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剑见似锦如此开心,忙道:“姑娘您自己去看吧!”

似锦急着回去,干脆一把抱起了二妞:“二妞,咱们回去啦!”

把小姑娘一个人放在园子里,到底不安全。

素心正在西暗间书房等着,见似锦进来,忙道:“姑娘,你快过来看!”

这会儿光线已经很暗了,书案上点着烛台。

似锦走过去,却见素心拿着一个精致的青绸荷包,松开了系绳,伸了两根手指头进去,然后从里面夹出了一方叠好的丝织品。

素心像变戏法一般,把这叠薄而轻软的丝织品展开——原来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金丝大袖衫,上面绣着浅绿色的藤蔓,甚是精致,在烛光照耀下,金灿灿的光华流转,美得炫目。

似锦眼睛都瞪圆了:“这金丝大袖衫是——”

素心和春剑都笑了。

素心道:“姑娘,这就是李青让人给您送来的礼物呀!”

似锦却不急着试大袖衫,而是拿过那个青绸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叠得极小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银钩铁画一行字——“明晚务必穿上,此衣防火”。

似锦看罢,把纸条凑到烛焰边烧了。

看来小凤凰已经对庆王及苏氏有所防范了,这样她就放心一些了。

似锦吁了一口气,笑吟吟道:“来,我试一试这件新衣服。”

要试衣服了,她又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这件大袖衫不搭配,带着素心和春剑回卧室忙了半日,重新搭配了明晚进宫要穿的衣物和要戴的首饰,穿戴上对镜照了照,心里美滋滋的——小凤凰还没见我打扮得这样漂亮过,到时候一定会眼前一亮。

可是转念一想,小凤凰自己长得那样好看,她打扮得再漂亮,他估计也没什么感觉。

这样一想,似锦又有些失落。

等在床上睡下,似锦想起自己这点子小情小绪,脸都红了,把脸埋进白绫软枕里,心道:周似锦,你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就一个月没见小凤凰,怎么变得如此饥渴,哦,不,饥渴划掉,改为多情。

嗯,多情这个词勉强还可以。

第二天傍晚,宫里来接人的马车到了,似锦、倩兮和盼兮三姐妹辞别爹娘和刚从嵩山书院赶回来的弟弟周韶,登车而去。

三姐妹先是到了蕴芳殿。

蕴芳殿里已经到了不少闺秀了,其中韩贞和王菁都在,见周家三姐妹到了,齐齐迎了上去,携手进去坐下说话。

韩贞打量着似锦身上的大袖衫,最后还上手捏了捏摸了摸:“似锦,你这件大袖衫是用金丝制成的?”

似锦笑得甜蜜蜜:“不告诉你。”

韩贞嘟着嘴道:“太漂亮了,回头让我娘也给我做一件!”

似锦逗她:“现在八月勉强还能穿,等你做好,怕是已经九月了,你穿着这样材质的衣服,冷不冷呀!”

韩贞一想:的确如此,这种用极细的金丝织就的衣料,制成的衣物,好看是好看,却并不保暖。

她笑了,道:“那我明年夏天再做。”

似锦故意逗她:“哦,夏天啊,到时候就不是你娘给你做一件了,而是平王殿下给你做一件了。”

韩贞又是害羞,又是想笑,最后抱住了似锦的胳膊:“你别逗我了。”

似锦见她一副甜蜜小儿女模样,心里也为她欢喜,道:“你也有一阵子没见平王了吧?今晚正好能见到了。”

韩贞把脸埋进似锦衣服里,嘤嘤嘤撒娇。

那边王蕙是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心中正紧张,见韩贞和似锦玩闹,忙和倩兮盼兮说道:“你们大姐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盼兮笑吟吟道:“我大姐姐从不怯场的。”

似锦招手让倩兮盼兮她们过来,低声交代道:“你们今晚紧紧跟着我,别走远。”

倩兮和盼兮齐齐点头:“好的,姐姐。”

王蕙也跟着答应了一声。

韩贞刚被似锦打趣过了,反过来又要打趣倩兮和盼兮:“今晚秦羽和孟庆元也都要来呢,到时候你们可以见一见未来夫婿了!”

倩兮和盼兮都有些害羞。

盼兮拉着似锦道:“大姐姐,韩姐姐打趣我,你说说她!”

