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皇后回到福宁殿寝殿,屏退侍候的人,只留下心腹王云芝侍候,这才道:“小凤凰,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让大苏嫔和小苏嫔单独侍候你父皇?万一你父皇有个三长两短——”

林岐在许皇后对面的绣墩上坐下,低声道:“母后,大苏嫔和小苏嫔是我的人,可以信任。”

许皇后:“......”

她半日方道:“你这孩子,可真是沉得住气。”

许皇后心里却甚是安慰:“既然你都安排好了,你娘我也不用担心了。”

林岐看着母亲疲惫苍白的脸,温声道:“母后,我父皇有的是年轻美貌的妃嫔侍候,您只管出面安排大苏嫔、小苏嫔、肖婕妤、秦贵人、上官贵人和尹美人两人一班侍候,自己有空了去看一眼就是,何必亲自在榻前侍候,我父皇不喜欢,您也累得够呛。”

这几个嫔妃,都是他安排在洪武帝身边的。

许皇后低头道:“我还不是担心你......”

林岐笑了,道:“母后,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照顾您了,你得空就在宫里读读书,散散步,或者宣了崇宁姐姐和小阿樱来陪伴您,不必操心。”

许皇后满心的焦虑,都被儿子的温言劝慰给抚平了。

她眼睛有些湿润,道:“怪不得人家要生孩子,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和亲娘贴心。”

林岐微微一笑,道:“崇宁姐姐可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也够贴心了吧?好了,母后,我已经让人去接崇宁姐姐和阿樱了,让她们陪您。”

服侍许皇后用了晚饭,看着她睡下,林岐这才离开了。

回到东宫,林岐也睡下了。

进入深沉的睡眠前,他脑海里浮现的是昨夜他面临危险时似锦要冲过来时的样子......

是啊,换做是他,也会不假思索去救似锦的......

似锦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巳时才醒。

素心和春剑正在外面候着,听到动静,一起走了进来。

春剑走到窗前拉开青锦窗帘,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姑娘,已经巳时了,太阳都爬得老高了。”

素心过来分开了鲛绡帐,挂在了银钩上,道:“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蕙姑娘和菁姑娘,哦,如今应该叫曹大奶奶——过来看您,现如今正在东暖阁等着。”

听说王菁也来了,似锦忙道:“快把衣服拿过来。”

春剑素心带着小丫鬟,麻利地服侍似锦起身洗漱妆扮。

待一切齐备,春剑这才问道:“姑娘,我让人摆饭吧?”

似锦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容颜焕发,甚是明丽,自我感觉还挺好,便道:“我这会儿去东暖阁,直接送到东暖阁好了。”

东暖阁里,王蕙正缠着倩兮问:“......宫里会不会再派人把咱们抓起来,我吓得夜里醒了好几次......”

倩兮一言不发,抬手扶着额头。

盼兮在一边道:“蕙表姐,你都问多少遍了?你不烦,我们都烦了!”

王菁担心似锦,在一旁没有吭声。

这时候外面传来似锦的声音:“蕙表姐,你若再提此事,宫里可真要派人来抓你了。”

王蕙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

丫鬟掀起了东暖阁明间门上的锦帘,似锦含笑走了进来。

似锦道:“宫里的事和咱们没关系,只要不出去乱说,就不会有事;若是出去乱说,那绝对会有事。”

王蕙听了,捂着胸口,心里不那么慌了。

她发现周似锦似定海神针一般,她原本心里慌慌的,做什么事都沉不下来,可是一见周似锦,听周似锦说不用担心,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王菁看向似锦,见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才放下心来,迎上去道:“似锦,我来看你。”

似锦握着王菁的手,细细打量,见她眉目润泽,分明心情舒畅,心中也为她高兴,道:“我很好,就是有点饿。”

她看向屋里众人:“我让人摆饭,你们要不要一起?”

结果除了王菁是吃过早饭来的,倩兮、盼兮和王蕙三人都还没有用早饭。

似锦叫了幽客进来,吩咐她再去西宅小厨房多要三份早饭

用罢饭,似锦见外面阳光灿烂,便带着众人去后面园子晒太阳散心去了。

王蕙和倩兮盼兮在菊畦赏菊。

似锦和王菁想要清静些,便一起去小径那边散步。

待走得远了,似锦才笑着问王菁:“你家曹大人怎么样?”

王菁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他挺好看,对我也好,公公婆婆对我也好,小姑子也懂事。”

似锦早知道王菁幸福,可是这会儿听她亲口说出来了,心里还是为她高兴,道:“你就好好过日子吧,得空了就来我这里作客,不必去东府打照面,直接从大门进来就行——西宅门房里的人,都是我自己的人。”

其实西宅门房里的人,是林岐安排的人。

不过似锦觉得林岐和她不必分得太细,因此也可以说是她的人。

王菁点头:“这样可太好了,不然我老担心来得太勤,惹姑母烦。”

似锦笑吟吟低声道:“我过些日子,去你家一趟,给你公婆请个安,以后你再来我这里,就算是走了明面了。”

王菁:“......”

