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素波觉得自己生出了三头六臂, 在为慧心师太做法事, 开了四所慧心学堂, 帮忙冷月庵新主持打点庵内事务的同时,还要管理好王府,修缮被破坏的殿堂, 做离京的准备, 另外她还写了几万字的长篇文稿控诉皇后等人。

皇上虽然一直没有招见胶东王和自己,但是眼见着就到了八月十五,那天每一家都要团圆的, 皇家这么久没有相聚了,那一天总不好例外,素波已经做出万全的准备,但她更是因此紧张得吃不下饭。

留福费了无数脑筋让阿仁准备的饭菜都受了冷遇, 便着急了,想了想去见薛奉仪。

薛奉仪虽然到王府的时日尚短, 也与王爷王妃并不十分亲密, 但她与自已不同,原就不是近身服侍的人,而是靠着自己的才能立足,王府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候, 她都站出来帮忙拿主意, 王爷和王妃也尊重她,肯听她的。

虽然薛奉仪最近也瘦了许多,但留福更心疼王爷王妃, 便还是将自己的为难都说了,“王妃过不去这个坎,王爷跟着也难过,奉仪是不是劝劝他们,哪能不好吃饭呢?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又一定会偏心邓家的,我们大家能跟着王爷到胶东平安度日就好…”

胶东王上折请求出藩,薛清与祖父是知道的,京中虽好,受的掣肘也多,出了京就又是一番天地。当然,他们也没有改变初衷,胶东王龙章凤姿,才高最贤,远胜远其余皇子,若苍天有道,既使出为藩王也一样会登上九五之位,而且他们祖孙亦已经商定接下来应该如何了。

但除此之外,薛清并无心其他,近来她神思恍惚,此时才觉出自己的失职,“我去劝王爷王妃。”

到了宁淑殿,薛清拜见了王爷王妃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先前我们藏身的山洞,王爷王妃可知前朝是谁曾在那里?”

想起薛清在山洞时常失魂落魄,素波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那位皇子?”

当时在山谷里慧心师太直接告诉胶东王府一行曾经有人在山洞里躲过灾难,后来大家在山洞里也看到一些遗留之物,但没有人认真去想是谁曾经也与他们一样藏身那里。

一则无关紧要,再则那时大家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命运,其余的就顾不上了。

现在薛清一提起来,敏感的素波第一个醒悟,然后胶东王和留福也都明白了。再细一想,果然也只有那位皇子才需要藏身山洞逃过追捕,也正与冷月庵原本与前朝宫中贵人过往亲密对得上。

“先是前朝的皇子,接着又是本朝的皇子,”薛清轻轻一笑,“师太是有大爱的人,她希望我们都好。王爷和王妃不要为师太的圆寂再耿耿于怀了。”

素波蓦地想通了,却又反劝薛清,“薛姐姐也应该保重才是。”薛清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她比自己还伤心呢。

“是啊,我们都振作吧。”既然胶东王要离开京城,就有许多事要做,毕竟这一次决不能像上一次一样狼狈了。

素波一心盼着的中秋节宴会果然到了,但是她却没能把自己用心准备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因为宴会上来了客人。

皇上皇后办的宴会,朝臣当然不能算是客人,素波也不会介意在他们面前开口,但是匈奴客人总归是外人,朝廷之内的种种矛盾还是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暴露。作为一个有素养的王妃,素波非但没有跳出来发火,而且也没有大吃,坐在主位很偏上的地方,她仪态万万,雍容华贵,努力展示着央央大国皇子妃的风采。

匈奴人是来讲和的。双方刚刚大打了一场,原本他们以为会乘中原不备抓住皇上得些好处,不想却新朝又来援军没能得胜,眼见着青州、翼中以及幽州因这一次皇上平叛重新布下了大军,今秋再想南下抢劫很不容易,立即就改了方法,遣使团来了。中原人讲的来者就是客,现在匈奴人到了,皇上便请他们参加了中秋宴会,赏月看歌舞,素波觉得也是想显示显示中原的富饶。

中秋节就这样过去了。

八月十六日,郑安前来胶东王府宣旨,一篇四六骈文的旨意对仗很工整,读起来声律很是铿锵,讲述了父子之情和君臣之义,但其实素波听得懂中心思想,皇上准许胶东王就藩,而且告诉他们不必再进宫拜谢就可以出京了。

看着郑安宣罢旨意,将那灿烂的金黄缎子圣旨交给了胶东王,素波不服气地站起来道:“难道皇后害我们的事就此罢了?”昨天皇家所有人都参加了宴会,当时素波没吭声,但是但不等于现在还会忍着。

郑安就一笑道:“皇上自会有打算,王妃只管打点出京的东西吧。”

打点东西只是小事,报仇才是大事!素波就很坚持地问道:“父皇究竟有什么打算?”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郑安收了笑脸,“胶东王妃,圣意是不可窥伺的!”

