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不愿的,容子瑜还是跟着曹氏去了护国寺,曹氏诚心诵经礼佛,他闲来无事躲到后院凉亭里打瞌睡去了。

曹氏今次硬拉来儿子来是听说护国寺来了位云游的得道高僧,本想请高僧给容子瑜开解开解,赐他个平安符保佑保佑他的,谁想才见了高僧就找不到自己儿子的人影子了,心里直憋了口怒气,遣了丫头小厮立即去找。

好些时候容子瑜才跟着小厮回到厢房带着大半不乐意地去见了见这位得道高僧。

说是高僧,容子瑜怎么瞧着这和尚这么年轻,左看右看都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高僧不都是胡子花白老气横秋的吗?

那和尚见容子瑜进入厢房开始,眼光就粘在他身上不移开来,一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曹氏不禁疑惑,问道:“大师为何这样瞧着我儿?”

和尚叹了口气:“哎,故人啊故人,想不到再见面居然会是这样的情景。都二十年了。”

曹氏和容子瑜听了更是不解。

和尚又开口向曹氏说道:“施主可否让我与公子单独谈一谈?”

曹氏虽是不解但还是点点头领着丫头小厮离开了。

容子瑜勉强笑了笑:“这位大师要跟我谈什么?”

“贫僧从素,你恐怕不记得了吧?”

“额,我真是第一次见到大师。”他真的没有见过这个和尚!虽然看着他莫名有几分眼熟。

“二十年前,你还是白岩的时候,我们曾经相识,而且还一段出生入死的缘分,如今你元神入了凡胎,自然是不记得了。”

听着从素这么讲,容子瑜只觉得一头雾水,呵呵笑了两声,道:“恕我愚鲁,我当真不晓得大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素又叹了一声:“二十年前,天虞山大战之后,你和离姑娘都被天将带回了九重天,之后便再没有回来。后来一日不知为何梦见了文殊菩萨,命我今日来此会一位故人,并带其入道,我原懵懂不知,见到了你才方知这故人便是你了。可是你怎么会元神轮回呢?”

容子瑜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把从素的话理出个头绪:他的前世叫做白岩,曾经认识从素,不知道为什么他死了,轮回了,现在就是他容子瑜了,而这从素被文殊菩萨入了梦,要带他入道。入道?做道士?!

“哎哎,我说,这位大师是不是弄错了?我可没想过要做道士啊。而且你是和尚,怎么带我做道士?!”

从素淡淡说道:“我会带你去云台山,拜入玄宗教。”

容子瑜不由脸抽了抽,这和尚也太自说自话了吧。

“大师,真不好意思,我就是一介凡人,不想成仙,做道士这种事情,还是让有缘法的人去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外头忽然狂风大作天昏地暗,砰的一声厢房的门被风推开,一个穿了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就这么站在了门口。

容子瑜看得傻了眼,还没回过神向从素问个所以然,那年轻男子到先开了口:“哟,小和尚,你也在啊。”

容子瑜瞧了从素一眼,他正皱着眉头,手中握着一串盈盈发着光的持珠:“云崖。”

云崖不理会从素,看向容子瑜,嗤笑道:“你什么都忘了倒是逍遥,可怜悠遥为你伤心难过竟把自己化作了块石头。”

“啊?”容子瑜不明白了,眼下是什么状况?悠遥,悠遥,这名字让他心里一顿,不觉有些酸酸的。

不待容子瑜想明白怎么回事,一阵疾风卷入厢房之内,还带来了个美人,那容貌绝俗身姿飘逸的女子一见到容子瑜立刻便扑了过来,口中喊道:“大哥!”

于是曹氏回到厢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一个美貌女子扑在自己儿子怀里搂得他紧紧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黑衣男子瞧着他们一脸郁怒,从素大师皱着眉头似心事重重。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曹氏瞠目结舌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

云崖衣袖一甩将容子瑜拉到自己身边:“跟我走!”

原本在容子瑜怀中的女子不知何时已飘到了门口:“云崖!你要带我大哥去哪里?!”

从素念了声阿弥陀佛:“往事种种已如浮云,今日我受文殊菩萨指点引他入道,你们何故阻拦?!”

曹氏、容子瑜都傻眼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啊!!

“放开我!”容子瑜大叫一声,“我才不要做道士呢!你们爱谁谁去,别拉着我发疯!”