她睨了似锦一眼:“明明是好友相交,可是被你这么一说,好似我是你养在外面的外室一般。”

似锦不禁笑了起来:“可不是么!”

又问王菁:“明儿我约了韩贞去你家,方便么?”

王菁笑了,道:“方便。到时候我让婆子去醉春风酒楼买些卤肉,再备一坛桂花酒,咱们好好玩半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约会(1)

傍晚时分, 客人都离开之后, 似锦心情放松了下来, 坐在西暗间书房里继续画要送给韩贞的山水屏风。

香祖立在一边帮她调颜料。

四个小丫鬟中, 顶数香祖聪明刻苦, 字写得最好,也最爱读书, 如今她又跟着似锦开始学画画。

似锦刚画了没多久, 素心就进来了:“姑娘, 嵩岳街咱们订制的那些药柜、柜台什么的, 陈木匠那边说都做好了, 刚才陈木匠的大女儿陈大姐儿来了,问什么时候运过去。”

似锦闻言,放下了画笔, 道:“明日下午吧!”

她又吩咐素心:“明日你带着韩妈妈去一趟嵩岳街, 让金掌柜带着两个伙计下午在铺子里等着陈木匠送家具过去,你和韩妈妈也在场,若是金掌柜验收合格, 就当场把陈木匠的账给结了。”

金掌柜是似锦拜托姑母郑夫人帮忙,从京城有名的生药铺子杏林斋挖来的掌柜,那两个伙计也是金掌柜带来的,十分能干。

素心答应了一声, 自去和陈大姐儿说。

似锦又画了一会儿画,手有些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这会儿外面早黑透了。

该用晚饭了, 似锦却没有一点食欲。

她出了屋子,在廊下立了一会儿。

廊下挂着灯笼,烛火摇曳,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晚风中摇摇晃晃。

似锦觉得冷,裹紧了身上的披帛,心道:洪武帝不知道醒来没有,小凤凰到底在做什么......

她思来想去,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见最善打探消息交朋友的幽客在一边立着陪她,便开口问幽客:“咱们西宅的门房里如今有几个人?”

幽客歪着脑袋道:“姑娘,总共有六个人,分成早班和晚班两班。”

似锦继续问:“这六个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平时住在哪里?”

幽客堪称周府的包打听,当即道:“这六个人年纪都不大,我感觉都不超过三十岁,看着力气都挺大的,哦,对了,年纪最小的叫李飞,今年才十六岁,他长得还挺清秀。”

“他们平时就住在外院那边的倒座房里,有时候姑娘出门,他们也跟着出去。”

似锦忽然问道:“他们都姓李么?”

幽客笑了:“对,都姓李。我还奇怪呢,问李飞他们六个是不是亲兄弟,可惜李飞只是笑,不理我。”

似锦一时没有说话,伸手捏着庭院里一枝被风吹得探入栏杆内的桂枝,心道:我若是提出要往金石街送信,应该能试出这六个人中哪个是李青的人了......

她很想小凤凰,想知道小凤凰的消息,却又担心他太忙,没时间理自己,因此便想着拐弯抹角从李青那里打听一些。

想到这里,似锦吩咐幽客:“你去门房那里问一下,谁和金石街李掌柜熟。若是有人问‘是不是林记画斋的李掌柜’,你就带他来见我。”

幽客点了点头,急急去了。

似锦真是百无聊赖,做什么都没情没绪,便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拿了些白绫出来,按照小凤凰的脚裁剪了,开始缝制白绫袜。

似锦刚裁剪好料子,幽客就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小厮过来了。

小厮隔着门帘和似锦请了安。

似锦想了想,问道:“李飞,你们主子三年前呆在哪里。”

那李飞顿了顿,道:“启禀姑娘,主子三年前在泽州。”

似锦不由微笑——这的确是小凤凰的属下,她还真是有些多虑了。

她这才吩咐道:“你现在就去一趟金石街,问一下李掌柜,你们主子近来如何。”

李飞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似锦安排了这件事,心满意足,开开心心吩咐春剑摆饭。

洪武帝病倒,无法处理政务,便传下口谕,由皇太子林岐监国理事。

林岐没有事必躬亲的打算,把政务都交给内阁,由韩朝带着吏部尚书周胤、户部尚书宋启翎等六部官员负责,而他则专心致志处理与苏家有关的事情。

苏太后察觉到自己送出的消息都泥牛入海没了影踪,有些沉不住气了,闹着要去城外丹霞寺烧香。

林岐不能弄死苏太后,若是苏太后死了,作为名义上的孙子,他还得守孝,就不能早些娶似锦了。

为了省心,他让青衣卫统领李信喆出面,封锁了苏太后居住的延寿宫和苏贵妃居住的御景殿。

苏太后这边消停了,林岐又着手处理庆王之事。

庆王已经被送回了庆王府,虽然御医竭尽全力,他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庆王身上涂满了药膏,已经没了人样,就连眼睛也被烧瞎了一只。

庆王妃见庆王还不肯咽气,只是睁着剩下的那颗独眼看着自己,心里也满是怨愤,恨恨道:“你若是不害人家太子,哪里会有如今之祸?你死了就死了,为何还要连累我们娘们几个!”