素波原本理直气壮,一下子被郑安问得呆住了。自己早知道这里是皇权社会,但是,在与皇上熟悉,特别觉得他一向对自己不错之后,素波竟然淡忘了那位父皇正是拥有主宰天下大权的帝王。

与一个帝王讲理,素波突然意识到自己果真错了。

那么,就离开京城去胶东吧。素波知道自己白费了许多心思写的稿子没用了,本该伤心的她,却不伤心,却是完全不在意了,自己本不该对皇上报着那么的希望。眼下她就用对皇上应该有的恭敬语气行了礼道:“中常侍说的不错。”

郑安就又笑了,“皇上给胶东王府拨了卫队、粮草、绢帛等等,你们到了胶东什么也不会缺。”

素波很想说一声“不要!”但她不能,不是贪那些东西,而是拒绝皇上也是错的,万一惹恼了皇上,没准儿他比皇后还凶呢。于是她硬扯出一个笑脸,“那就谢父皇的赏赐了。”

其实皇上已经在派自己来胶东王府传旨的同时给江都王府和颖川王府下了旨意,将两位王爷都囚禁在皇子府里,另赐江都王妃三尺白绫,但这些告诉胶东王妃又有什么用?她一定不会满意的,因为她一直想找皇后报仇。

也不怪胶东王妃变得如此执着,皇后差一点就把胶东王和王妃害了,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包括皇上。先前皇上总不能相信静妃和那两个儿子离世与皇后有关,那时他每每征战回来都能看到皇后将宫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对静妃、赵美人等人十分关切,日常供给不亚于千秋宫,从没想到皇后会有如此的一面。

盛怒之下,皇上差一点杀了皇后。当晚郑安给皇上换药时,发现伤口竟裂开了,皇上果然是痛彻心肺啊!

但是那又怎么样?皇上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在天下人面前给皇后体面,毕竟她是太子的生母,只要不想废太子,就不能公开处罚。而废太子,又是决不可能的。不过,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皇后已经被禁止随意出千秋宫了,而皇上在胶东王就藩的仪仗、财物上都做了弥补。

皇上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郑安觉得其实没有一个人满意。

果然素波是不满意的,但是眼下的她不论满意不满意都不会再说什么了,客客气气地送了中常侍出府,然后就准备走了,京城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八月二十一日,胶东王与王妃一大早先到皇城外行礼,虽然皇上已经说过不必拜谢了,但为人子媳的却不能真就直接走了,总要做一个样子。礼仪完成之后,胶东王上了马,素波坐在朱轮锦幄车中,他们带着几十辆车子,上千的卫队自京城东门出城,一气赶到了城外三十里的长亭方停了下来。

毕竟是皇子出藩,皇上派了太子带着文武官员在此相送。

胶东王与太子等人在长亭里饮酒道别,薛清早用青幄围了一处供女眷们说话。其实素波并没有太多的知心好友,可今天为的人还真不少,太子妃、河间王妃、清河公主、毕老夫人、张宗夫人、吴望夫人,甚至许久没有在京城露面的长沙王妃也来了,至于许多小官夫人,素波根本就叫不出名字,大家笑语宴宴,把酒话别,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大家情谊有多深厚呢。

在素波的心里,今天来送她的人有两个就行了,一位是何老夫人,一位是严懿。因此当此之时,她对太子妃等人也不过略做敷衍,就先拉着何老太太说起悄悄话,“叔父我就全交给老太太了,你老人家也何老先生也要多多保重。日常用度也好,看病吃补品也好,都不要节省,只管挑好的用,若是钱不够用还有我呢,我们这一次出藩父皇可是赏了不少东西。”

皇上好几个儿子都在京城,谁想到胶东王就要出藩了呢。不过何老太太虽然舍不得素波,却也赞同,徐宁说的对,胶东王还是早日离开京城就藩的好,从此后京城的风风雨雨再也与他们无关了。只是,她也遗憾,胶东之地位于东海之滨,山高路远,素波从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徐宁可能再也见不到侄女了,就是自己和老先生也难说。