说罢向曹氏走去:“娘,咱们回府吧。”

话语未落,云崖已像拎小鸡一样将容子瑜整个拎起来,轻飘飘的闪出门外:“莫说你现在肉体凡胎,就是从前也难在我面前说走就走。”

“云崖!放下我大哥!”白瀛之喊了一声也追了出去。

曹氏看到自己儿子被人抢了去,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晕了过去。

从素想追,可他不懂踏云之术,只能留下安抚曹氏了。

曹氏醒后抓着从素问东问西,从素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准则,将他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了曹氏,又让曹氏经不住晕了两回,这才总算惶惶然明白到她养的儿子其实是东海龙太子转世!!这样一想再想,不由得又昏了过去。

第七十五章 情爱是什么

朗朗乾坤、浩浩云海。

青天白云原本是多么遥不可及,可此刻云崖拽着容子瑜登云而上一飞冲天,愣是把容子瑜给吓傻了连叫喊都给忘了,他这是在飞啊?!他这是在云端之上啊?!

脚下踏云的感觉和走在平地上是全然不同的,有些轻飘飘的,云海之下他隐隐约约能望见些田地、树林什么的,感觉实在不大真实,可又有些异样,好像有些习惯、本该如此的感觉,心里杂七杂八的让他自己都摸不清楚更说不清楚。

“云崖!放开我哥!”漂亮女子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一把拉住了容子瑜的胳膊,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容子瑜一个身形不稳晃了晃,刚放平稳的心又悬了起来,一时惊慌不由喊道:“姑,姑娘,您可稳着点啊!”

白瀛之撇了他一眼,哼了一生:“除了这张脸还是老样子,你真是半点从前的样子都没有了,踏云术就能吓着你。”

容子瑜被她这么一说便好像吞了个桃子核似的噎住了,不论他的魂魄是谁的,如今的他完完全全只是凡人一个,更没有前世的记忆,忽然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围住然后挟持,她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白瀛之和云崖是不知道容子瑜此刻心里在捣鼓什么,两人四目相对,云崖眼中波澜不惊完全是深不见底,白瀛之蹙着眉头目中带着几分火气又不似要发怒的样子。

容子瑜想了想,方才他们和那和尚的对话中他的前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也没说清楚,这女子说他是她大哥,那她又是谁?云崖口中的悠遥又为何让他心里这么难受?莫非是他心爱的女子?云崖说她化作了石头,这又是为什么?为了自己吗?容子瑜满肚子疑惑。

“我说,你们这是准备带我去何处呀?”容子瑜憋不住问道,“另外你们谁能向我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哦不,是我的前世跟你们两人是何关系?你们都拉着我不放又是为了什么?”

云崖斜了他一眼:“我们若都放手了,让你摔成烂泥可好?”

容子瑜不禁浑身一颤,这位大哥约莫是曾经跟他有仇吧?

白瀛之拽着容子瑜的手不由地紧了紧,他这样子是要到猴年马月才能重新飞升回到原本的身体里去呀?若是回不去,他过去的记忆便都是想不起来的,难不成永远做这个不知所谓的容子瑜?

云崖看了白瀛之一眼:“去酆都。”

简单三个字却让白瀛之一惊:“无生火?”

“嗯。”

容子瑜左看看右瞧瞧,这两人方才还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又打起哑谜来了?他们究竟是想怎样?

半荣树下依旧是一派隐约迷蒙的景致,在容子瑜这个凡夫俗子的眼中如同一般的树林无甚区别,虽然他感觉有些怪怪的,却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白瀛之四处观望,对这片树林似有十分好奇。云崖看着眼里也不多话,径直将他们带到半荣树下。

容子瑜看着那棵十分庞大的古树不由发出惊叹,伸手去摸了摸树干,口中莫名其妙吐出一句话:“清风里,半树荣,浅根错盘枝叶繁…这是什么意思?”

云崖浅笑一声:“看来你也没有完全忘干净嘛。”

白瀛之长于东海后久居渤海,外面世界之大她却见识极少,更是从没来过酆都,自然也没有听过酆都的这首歌谣,她对酆都只有一些零星的听闻知之不多。所以只能疑惑地看着容子瑜又瞧了瞧云崖,无话可说。

此刻太阳还未落山,要等明月照出前往酆都的路还有好几个时辰,不过云崖没那种耐心也不需要等。他将手按在半荣树的树干上,闭眼默念法咒,不消片刻就打开了去往的树洞。

“这?”白瀛之感觉到方才有两股法力相冲,显然是云崖赢了方能打开树洞,那另一股法力是从何而来?白瀛之抬头看半荣树繁茂的枝叶,心下微有一惊,这半荣树竟是酆都的守门人吗?