似锦还没开口,王蕙就怯怯道:“那太子殿下也会参加吧......”

韩贞道:“太子殿下应该会来,不过也不一定,宫里的宴会,太子殿下并不是每一次都参加的,他实在是公务繁重,我听说陛下现在把许多事情都交给太子殿下处理了。”

似锦却是知道,小凤凰今晚一定会来。

想到要见到小凤凰了,似锦的心跳得有些快。

终于要去太液楼了,众闺秀在太监和宫女的导引下,离开了蕴芳殿,沿着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直走到了太液池边。

似锦立在太液池边,看着一条汉白玉拱桥从太液池岸边开始,横跨半个太液池,拱桥的另一端是巍峨壮美的太液楼。

拱桥上点着无数的水晶灯,在夜色中远远望去,如同一串珍珠蜿蜒向灯火通明如同神仙宫阙的太液楼。

真美啊!

倩兮和盼兮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壮美的景象,都看呆了。

这时候延寿宫总管太监夏飞带着太监和宫女过来了,亲自引着众闺秀登上拱桥,往太液楼走去。

这次中秋夜宴甚是热闹,不但苏太后、洪武帝和许皇后到了,宫里的嫔妃、皇子、公主、王妃等也都在场,高官贵族家未婚的公子闺秀也来了不少,甚是热闹。

欢饮到了子时,歌舞散去,太液殿里开始上演苏太后喜欢的小戏,而太液池外面则开始燃放烟花。

年轻人们不爱看小戏,三三两两出了太液楼,到太液楼外面去看太监放烟花。

太液楼前是一个极大的汉白玉雕成的广场,广场三面围着汉白玉栏杆,栏杆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水晶灯,映着栏杆外的粼粼碧波,如同天上宫阙。

太监乘了一艘画船停泊在栏杆外,立在甲板上放烟花。

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盛放,美不胜收。

庆王拎着一个酒坛子出来,游目四顾,见林岐正被一群年轻人围在栏杆前赏烟花,顿时笑了起来,拎着酒坛子走了过去。

这时候太液楼内的小戏演完了。

大苏嫔和小苏嫔缠着洪武帝,要去外面看太监放烟花。

洪武帝经不起美人纠缠,又不好意思单独带宠妃出去看烟花,干脆请了苏太后、许皇后和苏贵妃等一起出了太液殿,到广场上看烟花。

出了太液楼,洪武帝见林岐正和林嶂在放烟花的画船前说话,其余人都远远站着,心里奇怪,便陪着苏太后和许皇后,在苏贵妃、大苏嫔和小苏嫔等嫔妃的簇拥下,也走了过去。

庆王刚才故意屏退众人,说要和太子说话。

这会儿他故意装作喝醉了,醉醺醺和林岐闲扯着:“二弟,咱们今晚不是君臣,而是兄弟,是兄弟,就要一醉方休,来,尝尝哥哥的好酒——”

他说着话,举起了手里的酒坛子就要往林岐身上倒。

林岐反应极快,见他把坛口朝向自己,当即左手扶住了酒坛底,右手捏住了酒坛口,顺手往上一抬,酒坛子里的液体就全泼到了庆王身上。

庆王一下子懵了。

这时画船上苏太后临时安排的放火的太监,按照约定,看到有人被泼,闪电般就把点烟花的火信子给扔了过来。

火信子落在庆王身上,“轰”的一声燃了起来。

广场上乱成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救命声响成一团。

似锦等闺秀距离这里很近,见状似锦当下便要冲过去救林岐。

林岐看了似锦一眼,示意她不要过来,口中大声道:“大哥,你么着火了!”

庆王在熊熊烈火中尖叫着冲向林岐。

林岐抬脚踹去,口中道:“大哥,先到水里灭火!”

