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萧颂淡淡地回道:“左右不过是些闲事,父王,我扶您回去喝药。”

说罢头也不回说了声:“来人,送叶姑娘回去。”

回去?是回三京馆吗?薇宁犹豫着想是否再问个清楚,可他已经扶着静王去了内室,头也没回又加了句:“送她回杳晴小筑。”

霄园的仆人过来道:“叶姑娘,您请回吧。”

他生气了才好,薇宁吐出一口气,转身出了霄园,慢慢地走回去。

她虽住在静王府,却从没走出过杳晴小筑,一路只见亭台楼阁气宇不凡,三分宁逸七分贵气。过了前头那一片丁香花树的夹道,便是杳晴小筑,薇宁加快脚步,她去求见静王,柳月被留在小筑等候,这会儿怕已急了。

一道人影自树后闪身出来,拦住了薇宁的去路。

薇宁停下脚步,看清是近几日常来小筑的莫言姑娘,见她只用眼轻轻地瞟了下送薇宁回来的仆人,那人便会意退下,左右已快到地头,他可以回去交差了。

莫言素手轻抬,拈住一缕随风轻扬的秀发,含笑道了声:“叶姑娘好高明的手段。”

“莫言姑娘才是手段非常,我看府中上下人等无不敬着你呢。”薇宁好整以遐地看她神色闪动,唇际绽出抹天真的笑:“倒是我不太明白你刚才说的话……”

“明人不说暗话,叶姑娘为进静王府,连命都不要了,怎么今日竟舍得主动求去,好一招以退为进!”

她十分不喜薇宁纤弱外表下的心思深沉,却忘记这也是她日常惯用的法子,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薇宁,等着她露出被拆穿后的惊慌。

薇宁却不去看她,眼光追随着一片自上缓缓飘落的树叶,等它掉在松软的草地上,才漫不经心地回过头道:“莫言姑娘,你请自重,虽然我向王爷辞行了,可眼下我还是王府的客人,容不得你放肆!”

她眼中的厉色叫莫言看了心中极不舒服,被人拆穿竟还如此强硬反过来威胁她,真当王府没人了吗?

“我说错了吗?你的心思可以瞒得过小王爷,却瞒不过我。”

萧颂是炙手可热的皇族 ,等闲人等没有见到他的机会,而那些家世的名门闺秀则无可能轻易与男子相识相见。萧颂虽然没有承继如萧询一般的利眼,与其他萧家人比起来较为温和,可那只是表相,他的无情冷冽常常让身边的人无缘无故觉得害怕。所以,能接近萧颂的女人并不多,能让萧颂上心的更没有,可是这个叫叶薇的女学子却做到了!

“我的心思暂且不论,倒是莫言姑娘你的心思……啧,小王爷他明白吗?”薇宁带着怜意看了她一眼,装作恍然地样子道:“大概是不明白吧,要不然以莫言姑娘你的痴心一片,早就是静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她话间带着浓浓的嘲讽,莫言的耳朵腾地一下烧红,脸却白得触目惊心。这二年她不光服侍萧颂,更尽心尽力地打量静王府的事,在静王府空寂的后园里,她几乎算得上是半个主子。可如今她蓦地发现,只要小王爷不承认,她收服再多的人心也没用,即使她是陛下送来的。

她向前迫近一步,又犹豫着退了回去,薇宁扫过她紧绷的右臂,却似毫无所觉般歪头,兀自带了笑看着她。

“莫言退下。”萧颂疾步走来,面有寒色,不愉地看向莫言。

莫言默默躬身告退,将一缕寒光掩没在袖中,薇宁装作未曾看见,裣祍向萧颂行礼,叫了声:“小王爷。”

还没站直便被他扶住,毫不避嫌地执了手细细端看,“你全好了?我曾听说你会左手书写,这次伤在左臂,怕有什么影响。”

“哪儿有那么娇弱,若虚先生医术高超,我的伤已不碍事了。”

他的手掌温热,她几乎不想抗拒,可还是轻轻挣脱他的手掌。

“你……若是想回学馆,也得等伤好彻底再回去。”