但是何老太太不想让素波伤感,她笑着说:“家里的用度你就放心吧,非但足够,还有不少节余。如今你叔父与我们家老先生正商量着过继后嗣,这样你就更不必担心我们了。”

素波十分赞成,“这样最好了。”如果府里多了年青人,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空缺,“就请老太太多操心吧。”

“我这几天一直想着嘱咐你些什么,可是你真长大了,王爷来家里也一直赞你,所以我都放心了,你与王爷到胶东一定能过得比京城还好。”何老夫人一笑,“现在不要一直与我说话了,王妃去陪陪太子妃她们吧。”

就是再不想理那些人,可为了何老太太放心素波也只能过去坐了坐,她与太子妃等人着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大家相看两厌,又不得不在外人面前摆出和睦的样子;倒是清河公主面上讪讪的,想对素波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当然素波也是没想给她机会,已经到了此时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将来不见最好;唯有河间王妃独坐一旁,手拿画扇若有所思,素波瞧着她就想到了被赐死的江都王妃,不由在心里感慨,“她倒是平安无事,真是苍天无眼!”

河间王妃似乎感觉到胶东王妃心里满满的恶意,突然就似随口道:“玉容郡主,到我们这边来坐,你可是母后的义女呢。”

玉容郡主是严懿的封号,但只是个名义上的封号,若不是河间王妃提起来素波早就忘记了。平时皇家也没有真正给严懿郡主的待遇,而严懿从来只当自己是平民丫头,河间王妃为什么在此时提起来?

就在出城的路上,严懿上了素波的车送给她一对榴绽百子的红缎枕头,说是她自己绣的。严懿的手工其实不顶好,她平时也不大喜欢绣花,却着实用心为自己绣了这么复杂的花样,可见她的真心了——当时素波只道她诚心送自己分手礼物,如果竟突然想通了一事,也许这就是严懿留给自己永久的纪念了。她怕自己伤心,并没有说出实话。

就是没心思去听朝中大事,素波也知道匈奴人是来求亲的,京城里四处都在传言,又有计多人都在猜测,皇上会选谁和亲呢?

河间王妃正在告诉自己严懿正是和亲的最佳人选!她想破坏自己的心情!

不可能!素波下意识地觉得不能,严懿并不是真正的皇室女,为什么要她去和亲呢?可是她冷静下来立即就觉得河间王妃的话竟是可信的,皇家就是这样不讲理的!

素波没有能力改变皇家,但是她不会让严懿去匈奴和亲!想到了这里,她就微微一笑,既然河间王妃“好心”提醒了自己,自己正好把严懿救出来,“严小姐多与大家亲热亲热也好,冯参军到了胶东安定下来就会遣人来迎亲,将来再回京城就难了。”

第150章 完美姿态

以太子妃为首的京城贵女们来送胶东王妃, 不过是演给皇上看的一场戏, 体体面面地把胶东王一行送走, 戏也就落幕了。

虽然皇后被禁足,江都王妃被赐死,河间王妃也受了几句训斥, 但太子的地位稳固, 而胶东王彻底离开了京城,邓家一系其实还是高兴的。

陆相的人心情也都不错,皇上被困边城, 虽然胶东王府的参军立下了功劳,但前去解围的毕竟是西北赵无敌,赵无敌立下了赫战功,便跟随皇上回京, 眼见着升官封爵,立即就将邓家势力压下去一头。

身为文官之首, 陆相手下有大批的儒生, 因此对在文澜阁里名声卓著的胶东王并不十分在意,反倒更看重赵无敌支持的长沙王。现在胶东王出京了,于他们不过小事一件。

大家都想安安稳稳地把胶东王送走,回京后再努力为自己一系争得大位, 不想平地起波澜, 河间王妃一句话,胶东王妃竟道严懿就要嫁人了,就在长亭外出手。

谁不知道匈奴来求和亲, 严懿是最合适的人选呢?不论邓太尉一系和陆相一系,他们都乐观其成,这也是他们难得一致的地方,就像他们当初曾一起反对严正做御史大夫一样。

胶东王妃差不多就是一人与京城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斗了,但是她摆出了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着拉住严懿的手,“毕竟是本王妃亲赐的亲事,聘礼、迎亲、新房等等所有的事我都会帮忙布置好的!”

