比自己有震慑力。

果然,满府的人都信服地行礼退下了。

张长史却留下道:“王妃,我想辞去长史的职位,回家乡去。”

“可是你们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我陪他们在京城看看就回去了,”张长史内疚地道:“如果我库里领了绸缎后仔细看一看,或者到宗正寺前检查一下,再或者出了事不那么急躁,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了。也不能连累王妃被人诬陷,可见我果真不适合当长史的。”

先前素波也觉得张长史不认字,性子急,为人处事不圆滑,做胶东王府的长史有许多不足之处,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我觉得你很适合,因为你对王府对我是最忠心的,这才是最难得的。”经过了万仓曹的案子,素波深深地感觉到了万仓曹、三木等人森森的恶意,但更是为张长史、云哥儿、福儿、寿儿和留福对她的维护之情所触动,因此一定要将他留下,“你要是不帮我了,下一个长史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如果像万仓曹可怎么办?”

就在素波感觉到张长史的维护之意时,他也一样感觉到王妃对他的维护,现在听了这样的话重新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扔下王府就走,可他还是为难,“王妃,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想再和宗正寺打交道了。”

在审案中宗正寺的两位官员从没有起到一点好的作用,素波觉得他们完全是站在胶东王府的对立面,也许他们一直对王府不满意吧。

但,素波对宗正寺更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