竟然这么容易就让她走?一时间薇宁有些失落,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此番求去,并不完全是以退为进,日前在靖安侯遇刺之事,她尚有许多疑惑,还有许多事要查,总困在静王府里十分不便。

只听萧颂又道:“不过伤不是小事,慎重些才好,请若虚先生看过后,他说无碍方能离开。”

她低着头嗯了一声,只看得到乌黑的发和一抹精致的下颌,不知为何萧颂便想起了已是皇帝陛下的姑母,她曾经同样婀娜多姿、才情妩媚,后来掌握政权,杀伐决断丝毫不逊须眉。权利在她们心中格外重要,做女官?他微微苦笑,似乎看到到她日后同皇帝一起上朝听政时的情形。

他不由地问:“你……”

岂料她也在这时开口:“小王爷……”

他又闻到那股好闻的清香味,隐隐缓解了近段时间藏在内心深处的焦灼,眼前有些迷蒙,“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是否最近很累,似乎瘦了很多,公事再忙也请你保重自已的身子要紧。”

靖安侯查刺客不遗余力,近几日刚有了进展,他这里要协同国师查些多年前的旧事,不免花费了些许精力,再加上若虚子为他调理身子的方法奇特,一来二去竟比往年看着还弱些。他不愿静王听了担心,此刻听她软语相慰,胸中一暖,咳了声道:“不打紧,倒是你……你真要做女官?”

薇宁想到适才静王问的那些话,低了头不敢看他,腮上阵阵飞红。萧颂叹了口气,并不再问,只将她送回杳晴小筑,嘱咐人细心看护她。

☆、心愿与身违

杳晴小筑里的婢女早认定薇宁是王府的新贵,这几日尽心尽力地服侍她。此时见小王爷亲自送佳人回来,艳羡之余也为她高兴。她们背地里曾猜过将来莫言姑娘与叶姑娘谁会压着谁一头,叶姑娘虽是后来,可象那样美丽的人儿,哪个男子不爱?服侍这样的主子日后定有出头之日。

萧颂走后,薇宁托辞想歇息一会儿,待掩上房门,脸上似喜又羞的红晕渐渐消散无踪,适才被萧颂握过的指尖微微发烫,她迅速将手缩回袖中,微凉的眸子里多了些许的慌乱。

孤身一人来到奉都,为的是讨回九年前的血债,为的是让死去的人都能安息……而萧颂,昭明女帝最看重的子侄,这个身份便已足够让她“心动”。为此她不动声色接近萧颂,真正想要接近的却是与他关系至深的姑母。她曾经犹豫过,若只以女科为路,不是不可以达到目的,只是见效太慢,并且天意弄人,将萧颂一次次送到她身边,何必放过白白到手的机会?她以为这很容易,谁知事到临头却隐隐有些失心。

莫多情,情伤己。

她的心……似乎还不够坚定,就算是他有情,她亦动了心,可他的姓氏注定了他们不会有好结果,他的姑母皇帝造孽太多,她与他之间亘着一条深沟。她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天意弄人,从他救了薇宁那刻起,两个人的宿命便已纠缠在一起。

“萧颂,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她抑起头无声地笑了,如果这一切是错,那么就让她错到底。

柳月轻轻敲响房门:“姑娘,该用饭了。”

“我不想吃,撤了吧!”

柳月听得出她情绪不佳,只得叫人撤下饭食,一脸狐疑看着房门,这些日子跟在薇宁身边,留意她的言谈行事,却觉越发看不透她,若是普通女子能幸运地被选入京,又蒙小静王青眼有加,即使平日再怎么稳重冷静,早已掩藏不住满心的欢喜。可薇宁面上温和害羞的笑却不是那种打从心底里透出来的,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接下来两日,薇宁没有再出去,萧颂似乎不再忙碌,日日来看她一回,坐上一会儿。他越是如此,薇宁越是心中不安,心里满是无法言说的苦涩滋味。

因萧颂交待过她可以随时离去,第三日清晨,薇宁带着柳月悄然离开静王府。早一日奎总管便安排妥当,派了辆车送她回学馆,萧颂没有出现,或许他知道她的离去,或许他不知道,只有杳晴小筑的几位婢女不舍地送她出府。

乍一见到学馆里秋雨落叶处处残败的景象,薇宁竟恍然生出些再世为人的感慨。不过是安休日出去做了回客,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回来。

从天空洒落的雨丝密集,柳月小心地撑着把竹伞替她遮挡,好在一路上多有廊道可走,并没淋到多少雨。主仆二人行至小书楼的堂前,对面廊下转角处走出来两个青衣学子,前头一人柳眉弯弯,大眼睛忽闪忽闪,看到薇宁含笑的脸,大叫一声:“叶姐姐,你回来了!”

