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女帝身边,日日提心吊胆活得如履薄冰,每回见到薇宁都觉得刺眼,凭什么她处处受人赏识,无论何时都一副胸中有丘壑,万事皆掌控的模样?为何自己就做不到?

“随意走走,叶姑娘叫我含嫣便好,您今日这装扮真美,平日里不觉着,女官服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宫内制度森严,她的官阶低微,穿的只是低等女官服,与内侍们的蓝衫样式相仿,不同的只是颜色,头冠上也多了两颗垂珠。

薇宁挥手让内侍们从侧边进殿按例巡查,奉天殿里安排的侍者最多,待查完了这一处,差不多就算完了。

“陛下在里面,江女官怎么会有空闲随意走动?”

江含嫣收起唇角淡淡的笑,轻吐一口气:“如果刚刚你在,也会觉得透不过气的。”

薇宁觉得她的话中有话,淡然一笑,顺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左右无人,江含嫣仍是压低了声道:“方才在里面,上将军郭宏奏请陛下早日立储。”

要昭明女帝立下皇位继承人,就是逼她早日把江山之位让出来,还给柴氏后人。薇宁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将,这一手着实精彩,想必女帝如今正如同坐在火上煎烤着,立与不立都要受一番为难。薇宁想到当朝那几位皇子,如今全封了王,除了远在陈州的梁王,京中还有三王,肃王,福王,以及裕王,这三个人当中,似乎没有一个有资格立为太子的人选,肃王稍好些,但他不是女帝所出,向来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薇宁心中冷笑,她若是昭明女帝,一个也不会挑选。

她沉吟了会儿又问:“那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待大朝会时,在朝堂上再议,今日只是宴请。”

皇帝宴请,将军拆台,这一日倒也热闹。薇宁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含笑问江含嫣:“江女官为何会告诉我这些?”

还能为了什么,女帝明摆着赏识薇宁,一同召入宫的女学子,全都分派给女官们□□,只将薇宁送去谢吉安那里,别人不知道,江含嫣却是知道的,这些事不出今日薇宁自然会知道,她何必掖着藏着。

“在叶姑娘面前,自然什么话都说得,从前姑娘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一直都记在心上,知道您是为我好。”

薇宁脸上的笑意加深,从前她在三京馆薇宁是主,她是仆,相处得并不十分愉快,看来江含嫣入宫后变了不止一点,说话行事也莫测高深起来。

江含嫣顿时不自在起来,她一直觉得薇宁的眼睛太利,似乎一下子就能看穿所有,在三京馆时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她咬了咬唇,又问:“义父……他老人家好吗?”

薇宁微诧道:“你与谢大人都在宫中,定然经常碰到,怎会连这个也不知?”

江含嫣心中苦涩,她是真的不知道,谢吉安的身份特殊,既是内廷官又兼管着内卫东营的统领,她连面都不大见着。即使见着也是在女帝跟前,谁也跟谁说不上话,如同陌路。如今她虽然看似风光,其实也有很多不便,义父年纪大了,每日里操心的事又多,不知近来衣食可有人照看着。

江含嫣越想越觉得无趣,找了个借口匆匆告退。

薇宁眯着眼看着江含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听里面传出的丝竹声,并没有打算跟进去,只在心里想着关于立储的事。虽然昭明女帝建立新朝已有九年之久,对朝堂局势进行了大肆轮换和清洗,但满朝文武依旧有不少是旧朝的人马,此番立储的消息一出,定然会得到大多数官员的支持。

武将们自成一派,谁的帐也不买。郭宏是军方的人,立储是由他提出来的,会不会军方已经想好由谁来做这个储君?当年女帝在京都扭转乾坤,而郭宏手握大军,本可举起除妖孽复正统的大旗杀回来,但当时正值边关战事吃紧,他一反天下就会大乱,届时边关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幸好如此,女帝才能有惊无险登上龙椅,军队是国之利器,总算她心有顾忌,没有朝军方下过手,可是依女帝的强硬作派,若是此次逼急了,她定然下手无情。