只听“噗通”一声,庆王落在了湖中。

似锦见此情形,松了一口气,忙扶住了白玉栏干。

庆王落在湖中,拼命挣扎着嚎哭着,可是说也奇怪,他身上的火在水中竟然不灭,依旧熊熊燃烧。

洪武帝和苏贵妃等人也都疾步跑了过来。

林岐甚是镇定,指挥着太监把画船驶近去救落水的庆王。

苏贵妃见状,便要冲过去救儿子。

洪武帝忙拉住了她。

苏贵妃救子心切,再加上心中恨极,用力推了洪武帝一把,在突然响起的尖叫声中翻下栏杆,跃入湖中要去救庆王。

洪武帝猝不及防,再加上近来身子被丹药和女色掏空,下盘不稳,整个人向后跌倒,“砰”的一声撞在了铺着汉白玉的地上。

众嫔妃这才反应过来,一起围了上去,却见地上鲜血蜿蜒,洪武帝已经晕了过去。

林岐指挥若定,让李越指挥着船上的太监救庆王和苏贵妃,请许皇后扶了苏太后回太液殿,自己则和几个弟弟上前救治洪武帝。

倩兮和盼兮没想到居然会赶上这样的事,两人紧紧挨着似锦和韩贞,一动也不敢动。

王蕙脸色灰白,整个人跟傻了似的。

似锦低声抚慰她们,顺便给她们洗脑:“没事,都别担心了,方才是庆王拿了酒坛要给太子殿下,谁知他没拿稳,把酒全倒在自己身上了......”

她们距离庆王和太子距离很近,等宫里查案时一定会被查问,因此她先趁众人心中慌乱,固定这个印象。

半个时辰后,众闺秀被东宫的人引着去了蕴芳殿。

没人敢睡着,也没人能睡着,她们一直熬到了第二天上午,又被宫里女官和太监一个个盘问录口供,最后到了傍晚时分,这才被家里人接了回去。

似锦一回到家,就从周胤那里得知,洪武帝依旧昏迷不醒,庆王和苏贵妃被救了上来,却都被烧得没了人形。

她顾不得许多,忙道:“爹爹,那镇南侯苏家会不会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兵入京?”

周胤没想到似锦居然能看到这一点,看了看房里的周夫人、周韶和倩兮盼兮,略一思索,道:“辽州总兵邱正彤和闽州总兵王永志,一个月前被调往赣州举行水陆合练。”

似锦这下子明白了,林岐早就有所防备,以练兵为由,调集辽州骑兵和闽州水兵在镇南侯进京必经的赣州进行水陆合练,防备镇南侯引兵入京。

她轻轻道:“镇南侯苏氏,不会这样轻易罢休的。”

又道:“既然是疥疮,那就要早治,不一定非得等这疥疮烂透了再治。”

她看向周胤:“爹爹,你也支持治疗疥疮,对不对?”

周胤神情肃然,深深看了似锦一眼:“那是自然。”

他虽然是洪武帝的亲信,可是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不是洪武帝,而是大周。

如果太子殿下能够结束镇南侯苏氏和安国公许氏割据边陲的局面,避免大周走向分裂,他自然支持太子殿下。

似锦松了一口气。

既然爹爹支持小凤凰,那爹爹就不会像前世一样被贬谪到西北边陲了。

周夫人见这父女俩似乎是在打机锋,便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疥疮不疥疮的,多恶心啊!”

周胤和似锦当下不再谈论此事。

周韶正听得心潮澎湃,见母亲打断了爹爹和长姐的谈话,心里有些不满,道:“母亲,您快让人摆饭吧,我饿了。”

周夫人忙张罗着让王妈妈摆饭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谋杀(6)

似锦疲惫到了极点, 不过吃了几口菜, 用了一碗粥, 就起身告退:“父亲, 母亲, 我先回去歇息。”

倩兮和盼兮也都脸色苍白,随着似锦站起身来。

周胤看着三个女儿, 见她们神情疲惫, 眼下都有青晕, 显见是熬了太久, 而且倩兮和盼兮明显情绪紧张, 便安抚道:“昨夜宫里的事,太子殿下会处理好的。”

“太子殿下处事公平公正,为人慈和, 你们姐妹不会被牵涉进去的。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日盼兮也别上课了,倩兮和盼兮都去西宅,和你们姐姐一起看书, 作画,弹琴,散步,好好散散心。”

倩兮和盼兮从昨夜担心到现在, 如今得了父亲的安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眼圈都有些红, 答了声“是”,随着似锦退了下去。

夜色茫茫。

似锦和两个妹妹站在惠畅堂大门外,看着苍茫夜色中前方屋子的灰瓦白墙,一时都有些怅然。

盼兮看向似锦:“姐姐,宫里好可怕。”