庆王嘴被烧坏了,说不得话,只是那只独眼看庆王妃,眼睛里满是祈求。

庆王妃恨恨道:“我知道,你是想见孙清泉那小面首,我告诉你,你一出事,孙清泉那小兔子就趁乱卷了你外书房的金银细软跑了,如今咱们王府被青衣卫的人团团围住,也没法去追他了!”

庆王眼睛里最后那点光渐渐消失了。

庆王妃再去看,发现他已经咽气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廊下候着的侧妃、夫人、姨娘和通房丫鬟们听到动静,也都哭了起来,一时整个庆王府哭声震天,不知道这些女眷是在哭庆王,还是在哭自己。

林岐得知消息,吩咐李越:“让人把消息传进御景殿。”

李越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林岐独自坐在冬暖阁窗前榻上,右手支颐趴在小炕桌上,看着外面渐渐变得萧瑟的秋景,心中却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为何苏太后和苏贵妃庆王母子,这么多年一直锲而不舍地害他和母后,还不是因为他母后是嫡妻,他是唯一的嫡子,是大周皇朝正统的继承人。

这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和庆王林嶂、平王林峥、宁王林嵘、献王林峻、永王林峡等皇子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矛盾。

大家都是一个爹,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因此人人都想要最高的那个位置,所以斗争永远都在,阴谋诡计永远不可能离开。

想到这些年的宫闱争斗阴谋阳谋,林岐有了一个打算。

将来他和似锦只生一个儿子。

如果第一个是儿子,就不再生了,免得生出第二个儿子。

若是第一个是女儿,那就再生第二个,直到生出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儿子为止。

不过林岐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漏洞。

第一个漏洞是他和似锦不会生怎么办。

第二个漏洞是他和似锦只生女儿怎么办,总不能让似锦一直生,那多伤身体啊!

这样一想,林岐又有些纠结起来。

不过他从来不肯让不开心的事情纠缠太久,暂时解决不了的,就绕开好了。

因此林岐起身换了素服,吩咐李越请青衣卫统领李信喆进来,两人商议一番,一起去了勤政殿,向洪武帝禀报庆王薨逝一事。

洪武帝的病情依旧没什么好转,失眠、怕光、注意力不集中和反映迟钝等症状还在,倒是能说话了,只是反应有些迟钝,说话也慢慢的。

李信喆行罢礼,直接禀报道:“启禀陛下,庆王薨逝了。”

洪武帝靠着大迎枕躺在那里,起初脸上一片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嶂儿......薨逝了?”

他不再说话,心中一片茫然,眼泪却从眼尾流淌下来。

林岐一言不发立在一边,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假装悲痛都不愿意。

父皇心里清清楚楚,庆王一心一意要弄死他,好自己上位,而他林岐,也一心一意想要庆王死,庆王死了,他别提多开心了。

李信喆见这父子俩如此怪异,忙道:“陛下,请节哀。”

洪武帝迟钝地想着:节哀?节什么哀?原来是丧子之哀......

他的确偏心林岐,因为他不仅是嫡子,也是最聪明最好看最可爱的孩子。

正因为自知偏心,所以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林嶂,亏欠了苏氏,明明林嶂才是他第一个儿子,因此苏氏和林嶂对林岐做的许多事情,他都是想息事宁人掩盖了。

到了今日,他才知道,根本不可能息事宁人。

林岐不会主动去伤害人,可是一旦别人伤害了他,他绝对会报复回去,无论要等多久。

而对他这个父皇,林岐也并不是很亲近,因为林岐从小就是一个有感情洁癖的人,他只要最纯粹的爱,最纯粹的感情......

林岐也很奇怪,不是么?

这人世如此复杂,哪里有最纯粹的爱,最纯粹的感情......

即使许皇后,心里不也有安国公府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武帝开了口,语速极慢地问林岐:“林嶂的家眷,你预备如何处置?”

林岐道:“请父皇明示。”

洪武帝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何琛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启禀陛下,启禀殿下,苏贵妃服毒自尽。”

寝殿内一片静寂。

过了良久,洪武帝慢慢道:“庆王家眷,贬为庶民,在京中由青衣卫监视居住。”

庆王的那几个儿子,若是离开京城,定会被镇南侯弄去扶为傀儡,与朝廷对抗。

为了保住这几个皇孙的性命,洪武帝只得出此下策了。

李信喆答了声“是”。

洪武帝不说话,眼睛只是看着林岐。

林岐拱手行礼,也答了声“是”。

洪武帝知道林岐不爱说谎,他既然当自己的面答了这声“是”,就不会再出手弄死那几个侄子了,这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晚上起了风。

林岐独自坐在东暖阁里,觉得孤独凄凉。

他想似锦了。

这时候李越带着李青匆匆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约会(2)

李青立在那里, 把周姑娘叫了李飞过去, 婉转地打听林岐情形的过程说了一遍。

林岐一听就明白了:白又胖也想我了, 她关心我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