严懿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早明白若是胶东王妃得知自己就和亲匈奴,一定会生气的,没准儿会去找皇上皇后评理呢。可是胶东王府如今已经被逼离开京城,走前再与皇上闹翻实属不智,因此她一直瞒着胶东王妃,反正赐婚的旨意还没有下来,胶东王妃近来忙着收拾行装未必听闻。

果然,胶东王妃才一听河间王妃示意,立即就发作了,只是她不是生气吵闹,反而笑着给自己许了一门亲。当此之时,严懿能说什么,她能解释父亲与自己已经商量好了,如果皇上果真下旨令自己和亲,自己一定要高兴的接受,和亲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自己不去也要有别人去,所以自己不应该推脱…但她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去的,非是她不愿意为朝廷为百姓牺牲,而是父亲,父亲中有她一个女儿啊!眼下听了胶东王妃要自己嫁到胶东,她心里悲喜交加,感慨万千,垂着头一声不响。

太子妃毕竟是在场地位最高的,遇到了问题她不得不出面,“玉容郡主怎么可能定过亲呢!”匈奴来求亲,正与父皇的心意相合,新朝初建,国力不强,不是与匈奴硬碰硬打仗的时机,还是要以和为贵。只是父皇虽然愿意和亲匈奴,但也不能让匈奴人以为亲朝胆怯,提了亲就应下,总要让匈奴人等一等,磨磨他们的锐气,因此还没有下旨。

太子已经悄悄告诉太子妃,关于和亲,父皇原本瞩意于自家的嫡长女郦邑郡主,但经过太子的再三劝说,已经重新选了严懿。

所以她还真庆幸严懿曾被封过玉容郡主。而且,比起十二岁娇生惯养,还不大懂事的郦邑,年长又经历了许多年平民生活的严懿果真更合适那漫漫大漠、蛮夷之地!

便是严家也说不出什么,严懿既然受过皇封,又是皇室中年纪最大的郡主,为皇家和亲也是理所当然。

可眼下,众女云集,如果坐实了玉容郡主果真定过亲,严懿就不能和亲了!那么自己养在手心里的郦邑可怎么办?她要是真去和亲,恐怕还没出京城就会哭死了,因此太子妃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父皇母后和我们都不知道!”

“严小姐的封号又没有记在玉碟之上,所以根本不能算是皇家人,她定亲就不必父皇母后,太子太子妃你们应允了。”当时严懿被封郡主时,不过是皇后的权宜之计,在皇庄说过也就算了。素波一直很为严懿愤愤不平,后来胶东王主管玉碟时她就打算帮严懿将她的名字记在玉碟上,让她成为真正的皇家贵女,就算皇上不给她食邑,但也会有俸禄的。

不过,严正和严懿当时就拒绝了,他们从没想过攀上皇家谋求富贵,不想倒为今天留下一线,素波正好钻了这个空子。

关于玉碟的律令,在座的没有一个比胶东王妃知道的多,她可是有理有据的。而且,就是严懿的亲事,她也不完全是信口胡言,“还是去年我们去冷月庵,在玫瑰花田旁严小姐送了一枝玫瑰给冯参军,按我们家乡的说法,送玫瑰就是要成亲的,所以我就替他们赐了婚。”她当时的确转了转心思,所以事情是真的的,至多有些穿凿附会罢了。

和亲匈奴之事皇上还没有下旨,太子妃之所以知道自然是来源于一直在父皇身旁协助办理朝政的太子,根本没法在大厅广众之下公开。她一时说不出什么,但又不甘心,狠狠地瞪了河间王妃一眼,都是她无事生非,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提什么玉容郡主?

河间王妃也没想到自己刺一刺胶东王妃就能引出这样的事,虽然她并不为和亲担心,毕竟她只有儿子没生过女儿,若不是府里的庶女没有到年纪的,她倒是不介意送一个去匈奴。可是,现在严懿就此逃过了和亲,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骨子里就盼着所有人都不好,只自己好。因此河间王妃就轻轻地的摇画扇笑了,“我怎么觉得这门亲事就像临时凑出来的呢?”

就是临时凑出来的怎么样?素波还就是不讲理了!现在她就是要给冯律和严懿赐婚,至于将来这两个人究竟成不成亲不要紧,反正到了胶东谁又能来查?只要不去匈奴和亲就好!