云崖望了白瀛之一眼,想她也不笨该能猜到,于是说道:“想入酆都,若是法力不够便只能等月到中天照出条路来,若是法力足够强大,半荣树亦没有理由拦着不让进。走吧。”

说罢,云崖拉起容子瑜的胳膊将他往树洞里一带隐入其中,白瀛之随即跟上。

进入酆都之后,古朴阴森的街道上来往的妖魔鬼怪人见到云崖都纷纷退让到一边,恭恭敬敬地等他们走过,这让白瀛之和容子瑜都感觉惊奇,他们就这么害怕云崖?

云崖带他们去到了绿姑娘所在的小铺子,绿姑娘已在门口等着迎他们了。

“帝君。”绿姑娘向着云崖矮身一拜,将一杯小酒抵到云崖面前。

云崖笑了笑:“你倒是聪明。”接过酒杯转手递给了容子瑜,“喝下去。”

容子瑜看了看那个徐娘半老的“绿姑娘”,又看了看云崖手中的酒杯,心里一个咯噔,喝下去他会不会死啊?也不对,他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要他死可太容易了,不会用杯毒酒害他。

终于还是接过了酒杯仰头将酒喝下。

绿姑娘看着容子瑜轻叹一声却是无话。

云崖向着绿姑娘说道:“你已是酆都主人了,就别在这小铺子里窝着了,将庭即便比不得天宫美轮美奂倒也有皇宫的舒服。”

将庭是酆都的中心,一处奢侈豪华堪比皇宫大内的宅院,而其中玄妙又是皇宫远远不能及的。那曾是火灵鬼母的住所,是酆都主人的住所。

绿姑娘笑了笑,道:“多谢帝君恩典,不过将庭是师傅的居所,绿褣不敢住。”

“没什么敢不敢的,炽煌出了封印也好多年了,至今都不回酆都你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吗?你算得有孝心了,他不会怪责你。”云崖道,“你一直呆在这里,我来了都找不到舒服地方坐一下,是诚心赶我走吗?”

“绿褣不敢。”

“那就搬去将庭。”

云崖撂下了话,绿姑娘也不好再拂他的意,只能点头应了。

白瀛之和容子瑜皆是不明所以。

云崖将容子瑜带去了玲珑塔,只对他说:“你进去之后,只要念白岩这个名字就可以了,其他一概不要乱想,不然若是死在里面我可救不了你。我跟龙三公主都不能陪你进去,你好自为之。我们会在外面等你。”

容子瑜有些害怕又更多些兴奋,他很紧张又很好奇,他不知道玲珑塔里有什么,也不知道云崖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但是他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他一定要进去看看。

白瀛之望着容子瑜一步一步踏进重重迷雾中再看不见人影,心里有些许紧张,玲珑塔、无生火,虽不能让他想起什么,却能让他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走吧,白岩两千多年记忆要看完也需个把时辰,我们休息一下。”云崖说罢转身就走。

白瀛之是想留在这里等的,她不大放心。可她头一次来酆都,人生地不熟,周围又极是阴森恐怖,云崖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实在让她不知所措,不急多想,她还是跟着云崖走了。

“我们去哪里?”

“不归楼。”不等白瀛之问,云崖又道,“那里酒不错。”

到了不归楼,里面那些妖魔鬼怪见了云崖立即退开,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不归楼就空了,只剩下白瀛之和云崖两人。

白瀛之感觉有些不大舒服,她虽是龙族公主身份高贵,却也从未让人这般退避三舍。

“他们为什么都怕了你要躲开?”

“因为他们不想死。”云崖口中一个简单的答案让白瀛之不由浑身一颤,可不是,她怎么能忘了云崖是个魔啊,还是魔界之主,谁不畏惧他?

云崖自己走到柜后开了一坛子酒,白瀛之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他忽然就成了店小二了。

“这里为什么叫不归楼?”白瀛之随口一问。

云崖打酒的动作没有停下,一边回答道:“因为进来超过一天就出不去了。”

“为何?”

“无论神魔还是凡人皆有欲,做不到四大皆空就会受到引诱迷惑,这不归楼就是最后的归处,让人沉溺不可自拔,魂魄难以脱离。”

白瀛之听后环顾四周,只觉得不归楼和其他地方的酒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听着云崖的解释总觉得心里发毛。

云崖递给白瀛之一杯酒:“你是第一次酆都?”