冬日的风干且冷,太阳一过午就没个暖和气儿,薇宁看过宫侍们捧上来的名册,嘱咐他们交回原处,放他们回去歇会儿,吃点东西偷个懒,自己则打算找那几个同窗一起用饭,岂料国师有请。

由奉天殿往西一路走过去,国师正站在通往宫中御苑的路口等着她,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

薇宁的心里充满着忐忑不安,除了几次暗中窥探,这尚是她第二次见到国师的面。

她深吸一口气,恭敬地拜下身子:“见过国师大人。”

“免了。叶薇,你走近些。”

“是。”薇宁听命,直直走到国师面前。

离得这么近,她甚至能听到国师呼吸的气息声,微弱的阳光下那张诡异的面具别具魅力,柔深的双目似曾相识,看得薇宁的心一跳。

国师负手而立,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是三京馆资质最好的学子,从入馆到今日,她的一切都呈放在丛芜居的桌案上,她做的文章,画的画,做过些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他全都细细看过。他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对这个叫叶薇的女学子,究竟是开始就有莫名的熟悉,还是过了这么久以后,才熟悉起来的。

总之她是不一样的,国师想,也许真该考虑一下女帝的提议,收她为义女。

“告诉我,你为何会左手书写?”

“学生幼时顽皮,家父命学生习左手书,或可磨练一下性子。”

国师的长袍微动,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的薇娘也是太过灵动,故而他让她练习左手书写。

“你曾说过,因为避读母名,所以才会少写了梅字的一笔,你的父母何在?”

“学生的父母俱已西去,世间再无亲人。”

“今日过后,你们就会被送回三京馆,过段时间你去一趟国师府。”

薇宁有些迟疑地道:“国师大人……”

国师意欲何为,难道是对她有赏识之心,想要提携她吗?过了年就是应试之期,这时候去国师府,似乎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怕?”

薇宁摇摇头,国师府不是龙潭虎穴,她也不是没去过。只是国师这个人太危险,想到他的手段,想到陆仪廷死去时的惨状,薇宁心里微凉,眼前这个人手上沾着无数忠臣义士的鲜血,他杀了她的父亲。

“是,学生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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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酿酒

薇宁来时还穿着白日里那身女官服,入得殿门上前几步,跪倒在地恭声道:“学生叶薇,参见陛下。”

“免礼,起来吧。”殿堂空旷,女帝的声音遥遥传来,较之白日少了些冷硬无情,多了些疲惫。

江含嫣并没有留下来,她等着薇宁进殿便退了出去,还顺手将殿门关紧。

站灯火通明的大殿中,薇宁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入宫已有十几日她一直在等着女帝的召见,没想到直到今夜才被传召。此时,殿中只有她二人,薇宁不可遏止地生起一个念头,如果她现在出手的话,会有几成上算?

刺杀从来不是上策,尤其是在步步危机的皇宫内,她紧张地手心攥出了汗,勉力抗拒这个念头的诱惑。就在接到传召那一刻,她刚刚得知一个消息,靖安侯周丛嘉府上死了位侧夫人,名慧。

慧夫人的死在内卫例行卷宗上只占了短短一行字,却让薇宁的心沉到底端。此次昏迷九年的宁柔被找到,是隐藏在周丛嘉身边最深的慧夫人,竞全身之力才查到的消息,可是她死了。薇宁不知道该将这个帐该算在谁的头上,没错,慧夫人定是死在周丛嘉的手上,可到底是因为梅庄的安排她才去了周丛嘉身边。义父深谋远虑,一切都是她的错。

女帝已换下龙袍,披着件轻软料子的常服,打散的头发随意披着,坐在一张矮案后细细打量薇宁身上的女官服,她想起当年在后宫为妃时,曾偷偷将女官的衣服拿穿来试,那时候她便如眼前这名女学子一般,青春正盛,风姿动人……