就在素波要回击河间王妃时,严正大步走了进来,他的手臂折了还没全好,如今吊着夹板,走路身子便不够稳,“先前冯参军未曾提及婚期,老夫亦不好主动上门去问。既然今日王妃发下话来,老夫便直接将女儿送到王妃跟前,严家的女儿不是娇小姐,不必待冯参军在胶东安定后去安享富贵,今日就跟着冯参军去胶东,像王妃一样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严正一向最是公心,他得知皇上有意让女儿和亲匈奴时虽然伤心却觉得不能推卸责任,可是刚刚在长亭里听胶东王府的小内侍传了王妃的话后却没有公正地站出来说明女儿并没有订亲,而是几步出了长亭到了女眷这边,正好接了河间王妃的话把胶东王妃的话坐实了。

太子妃得了河间王妃的提醒,正要将胶东王妃的话驳回去,御史大夫就来了。做父亲的亲口认了女儿的亲事,别人又能奈何?何况严正干脆要把女儿送走,将来连个回施的余地都没有了。只把太子妃噎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素波撒了谎,心里在原有些忐忑的,严懿不会反对,冯律也不会拆台,就怕严正太过正直不能好好配合,害了严懿的一生。此时听了严正直接把严懿交给了自己,便笑道:“本王妃虽然当不起御史大夫的夸奖,但一定能替御史大夫照顾好严小姐,决不让人欺负了!”

此时这门亲事亦惊动了长亭里的太子、胶东王以及朝臣们,大家一同走了过来。胶东王早听阿仁的回禀,得知一向不肯给人赐婚的王妃竟然在这个时候点了鸳鸯谱便微微一笑,立即就想通了其中的原因。只是他从小就习惯了,在众人面前很少开口,此时亦是同样,只将身一侧把身后的冯律推了上前。

冯律经历了独身闯匈奴营帐送信,便很得皇上看重,被封为左卫将军,统率皇上身边的一支近卫,前程大好。但是这一次胶东王出藩,冯律毫不犹豫辞去了左卫将军的职位,重新回胶东王府做了一个小小的参军,如今正随侍在胶东王身后。

严正就上前握住冯参军的手道:“我把女儿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个当父亲的失望!”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了。

原来严正也会演戏啊,还演得这么好,素波怎么也看不出他的伤感是假的,还差一点被感动了呢。但让她最吃惊的竟是憨厚的冯律戏也不错,他胀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却又十分坚决地道:“还,还请,岳父大人放,放心,小婿一定不会让媳妇受委屈的!”然后郑重地跪在地上给严正叩了头。

然后,严正扶起冯律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众多达官贵人在此,我便替你们办了亲事!”

严家只有父女二人,而冯律却是个孤儿,好在张长史倒可以充当长辈,又请了在场的人们作证,在地上铺了红毡两人拜过天地,便是礼成。

所以呢,明明许多人都知道冯参军与严小姐的亲事是胶东王妃临时起意定下的,目的就是不想严小姐嫁到匈奴,但没有一个人能挑出什么错来。尽管太子妃悄悄地拉了几次太子的袖子,可太子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反对,他的确疼自己的嫡长女,也想让严懿替嫁,但是身为储君却怎么也不可能在众臣面前显出真实的意图,更不可能得罪严正这个朝中重臣,是以,最后身份最高的他非但祝福了几句,还令身边的内侍赏了一对玉佩给冯参军和严懿。

看着太子妃、河间王妃等人的强忍着心里难受,却还要笑着祝福的神色,素波觉得自己以非常完美的姿态离开了京城。

第151章 郎情妾意

素波带着严懿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薛清陪坐在对面, 车声辚辚, 载着她们的欢笑,太子妃与河间王妃等人的表情太好玩了,在长亭时大家还忍着, 现在就根本不必顾及了。

还是严懿第一个收了笑容问:“那么谁去和亲呢?”

“也许会是郦邑郡主吧, ”薛清猜测,“否则太子妃为什么拼命阻止你出京?”