蒋颜儿叫着从廊下冲出来,跑到雨中一把抱住她,柳月在一旁看得直疵牙,生怕她碰到薇宁背后的伤处。薇宁亦十分高兴,拉着她回到廊下,与容若兰打了个招呼,掏出怀里的帕子替她擦拭雨珠,笑着道:“也不看还下着雨,小心天凉。”

她的事自然早传遍了学馆,容若兰有很多话想问她,但觉此处诸多不便,才忍住没说出来,只淡淡地说了句:“叶妹妹瘦了很多。”

蒋颜儿可没太多顾忌,连珠炮似地问道:“不是都说叶姐姐在靖安侯府受伤,后来还去了静王府吗?如今好点没,对了,姐姐与小静王真的好事已近吗,我听说他是陛下的亲侄,那日后你嫁入王府,我岂不是不能常见你。”

薇宁知道回了学馆定然会被人问东问西,但是蒋颜儿问的这些让她头疼。

此时,跟着她二人从课室里出来的女学子看到薇宁无不吃惊瞪着大眼,走过一段路还要回头一看再看,然后再头对头与身边的人低语交谈。

明显是在说她的事,薇宁拖着蒋颜儿的手道:“走吧,我们回去再说。”

“我当是谁,原来是叶大才女。”

语气酸得可以,薇宁听出是殷如秀的声音,无奈地回过头,只见韦燕苒带着几个交好的女学子走过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薇宁略有些烦闷,天气阴且潮,伤口处隐隐作痛,她是真不想同韦燕苒打交道,可是她们却总不想放过她。这次她又不知哪里惹得韦大小姐不快,将她拦下却又迟迟不开口说话,好一会儿韦燕苒才冷冷地道:“叶薇,你竟然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难道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该回来?薇宁不耐烦地看着她:“韦姑娘,你拦着我是想讨论诗词,抑或是文章?恕我不能奉陪。”

“我哪里敢跟叶大才女讨论这些,只不过是听说你受伤,关心罢了,不知伤在哪里,如今可好了?看来是没事了,不然也不会离开静王府……外头可都在说你是为救小静王受伤,因祸得福许给了他呢。”韦燕苒并没说错,如今确是有了这样的传言。

她身后站着的女子学用刚好让薇宁听到的声音轻轻议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陛下也在,怎么就伤到她一个人。”

“说不定是被静王府给赶回来了,你看她……”说话的人还捂嘴轻笑,引得在场之人全都看向薇宁。

她只是寻常打扮,身后的柳月一手提着个小包袱,一手拿着柄竹伞,确实有些寒酸了。

柳月咬了咬唇,突然说道:“姑娘的伤还没好全,请几位让让路……”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韦燕苒转身“啪”地给了柳月一巴掌,斜睨着薇宁道:“别以为在静王府住几日便可以忘了自己是谁!”

话是说给柳月听的,她却看着薇宁。

这一掌干脆利落,薇宁真想为她叫好,内卫军积威已久,凤令在手可掌生杀之权,不知韦大小姐知道自己刚才打了内卫的副掌令使后,会作何想法。

柳月生生受了那一掌,亏她能忍得下这口气。蒋颜儿见动上了手,轻扯薇宁的衣角,小声劝道:“别说了,叶姐姐我们走吧。”

薇宁面容平静,深深地看了韦燕苒一眼,寒光微闪,缓缓开口:“咱们走。”

韦燕苒被她眼中的寒意吓到,愣了愣才叫道:“你站住,我这儿有张贴子,是德怡公主托我转交给你的,拿去!”