她向薇宁招了招手:“上前一点儿,让朕好好看看你。”

薇宁略有些疑惑,依命往前移了几步,又上了层台阶,直至来到案前,她下垂的目光正好看到案几上那些散乱的奏章。

“坐下来。”

矮案前放着个圆形绣墩,她看了看道:“学生不敢。”

“朕说了,想好好看看你。”

薇宁一想总不能让女帝仰着头看自己,于是听话地坐下。

“你的容貌确实上佳,只是……朕心中实在很为难,到底该不该遂了颂儿的意,要知道他从未如此坚决地求过一件事。”

薇宁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女帝换了个随意些的坐姿,拂了下袍角道:“谢吉安这几日教了你很多吧,他曾对朕说过,你心聪灵敏,是可造之材,看到你,朕觉得当日开女科之举实在是件幸事。”

“有陛下这样的明君,是天下女子之福。”薇宁想了想,又微笑着加了句:“学生不过是沾了些陛下的福气而已。”

既然女帝突发奇想要与她秉烛夜谈,那自然要好好的谈,最好是谈些心里话。

坐得这么近,可将女帝的眉眼看得极清楚,也许是脱下了龙袍卸去了御冠,她就象个韶华渐去的妇人,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眼中的自信。女帝听了薇宁的话有了淡淡的笑意,眉稍眼角的风情自然不是少年女子能比得上的。

“朕有一个问题,这些年总也找不到人问,你来说说看,朕这一生,是否做事错多对少,是否真的不为天地所不容?”

她问得淡然随意,薇宁却不敢大意,自问没有资格狂妄地评点君王对错,犹豫着道:“陛下……”

好在女帝并没有非要她回答,自顾说下去:“都说女子不能执掌江山,可是朕偏要做个皇帝,还要做一个让朝臣们信服的皇帝,这些年我以为他们已经认清这一点,女人也能治理江山。可是,他们竟然还没死心!”

薇宁闭上嘴,眼下的女帝显然只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郭宏这么做是在挑战她的威严。可立储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这一点她无法反驳,还需尽快与朝臣们拿出个章程来,立谁不立谁,将来她百年之后皇位就该传给储君,江山是在她手没错,不过也只是眼下这些年而已。

这一点让女帝极不痛快,她波澜壮阔的一生容不得人质疑,跟她做对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那些朝臣们一个个看似老实,其实都巴不得朕早些死,早点交出手中的权利,可是朕哪里做得不好,前朝那些男人,只知享受后宫三千佳丽,朝政国事全都视同儿戏,朝臣却认为理所当然,他们有谁能及得上朕得勤勉?”女帝说的是实话,前朝之尊,是她的夫君,一生碌碌无为,朝政国事早早便交给了时任皇后的女帝处理,临死前又觉得自己养虎为患,想要斩杀这头虎,岂料虎未死,斩虎的利器却折个精光,反逼得猛虎伤人。

“叶薇,你也觉得朕错了吗?”

今日奉天殿之事不是秘密,之后谢吉安已分派人手出宫,严密监视相关人等,务求在第一时间知道朝臣们会有什么举动,此事没有避着薇宁,她知道得很清楚。

凭心而论,熹庆朝比从前数十年间要安乐得多,得益于昭明女帝的费心治理,薇宁垂首道:“非是陛下做得不好。”

“那为何,他们要逼朕?一个个喊着立储是为朕着想,不过是想逼着朕早日把江山交出来罢了。”

她的脸色阴沉,后半句本不该当着这个女学子的面说出来,可她还是说了,有些话不吐不快,她想听听叶薇是怎么说的。

“陛下是天子,臣子们不明白天子之心,难免行事欠妥,只要他们知道圣意所向,定然会安份许多。”

此次立储之事已成大局,关键在立谁。肃王阴诡,福王庸碌,裕王随性,那个被她赶到陈州去的梁王则懦弱无能,长青会暗中想要拥立他,他却连番上书陈表自己无的忠心,听说几次吓得想要自尽。

一直以来女帝不是没想过立储之事,她再不愿意,也知不立储是不行的,只不过无一人合适,眼下又被朝臣们一逼,更厌烦此事。

“你再说说看,朕立谁好呢?”