郦邑郡主是个很娇纵的小姑娘,但若说坏, 倒也没多坏,大家都与她不熟,包括身为胶东王妃的素波。严懿就微微叹了一声,“总有人要去的。”自己逃出来了, 但对下一个人心里总会有些歉意。

“也未必是她,”素波就狠心道:“但不论是谁, 又与我们何关?我只觉得最不应该去的就是你。”其实她心里也有一点淡淡的不舒服, 和亲,不论是谁去了都是很凄惨的吧。

薛清毕竟比她们都大,也更冷静,“既然安享了皇家富贵的, 和亲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皇家早将严懿记在玉碟之上, 再封以食邑,王妃也不可能将你接出来,就算御史大夫答应也不能。”看两人都收了不豫之情, 便笑道:“严小姐的亲事虽然已经算是礼成,但我想着今晚我们到了驿站还是要为他们布置一间新房方好。”

原本素波不过权宜之计,想把严懿从京城弄出来再说,至于她跟冯律,下一步怎么办还是再商量商量的好。可是严正已经直接在众人面前为他们主了婚,按这里的习俗便不能再反悔了。素波心里本有些忐忑,此时见严懿羞红了脸颇有些娇羞的样子,太像新娘子有没有?便知道她是高兴的。

难不成这两个人早已经有了私情?

但是自己一点也没有发现呀!

素波其实还是觉得他们未免太快了些,因此“嗯”了一声还想再问问两个当事人,便从打开帘子的车门看到冯律骑着马又从车旁走了过去——刚刚就见他走过去了,怎么竟又回来了?

然后,冯律再转过来了!

素波就一招手,“冯参军,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儿,”冯律就说,可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伏身把藏在身侧的一个牛皮水囊递给严懿道:“我刚去买的漉梨浆,你喝点儿吧。”

漉梨浆是用梨汁加冰水做成的冷饮,正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降暑饮品,京城里有许多卖的,长亭旁也有人卖,估计冯律就是刚刚在那里买了灌在袋子里的。素波正坐在严懿身旁,用手一摸,果然袋子还是凉的,就立即道:“冯参军,你为什么只给严小姐一个人买漉梨浆呀?我们也想喝呢。”

冯参军的脸比猪肝还要红,期期艾艾地道:“大,大家一起喝,水囊里装得满满的呢。”

素波就此肯定他们早就郎情妾意了,便与薛清笑了起来,“我们不喝,都给严小姐一个人喝,她一定会喝得肚子疼的!”

冯律被王妃笑得着实站不住,只得打着马跑了。

素波便审严懿,“你们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还不从实招来!”

严懿才不肯承认,“不过到王府来或者跟着王妃出门时见了几次,谁知他怎么送了这个来。”说着做势就要把水囊扔出去,“我才不要呢!”

薛清就拉住严懿道:“你多大了,竟还胡闹呢!”又向王妃笑道:“他们平日自然没有来往的,但王妃赐了亲事自然又不同,如今王妃再笑懿儿,可是不对了。”

素波可以肯定即使薛清不拉着,严懿也不会把水囊真扔了的,但逗笑之事亦不可过分,便点头笑道:“是我不对了,我先讨杯漉梨浆喝吧。”说着泼了杯子里的残茶,接了一杯漉梨浆,十分清凉可口,正与她此时的心情一样,不管冯律和严懿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他们彼此都满意这门亲事就好!

薛清和严懿便也喝了漉梨浆,大家就都笑道:“不想我们三个能一起去胶东!”又设想起将来在一处怎么玩乐。正开心间,严懿便突然滴下泪来,“只剩下父亲一人在京城了,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全好呢。”

其实哪里只她一个有离别之痛,素波与叔父及何老先生何老太太也分开了,而薛清也与祖父从此各自一方——只是她们早有了准备,而严懿却太突然了,她一时难以接受。

薛清就道:“我先前也想留在京城,王妃也再三要我陪伴祖父——可是祖父却道他的责任是留在文澜阁,而我的责任是在王妃身边。我们虽然表面分开了,但其实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所以根本还是在一起。我想着你们父女其实也是一样的,便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胶东又有什么分别?”

严懿也不过一时伤感,听了薛清如此高妙的言辞便揉揉眼睛道:“我也没事的。”

薛清又劝,“冯参军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明明留在京里能有更远大的前程,可却一定辞了天子亲卫跟着王爷到胶东。只从这一点看,他将来就不会有了新人忘记旧人,王妃这门亲赐得好!”说着悄悄给王妃使了个眼色。

素波收到,便依着她的意思说:“我也是觉得冯律武功好人品好,御史大夫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女婿。”所以他才当场就将女儿女婿的亲事办了,再无悔改。

其实呢,严正虽然知道胶东王府的冯参军,但能下决心将女儿发嫁一则是因为有匈奴和亲之事,再则就是相信胶东王妃了,只是胶东王妃本人还不自知呢。

三人正彼此开解着,留福笑嘻嘻地过来了,“方才来了一片云将太阳遮住了,外面甚是凉爽,王爷请王妃、奉仪和冯夫人到外面骑马散心。”