“我只是个寻常学子,怎好去参加贵人宴请,你还是收回去吧。”

“这可是德怡公主点名交给你的,别不识抬举。”

薇宁想了想还是接过来,翻开一看,确实是德怡公主下的贴,小孩儿家要办什么赏菊宴,且是在宫里,不知何故会请她,不用想也知道是韦燕苒之流在公主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今日下雨,各位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刘司正撑着伞站在雨中,身后带着几个管事的嬷嬷与宫婢,看样子恰好路过这里。

“见过刘司正。”

几人让开,刘司正意外看到伫立在人堆里的薇宁,莫名放下一桩心事,看来她最担心的事还没有发生。她眉头挂着的隐忧微散,劝众人赶快回各自的住处,便领着一众宫婢继续巡查馆内各处。

她是在担心什么?薇宁唇角微勾,刘司正是目前唯一知道她来历的人,怕是从她的举动猜到一些,看到她好端端地从静王府回来,定是以为这趟无功而返,可惜只是暂时无事罢了。

雨一直下不见停势,学官干脆放了半日假与众人,大家哪儿也去不得,只好闷在房中,只远林院里热闹非常。薇宁回去才知奎总管另外派了车将她在王府里所用之物送回来,各色物件堆了一屋,吃的用的全都有。

连薇宁自己也吃了一惊,柳月上前查点了下,告诉她全都是在王府养伤其间女帝与静王的赏赐,以及靖安侯府送过来的。

王府里的管事在外都是颇有体面的人,却对薇宁极其恭敬,同住的人才知人家根本不是落魄出府,一时间全围过来。

蒋颜儿最是活泼,还拉了几个同住的女学子来见识,王府的赏赐自然与众不同,数名女子在远林院窝了一下午,喝茶聊天,气氛倒也愉快。

薇宁伤势未痊,静静倚在床榻上听着众人言语,或多或少知道些自己不在这些日子,学馆里谁的风头最健,谁又犯了错被学官罚抄典章。

蒋颜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悄悄告诉她:“叶姐姐,我知道德怡公主为何请你,这几日有位焓公子来过学馆找你。”

“他?”焓这个姓很奇特,只能是国师府的二弟子焓亦飞,薇宁眯起了眼,想到那一夜与他交手的情形,后来曾再三回想,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焓亦飞定然不知她便是夜探国师府的女子,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呢?

“德荣公主最是喜爱他呢,一听人说他来学馆找一个女学子,紧张得不得了,特意派了人来打听姐姐,嘻,那个韦燕苒不知对德怡公主说了些什么,后来就没人再问姐姐的事。”

这些男女之事蒋颜儿知之甚少,开馆之日却是见过焓亦飞的,那双桃花眼当场勾得多少女子芳心摇动,她印象极深,遗憾地叹息道:“可惜上次焓公子来时我没遇上。”

容若兰不屑地道:“一个京城浪荡子罢了,居然与小静王齐名,真不知奉都人都是怎么想的。”

而且身份尊贵的公主竟然对一个浪荡公子有意,实在是离谱。

“焓公子已是如云上仙般的出众人才,小静王又不知是何等模样。叶姐姐,你说他们谁好一些。”

一旁有位女学子凑趣道:“那还用说,一定是小静王,这样的如意郎君可是少有。”

她们听说薇宁受伤被带入静王府,以为可成就一段佳话,皆好奇她的经历,纷纷围过来。蒋颜儿继续问道:“就是啊叶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们误会了,当时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只知混乱中被人伤到,要说是我救了小静王,那也是误打误撞。小王爷宅心仁厚,带我回去治伤,反过来该是我谢他才对。这伤好了自然要回来的,难道好容易来到奉都,不是为了考女科,却是为了别的心思,那真是辜负陛下一片圣恩。”她娓娓道来,尽力将自己说得与萧颂无半点关系,至于听的人信不信却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听得她将此事扯上女帝,显是有明志之意,只有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我正在艰难地修啊修~~

☆、雨夜忆

整个下午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渡过,柳月半边面孔微肿,却毫无怨言地端茶递水,没有人发觉她沉默得有些异常,除了薇宁。