薇宁出了一身的汗,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她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学生不敢妄议,不管是谁,都是陛下的儿子。”

女帝心中暗叹,怕是不见得,若是顺着朝臣们的议论方向,说不得要立肃王才好,更好的便是她退位给肃王。其实她今夜说这些并不是想从叶薇嘴里听到什么建议,只是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想到郭宏那个老匹夫,女帝又厌烦起来:“朕还是错了,不该对郭宏如此宽厚。”

薇宁想了想,缓缓地道:“郭老将军于国家社稷有功,自当享尽尊宠。”

尊宠?有时候将一代重臣供养起来,也是削权的一种手段。郭宏此人在军中影响力太大,女帝早有意找人替代他,收服一众边关将领。她忍不住颔首:“原来朕待老将军还不够好,未能尊宠。”

说完又深深地看着薇宁,突然说了三个字:“你很好。”

薇宁谦卑地低下头,女帝笑了笑,突然拿起一柄小锤,轻轻敲击案上的金钟,清脆的声音是在唤人进殿,江含嫣捧着金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个玉碗,碗中不知盛了何物,闻起来香气扑鼻。

“明日起百官放假三日,你也不必总呆在谢吉安那里,好好歇上三日,朕赐你酒酿一杯,然后送你出宫。”

玉碗里原来是酒,薇宁在南方居住得久,每年冬至要喝一碗冬酿酒,据说喝了冬酿酒一冬都不会冷,这碗中之物香甜如桂花,确实是酒酿中的上品。

薇宁起身谢过赏赐,接过玉碗时留意到江含嫣飞快垂下的眼眸中有丝不安,她立即肯定这碗酒酿有问题。女帝刚刚说的话究竟有何深意,为何要赐她饮酒?难道这酒是穿肠□□?

难道她哪里露了破绽,这一碗酒酿喝下去,会不会就此死去?不,她不能死,否则所有的筹谋、等待的时机就此白费,但这是御赐之物,即使有毒,她也只能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不然抗旨不遵仍是死。

转瞬间心中闪过种种念头,薇宁面上带着感激之情仰首喝了下去,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四周的明亮的灯光突然慢慢昏暗,她神思飘忽,蓦地软倒在地。

江含嫣紧张地吸着气,站在一旁不敢乱动,手心贴在冰冷的金盘上冷得发颤,她心中因为薇宁被另眼相看而产生的嫉恨转瞬间消失,只觉终日服侍着的女帝喜怒难忖,看着倒在地上的薇宁如同看到了自己。

女帝看了她一眼:“你怕什么?她没死,把她送回谢吉安那里。”

看来陛下另有安排,江含嫣满怀惊惧,借着低头行礼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轻声应道:“是,陛下。”

宫里的人都是老人了,轻手轻脚地进殿抬人,谁也没有多嘴问上一句,只当自己抬的是个死人。江含嫣看着他们将薇宁放上一乘小巧的抬舆,并没有跟去见谢吉安,站在承光殿的石阶下看着那乘抬舆没入黑夜之中。她很想象以往那样,躲在义父的羽翼下,继续任性地活着。可如今在宫里的时间越久,她越无法再面对义父,甚至内心深处产生了说不出的怨恨。

江含嫣在寒冷的冬夜站了很久,直到身心俱冷。她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到今日却发现无所畏惧的同时,亦是无所倚仗……