似锦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都过去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姐妹三个屈膝道别,倩兮和盼兮往东回蒹葭院,似锦则向西回西宅。

素心和幽兰打着灯笼,陪着似锦向西走。

今晚的周府,人来人往,从外院来内院回话的婆子匆匆而来,见了似锦一行人,褔了福便又急急去了。

似锦知道,爹爹这一夜,怕是别想睡觉了。

小凤凰估计也睡不了多久,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春剑迎了出来:“姑娘,洗澡水预备好了,被褥晒了半日,如今正放在熏笼上熏着,保证暖暖和和香喷喷。”

似锦洗了澡,钻入温暖的被窝里。

锦被刚晒过,又在熏笼上熏了一晚上,弥漫着阳光和青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如同夏日傍晚的竹林,温暖又清新;又如同小凤凰的怀抱,让人觉得安全。

似锦闭上眼睛,几乎在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勤政殿寝殿中,洪武帝已经醒了,许皇后带着大苏嫔小苏嫔正御榻前侍奉。

何琛立在一边服侍。

太监在外面通禀:“太子殿下到。”

大苏嫔和小苏嫔姐妹俩忙回避到了紫檀底座大理石屏风后面。

林岐从外面进来,轻声问道:“母后,父皇怎么样了?弟弟们都在外面等消息,想进来探望父皇。”

许皇后看向洪武帝。

洪武帝头上裹着纱布,因为后脑勺跌破的缘故,连仰卧都不能,只能侧身躺着。

他虽然醒了,可是头很痛,而且有些头晕,感觉恶心,耳鸣,怕光。

许皇后低声道:“你父皇虽然醒了,可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也不肯服药吃东西,非要用锦被遮住脸。”

林岐在御榻前坐下,道:“先前在西北作战,我有一个部将叫张昂,他曾经从马上摔下来过,症状和父皇相似,后来休养一阵子就好了。父皇也会没事的。”

洪武帝看到林岐,觉得安心,伸手握住了林岐的手,却依旧不说话。

林岐抬眼看了何琛一眼。

何琛会意,忙引着大苏嫔和小苏嫔以及在寝殿侍候的宫女太监退了下去。

林岐这才低声道:“父皇,太后派出好几路人秘密前往镇南侯镇守的雍州送信,好在辽州总兵邱正彤和闽州总兵王永志如今正在赣州进行水陆合练,若是镇南侯起兵,朝廷还有缓冲时间。”

洪武帝没有说话,握着林岐的手略微用了些力。

林岐又道:“林嶂拿去的酒坛子里盛的是遇水不灭的猛火油,李信喆已经问讯过了,这猛火油是林嶂从青州带回来的,原本是要浇到我身上的,谁知反害了他自己。”

洪武帝的手又紧了紧。

林岐接着道:“林嶂已经烧得没了人形,太医一直在救,但是烧成那个样子,我觉得不太容易。”

洪武帝眼角流出了泪水。

林岐似没看到一般,接着道:“苏贵妃没事,只是身上被烧伤了,她是父皇的女人,等您恢复了,您来处理这件事吧。”

洪武帝怔怔的。

虽然醒来了,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脑子比以前迟钝了许多,反应慢了许多。

许皇后在一边道:“小凤凰,苏贵妃可是你父皇的小心肝儿,你可别让人动她,不然你父皇会心疼的。”

想到苏氏多次下手害林岐,而洪武帝一直包庇苏氏,令她不得不借易理之名,把才十岁的小凤凰送往千里之外的泽州,母子俩一别许多年,许皇后心中就更加怨愤,恨不得把洪武帝和苏贵妃捆绑在一起,浇上猛火油给烧了。

林岐温声道:“母后,您从昨夜一直熬到了现在,该歇息一会儿了,父皇这边就让两位苏嫔服侍吧!”

他也不等皇后反对,起身向洪武帝道了别,扶了许皇后出去了。

洪武帝感激地看着林岐——自从他醒来,许皇后说话句句带刺,听得他耳朵嗡嗡响。

大苏嫔和小苏嫔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温柔恭顺地服侍洪武帝。

看到这一对爱妾,洪武帝总算是舒服了些,觉得还是岐儿体贴,把他这浑身带刺儿的母后给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