她注意到柳月一直在看时辰,必定是等不及晚上去见某位主子。不知是否另有途径给国师传递消息,还是静王府中有她顾忌的人,总之柳月在静王府时规矩得象只小猫,从没有尝试过一次夜晚行动,这么多天一定急坏了。

到了晚上,夜雨声格外凄冷,柳月悄悄坐了起来。本来小宫女们白天伺候完学子,晚上都是要回凌云阁睡的,但薇宁身上有伤,她便在薇宁的房里打了个地铺,前半夜薇宁不知是否在王府睡惯了,回到三京馆却一直无法安睡,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又说睡不着点灯看书,直到后半夜才安生下来,这会儿已经熟睡。

柳月轻轻起身,冒雨离开三京馆,并未发觉有人跟在身后。

这一次薇宁没打算随柳月进国师府,上次她被发现差点被人抓住,国师府定已警觉,这次有伤在身,更没把握对付得了焓亦飞。

看着柳月进了国师府,薇宁绕着外墙往东走去。上次狼狈逃走时她发现这里离六安巷不远,走不远斜穿过了一条小胡同就到了六安巷,九岁之前她便住在这一片。

女帝登基后,对前朝臣子进行了多次肃清,江崇炬等家产抄没,家人或流放或充公,那些死在沙马营里的密谋者则更惨,直系亲属均被斩首绞杀,更不用说家产。

薇宁身上的黑衣早被打湿,她似与黑夜溶为一体,凭印象走到一座宅院门前。

大门上包着的铜皮发锈翘起,剥落的漆迹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门头上方的扁额仍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楚上面写着什么。

不必点灯,薇宁也知道上面写的是“周府”二字。她推了推门,里面竟是锁着的,院墙不高,难不倒薇宁,她轻轻一跃跳了进去。

还以为周府早已被抄没变卖给了别人,没想到仍在这里,整个府第门窗无损,看起来没有被人大肆破坏过,只有满园花木无人打理,蔓草已挂满了前墙,透着股凄凉味。青石地面此时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她吸了口气,缓缓往里面走去,阔别京城已久,今夜回到这里,她终于有种回家的感觉。

房子多年无人入住,多半屋子都落了锁,薇宁猜想当年周家出事后,有人保住了这里,至于是谁,她大概知道。从她在周丛嘉的书房里看到那些旧物后,便萌生了回这里看看的念头。

半夜幽暗之中她穿堂入室,一间间地查看,最后来到她幼时旧居。这里承载着多少回忆,看着熟悉的物件,往事一件件被薇宁清晰地想起,里面的雕花木门上还有她幼时顽皮刻下的印记,曾经挂了满房的粉嫩缦帐已污浊不堪,屋顶满是蛛网,地上扔了几本残破书籍,房中值钱的物件不知被谁趁乱拿走。

墙边柜子歪倒在地上,正当中放着张桌子,她走过去,用袖子抚去桌面上厚厚的灰尘,慢慢地摸着桌子一角,那枚曾在靖安侯周丛嘉书房里出现的玉石纸镇本应该放在这里,她记得自己还用刻刀在这里刻过一个小小的薇字,果然,手指触到凹凸不平的印记,字迹仍在。

“宁姨快来,我今日做了幅画,为宁姨贺寿。”

宁姨柔柔的声音响起:“你爹爹也是今日生辰,你可曾为他准备寿礼?”

“爹爹心中所想皆是大事,薇宁可不知该他喜欢什么。”她耸了耸小鼻子,不愿意搭理那个整天不着家的父亲,自母亲去后,父亲便似变了个人,一心只为朝廷的事奔走。

“只要是你送的,他全都喜欢。”她的宁姨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看护着她从不懈怠。

“那爹爹为何三五日不着家,我不要见他了!”