她是女帝的贴身女官,圣驾歇在何处,她便在何处歇息,有时候是玉华宫的偏室,有时候是承光殿的一张软榻。可是今夜,她哪儿也没去,等女帝睡去之后,她沿着森冷的宫墙走了很久,弯弯绕绕来到宫城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供奉着一尊无名佛像,宫中婢中与内侍们偶尔会来烧些香火。但那里实在冷清,有时候宫正司处罚那些小宫侍时,还会把他们关在这里饿上几天。

莲花台上坐着一尊年代久远的木佛,另设了个香案,上面堆满了供品,江含嫣将案上昏暗的烛火挑亮,静静地打量着那尊木佛。后面值守的宫侍听到动静,走出来循例递给她几支香,站在一边打瞌睡,等着她上完香继续回去睡觉。

江含嫣满腹心事,却没有半点向神佛倾诉的想法,她将香点燃,随意插入香炉,双手合什低声道:“请转告肃王,我不便出宫,他若有心便入宫来见我。”

说完转身离去,也不管是否有人知道,那个打着瞌睡的宫侍也继续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可怜,就算上强推也没有留言,我这是什么体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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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心相依

冬至夜长,寂静的静王府并未因冬节热闹半分,府门口静坐的石狮巍然不动,看守着这一方的安宁。一道俪影悄然来到此处,门前高挂着的红灯笼映上她的脸,赫然是靖安侯府的雪夫人,她想到这些日子求见无门,咬了咬牙便想硬闯进去,才跃进高墙便被横空出现的护卫给逼退出来,她不敢再往前一步,跪在冰冷的石阶前,高声道:“请通禀一声,萧春雪求见王爷。”

奎总管刚服侍静王歇息下,听闻此事思面露为难之色,他不敢惊扰王爷,转身去了明园,向萧颂回禀了此事。

靖安侯因私藏宁柔一事,与女帝之间离心,他不相信整件事不过是因为国师弟子碰巧遇上而暴露,也不敢明着追查,只在自己府上盘查了一回,有一名侧夫人因此丧命,对外宣称暴病而亡,到底怎么回事只有靖安侯知道。而雪夫人,即萧春雪也因此受了些牵连。她是女帝赐给靖安侯的人,既是侯府夫人,又是陛下的一枚棋子,当女帝发现这枚棋子无用,迁怒不已,她瞬间没有了依仗,靖安侯则连她也怀疑上了,一时间在侯府的日子难挨起来,不知如何竟决绝离去,想要重新回到静王府。。

萧颂正喝着若虚子新配的药汤,眉宇间是浓浓的倦意。而一向不离近前的莫言却不在屋中,只有若虚子在一旁古怪地笑着叹气摇头。

听说萧春雪深夜求见,萧颂冷声道:“不见。”

奎总管赔着笑脸道:“总是府里的老人,小王爷不如见一见,看看她有什么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早离开了王府,同咱们没了任何关系。”

主子眼中的厌烦之色奎总管看得分明,仍想替萧春雪再求求情,便道:“可是……她总跪在门口……”

“她若是跪着不走,那便让她跪吧。”萧颂放下药碗,示意若虚子也一起退下。

若虚子象是在极力忍着不说某些话,紧紧闭上嘴收拾药具拉着奎总管退下,还将房门关得死紧,长出一口气,对奎总管道:“今夜你家主子绝对不会见外人的,他没空。”

空寂的房中,萧颂静靠在椅中发了会儿呆,似乎终于做了个决定,站起来缓缓走入内间。

明烛高照,罗帐低垂,萧颂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躺在他的睡床上,脚步不由得虚浮,心也跟着乱起来。他走到床前,脚踏上放着一双绣着鸳鸟的紫缎宫鞋,鞋尖还缀着几颗小巧的珍珠,在烛火照映下发着微光。