素波一听立即拍起手来,“可不是,闷在车子里有什么意思,骑一会儿马心里的郁闷立即就都散了!”然后她才想起来,“我不会骑马唉。”

留福赶紧陪笑道:“王爷早知道,让人备了一匹特别温顺的母马,王妃只管大胆地骑。”而且还有王爷在一旁呢,要知道王爷现在的骑术好极了,带着王妃骑马不算什么。然后自己也不必再骑马陪着王爷了,正可以找一辆车歇上一会儿,再喝点凉凉的漉梨浆、杨梅汤。

“那好,”素波点点头,“你们呢?”

严懿就说:“我也没骑过马,但是我会骑驴,行不行?”

素波就看冯律又转到了自己的车架旁,便笑道:“管你骑过驴还是骡子呢,有冯参军在保证摔不了你。”说着把她推过下去,然后又拉薛清,“我们一起去。”

薛清摆手道:“我倒是有点累,就不去了,王妃去吧。”又再三道:“你们不必管我,我正好睡一觉。”

平日薛清便不大喜欢动的,素波只得也下了车,就见胶东王手里拉着一匹红骊马,知道是给自己备的,便笑着跑过去踩着马蹬上了马,她虽然不会骑,但在这里看得多了,上马总没有问题。

胶东王也重新上了马,手里拉着两个缰绳,带着素波悠悠荡荡地信步而行。正是初秋,京畿之地丰收在望,前些日子还青青的田地已经染了些许黄色,那流水也似乎更加深沉稳重,哗啦啦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一阵清风吹过,胶东王含笑望着王妃,“方才的漉梨浆,我本也打算给王妃买…”

素波就也笑了,胶东王纵是有心,可是他总归是王爷,当时又有太子、河间王、邓太尉、陆丞相、严正等许多官员,哪里能去亲自买漉梨浆呢?再者,“冰饮虽然凉爽,但也不适合多用,我方才已经喝过了。”

“我也这样想的,”胶东王眼里都是笑意,“不过我发现长亭那家铺子卖的冰饮并非用冰块做的…”

“什么!”素波惊叫了一声,“你找到硝了?”还是在前世,她曾读过一本书说古代人不只会藏冰,还会用硝做冰酪,但她却一直没有找到,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胶东王的眼睛笑意更浓,“原来王妃竟是知道那东西叫‘硝’。”自己的王妃就是这样神奇。

“那是当然!”素波便畅想起来,“那我就可以做冰淇淋了!”

看得王妃笑得眼睛都弯了,胶东王也开心,听王妃讲了半日冰淇淋之后,他就悄声道:“听说你们今晚要为冯参军和严小姐举办洞房花烛?”

“你怎么知道的?”素波奇怪地问,刚刚只见冯律在她们的车前转来转去的,胶东王正在前面骑马带着大家行路呢。

这样的大事我还能不知道?胶东王就更小声地说:“我们也洞房花烛夜吧。”

“不行,不行!”素波坚决反对。

“可是他们才成亲呢。”

“但是他们可比我们年纪大!严懿已经十八了,冯律二十岁还多吧?”素波义正辞严,“你才多大?我不是说过待你满了二十岁才可以成亲呢。”

“皇家子弟都十几岁成亲…”

“那样对身子不好的,”素波苦口婆心地劝,而且“女子年纪太小有孕容易出事,你看长沙王妃不就小产了吗?”

长沙王妃小产另有原因,但是胶东王倒是将这句话听了进去,先前因为皇后不敢有王妃有孕,但现在为了王妃的身子还是不能,他可不敢想像王妃难产什么的,只得郁闷地应了一声。

毕竟两人已经有别样的亲密,素波倒是知道胶东王的急切,便哄他道:“一会儿我就给你们做冰淇淋,你多吃点儿。”

到了驿站,素波就将将牛乳和糖在一个银罐里搅拌好,然后放到一个盛了水的大盘里,让人不断地往盘中加入硝石,盘里的水结了冰,看着罐内的乳液也慢慢形成冰粒,她又加了几样水果汁,最后做成粉色的桃味、黄色的橙味、白色的荔枝味冰淇淋球,又美丽又好吃。

素波舀着冰淇淋喂胶东王,“别伤心了,到了十八岁我就嫁给你,现在我们先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