“嗯。”

“今后不要再来了,”云崖喝着酒,好像闲聊一样随意地说道,“龙三公主不该来这里。”

白瀛之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大哥也来过吧,为何他能来而我不能?”

“他来时已不是东海龙太子了,三公主也想触犯天条?”云崖嘴角扬起一抹鬼魅的笑容,似乎是一种嘲笑。

白瀛之眉头皱了皱,低头看着手中酒杯:“我不明白大哥为什么把自己搞的这么惨,从神灭极刑到如今魂魄轮回。情这一字害人太深了。”

想起白岩被打入轮回天井时的情形,白瀛之心中不由一疼,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白岩哭,第一次见到龙族的人哭。即便是五百年前他为那个凡人女子伤心痛苦之时、遭受神灭极刑之时,她都不曾见他落泪,但那一次,她真的震惊了,从白岩眼眶中滚落的分明是泪啊。她看着他求玄女娘娘将骨箫交给离悠遥,跪着求她,什么东海龙太子的尊贵、骄傲都没有。那时她其实怕极了,白岩若不是被捆仙绳牢牢绑着,又因为凝神丹药力过去而几乎法力全无,她真怕他会跟玉帝拼命大闹天宫。他曾私盗无色石、受过神灭极刑,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就是天兵天将玉帝老儿,但是在被送入轮回之前,白瀛之分明瞧见了他眼中绝望之外的惧怕,她想他不是怕轮回而是因为要离开离悠遥而害怕着。

那是第一次白瀛之想知道情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会让人这般疯狂。

云崖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带我大哥来酆都?”白瀛之问道。

“白岩不该负了悠遥,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应该。”云崖的回答让白瀛之有些错愕。

“你喜欢我大嫂?”

云崖笑了:“你喜欢你大哥吗?”

“嗯?”

“悠遥就像我妹妹一般,我自然是喜欢她的,但若说爱,我怕是比不上白岩。”云崖答得诚恳让白瀛之有一些错觉,他真的是魔?!他为何会成魔?!

“你一定比不上我大哥。”白瀛之喝了口酒,“你知不知道大哥为了大嫂哭了啊…可龙族是没有眼泪的。他居然会落泪!”

“是嘛,”云崖微微一愣,又轻笑道:“悠遥若知道定会开心的。”

第七十六章 任重而道远

“清风里,半树荣,浅根错盘枝叶繁;凉月下,古木枯,生死一路西蜀地;酆都城,玲珑塔,三魂七魄皆无主;琉璃灯,无生火,天地古今镜中影…”

不知何处飘来歌谣声,阴测测的声音似清风俯在耳畔更似一个念头浮在脑海之中,白瀛之感觉身边的一切都有些朦胧了,酆都原本阴冷的气息渐渐有了早春的微微花香,原本让她极为排斥和厌恶的感觉都慢慢淡去了。

晃了晃手中酒杯,已经空了,于是伸手去拿酒壶,却被云崖先移开了。

“别喝了。”

白瀛之皱了皱眉:“为何?你说的不错,此处的酒确实好,东海的酒完全比不上。”

“那你可知这酒叫什么名?”

“什么?”白瀛之只手托腮斜眼看着云崖,似有几分醉意。

“它叫醉生梦死。”云崖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再多喝一杯,怕你就真走不出这不归楼了。”

“嗯?岂会?你休要小看我的酒量!”

云崖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一千多年道行不算浅,可定力却这么差,真不知东海和渤海你是怎么镇的住。”

云崖伸手将白瀛之拉起来:“走吧,你大哥该是时候出玲珑塔了。”

白瀛之不甘不愿地被云崖拖出了不归楼,一阵阴风从她脖子后头轻轻擦过,惊得她一个激灵,回首看了一眼不归楼,心底暗道,方才是怎么了?竟觉得浑身舒服心情极好,想醉在不归楼里?

云崖闷笑着微微侧过脸去,不过还是被白瀛之发现了蛛丝马迹。

“我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笑什么?”白瀛之抓住云崖问道。

云崖收敛了笑,说道:“你心神不定故而受了蛊惑,想留在不归楼。”

“蛊惑?什么蛊惑?谁的蛊惑?可为什么你没事?”

“不归楼的秘密恕我无可奉告,因为连我都并不十分清楚。至于我为何没事而你却经不住…”云崖有意无意放慢了语速,“第一,我修为高过你许多;第二,你定力太差,比之先去在楼里的妖魔都不如,以后回到东海好好闭关修炼吧;第三,你是龙,我是魔,我比这不归楼更善谜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