若虚子说得没错,今夜他有客,没空去见其他人。

罗帐里的人儿不安的动了动,萧颂的心跟着一提,知道她即刻便会醒来。

方才宫里有人持着令牌悄然入府,一路秘而不宣直入明园,竟是奉旨送来一个大活人。萧颂怎么也想不到姑母会以这种方式将薇宁送到他身边,本以为今日宫中那番争论后,姑母会坚持已见,即便不逼他在那些名门贵女中选一个为妻,也不会将薇宁许给他。

薇宁一直昏睡着,萧颂放心不下,借口身体不适将若虚子叫来,为她诊治了一番,道是并无什么大碍,过个一刻半刻就会自动醒来。

金纱灯罩绣腾龙,薇宁在清醒的那一瞬间,眼前似乎还晃动着承光殿里金色的灯影,喝了那碗桂花酒酿后她便没了意识,最后看到的便是刺眼的灯光。这会儿慢慢看清楚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纱罗帐中,床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萧颂。

薇宁有片刻的恍惚,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她恍然有所悟般睁大双眼,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悲怆,闭上眼将头扭向里边。

她一言不发的模样刺痛了萧颂,无奈地解释道:“这里是静王府,刚才宫里有人送你过来,我也没想到姑母她会这么做。不过你放心,此事并无人知晓,你若真的不想看到我,大可自行离去。”

薇宁稍稍放了心,昏过去前的那一刹那,她以为噩梦成真,萧颂终于在女帝面前道出她的秘密,所以才会落得这般地步,毕竟他们是姑侄,是亲人。如今听萧颂的意思并非如此,她又有了新的烦忧,眼见着他就要娶得如花美眷,而自己却被女帝如同对待女奴般送到他的身边,只觉万般耻辱千种痛恶。

屋子里温暖如春,萧颂等她开口说话,等到心焦气燥也没听到任何言语。再细瞧她,不意看到她紧闭的目中清泪一颗颗晶莹如水涌了出来,顺着睫毛滑落,脸颊挨着棉枕那里已经湿透。

萧颂伸指替她抹去泪水,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薇宁忍住哽咽,哑声道:“小王爷,请扶我起来。”

她虽然已经清醒,可周身没什么力气,萧颂将她扶起来靠着软枕坐好,不可避免的碰触让二人均有些脸红。他替她抚平凌乱的发丝,末了又道:“早想和你好好说说话,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形下,你心里只怕已恨得我要命了。”

“不敢,小王爷恕薇宁无礼,不能站起来回话。”

她一口一个小王爷,再不唤他的名字,目光中全是冷漠,看得萧颂心烦意乱:“罢了,我这就叫人来,连夜送你回去。”

半夜三更,送她回去岂不是更惊动旁人,薇宁扬声道:“慢!”

萧颂沉默地转过身,幽幽地道:“在你心里,早认定是我与姑母有意如此待你,故意折辱于你,是不是?”

不等她回答,他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只是疑我,忌我,怕我。也是,我也没什么值得你能信的。”

薇宁的心一颤,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正是如此,她与萧颂立场不同,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只暗暗积攒着全身的力气。可她的手根本连拳头也捏不起来,握住复又散开,不免心中焦躁,失了往日的镇定,当下脱口而出:“你不也是一样,否则又为何派人暗中跟着我,难道你心里没有防着我一点?”

萧颂无奈地叹道:“没错,我是有私心,可也是为你担着心事,我不想你有事!”

“你好像忘了,我并不是寻常弱质女子,没那么不堪一击。”

“是吗?那眼下你又是回事?叶薇,我早说过,你不是姑母的对手。”

萧颂的话反倒令她生出不服之心,咬着唇不发一言。

“我不想姑母有什么事,更怕你会出事,自从那一晚在车上我说会陪你一路走下去,便已经想好,假如我不能阻止你去冒险,那就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守着你。”灯下的他眸光闪亮,格外耀眼。“所以,今日我已向姑母明言,此生不会再娶他人,只要你叶薇一人。”