第152章 一唱一和

京城距胶东有千里之遥, 在没有飞机、铁路、公路等等的情况下长途跋涉总归是很辛苦的历程。

素波虽然坐在车里, 一路行止饮食都有人提前安排妥当, 其实也是很累的,可她却不觉得多辛苦,毕竟离开了京城, 离开了那可怕的争纷。而且, 她还在热恋之中呢——胶东王问清了怎么谈恋爱后,就果真与她轻轰轰烈烈地投入恋爱中了。

他们会一起骑马出游,一同乘车赏景, 一同观日出,一同看星星;也会悄悄给对方准备礼物,一朵小野花、一块小石头、一只果子,甚至一只鸟蛋都会让他们开心许久——东西贵不贵重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意。

这一天他们又溜出队伍,沿着一条小河闲逛, 忽见对岸一片片艳红的秋海棠, 两人相视一笑,打马跳下河水,不顾高高溅起的水花冲上对岸,置身花海之中。美景如斯, 他们索性纵马驰骋, 在秋海棠花中徜徉。

开心的时光过得最快,正当胶东王和素波沉溺于欢乐中时,留福找了过来, “宋郡守遣人来迎王爷王妃了!”

宋郡守就是行却太学里的宋涛,今春皇上出征时他是第一批跟着皇上北上的十位太学生之一,也是仕途最好的一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升做青州苍水郡的郡守。

苍水郡位于青州之东,比邻胶东,自然也是胶东王府一行的必经之路。不过,眼下他们还离苍水郡有几十里路,再不想宋涛竟已经遣人相迎,按说他们一路上也过了不少州郡,通常的规矩都是各地官员遣人在各处的地界相迎,然后在州郡所在的城中相见,尽了宾主之仪,可眼下宋涛却破格把人派出了几十里。

胶东王与素波便赶紧回马,见了苍水郡的郡丞等人,听得宋涛已经守在苍水郡界处恭候胶东王及王妃,大家便重新启程,午时稍过,便进了苍水郡。

宋涛带着苍水郡上下官员在路边恭迎,将大家接到最近的牟平县衙接风洗尘。

先前的青州之乱,牛通起兵之地便是牟平。原来先前太子为了邓家之利将牛通自冀中调至土地贫瘠又与胶东接壤的苍水郡,牛通见自己在此处东边与豪强林立的胶东相邻,自忖强龙斗不过胶东的地头蛇,其余三面全部为邓家势力范围,情知早晚会为邓家所乘,索性便起兵占了青州和冀中。后来皇上平叛,对于青州、冀中等地反复的官员甚不待见,特别是苍水郡,上上下下所有官吏全部免职,方有宋涛等太学生平步青云的机会。

宋涛如此优遇,自然对朝廷一片忠心,可是他既然是知恩图报之人,哪里会忘记真正将他自尘埃中选□□的胶东王呢?若无胶东王开太学,兴科举,寒门出身的他最多能谋得一介小吏之职,穷极一生未必能升到县令,可他如今方至而立之年便已经是一郡之守了。

接风宴十分隆重,但酒席并不丰盛,一道野味、两三样果子,七八盘青菜,又有才打下来的新麦,再一坛水酒也就罢了,大家原都知道苍水郡原是青州最贫穷之地,又经历了战乱,休养生息还不足半年,自然理解,倒是感谢宋郡守之真情。

胶东王与宋涛等人谈起苍水郡人口、田地、民风诸事,素波便带着薛清、严懿等人听宋郡守夫人给大家讲当地风土民俗。绿树荫下,秋风袭来,倒也其乐融融。

素波忽听宋涛道:“胶东之地久居王化之外,虽然归附新朝数载,但与朝廷间又有青州相隔,政令多不能及,如今豪强遍地,骄横万分,王爷前往,务必小心。如今苍水虽小,也郡兵数万,可听王爷调遣;新麦已熟,即能调集万石军粮。”

说起胶东形势,素波与胶东王、张长史等人自然用了不少心思研究,但是正如宋涛所言,京城与胶东间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只是知道邓家占据与胶东相邻的青州几十年,一直想将胶东纳入自家的势力范围中却未能成功。据胶东王猜测,胶东之所以在新朝初建时就归附了朝廷,其实也未必是对朝廷真正敬畏,反而可能是与青州抗衡的一种手段。

几代人之前还是东莱古国的胶东人其实骨子里还是认为他们并非朝廷的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