“薇娘,薇娘……”

回忆之声远去,薇宁缓缓睁开眼,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她有多少年不敢想起宁姨了?明明只过去九年,对有些人来说却已是一生天涯。

柳月回到三京馆时雨仍未停,她已将此次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国师,并解释身在小静王府,不敢妄动出府。国师自然明白这些,当年静王曾有一名宠婢女名春雪,被女帝相中赐给了靖安侯,本来也没什么,那春雪也愿去给靖安侯做侧夫人,可是萧颂足足有一整年没有同女帝说过一句话,他甚至一剑将那名跪求静王原谅的婢女刺成重伤,言道萧府里容不下有异心者。

当时他才十二岁。国师从未小瞧过萧家任何一个人,最早的内卫军便是静王萧洵所建,萧颂后来的表现也愈来愈出色。只是国师与静王府的关系却并不十分融洽,静王早已半隐居在府里,萧颂每次见到国师都会冷上三分,他不屑去改善这份关系,但也不想与静王府为敌。

想起那名叫叶薇的女学子,国师心里有些复杂,既盼着她就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又知道希望十分渺茫,如今她又与萧颂走得极近,国师心中更理不清头绪,只好吩咐柳月暂且还留在三京馆,若是她有难则护她周全,万万不可再受伤。

柳月悄无声息地推窗而入,屋内寂静无声,气息未平之下猛地一震,再安静也不该没有一点声息,人睡得再熟还有呼吸,她闪身到了床边,却发现床上并没有薇宁的身影。

人没在床上,也不在房中,到底去了哪里?

门吱呀一声响,薇宁披着件衣裳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灯,看到柳月嗔道:“柳月,你去哪儿了,大半夜找不到你。”

柳月松了口气,举举手上的茶壶道:“天一凉水也凉得快,我怕姑娘晚上口渴想喝热茶,就去找人烧了些热水。”

“哪有那么金贵,我不渴。回来就好,睡吧。”薇宁把灯放在桌上,打了个呵欠上床接着睡。

柳月不放心地道:“姑娘怎么起来了,是不是背上的伤疼了,我给您看看?”

“不用,刚才做了个梦,醒来看不到你,还以为出什么事呢。”

柳月随口应了声,看着床边的鞋子,昏暗中隐隐可以看到几个湿脚印子,难道她去外面找自己淋了雨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出差一天,希望我今天晚上能写出来一章。

☆、自入瓮

靖安侯周丛嘉自从出了行刺那档子事就过得不□□生,他亦非庸才,只要一想谁最有嫌疑刺杀女帝,朝着那个方向查一定能查到踪迹,只是他还没能力将逆党揪出来,奉了圣命查察逆党却久无进展,他只好胡乱抓人泄愤。

长街尽头,祥盛布庄里店伙计正给客人介绍布品,忽闻北衙官军出动,倾间将铺子围得如铁桶一般,十几个军官如狼似虎地冲进去,将店里一干人等锁住,管你是掌柜伙计还是来买布的客人,全都要带回去问话。祥盛布庄在奉都城中也有些名气,不乏富贵人家的女眷光顾,一时间哭叫声中夹着些厉声呵斥:“我家老爷是刑院的主事大人,你们不问青红皂白抓这么多人,不怕死吗?”

“这是靖安侯亲下的令,叫你家老爷找侯爷说理去。”

如此谁还敢多嘴,连哭声都少了许多,没奈何被带了去。倾刻间生意兴隆的布庄空无一人。此时配合北衙行动的奉都府官差将大门关好,贴上官府的封条,祥盛布庄就此便没了。

接连几日奉都城又有一十七家店铺被查封,无一例外全是盛安商会所有,抓起来的那些掌柜与店伙计还倒罢了,一半都是到店里吃酒买东西的客人,这些人被抓得冤,可又无处喊冤,只能呆在官府大牢里听天由命。

国师一夜未眠,直至清晨才合上案卷,天恒匆匆而入:“师尊,东郊那里又有了动静,这次的人是肃王府所派。”

东郊关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近几日那人的情形有些不好,天恒去看过几回,虽不忍看着他到死也要被师尊用来当棋子,但他却不能擅动坏了师尊的事。

“他果然不肯好好做自己的闲王,上一回没他什么事,不表示这回就能耐得住,也好,谁有本事就来试试,看能不能抢走陆仪廷吧。”国师似乎并不意外,反倒十分高兴,又问:“石致远那里可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